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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院子裡,走廊下,散佈著幾具屍體,卻嗅不到血腥味,這些先後被殺死的人,顯然都不是死於刀劍下的,沒有血淋淋的景象出現。有兩個人似乎仍在呻吟,並未喪命。
  鬼嘯聲此起彼落,淒厲刺耳動人心魄,到底有多少人在大院中出沒,屋內的人無法估計,反正原先擔任警戒的人都死了,出去支援的人也有出無人,大部份是死在暗器下的,有些死了的人,連敵人在何處都不知道就遭了毒手。
  四更未,突然傳出一聲怪異的鬼嘯,幾個快速的鬼影突然現身在東院,飛快地接近那一帶的客室。
  「砰膨!」門和窗的倒裂聲震耳。
  「嘩啦乓乒……」屋瓦的碎裂聲同時傳出。
  五個黑影破門窗殺入,兩個則擊破屋頂向下降。
  黑暗中,傳出幾聲火彈爆炸的聲響,綠光四射中,傳出吆喝聲和暗器破風的厲嘯聲,與及瀕死者的淒厲叫號。
  片刻,七個黑影重行衝出,以更快的速度四散而逝。
  入侵東院客室的七個強敵,顯然一個也沒受傷,而客室內擔任防守的人,可能傷亡殆盡了。
  鬼嘯聲依舊此起彼落,但看不到活動的鬼影。
  不久,東院客廳的廳門拉開了,黑沉沉的客廳踱出一個黑袍人,一步步降階而下向院子裡走,黑袍無風自搖,似乎被風鼓起、外張。
  「老朽彭家麟,請宇文會主相見。」黑袍人用洪鐘似的嗓門大聲說。
  盂蘭會的會主,據說姓宇文,名琛,沒有綽號。到底是不是真名、似乎連該會的會友,也不知其詳,據說有不少人入會十餘年,根本不曾見過會主的面目。
  鬼嘯聲依舊,久久不見有人出現。
  「請孟文會主現身賜教。」彭家麟再次朗聲高叱,接著沉叱一聲,左手大油一抖,風雪乍起。
  一星冷芒在袖風中折向斜飛,發出更刺耳的銳嘯。
  右袖再發,風雷聲更強烈一倍。
  暗器被反震而出的嘯風聲連續傳出,也強烈一倍。
  連揮五袖,彭家麟的身形閃動加劇,袖風也愈來凌厲猛烈。
  最後傳出動氣撕裂的刺耳怪聲,彭家麟一聲驚叫,身形電射上階,眨眼間便退入黑暗的客廳,廳門隨即閉上了,顯然彭家麟真力將竭支持不住,挨了一枚可破內家護身真氣的暗器,不得不見機返走。
  沒有人出面講理,澈底關閉了談判之門。
  五更天,鬼嘯益厲,中院的屋頂上,出現三個黑影,並肩站在屋脊上,像是鬼魂幻現。
  「明晚,卜家大院將化為火海。」中間那位黑影語音刺耳己極:「如果你們認為躲在城裡可以安全,那將是最大的錯誤。」
  聲落,人即失蹤,像是突然隱沒消失了。
  一早,靈堂香煙繚繞,但做法事的僧道不來了,只有幾個請來照料的村民,一早便前來張羅。
  天氣炎熱,棺柩必須盡快下葬。江湖人對生死並不怎麼介意,人士為安,不需按世俗舉行鋪張浪費的葬禮。
  但張宏毅還不打算草草下葬,他發誓要讓死者九泉瞑目。
  住宿的草棚內,多了一位風華絕代的封姑娘。最寬慰的是傷勢仍未痊癒的大掌鞭羅傑,他對把封姑娘救回的張宏毅當成神明。
  而張宏毅反而顯得有點不安,不時盯著封姑娘直皺眉頭。
  辰牌初,本城的捕頭快刀熊亮,帶了兩名捕快光臨,後面跟著三位相貌威嚴、年屆花甲的人。
  所有的人,皆站在棚外冷然屹立,冷然目迎六位不速之客,以張宏毅為中心,氣氛一緊。
  「你們要找誰?」張宏毅搶先發話。「我是負責人,張宏毅。」
  「在下熊……」
  「我知道你,快刀熊亮捕頭。」張宏毅語聲大得像打雷,在氣勢上,他有壓倒性的威力。
  「在下要來查問……」
  「你查問個屁,早些天你就該來查問的。」他愈說愈大聲,咄咄迫人:「熊捕頭,你那些欺世盜名的所謂俠義道朋友,卑賤得不值半文錢,人多氣壯時拍胸膛不可一世稱英雄,殺人放火自以為可以任意死人活人。一旦勢窮力盡大難臨頭,忘了自己以往的無法無天,反向你這執法人求援,把大圈套住你脖子上套,未免太不上道了。你要查什麼呢?死了的這四個人,有三位是十四五歲天真無邪的小姑娘,她們都是死在伏龍公子手上的。你能替她們中冤主持公道嗎?封姑娘是在下從卜大爺的地牢中救出來的,封姑娘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你能替她捉拿擄人兇犯嗎?我張宏毅是規規矩矩的生意人,受到這些俠義狗雄偷襲暗算幾乎送命,你要替我查兇手嗎?病虎苗威雖然是強盜,但貴縣並無他的底案,你能毫無理由地捉他嗎?」
  「這……」
  「熊捕頭,不要上當了,脫身事外吧!昨晚殺手夜襲卜家大院,卜家可能死了不少人,但卜大爺不可能貽笑江湖報案,你查什麼?查我乘亂救封姑娘?苦主是誰?是卜大爺嗎?他控告我什麼罪名?不該搶救她不擇手段,無法無天掠劫的人質?像話嗎?熊捕頭,不是我瞧不起你們這些公人,我本來很尊重你們的身份職責,但你管不了咱們這些人的事,更不敢抓這些欺世盜名的俠義英雄置之於法,你何必上他們的當?太平府的兩個公人,就比你聰明,他們不恥這些人所為,所以撒手不管了。」
  一位雙眉灰白的老人哼了一聲,踏前兩步老眼似電。
  「你這位小老弟牙尖嘴利,語利如刀。」白眉老人怒聲說:「說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話……」
  「老傢伙,且慢謬論。」他大聲阻止:「你是公人?」
  「老夫不是公人……」
  「那你是老幾?」
  「老夫……」
  「呸!你算什麼東西?」他冒火地挖苦對方:「熊捕頭在辦案,輪得到你這非公人在旁胡說八道?熊捕頭,你不轟走這個目無王法的老混蛋嗎?」
  白眉老人被罵得羞憤交加,頓忘利害。顧不了王法,突然抬手戟指虛空疾點,一縷罡風襲向他的七坎大穴。
  他先一剎那側移半步,從指風側方閃電似的切入,近身一了,大喝一聲,一肘撞在老人的左肋下。掌一翻,反拍在老人的鼻樑上,打擊空前快速猛烈,無法防禦。
  鼻尖下陷,雙目發黑,挨一下真不好受,老人立即失去應有的反應。
  接踵而至的打擊可怕極了,兇猛極了,拳掌著肉響聲似連珠花炮爆炸,每一擊皆是渾雄無比的內家真力。
  「砰!」老人終於跌出丈外,爬不起來了。
  病虎張口結舌,大吃一驚。
  「老天爺!」病虎驚呼:「你把名列武林三老的擒龍手王天霸打得好慘,而這位元老氣功蓋世,寶刀寶劍也傷不了他,你用什麼怪功把他打得烏天黑地的?可能嗎?」
  「用干元大真力。」張宏毅一面調和呼吸一面揉動著大拳頭:「他太老了,像拉了一天破車的老牛,心有餘而力不足,出其不意給他一下,他當然受不了。熊捕頭,你打算把在下當作鬥毆的現行犯捕送法辦嗎?」
  另兩位老人,氣勢已滅掉七成。
  「老弟練了干元大真力,但不知令師貴姓大名?」那位長了個鷹鉤鼻的老人驚問。
  「在下從不抬出師門來唬人。」張宏毅冷冷地說。
  「老夫……」
  「熊捕頭,你真不走,休怪在下放肆了。」張宏毅不再理會鉤鼻老人;「咱們宰了你雖然落了案,但你又能得到什麼好處?死人是得不到任何好處的。你走不走?」
  熊捕頭打一冷戰,領了兩位捕快狼狽而走。兩個老人也扶了昏昏沉沉的擒龍手,溜之大吉。
  半個時辰後,又來了一批人,一批打扮詭異的,有如鬼怪的怪人。
  七個戴黑頭罩只露雙目。黑袍寬大掩至地面,高矮不等的人,在棚前一字排開有如妖魅現形,七雙充滿鬼氣的怪眼冷電森森,雖在大白天炎陽高照之下,依然令人感到毛骨悚然,似乎氣溫陡降,陰氣襲人。
  張宏毅這次改換了陣勢,八個人分散在棚內四周,他自己站在棚口。像是天神當關,也像馮河的暴虎,無畏的渾雄氣勢,抗拒對方的森森鬼氣毫不退縮。
  「我要帶封姑娘走。」中間為首的人,語氣陰冷得真像來自九幽地府;「不容違抗。」
  「真的呀?」張宏毅語氣堅定,神態卻不輕鬆。「有充分的理由嗎?」
  「要證實鬼婆被殺的一些細枝節。在我來說,理由已經。夠充分了。」
  「封姑娘可以將重要的枝節無條件奉告,但不能讓你閣下帶她走,何不棚內小坐?封姑娘當—一奉告……」
  「不,我一定要帶她走。」
  「我的答覆是決不。」
  「你知道拒絕的後果嗎?」
  「知道,但在下並不介意。」
  「天下間沒有人敢拒絕孟蘭會的要求。」
  「也許,但我敢。人生短暫,生死等閒,我不是憨不畏死,而是我認為某件事必須要做時,我會執著地去做,死而無悔。現在,諸位願意進來坐下來談嗎?」
  「不願意。」
  「悉從尊便。」
  「你已經向孟蘭會的聲威直接挑戰。」
  「不錯。」
  「我會死的,但不是現在,你得等待,可能等不到我死的一天到來,因為我比你年輕一倍,先死的人以你的成份最大。」
  封姑娘款步而至,神色莊嚴。
  「張……張兄。」姑娘深深地吸入一口氣:「讓我跟他們走,我不要成為你的負擔,不要因為我而與孟蘭……」
  「你聽著,封姑娘。」他莊嚴地一字一吐:「我不否認抗拒他們的原因,其中牽涉到你,但主要的原因,是我這人做事的原則和宗旨。我這人遊戲風塵並不可愛,但在應為與不成為上,表現得還像個大丈夫。你要知道,鬼婆的死因雖然與你無關,但確是死在你的七煞如意針上的,他們決不會容許你活著。孟蘭會今天不找我,早晚會找我的,早晚我也會去找他們,這一天一定會來的。正如我與俠義英雄之間早晚必然會有衝突一樣,要來的反正會來,早來晚來無關宏自。請你退回去,好嗎?」
  封荑的明眸中閃動著一種煥發的光彩,深深地凝注著他,然後默默地順從地退走。
  「你的話很奇怪。」與他打交道的殺手說:「你說本會早晚會找你,你也早晚找本會,為何?」
  「因為你們是為錢而殺人的殺手,我是為伸張公義的復仇者。」他莊嚴地宣告。
  「你是……」
  「日後自知。」
  「你要替封姑娘護花?」
  「我已經給予你明確的答覆。」
  「你認為你保護得了她?」
  「那是毫無疑問的」
  「憑你嚇唬那些假仁假義假俠義英雄的聲威?」
  「憑張某的真才實學,與及理直氣壯的堅強自信心。」
  「你出來。」殺手點手叫,向後退。
  「在下不會退縮。」他舉步向前走。
  眾人紛紛讓開,兩人面目相對。
  「當我的手一動。」殺手陰森森的語句令人聞之心中發寒:「你知道結果的。」
  「不錯,你會用最有效,最快速的手段和方法,直截了當殺死我。」他信心十足地說:「同樣地,我也會用同樣的手段和方法,毫不遲疑地,不帶感情地殺死你。你我是同類,不同的是我行事有原則有宗旨。所以我一定可以殺死你。我有你宇文琛全部身份調查資料,這是準備日後對付你們盂蘭會殺手的本錢,遺憾的是,今天我竟然在身不由己的場合中遭遇。」
  「你……你的話愈來愈令人覺得怪異……」
  「在我來說,一點也不怪。閣下請注意,你那六位手下,千萬不要在你我生死相拼中妄行加入。」
  「你是說……」
  「我希望這是你我個人之間的英雄生死決鬥,因為今天的事與雙方的買賣無關。」
  「如果……」
  「如果你的手下加入,貴會將精英盡失,在天下三殺手集團中除名。」
  「你威脅我嗎?憑你這幾個人……」
  「你看。」他用手在靈堂方向一指:「那位是張某的義弟,是降龍伏虎的人中之龍。」
  四爺趙群玉從停棺的靈堂踱出,佩著那把光禿禿的古劍,穿一襲碧藍勁裝,渾身透露出危險氣息,一雙虎目放射出懾人的冷森森電芒。
  「宇文會主,誰要想插手,在下奉陪。」趙群玉直薄耳膜的嗓音也具有懾人的威力:「諸位如果一起上。將是一場血腥的勢均力敵拚搏。在下行道江湖十載歲月,一直以未曾碰上真正的敵手引為憾事,也許今天碰上了,在下深感榮幸。」
  「你是誰?」宇文會主沉聲問。
  「我姓趙。我大哥不許我管他與俠義門人之間的恩怨閒事,但你們卻平空插手。我必須管了。我大哥說過,早晚彼此要生死相見的,晚了斷不如早結束,今天提前了斷豈不一了百了?大哥,上吧!其他的人我還應付得了。」
  「你這小輩好狂的口氣,該死!」宇文會主厲聲說,黑袍突然無風飄動。
  幾乎肉眼難辦的電芒連閃,消失後方傳出可怕的高速飛行嘯風聲。
  宇文會主的身軀手腳,旁觀的人皆看不見任何移動,僅可看到袍袂徐徐飄揚而已。
  趙群玉則向後斜飛而起,手腳急劇振拂。
  一聲鬼嘯,宇文會主急閃而進,雙袖拂起陣陣風濤聲,黑袍飄舉獵獵有聲。
  人影上下急劇飛翻急掠追逐中,幾種細小而速度駭人聽聞的暗器,在人影的空隙中飛閃旋舞,發出恐怖的尖厲呼嘯,與動風罡氣所發的風濤聲相應和。
  在眾人目眩神移的驚詫呼叫中,人影終於突然靜止。
  趙群玉遠在三丈外,雙手徐徐前伸,攤開雙掌。
  「我知道你的底細了,宇文會主。」他興奮地叫:「你是一代魔中至尊,無我天尊的門下。你還有兩種致命的武器,遠攻用無影追魂劍,近身用掌中刀。好手難尋,來吧!我等你的無影追魂劍。」
  他掌中,共有三種暗器:五虎斷魂釘、回風飛電錄、五稜棗核刺,有九枚之多。
  「字文會主,不要錯過機會了,他說話算數。」張宏毅在三丈外大聲說:「我這位四弟心狠手辣,勇敢果決,他拚搏的宗旨是速戰速決盡快結束,不容許勁敵有施展絕招奇學的機會,能一劍解決的事,決不多浪費半劍。今天他讓你施展武林獨步的絕學,算是破天荒的異數呢!出手吧!」
  宇文會主露在外面的陰森雙目,有了明顯的變化,厲光更懾人心魄,雙手一張、一合,右手向前一推。
  破風銳嘯令人聞之毛髮森立,但空中一無所有。
  趙群玉哼了一聲,長劍出鞘,古色斑斕但毫不起眼的劍身,就在他踏出馬步向上一伸的剎那間,似乎劍身倏然消失了,變成閃縮吞吐不定的晶虹。
  「叮……叮叮……」奇異的脆亮清鳴傳出,最後青虹向側上方飛騰上升。
  是一把八寸長,幾乎透明的小劍。
  趙群玉與宇文會主,同時向小飛劍飛騰處飛躍而起。
  雙方距離相等,就在雙方伸左手虛空抓劍的剎那間,兩人的右手同時發招,劍尖神乎其神地接觸到宇文會主的右肋,擊破獲體真氣的迸裂聲,與及宇文會主不得不全力自救,沉右掌吐出掌中四寸怪刀擋劍,怪刀著劍爆碎的響聲同時傳出。
  兩人身在半空,突然相並飄隨而下。
  六名黑袍人齊聲驚呼,作勢衝出搶救。
  張宏毅拔出原屬於大掌鞭的雁翎刀,豪情駿發引刀便待衝上。
  「你不要上!」他突然伸手攔住縱身後衝出的封荑。
  「我要與你並肩闖劍海刀山。」姑娘堅決地說。
  六名黑袍人突然止步,不敢衝上。
  趙群玉與宇文會主相向而立,他左手有奪獲的八寸長小飛劍,點在宇文會主的心坎上,右手劍後收,劍尖點在對方的丹田要穴。
  「我給你運功聚畢生精力抗拒的時間,自一數至十。」趙群玉冷冷地說;「數盡,在下就行致命一擊,功深者勝,不是你死,就是我去見閻王。」
  宇文會主像是僵死了,眼中厲光已消,疲態明顯可見。
  「我也知道你是誰了。」宇文會主沮喪地說。
  「真的。」
  「我接下了血鴦鴦令主三十七招,卻一招栽在你手下,血鴛鴦令主武功獨步武林,只有你才殺得了他。」
  「不錯,那是在下所遇上的唯一勁敵。」
  「孟蘭會今後咱們沒有碰頭的一天。」趙群玉將小飛劍遞到對方手中,向後退。
  「滿天星那些人……」
  「在下兄弟不過問你們的事,你們不必追究封姑娘是對是錯,她是受害人。」不遠處的張宏毅沉聲說。
  「一言為定,我宇文琛一言九鼎。」
  「這倒是實情。」趙群玉收劍入鞘。
  「謝謝你的信任。」宇文會主向後舉手一揮:「走!」
  七個鬼魅似的灰袍人,去勢如星跳丸擲。
  趙群玉也走了,消失在停棺的棚後。
  「張兄,我……」封荑軟弱地說:「我有眼不識泰山,原諒我……」
  她覺得自己這一生中,以這一刻最大軟弱,最需要一雙堅強的手扶持她、帶領她。
  「用不著說原諒,是嗎?」張宏毅果然扶住了她,這雙手堅強極了:「放鬆心情,千萬不要讓氣血加速流動,不是胡思亂想,不要……」
  「咦!我……我怎麼了?有……有點……」她臉色一變,感覺出自己出奇地虛弱,渾身有點脫力。
  「有點頭昏目眩,是嗎?」張宏毅挽著她住棚內走,劍眉鎖得緊緊地:「你還沒恢復元氣,趕快吐納。」
  「我……」
  「我在等機會,機會得靠宇文會主製造。」
  「你是說……」
  「滿天星那些人,我不容許他在這裡生根作怪了。」張宏毅答非所問:「你先小睡片刻,其他的事不要耽心。」
  當夜,卜家大院成了血腥屠場,大火衝霄中,幸運的人星夜逃命。
  俠義英雄與孟蘭會大決鬥,雙方死傷慘重的消息,以奇快的速度向天下各地轟傳。孤竹君父女被害的內情也大白於天下,引起邪道人士極大的憤慨,正邪雙方展開了報復討取公道的行動,掀起可怕的武林大風暴。
  破曉時分,五匹健馬狂奔東下,馬不停蹄越過白楊村,健馬衝勁猶在。
  五騎士中,有霹靂劍客和伏龍公子在內。霹靂劍客丟了一條手臂,創口仍然感到疼痛,坐騎奔馳,顯得創口的痛楚愈來愈強烈,吃足了苦頭。
  逃命的人,是不會珍惜坐騎的,他們要盡快遠走高飛,逃避孟蘭會的人追殺。
  飛馳中,不知地面有變,更沒留心路兩旁的行道樹後有人潛伏,一條絆馬索突然從泥土了升起。
  第一匹馬重重地摔倒,一聲長嘶,第二匹馬便兇猛地撞上了。
  砰然大震中,塵埃飛揚,五匹馬倒了四匹馬,最後一匹馬總算及時向路側衝入高粱地,脫出危境。
  一聲長笑,張宏毅出現在路中。
  「救我……」倒在傷馬旁的霹靂劍客狂叫,還沒聽清狂笑聲是何人所發。
  張宏毅揪住一位中年人的背領,將人按跪在塵埃中。這人是及時驅馬衝入高粱地的人,恰好被撲出的張宏毅撲上馬背擒住拖來了。
  三個中年人爬起了兩個,迅速向伏龍公子身邊一靠,拔劍戒備。另一位仁兄斷了腿,被死馬壓住動彈不得,只能發出求救的粗嘎叫號。
  「是你?」伏龍公子變色叫。
  「還有我。」另一邊竄出挾了鴨舌杖的病虎:「你這雜種真有出息,真替尚義莊增加光彩。卜家大院死傷殆盡,滿天星一家可被你坑死了,你卻在緊要關頭,帶了幾個死黨乘機逃之夭夭,讓滿天星與擒龍手那些人去死,你這罪魁禍首卻逍遙自在,無理何存?」
  「尚義莊以俠義自我標榜,你這二少莊主豈可作出公治家有辱門風的事?」張宏毅將跪伏在腳前的人一腳踢翻:「所以我打算把你送回卜家大院,替滿天星那些被盂蘭會殺死的人善後,保全你尚義莊尚義的聲譽。」
  「哼!閣下枉費心機。」伏龍公子獰笑:「我知道你為何而來的。」
  「真的呀?」張宏毅向病虎打手式示意,意思是趕快救出被死馬壓住斷腿的人。
  「真不真你我心中明白。現在,先作一了斷……」伏龍公子聲未落,人已發狂似的衝上,劍出鞘風雷驟發,身劍合一氣吞河獄,攻勢空前猛烈,與往昔判若兩人。
  同一瞬間,另兩人也劍揮進攻,不論是功力或劍術。皆比伏龍公子高明多多,明眼人定可看出,這兩人才是主攻,也必定是伏龍公子的保鏢。
  張宏毅用上了游鬥術,雁翎刀靈活地在三劍飛騰中出沒自如,一沾即走,避免落在三把劍的聚力控制點,神態相當輕鬆。
  他在觀察,在探索,怎麼這位伏龍公子,今天竟然像是脫胎換骨了?比往昔勇敢多多,騾悍多多,攻勢空前猛烈,進招時豪勇絕倫,不顧自己的空門,完全是無畏的兩敗俱傷打法。以往,伏龍公子見到他如老鼠見貓,今天……他心中甚感不安,這並不是拚命的亡命打法。而是必有所恃的反常驍勇,難道伏龍公子真的知道他的來意?
  另兩人的劍招更凶狠,更辛辣,但威脅並不大,因為這兩位名家經常運劍自保,缺乏一往無前的威勢,因此劍術與運劍的功力雖則比伏龍公子老練深厚,然而不比伏龍公子的氣勢強。
  心念一動,難免分神,一名中年人的劍乘虛而入,凌厲的劍氣迫體,鋒尖光臨他的右背助。
  他吃了一驚,倉猝間旋身推刀,錚一聲間不容髮地脫出險境,疾退丈外。
  另一人的劍跟蹤躡到,劍下如崩山。
  他一聲沉叱,正式反擊了,從對方的劍下逸出,旋轉移位,刀如狂風火如猛虎,但見刀光一閃,電掠而出。
  「呃……」那人向前一裁,扔劍摔倒。右肩腳被刀身重重地拍中,怎受得了?拍擊的力道有如重錘擊石,石即使不碎也會裂縫。
  刀光流瀉,到了另一名中年人身旁,錚一聲大震,劍架住了刀,劍突然因虎口進裂而脫手飛騰。
  病虎斜掠而至,一杖將人敲倒,按住了。
  「第四個」病虎欣然叫。
  「錚錚錚。」三聲大震,火星飛濺,伏龍公子接下了雷霆萬鈞的三刀,退了六七步,腳下大亂,不等身形穩下,立即咬牙切齒瘋狂上撲,在行將接觸的剎那間,三把五寸小飛劍化虹先至,劍隨後來一記飛星逐月,全力衝刺,毫不在意對方的反擊。
  張宏毅心中早有提防,身形斜扭下挫,三把小飛劍幾乎貼體掠過,生死間不容髮。
  「錚!」刀錯開了劍,順勢切入,右腳探進、疾挑。
  「噗!」踢中伏龍公子的右胯骨。
  伏龍公子已運功護體,但打擊的力道沉重,馬步支撐不住,急急倒退。
  刀如影附形跟進,刀山臨頭。
  「錚錚!」接住了兩刀。
  第三刀封不住了,刀光電掠而過。
  「哎……」伏龍公子駭然暴退,左脅背衣裂肌開,裂了一條三分深五寸長的裂縫,鮮血如泉湧。
  刀緊不捨,再次電掠而來。
  伏龍公子魂飛魄散,飛劍擲擊人仰面躺倒,滾了一匝飛躍而起,撒腿逃命,
  病虎已將兩個中年人捆住,將人拖至路旁放好。
  「先砍斷他一支手!」病虎大叫。
  「噗!」刀橫拍在伏龍公子的右肩上,然後左手疾伸,抓小雞似的將人抓住,猛地扭身便扔。
  伏龍公子驚叫一聲,翻騰著向三丈外的病虎猛砸。
  病虎一聲狂笑,閃身讓開,一杖下劈,噗一聲不輕不重地劈在伏龍公子的右肩被刀拍中處。
  「哎唷……」伏龍公子狂叫,被病虎一腳踏住了。
  「不要毀他!」躍來的張宏毅急叫,及時阻止病虎用鴨舌位毀雙足的舉動;「先捆上。」
  「你不敢殺我。」伏龍公於忍痛咬牙說:「我死,封姑娘也得死,這是你來攔截我的原因,我不怕。」
  「原來如此,難怪你敢用兩敗俱傷的打法。」張宏毅的語氣雖然強硬,但心中確是不安:「閣下,你打錯了主意我一點也不想殺死你。」
  「哼!你……」
  「封姑娘的死活,她自己負責,她已經是二十一歲的大姑娘,連她的爹娘也無法照料她。你知道,我是個生意人,為了賺錢,所以生意人的心最黑。」
  「你……」
  「生意人的宗旨,是不賺不做,所以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賠本的買賣沒人做。這次你找上了我,算是生意上門,我要是不賺幾文,豈不有違生意人的宗旨?我要把你待價而沽?」
  「什麼?你這混蛋要把我……」
  「把你當成貨物,買主有兩個,天風谷主和孟蘭會主,看他兩位誰出價高,誰就是你的得主。」
  「哼!不管你打什麼溫帳主意,我伏龍公子任何不怕。」伏龍公子色厲內在,其實心中發慌:「封姑娘支持不了三天,三天後毒發,她……」
  「她的死活與我無關,我只談生意有多少可賺。」
  病虎大踏步上前,揪住伏龍公子的髮結往外拖。
  「人交給我,我不信五個傢伙是鐵打銅澆的不怕死好漢。張大爺,你就別管啦!到一旁涼快去。」病虎憤怒地說:「我要看那個王八蛋嘴硬,還是我這做強盜的病虎手段厲害。」
  片刻,高粱地被弄乎了一大半,五個俠義英雄被捆住手腳,用木椿捆在地上。
  「大毒太陽要是曬不幹你這五個混蛋,算我病虎估錯你們了。」病虎拍掉手上的泥土,盯著五個俘虜獰笑:「好好事受一個時辰的陽光,屆時我再來看看你們需要什麼,也許需要帶幾具棺材來。」
  「你不能這樣……」那位被張宏毅從馬背上擒住的人狂叫:「這是喪盡天良的殘毒手段,你……」
  「我什麼都能,因為我是強盜。」病虎冷笑,拾起鴨舌槍舉步欲行。
  「放了我,我告訴你七日斷腸散的解藥在何處。」
  「古叔,不要……不要告訴他……」伏龍公子尖叫。
  「認輸吧!二公子。」那人沮喪地說:「你缺乏雄霸天下的才幹膽略,卻又妄想統率天下群雄,這一路上你的所行所事,幾乎沒有一件事可以令人心服的,委實令限隨你的人意寒心灰。」
  「古叔……」
  「很抱歉,我不想平白被曬死在此地。病虎,如何?」
  「我答應你的交換條件,但你得等封姑娘度過安全期才能恢復自由。」病虎鄭重地說。
  「一言為定,解藥在我腰間的皮護腰夾袋中。」
  「你是個幸遇的人。」病虎欣然說,先解開那人的皮護腰檢查。
  「古叔……」伏龍公子狂叫:「你該交換我們五個人的安全,你……」
  「你這怕死鬼,我才不屑做殺你的兇手。」突然出現的張宏毅用刀割斷五人的捆索:「讓天下邪道、黑道、魔道、甚至俠道的人,到尚義莊找你父子討公道,才是真正賺錢的買賣呢!」
  不久,三人三騎路上至西平的大道。
  伏龍公子四個人,只有一匹尚算完好的坐騎,馱著兩個傷腿的人,則走向相反的上蔡城。
  「我誓報此仇……」伏龍公子向天大叫,卻因背傷而痛得齔牙列嘴:「我向蒼天起誓,我要……」
  路旁的高粱地裡,突然鑽出五個戴罩穿黑袍的人。
  「你要什麼?你這狗雜種要的只是一付棺材。」一名黑袍人厲聲說。
  「你們要趕盡殺絕嗎?」伏龍公子驚叫:「武林道義……」
  「你這雜種居然膽敢把武林道義抬出來?我可憐你。」
  伏龍公子猛地向路旁一躍而起,但升至頂點,臉色突然冷灰。
  下面,有三個同樣打扮的人,三支劍正等他向下落。
  雇工們在忙碌,棺木正要啟運至墳場下葬。
  封荑上完香,棺內的人是令狐芳菲。
  「張兄。」她酸楚地向在旁照料的張宏毅說:「我沒能盡力照顧她,我好難過歉疚。」
  「不要自疚,好嗎?」張宏毅柔聲說:「沒有人能保護她,她一定會死的,她既沒有復仇的意志,也沒有活的希望,我們救她,只是盡人事聽天命。」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她淒然淚下:「她之所以等待,就是等伏龍公子殺她,為什麼呢?恨海難填,看了她那自憐、怨艾、無助的絕望神情,真令人心碎哪!」
  「我不知道她與伏龍公子之間,愛情的糾紛內情,不能指出誰是誰非,這種事她當然不便詳說,所以我不瞭解她心底創傷到底如何嚴重,她不想活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她既然不怨恨伏龍公子,我無權殺掉伏龍公子替她雪恨,你不恨我吧?恨海難填,她活著沒有怨尤,死後又何需局外人替她雪恨?我除了付出同情之外,毫無作為。其實,伏龍公子為了她,所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尚義莊今後將永無寧日。你的兩位侍女死了,你要去找……」
  「我何必去尚義莊討公道?報過於施,畢竟不是好事。」
  「你有息事寧人的念頭,我就放心了。」
  「謝謝你的關心,我……」
  「我們走吧!讓他們料理。」張宏毅向請來處理喪事的主事人揮手示意,領著姑娘離開喪棚。「落葬之後,你這就回太行嗎?」
  「是的,你會去看我嗎?」封荑滿懷希望:「天風谷不許外人進入,但你不是外人,天風谷永遠為你而開。」
  「有機會我一定拜望令尊。」
  他覺得,自己說的是違心之論。天風谷口碑甚差,天風狂客也是邪道至尊,他能前往作客?雖則天風狂客這個邪道高手其實為人並不壞,也沒聽說過天風谷的人做了為世人所不恥的事,但邪魔仍然是邪魔,也許有一天,四海報應神真有光臨天風谷問罪的一天,除非今後天風谷的人沒有把柄落在四海報應神手中。
  再就是他覺得這位光華四射的美麗姑娘,那天拒絕禮物的態度,委實令他感到不是滋味。他是一位性剛毅的人,不適宜與個性剛強的女人相處,兩剛並立,總有一天會爆發難以調和的衝突,何苦來哉?
  「你那些義弟義妹們呢?」封英在找話題。
  「他們不會露面。」他笑笑:「當我們從事英雄事業之前,我們便有了約定,不逞血氣之勇,不過問個人恩怨是非,除非對頭找上門來。如果每個人都為了自己的私事而興師動眾,就失去我們行道的宗旨了。這次老四是怕我吃虧,才出面向宇文會主挑戰。我們兄弟姐妹中,老四的武功修為是最好的,他手下留情放過宇文會主,就是不願破壞我們的約定。我不到墓地去了,山長水遠,後會有期。請替我在孤竹君父女墳前,多加一往香。」
  不遠處,病虎牽著兩匹坐騎相候。
  封荑注視著他,淚水在暗眶裡打轉。
  「張兄。」封荑幽幽地說:「你……你相信情天可補嗎?」
  「這……」他一愣:「我不知道,只知道情天難被,情海難填的俗諺。」
  「你說過,你有機會一定去拜訪我爹。」
  「是呀……」
  「我等你。」封荑語氣肯定,像是承諾。
  「這……」
  「我會等你一輩子。」封荑轉過臉,不讓他看到自己的窘態:「等你原來要送給我的兩顆寶石,兩顆翡翠。」
  不等他有所反應,封荑已飛快地走了。
  他怔在當地,目送封荑遠去的背影發呆。
  「傻大哥。」背後傳來趙群玉的笑聲。「如果你不相信情天可補,你就是一個天字第一號的大笨牛。」
  (全書完)適宜與個性剛強的女人相處,兩剛並立,總有一天會爆發難以調和的衝突,何苦來哉?
  「你那些義弟義妹們呢?」封英在找話題。
  「他們不會露面。」他笑笑:「當我們從事英雄事業之前,我們便有了約定,不逞血氣之勇,不過問個人恩怨是非,除非對頭找上門來。如果每個人都為了自己的私事而興師動眾,就失去我們行道的宗旨了。這次老四是怕我吃虧,才出面向宇文會主挑戰。我們兄弟姐妹中,老四的武功修為是最好的,他手下留情放過宇文會主,就是不願破壞我們的約定。我不到墓地去了,山長水遠,後會有期。請替我在孤竹君父女墳前,多加一往香。」
  不遠處,病虎牽著兩匹坐騎相候。
  封荑注視著他,淚水在暗眶裡打轉。
  「張兄。」封荑幽幽地說:「你……你相信情天可補嗎?」
  「這……」他一愣:「我不知道,只知道情天難被,情海難填的俗諺。」
  「你說過,你有機會一定去拜訪我爹。」
  「是呀……」
  「我等你。」封荑語氣肯定,像是承諾。
  「這……」
  「我會等你一輩子。」封荑轉過臉,不讓他看到自己的窘態:「等你原來要送給我的兩顆寶石,兩顆翡翠。」
  不等他有所反應,封荑已飛快地走了。
  他怔在當地,目送封荑遠去的背影發呆。
  「傻大哥。」背後傳來趙群玉的笑聲。「如果你不相信情天可補,你就是一個天字第一號的大笨牛。」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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