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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禍兮福兮


  銀劍白龍看了看崖壁間的小徑,再看看那八個大字,淡淡一笑,泰然牽牛走上小徑。
  這條路怎算得險?寬的四尺,右有崖壁可倚,左面雖是百丈深谷,但由於草木甚高下面景物被草木所掩,看不見谷底,令人心中大定,即使是患了恐高症的朋友,看不到下面的景物,恐高症自會消失,根本用不著害怕嘛!
  人敢走,牛也敢走,被拖曳著的君珂,已經昏昏沉沉,不敢也得敢。
  他已陷入半昏沉的境地,眼前模糊,像死人般被拖曳著,拖上了小徑。
  崖上不時有水珠向下飄,飄落在他的身上,身上似乎愈來愈冷,他朦朧地想。「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嘩啦」一聲,他被拖過一窩子冷水潭,只覺全身一震,心中的呼喚聲似巨雷般狂響:「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有大事在身,爹交給我的重任沒有完成,我怎能死?我不能死!」
  他想掙扎著站起,腳一動,只覺脊骨一陣奇痛,痛得他渾身顫抖,身上每一顆細胞都似乎要分裂,每一根神經都像要炸毀。
  十一節脊骨下脊中穴裡,射入的細針被觸動,那滋味真不好受,簡直非人類所能忍受得了的徹骨奇痛,還有那令人酸麻虛軟的奇異感覺,皆是難以忍受的折磨。
  本來,針扎入穴道,如果不移動針,些少酸痛算不了一回事,如果動了針,那就大為不同啦,神經跳動、肌肉抽搐、臉色鐵青、冷汗直流……真夠瞧的。
  他咬緊牙關,哼也沒哼一聲,儘管他心中在狂叫呼號,但表面上仍然忍住了,任由牛兒向前拖曳,絕望地在等候一刻到來。
  這條崖壁的小徑,長約三里左右,走了里餘,對面又出現了人影。
  前面不遠處,近崖一叢茂草中,一條一節青一節紅小蛇,正將三角形的小頭,伸出草隙之中,它那陰森鬼眼般的眼睛。凝住著小徑,黑色的長信,正有規律地伸縮不定,向四周探索。
  前面的人影,披著一件敞胸大褂,露出排骨嶙峋的灰白色胸膛,身材高瘦,腦袋像是一層皺皮包著一個骷髏,手中點著一根白光濛濛的枯骨杖,披著一頭亂白髮,乖乖!長相之惡,無以復加。這人正像個幽靈,隨風飄掠而至,好快好俊的輕功。
  「怪物魔君全來了,這條路真像是黃泉路。金雞嶺這場熱鬧,定然非同小可。」銀劍白龍眼看迎面而來的人影,輕聲自言自語。
  路寬僅四尺,一條大水牛幾乎已將路全部堵死了,誰讓路?即使讓,也沒有多寬可讓人通行,走外緣的人,必須冒被擠下百丈深谷的危險。
  對面的怪物,正是四大魔君之首,白骨行屍吳劍飛,一個殘忍得沒有人性的魔君,老遠地,他向這兒厲叫:「讓路!帶著牛走這條險道,你小子不是在玩命嗎?」
  銀劍白龍認得白骨行屍,在這絕崖之上,他心中凜凜,自問鬥不過這位凶殘惡毒的魔頭,便忍下一口氣,將牛向崖壁下一帶,倚壁等候。
  白骨行屍在丈外站住了,鬼眼連翻,用他那獨特而不帶人氣的嗓音怪叫道:「什麼?你小子無禮。」
  銀劍白龍心個暗暗叫苦,禍來了躲都躲不掉,定下心神,恭身道:「稟老前輩,晚輩不敢。」
  「不敢,哼!你讓在內側,只留下不足一尺險地讓我老不死的行走,豈不是想將我擠下崖去嗎?」
  「老前輩明鑒,牛不敢避到外側……」
  白骨行屍怒叫著搶者說:「你的牛值錢呢?抑或是我的命值錢?呸!」
  銀劍白龍心中有所畏懼,陪笑奉承地說:「前輩功臻化境,宇內稱雄,何不由頂上躍過?」
  「廢話!咦!你知道我老不死的名號?」
  「看前輩的穿章打扮,定然是白骨行屍吳老前輩。」
  「唔!你倒有點眼力。你用牛拖曳一個血人走這條小徑,為什麼?幹什麼?」
  銀劍白龍行走江湖,心懷大志,自然對武林人物的好惡,有獨到的瞭解,下了不少工夫,躬身道:「這人借俠義之名,行奸惡之實,欺世盜名,可惡之至,他做了見不得人之事,卻嫁禍在晚輩頭上,恰好被晚輩撞著,他卻向晚輩突然下毒手暗襲。晚輩恭請老前輩卓裁,看這人是否罪該萬死?老前輩輩高望尊,宇內無雙,言出九鼎,晚輩恭聆吩咐。」
  白骨行屍不喜戴高帽子,但戴得恰當,戴得了無痕跡,仍然欣然接受,咧著嘴說:「該死,自然該死,你可以任意處治他,哦!你小子姓什麼,叫什麼?」
  「晚輩姓冷,名真陽。」
  「師事何人?」
  「家師人稱兩儀陰神鄭公。」這傢伙不再說青城煉氣士,因為如果說了,他的輩份即與白骨行屍差不多,怕引起白骨行屍生疑,甚至引起反感。他將師祖暫說成師父,其中有也道理,因為兩儀陰神也不是個好東西,同惡相濟,同臭相投,自然會博得行屍的好感。
  白骨行屍桀桀笑道:「不錯,你是兩儀陰神的好徒兒,自認奸惡,不欺世盜名。桀桀……其實那些自命俠義的人,比誰都奸惡,卻用俠義外衣掩起本來面目,可惡之至。你,很好。你給我趴下。」
  銀劍白龍大驚,這行屍喜怒無常,怎樣生氣了?何處觸怒他了?訝然問:「老前輩要晚輩趴下?」
  白骨行屍臉色一沉,厲聲說:「你不趴下,等我行屍走過或從上飛越之際,突然來上一記,我行屍豈不真要與鬼為伴?」
  銀劍白龍鬆了一口氣說:「晚輩不敢。」
  「哼!我行屍為惡一主,仇人如恆河沙數,有殺人之心,也有防人之心,誰也不信任。趴下了。」
  銀劍白龍忍下一口氣,不忍不行,這行屍名列四大魔君之首,功力比六大怪物還高,動起手來準倒霉,尤其是在這種絕地,像是鼠斗於窟,施展不開,力大者勝,犯不著冒險。他權衡利害,尤其是在這兒,心中暗恨,心說:「等太爺練就五六成罡氣,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你這行屍。」
  他心中發恨,卻向崖壁一伏。
  白骨行屍像一個幽靈,飄然而過,落在伏在地下喘息的君河身旁,咧著嘴說:「冷真陽,你小子這一手真絕,與你師父相較,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他俯下身,伸手在君珂脊中穴一接一吸,在滿身鮮血中,穴中現出一星青色針影,他一時好奇,用力將針吸出,就日光下審視。
  針長兩寸,兩頭尖,青芒閃閃,不沾血跡,細如牛毛,彈性極佳。
  銀劍白龍心中暗暗叫苦,因為這種針乃是千手如來的獨門暗器,他剛才自稱是兩儀陰神的門人,怎會有千手如來的暗器?
  他站至路中,一拉牛繩,牛向前急走,將君珂拖久了丈餘。
  銀劍白龍跨一步便有四尺,剛從小蛇頂端跨越,小蛇未動分毫,仍泰然伸頭吐信。
  笨牛有四條腿,正向小蛇匿伏處走去。
  果然,白骨行屍發作了,回身大吼道:「你小子騙我,你小子是千手如來的門人,豈有此理,站住!」
  最後一聲大喝,如同石洞裡響起一聲焦雷。
  銀劍白龍猛地一帶牛繩,便待急溜。
  牛被吼聲所驚,向崖壁一靠,四蹄亂踏,前腳恰好踏在蛇身上。小蛇受驚,猛地一口咬在牛頸骨上。
  蛇毒一入人畜體內,循血液流動,傳流得極快,牛立起反應,突然發起瘋來。
  白骨行屍正要掠過牛旁,牛突然腦袋一歪,一角挑出,兇猛地倏然轉身,紅著眼,挾緊了尾巴,瘋狂地猛攻白骨行屍。
  白骨行屍沒料到牛會突然發瘋,那一角幾乎挑中他的肚皮,來得太突然,危極險極。
  他反應夠快,突然後撤。沒等他站穩,瘋牛已狂野地衝到,蹄聲如雷,千斤力道撞中,那還了得?
  地下的君珂,在白骨行屍替他取下牛毛針之前,神智仍在,已將兩人的問答聽了個字字入耳,可是卻無法出聲分辯。
  其實他也不想分辯,在徽州破廟中解婉容被制穴道之時,他已和行屍朝過相。他用借力打力的招法擊倒了廟柱,廟倒了,把百毒真君和白骨行屍弄了個灰頭土臉,兩個魔頭把他恨死了,要捉他抽筋剝皮消氣,他怎敢在這時露臉分辯?所以伏著不動。
  白骨行屍無意中替他吸出穴道的牛毛針,他只感到背背痛苦漸漸消失,精神來啦!趕忙運功調息。
  豈知牛突然發瘋,他還未轉念頭,危機已至。
  牛衝過他身側,幸而未踹中他虛弱的身軀,他心中大驚,突覺身體一滑,心往下沉,血往上浮。
  「完了!粉身碎骨。」這是他第一個念頭。
  念頭剛興,血肉之一湧,「砰」一聲悶響,人撞在一顆樹幹上,立時昏厥。
  在昏厥前的剎那間,他知道牛正帶著他向百丈深谷裡疾沉,本能地知道,這次真完了。
  原來白骨行屍見牛衝到,無暇多想,白骨杖一揮,一聲厲吼,擊中牛頭,立即血肉飛濺。牛向側一滾,壓垮了路旁草木,帶著君珂掉下百丈深谷去了。
  銀劍白龍搶救不及,咬牙切齒地轉身,展開輕功拼全力如飛而去。
  白骨行屍一聲厲叫,急起直追。可惜,他被牛耽擱了一些時光,起步在十餘丈後,看樣子追之不上了。
  不知經過多久,君珂從昏迷中醒來,只感到身軀悠悠蕩蕩,雙腕奇痛徹骨,有東西在他身上拂掃,耳聽吱吱之聲入耳清晰。
  他睜開雙目,吃了一驚。斜陽余暈照在他身上,身畔的籐蔓在微風中拂著他的身軀,天!活著哩。
  確是活著,被吊在距谷底三十餘丈絕壁之處。他抬頭一看,暗叫僥倖不已。
  由下往上看,可以看出牛跌下之時,砸毀了不少林木,最後壓折了十餘棵巨樹,恰好攔在一株千年古松的枝樹上,被夾住了,整條牛已不成牛形,血肉模糊,皮骨剝落,五臟外流,怪!牛血不是紫黑,而是灰黑色,顯然,牛是被最霸道的毒藥所毒斃的。
  他綁在牛上的繩子未斷,吊在下面,身畔有從松枝下掛落的籐蘿,在枝葉間,不少猴子在吱吱叫,不時伸出毛手毛腳推拉吊住他的繩索,所以他感到像處身在雲端裡一般,悠揚輕落不已。
  「我沒死,確是沒有死。」他喃喃地自語。
  他開始運氣,可是內腑傷勢太重,外傷亦烈,雖則穴中牛毛針已除,仍然無法恢復精力,他吊在那兒,上不沾天,下不著地,絕望的感覺又爬上心頭。
  但他不能絕望,他必須活下去,必須設法脫困,怎能在這兒等死?」
  他看清了處境,希望又生,身畔的籐蘿粗大,只要蕩過五六尺,便可用腳挾住,以便慢慢設法。
  他忍受著無邊的痛苦,小心地行動,終於,丹田下真氣在他堅忍頑強的鬥志驅策下,開始凝聚了。
  真氣開始在體內運行,經脈中淤積,逐漸被驅動外排,這痛苦真非人類所能忍受,但忍受下來了。
  日落前,他已恢復了一成體力,開始向裡蕩。蕩了十餘次,終於雙腿一勾,勾住了巨籐。天,有救了。
  他忍痛逐腿上盤,爬上了五尺。雙腕被捆,但手掌仍可活動,手腳齊用,又被他上升丈餘,到了古松枝枝上了。
  長在山崖上的古松,幹不大,但十分堅韌,他趴伏在橫枝上,劇烈地喘息,暫時歇息以恢復體力。
  不久,他重新振作而起,慢慢運動,用縮骨功掙脫了腕上的繩索。
  「我自由了,我又活了!我將重返江湖,我將會找到你,銀劍白龍。」他仰天狂叫,語聲甚厲。
  身上痛苦仍在,而且飢渴交加,由於失血過多,渾身虛軟無力。但他必須降下谷底尋找食物果腹,無論如何他得克服這困難。困難是什麼?是這三十餘丈高崖。
  他開始用指甲用牙齒搜集巨籐,一段段接上,逐尺向下垂放,貼著崖壁下掛。
  還沒放抵谷下,天色已經黑了,谷中獸吼此起彼落,吼聲震耳。他是生長在叢莽中的人,一聽便知谷下有虎豹一類猛獸,大事不好,下去不得。目下他手下只有百十斤力道,怎麼能和猛獸拚搏?
  「唉!今晚只好挨饑忍渴了。」他自言自語。
  還好,這株石有的松果特別碩大,有許多都熟透啦!他無法可想,只好收集松果,將死牛推下谷底,坐在橫枝上剝松子充飢。
  這一夜在他說來,太漫長了,三天的壽命,眼看過了將近兩天,他怎不焦急?他感到內腑的傷勢愈來愈沉重,真氣逐漸渙散了。
  「假使不是白骨行屍替我取下穴道上的針,又假使我不能及時脫出捆綁,我豈不要被吊死在這兒?唉!生死恐怕確是數有前定的,我已再世為人,不必去想死期了。」他苦笑著自語。
  不想是假,腦中亂極了,前情往事紛至沓來,似乎—一在眼前顯現。
  銀劍白龍說他不知艷事的含義,鬼話!他曾愛過人,也曾被人所愛,也曾荒唐過,他這一生沒有空白,銀劍白龍這些話是什麼意思?他想不通。難道說,要像那狗東西強姦殺人才算得是艷事嗎?
  想起艷事,第一個他想起的是銀衣仙子,他感到歉然,也有點迷惘。時至今日,他與她已有合體之親,可是除了知道她叫銀衣仙子湯綺之外,一無所知,日後該如何善後?他無法替自己回答。他十分瞭解,他對她毫無情愛可言,第一次是被迫,第二次是衝動,她三天衣不解帶服侍他的一點恩情,培養出些小好感,這點子好感並非等於愛情,他感到自疚而且迷惘。
  是的,他曾愛過,對象是莊婉容,她也死心塌地愛他,可是,愛幻滅了,她是對頭濁世神龍的女兒。這無情的打擊,與殘酷的事實,幾乎令他心碎,那是多麼荒謬而絕望的愛情哪!上一代的仇恨,禍貽子孫,他們如何向上一代的長輩們交代?那是不可能的。武林中人恩怨分明,一恩一怨皆刻骨銘心,想化解絕不是他和她們兩人可以辦得到的,想起來更感到前途茫茫。
  當然啦!想化解不是不可能,必須雙方家長面面相對,以諒解和寬容衷誠商量,也許會有轉機。可是,濁世神龍不再出山,他爹爹天涯過客也要老死林泉,天南地北,像是相距萬里的兩座山,山與山不會碰頭啦!
  「別想她了,徒亂人意。」他長吁一口氣說。
  驀地,一個秀麗超塵的少女影像,在他腦海中冉冉映現,那是他只看了一眼便感到印象永難磨滅的姑娘,在安鴻住處所看到的女嬌娃。
  人是非常奇怪的動物,有點不可思議。男女之間,有些一見鍾情,對第一印象永難磨滅,摯愛不移。有些男女,即使才貌相當,但將他們拴在一張床上,也永不會產生愛情。
  「想來,她定然是彭凱良所說的如珠侄女。」他沒頭沒腦地自語。
  安鴻既然是彭勝安,那令人心動的小姑娘,自然是他的女兒如珠。
  「叭」一聲,他一掌擊在自己的腦袋上,躁急地說:「你該死,林君河,你竟然想到這種卑鄙鬼念頭,你不慚愧?」
  他自己責備自己,聲音高了些,驀地,下面三兩丈崖壁內,衝出一條巨大的身影,帶起輕微的風聲,「啊」一聲突然穿出籐蔓。沖天而起。
  「天!這是什麼東西?」他駭然自問。
  他自力超人,看出有點像鳥類,但那有這麼大的鳥?沿海一帶山區,確有翼展六尺的兀鷹,晚間不會飛出覓食,但分明是鳥哩!
  正在想,「刷」一聲,又飛出一頭。這次他可看清了,確是鳥,偌大的鳥,飛行時聲音輕微,微風凜凜,卻沒有嘯風之聲,怪事。
  不久,下面突然響起野獸爭食聲,他想倚樹假寐,但卻驚爭食聲吵醒。他想:「可能有野獸爭食死牛,明天有得瞧了,那牛被白骨行屍用奇毒毒斃,吃了不死才怪。」
  這一夜。谷中獸吼起伏,梟啼淒厲,鬼火磷磷飄浮,異嘯啾啾。想不到在這距城市不遠之處,竟然有這種恐怖所在。君珂這一夜中,思潮起伏目不交睫,身上的隱痛,也令他心急如焚。
  人如果不留戀自己的生命,他必定是曾受過重大打擊的人,可能是一生坎坷繚倒的厭世者,也可能是白癡。君珂個性內剛外柔,堅忍強韌,對生死看得開,但仍然對自己的生命留戀,到了這種只有一天生命的最後關頭,他仍然不放棄希望。
  希望過後,人便會坐立不安,他這一夜中思潮起伏,拖得他疲勞萬分。
  百轉丹只可給他三天時間,但這僅指正常情形而論。可是他這一天已透支了無窮精力,而且飽受非人的折磨,賊去樓空,藥力早已發揮淨盡。如果換了旁人,早已身死多時,屍體可能已開始喂蛆蟲了。
  四更時分,他感到腹胸之內,開始了陣痛,愈來愈烈,痛得他手腳發冷,頭腦昏沉。
  「完了,我受折磨過甚,三寶已虛,百轉丹已支持不到明天了。」他在昏沉中想。
  死亡的陰影掩蓋過來了,他感到渾身奇冷,力道全失,手一軟,差點兒掉下枝去。
  「我不能死!」他心中在狂叫,將自己擱在樹枝上,以免失足下墜,這可不是開玩笑,粉身碎骨划不來。
  天快亮了,他卻行將走完人生的旅程,到了生命的盡頭,生命之火行將熄滅了。
  他身上發冷,手足快僵了,眼前模糊,思想也開始遲鈍,身上痛的地方仍痛,不痛之處卻又麻木不仁。「完了,我的末日到了。」他模糊地說。
  他不甘心,狠狠地吸入一口氣,再不吸,不久之後想吸也不可能啦!
  他感到冷空氣一入肺部,渾身一震,痛苦難當,身子一顫一抽,便向外跌去。
  下面深有三十餘丈,跌下去還了得?真完了。
  銀劍白龍拚全力狂奔逃命,後面的白骨行屍緊追不捨,怒叫如雷,快如星飛電射,直追至叉路口。
  這兒是小徑分道處,右走銀嶺至湯溪,左走白石嶺出龍游,是一處稍為平坦的山腳下平原,古林蔽天,野草高與人齊。
  銀劍白龍被追得火起,看了這一帶隱蔽地帶,心說:「這老行屍可惡,且鬥他一鬥,斗不下再逃,諒他也追我不上,林密草深最易匿伏,怕什麼?」
  他心中一壯,雄心大起,猛地回身撤劍,立下門戶叫:「行屍,你欺人太甚,咱們拚了。」
  白骨行屍相距五六丈,真要追,還得十餘里方追及,心中正在焦躁,立即無名火起,逼近至丈餘止步,伸白骨杖厲叫道:「你,該死。既是千手如來的門人,為何欺騙老夫?老夫平生最恨扯謊的人,不殺你不像話。哼!看你所擺的架子,倒蠻像回事,接著!」
  他一面說,一面舉杖逼近。銀劍白龍六合如一,嚴陣以待,冷冷地說:「接你三五百招,小事一件。你這魔君浪得虛名,如此而已。」他要激怒老魔,擾亂對方的心神。
  面對強敵,他心中確有點緊張,一面說,一面運罡氣護體,銀劍發出陣陣龍吟,但劍未動分毫,明眼行家一看便知,這不是振劍發嘯。而是罡氣由劍身發出,激動氣流而發出的振嗚。
  白骨行屍一怔,臉色一沉,說:「哼!你練了罡氣,將臻三成火候,不是千手如來的弟子,那假禿驢老奸賊練的是干無真氣。你,亂七八糟,定然是到處偷藝的武林蟊賊,可惡可殺。打!」
  喝聲中,猱身前撲,白骨杖風雷乍起,先一記「毒龍出洞」,再化「猛虎搖頭」,一聲怒吼再變「狂龍戲水」。白芒從吐字訣起手,再左右幻化十數道杖影,然後猛攻下盤,三招一氣呵成,逼進了丈五六,換了一次方位,可惜,三招都徒勞無功,對方不接招,步步後撤,銀芒飄搖,奇快地在生死一發中脫出杖影籠罩。
  銀劍白龍鬼精靈,在未摸清對方實力之前,不願冒險接招,先看看再說,一面運劍防身,一面用劍氣在對方兵刃側方作試探性的接觸。
  唔!厲害,劍氣一觸到對方的潛勁,感到劍勢立現遲滯之象,劍氣有洩散的光景,罡氣被迫得無法反震,反而有回頭迫體的感應,這老魔君果然厲害,不愧稱四大魔君之首。
  他心生警惕,悚然而驚,忖道:「且避實就虛,攻他的偏門試試,不接他的兵刃,諒也無妨吧。」
  他立即向左飄掠,一聲暴喝,從側方欺上,攻出一招「靈蛇繞柱」,繞對方身後進擊,天罡劍法專攻偏方走奇門的幾記絕招出手,立還顏色。
  兩人放手搶攻,由於銀劍白龍專走奇門,所以兩人都快,盤旋折射,捷逾電閃,人影依稀難辨,白虹銀芒滿天飛旋而舞,罡風撕裂聲令人聞之氣血下沉,沙石碎草飛揚,四周氣流旋舞激嘯,但卻無兵刃相接的響聲發出,像在游鬥。兩人的招式千變萬化,一沾即變,沒有機會使老,變化之快,駭人聽聞。
  片刻間,出招化招斗了六照面七盤旋,各變二十招以上,仍未真正欺近逼攻拚命。
  銀劍白龍愈鬥愈心寒,他無法搶到最佳的出劍時機,對方經驗豐富,反應奇快。兵刃是一寸長一寸強,他的劍短了一倍有奇,而且功力比對方差上兩三分,劍法雖神奇,又有何用?他心中在忖量:「我得走,這老魔厲害,目下接他不下,以後再說。」
  走,怎樣撤?唯一的辦法,是借力飛退,不然跑不了,必須爭取三丈以上的距離才行。
  「接著!」他大吼,「白蛇吐信」突然吐出銀劍。
  「你死定了。」白骨行屍叫,反手揮撥,乘勢逼進。
  銀劍白龍已料定他要硬碰,果然料中,招變「推山趕日」,劍尖上揚,突然振腕旋身,沉腕推劍,足尖猛點。
  「錚」一聲清越龍吟乍響,劍身擊中白骨杖,溜起一陣火星,巨大渾雄的反震力,將銀劍白龍震得向後飛退。他再加上自己足尖的力量,奇急地飛射四丈外,他叫:「後會有期。」
  叫聲中,手腳齊揮,但見無數青白灰金各種色彩的暗器,一齊出籠。白骨行屍剛站穩,也剛起步,想追近出招,暗器已到,漫天徹地而至,籠罩住三丈方圓,向任何方向沖,都有被擊中的可能。他知道千手如來的暗器霸道,專破內家氣功,稍一大意,說不定會在陰溝裡翻船,冒險不得。
  他一聲怒叫,雙足一登,不進反退,退出了三丈外。
  銀劍白龍一聲狂笑,人向密林中一竄,霎時不見,只有他的語音在空間裡振蕩:「老行屍,你記住了,我銀劍白龍有一天會取你的老命,這一天為期不遠了。」
  白骨行屍向旁一繞,怒叫如雷地追去,怒叫道:「你小子上天,我要追上靈霄殿,你入地,我行屍要追你到森羅殿枉死城,你走不了。」
  當天申牌初,銀劍白龍大搖大擺地到了龍游南郊.泰然自若地走出山區,沿靈山巡檢司至縣城的小道,飄然向縣城走去。白骨行屍沒有他精靈,還在崇山峻嶺中狂搜。
  目前,他要做的事是先走走江湖,然後上青城找師父苦練絕學,希望能在短期間將罡氣練至六七成,便可在江湖大舉。他計劃藝成下山之時,無論如何也得到極樂谷將華山紫鳳弄到手,再談其他。
  林君珂已經只有半條命,被牛帶得跌下猿啼絕崖百丈深谷,恐怕已經肉散骨碎了,真可惜,彭勝安的消息已無從打聽啦!
  他對彭勝安的事並不熱心,即使見面也無法分辨,天下之大,大得令人跑斷腿,人海茫茫,到何處去找?管他娘,先辦自己的事再說,讓千手如來去找昏頭,何必替他賣命?
  遠遠地,看到了水果門。這是東門與大南門之間的城門,小路就由這兒進城,有一座木橋架在靈溪之上。
  正走間,後面衣袂飄風之聲大起,有人用輕功趕路,腳程快著哩。
  他不想管來人是誰,可是來人到了身後,正要從他身側超越,一陣品流極高的幽香,直往鼻孔裡鑽。
  他乃是色中餓鬼,對女人最敏感,像一頭獵犬嗅到了獵物的氣息,猛地扭頭看去。他不看倒還罷了,看了心中一蕩。
  那是兩個千嬌百媚,但黛眉深鎖的兩朵嬌花。她們也正扭頭向他瞧,巧極了。
  「咦!天哪!妙極。」他狂放地叫。
  「咦!是你這畜生。」最美的嬌花也叫,倏然站住了。
  兩位姑娘正是崔小妹和莊婉容,剛才就是莊婉容發話,她和酒肉和尚從石埭追銀劍白龍到彭家村山區,所以一看便認出是他。
  她們後面半里地,四明怪客正灑開大步往前跟。老人家也愁眉苦臉,一反往日嘻嘻哈哈的神態。
  崔小妹也看清了來人,在彭家村山區曾朝過相嘛,她伸手拔劍,叫:「是銀劍白龍,先擒下他。」
  銀劍白龍一聲狂笑,也拔出銀劍說:「小娘子們,在下正要擒你們呢?你們……」他的話嚥回了腹中,扭頭向後面如飛射來的灰影看去。
  他不看倒不打緊,看了大吃一驚,綺念早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突向莊婉容叫:「丫頭,上次在石弓村山區,你救走了林君珂。假使你仍想他,快死了這條心,可到猿啼絕崖下收他的碎骨。哈哈!咱們後會有期,你們兩朵嬌花妙極,我會采你們的,再見了。」
  他急急地說完,飛掠至路右側稻田中,向龍游縣城東面狂掠。
  兩位姑娘大驚,還不知是真是假,崔小妹尖叫:「快!擒下他……」
  兩人像一陣狂風,銜尾急追。
  後面的四明怪客突然大叫道:「丫頭,不必尾追,先趕到河邊堵住,守住橋頭。」
  其實她倆兩人目下的功力,相去太遠,怎能追上?愈拉愈遠,等她們回到路上,銀劍白龍已經遠出三二十丈外了。
  四明怪客身法如驚電,不片刻趕上了兩位姑娘,莊婉容尖叫道:「師祖爺,那畜生知道君珂哥的消息,快捉住他。」
  可是已來不及了,銀劍白龍先二十餘丈到了河邊,他不走木橋,在河邊一站,轉身觀看。
  他心中大驚,臉上變色,天!不到兩里地,四明怪客竟以比他快兩倍的身法追到了,委實令人難信,可怕極了。他也聽到了婉容的呼叫,聽清了她對四明怪客的稱呼,心說:「這兩朵嬌花扎手,但仍要設法摘下她們。」
  他狂笑一聲,大叫道:「消息我知道,他死了,粉身碎骨跌下猿啼絕崖百丈深谷,是被白骨行屍擊落崖下的。哈哈,再見。」
  聲落,他到了河邊,扭頭向將衝到四明怪客叫:「老怪物,我不相信你能在水裡擒我這條龍。」
  「噗通」一聲,他用極美妙的身法飛躍入水。靈溪在城東北會合信安江,這一段水最深,上游的木橋附近最淺,他曾路過縣城,知道底細,所以越路右而走,早就打定主意入水逃生,明知斗四明怪客不啻以卵擊石,只好借水逃命。他綽號叫「龍」,水性自不必說,但見一道白影向江心急射,漸向下沉,終於形影俱杳。
  四明怪客大概水上能耐差勁,站在溪岸上發怔。看了銀劍白龍那超人的水性,他暗暗點頭,人入水像條魚,只看到白影如虹,飛射江心,確是了得。
  等兩位姑娘趕到,他老眉深鎖地說:「丫頭們,往回走,找人打聽猿啼絕崖。」
  兩位姑娘心亂如麻,齊聲催促,扭頭撒腿就跑。
  猿啼絕崖,乃是一般江湖人有意無意地叫出來的地名,不曾走過這條路的人,根本不知有這麼一處小地方。而靈山巡檢司小道中的村民,更是莫名其妙。三個人順著至遂昌的小道南下,沿途詢問,想得到必定是毫無結果的。
  當天晚上,他們在靈山巡檢司住宿,這兒是一座山區裡的小鎮,民風純樸而閉塞保守,問不出所以然。
  第二無,他們繼續南下。有消息了,在許家左右幾座村落中,沸沸揚揚傳說著許波全家三十口的滅門血案。由於事先有銀劍白龍惡意張揚,村民們皆異口同聲說是林君珂所為,遂昌縣已派人來現場偵勘血案發生之地。
  四明怪客和兩位姑娘,恰好到了銀劍白龍強奪牛只的村子,問明了經過,心中一涼。聽村民所說,君珂顯然早已身受重傷,再被用牛一拖,豈不完了?兩位姑娘驚得珠淚如雨,心膽俱裂。
  四明怪客心中有數,君珂被陰陽老怪以摧枯大真力全力一擊,受傷乃是意料中事。他老人家近百載修為,全力接下也不輕鬆,君珂一個年輕小子,怎受得了?這也就是他老人家不願再和陰陽老怪纏鬥的原因,要先搶救君珂,沒想到君珂已經躲起,卻落在銀劍白龍手中。
  他老人家已在婉容口中,問清了銀劍白龍在石埭縣做案時情景,那次有酒肉和尚在,不會有假。那麼,許家滅門姦殺的事,定然是銀劍白龍所為,移禍江東,用心太過歹毒,因為君珂自保不暇,怎能再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
  他老人家神色凜然,沉聲說:「丫頭,不是哭的時候,看來林君珂凶多吉少,但我們不能讓他身後落了個淫賊兇手之名,亟待洗雪,免得為武林所棄,遺臭萬年。且聽我安排,事急矣!顧不了許多。」
  莊婉容芳心如碎,六神無主地問:「師祖爺,該怎麼辦呢?」
  「待我嚇嚇這些村民,免得他們胡說八道,顛倒黑白。」老人家說,領兩人重新走入村中。
  村中人正在沸沸揚揚,等候官府前來查問。甲首是個花甲老人,看四明怪客帶著兩位姑娘去而復來,訝然迎上,頷首為禮問:「老伯去而復來,未知有何見教?」
  四明怪客面色陰沉,用當地土腔問:「老朽再請問老弟一事。」
  「老伯請說,敝下知無不言。」
  「那姓冷的少年人,可是自稱將人犯交官府法辦?」
  「他是這般說的。」
  「那麼,貴地歸何處管轄?」
  「遂昌,這兒乃是馬步巡檢司的藩地。」
  「老弟,那小伙子為何不將人帶往遂昌,卻帶往龍游?」
  「這……這倒……」
  「不必這,老朽從靈山巡檢司來,卻未聽說有人用牛將兇犯拖到靈山交官府處治。」
  甲首愁眉苦臉說:「老伯,這事敝下不知內情,只是聽……」
  四明怪客臉色一沉,搶著說:「老弟,你只聽姓冷的一面之詞,怎能妄下定論?等會兒在官府之前,你這種只憑風聞而作證,官司你打定了。姓冷的小畜生做下了這種事,卻隨便找一個人抵罪,故意說給你們聽,他卻在後來殺人滅口。一走了之,留官司給你們打,看你如何善後。」
  「老伯,我……我們又該如何說法?」
  「姓冷的強行索食,牽了一頭牛,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他還拔劍行兇威嚇。」
  「那就是了,足以證明他就是兇手。等會兒見官,你可將實情稟明。將姓冷的在這兒拔劍威嚇的事從實說了就成,甚至可斷定說他就是兇手,不然必將受到牽連,不可再咬定是林君珂所為,言盡於此,老朽告辭。」
  說完,率兩位姑娘向靈山方向走了。沿途,他留意牛蹄跡,可是已隔了一天,牛蹄跡已早消失不見了。
  他們又回到靈山,仍問不出所以然,最後老人家說:「銀劍白龍既然隻身出現在龍游,顯然他定然將林君珂在猿啼絕崖殺了,這時即使找到了猿啼絕崖,也嫌太晚啦。目下唯一可做的事,便是找到銀劍白龍小畜生,他躲不掉的,找他去。」
  兩位姑娘芳心大亂,也知道事已絕望,只好讓老人家安排,奔向龍游。
  許波三十餘口滅門慘禍經官之後,並未牽涉君珂。因為君珂那天投宿在上游黃家村,也就是許波的兒女親家的村落。君珂投宿時,傷勢雖被百轉丹壓下,但病容明顯,晚間呻吟之聲戶外可聞,天破曉時方行上路,乃是黃家村的人有目共睹的事實。而許家的血案,屍體經驗定是早一天死亡的。而且在黃昏前,銀劍白龍經過黃家村,也曾為村民所見,這強有力的證據,洗雪了君珂的冤屈。
  銀劍白龍弄巧反拙,在遂昌縣的海捕文書中,主犯的姓名面貌,赫然是他閣下冷真陽。
  但銀劍白龍的收穫也不少,至少怪物和魔君們,除了白骨行屍之外,全都被他的話所惑,先入為主,認定許家血案是君珂所為,消息慢慢外傳,加上銀劍白龍有計劃的推動,眾口爍金,死了的林君珂成了淫賊,他銀劍白龍卻成了行俠仗義的英雄豪傑。
  四明怪客到了龍游,立即傳信給江湖好友,迫尋銀劍白龍的消息,準備擒人。
  可是,銀劍白龍失了蹤,音訊香然。
  銀劍白龍跳水逃命,不敢在附近登岸,向下游江口會合處急泳,當需要換氣時,他便仰面朝天將嘴伸出水面,吸滿了氣繼續下潛,在水面,還被人誤認為是一條大魚哩。
  他正全速潛泳,突覺左方水勢兇猛,他知道,已經到了信安江啦!
  全程六七里,他輕而易舉地進入信安江,知道危機已過,該上岸了。
  驀地,他發現水上有一條小船,正順江飄下,不時可聽到緩緩的漿聲。
  「好啊!先上船再說。」他想。
  他到了船旁,突然飛射出水,手一搭船舷,奇快地躍入船頭艙板上,小船竟然毫無晃動之象。
  「好!了得,魚鷹出水身法,高明。」一個蒼勁的嗓音,在艄尾響起。
  「過獎過獎。呵呵!在下有幸,遇上了識貨的。」他抹掉臉上的水珠,傲然地答。這是一艘小烏篷,小小地,左右艙以及艙中傢俱,有凌落的修補痕跡。船尾,安坐著一個老艄公,漿已收好,只用一柄短漿作舵,順流而下。赫然是被君珂幾乎搗爛了船的要命龍王。
  銀劍白龍不認識這個做水上買賣的獨行水賊,但一聽對方揭穿他的出水身法,便知是個江湖人。他的水性超塵拔俗,毫無所懼,穿艙而入,泰然走向後艄。
  銀劍白龍泰然走向後艄,船小而輕,他行走其間,毫無晃動之象。
  要命龍王在對方出水上船,落船輕如無物時,心中已經有點凜然,這時心中更驚,心說:「這小子好高明的水性,好高明的輕功,莫不是存心找我龍王爺的晦氣來了?倒是我一大勁敵。多年來水中未逢敵手。這次我的確受到了考驗了。」
  他安坐不動,陰笑著說:「小毛孩,你上了我的船,真是有緣,你知道船放何處?」
  銀劍白龍在艙板上坐下,打開有防水油綢包好的百寶囊,檢視著裡面的瓶瓶罐罐,一面信口答:「老傢伙,你真俗。」
  「我俗?有理由嗎?」要命龍王訝然問。
  「是的,俗不可耐,既然上得船來,何用問放往何處?江湖人流浪天涯,四海飄零,飄至何處皆無兩樣。」
  「哈哈!好說,好說,我多問了。可是,你可知道老夫願不願載你?又載往何處?」
  「呵呵,你又多問了。願與不願,乃是你我兩人的事,不必問你個人願與不願。哦!信安江下游是蘭江。過了處州稱桐江,以下稱富春江,到杭州稱錢塘江,我,要走南京由大江入川,但你如果載我到杭州花花世界一遊,我絕不反對。」
  「如果我老人家不同意你的想法呢?」
  「老丈,你的不同意不值半文錢。」
  「哈哈!小毛孩,你是說,你要做主人?」
  銀劍白龍將百寶囊包好掛上說:「你這次可說對了。」
  驀地,小船左右一晃,左右舷水聲如雷,浪花飛濺。接著船首上升,「彭」一聲向下摜落,要命龍王在賣弄絕學了,憑一支短漿,便將船撥弄得像個小玩具,一面說:「小毛孩,這船如果不同意別人的話,便會發瘋,瞧!它不高興了!」
  銀劍白龍淡淡一笑,在水花飛舞中站起說:「假如這船知道我銀劍白龍的名號,便不會發瘋了。」果然不錯,他剛站直身軀,小船不再跳蕩,船身發出格支格支的響聲,兩人鬥上了內力。
  要命龍王心中一懍,也勃然大怒,站起叫:「好啊!好小子,這幾天我要命龍王大概是走了霉運,先是遇上一個林君珂,又遇上一個小白龍,都要毀我這條用來做老本的小船,不像話,是可忍孰不可忍。」
  銀劍白龍心中一動,大喜過望,心說:「這老鬼一生獨來獨往,位高輩尊,在東南水上豪傑中,潛在影響力極為龐大,如果能將他收服,對日後稱霸江湖的大計,幫助甚大,我何不對他用些手段?看來,林君珂也曾和他搗過蛋,正好利用。」
  他心裡暗中打算,該如何下手。要折服武林朋友,第一是結之以恩,或者服之以力,但對那些性格不定,行徑古怪惡毒的人,這兩種都用不上,他煞費思量。最後,他想到動之以利,加之以威。
  他舉步走近,淡淡一笑說:「你說林君珂也要搗你的船,可是指那銀河釣翁的門人林君珂?」
  「正是那小王八,你的師門也可以透露透露。」
  「我,姓冷,名真陽,敝恩師人稱青城煉氣士。」
  要命龍王大吃一驚,哼了一聲說:「滾你的!從未聽說那牛鼻子有門人。」
  銀劍白龍已運起罡氣,驀地翻掌向水中吐去,風雷乍起,「彭」一聲水花急濺,小船橫飄丈餘,他冷笑道:「青城絕學罡氣,閣下定不陌生,在下如果不是青城門人,怎敢和銀河釣翁作對,你所說的林君珂,已被我用牛拖死,跌下猿啼絕崖百丈深谷,粉身碎骨了。」
  要命龍王識貨,看出對方的罡氣火候僅有兩三城,心中大定。以他一甲子的內力修為,還可和功候較淺的罡氣一拚,便說:「林君珂被你殺了,省了我不少事,很好。你的罡氣火候尚淺,僅有二三成道行,嚇不了我要命龍王。小毛孩,老夫一生行徑古怪,不沾惹任何人。本來不論任何人上了我的船,便得留下性命,沖青城煉氣士份上,姑且饒你一遭,尊駕如何上船,也如何下船,快滾!」
  銀劍白龍不懷好意地陰笑說:「在下一生的行徑,也十分古怪,上來了,就不想下去啦!在下有些不知進退的話,尊駕何不靜心聽聽?」
  「老夫從不聽任何人的廢話,你滾是不滾?」
  「滾,乃是早晚的事,但不是現在,事辦完再滾不遲。在下的廢話,尊駕必須聽,這對你有切身的利害,非聽不可。好啊!來得好!好!」
  原來要命龍王不耐煩,愈聽愈火,突然一槳迎頭拍下,腳一勾艙板,要取兵刃。
  銀劍白龍早就計算好他要動手,先發制人,猱身撲上,暴喝聲中,用奇快的手法撤下銀劍,天罡劍法立即攻出,「噗」一聲擊中短槳,左手乘虛疾伸。
  要命龍王還未撈出兵刃,更沒想到青城煉氣士的門人,竟會卑鄙得使用暗器,五種暗器一閃即至,他如何抵擋?加上銀劍白龍已經全力以赴,暗器已用全力打出,存心速戰速決,自無讓對方門讓的機會。」
  「哎……」要命龍王向旁一閃,雙掌齊出,將襲向上中部位的暗器擊飛,卻未能將襲向下盤的牛毛針躲掉,狂叫出聲,砰然坐倒。
  銀劍白龍人隨劍進,劍尖點在對方的臉上,冷笑道:「閣下認命,想不到吧?這叫做陰溝裡翻船,老奸巨猾身經百戰的要命龍王,竟會栽在我這年輕人之手,異數哩!」
  要命龍王真是啞子吃黃連,苦在心頭。論功力,他並不怕對方兩三成火候的罡氣,真正拚命還不知鹿死誰手。論經驗,銀劍白龍相去太遠,按理絕不能栽在對方手下的。可是,他太大意,認為既然是字內第一高人的門徒,罡氣亦已煉成,用不著以暗器乘隙下手?而且他正俯身取兵刃,地方窄小,雙方相距近在咫尺,對萬又全力相圖,想閃避不可能,幸而他功力深厚,百忙中仍能將上中兩路暗器擊飛,不然老命難保。
  他雙腳共挨了六七枚牛毛針,想不倒怎行?坐在艙板上直咬牙,恨聲道:「你這告卑鄙小狗,老夫估錯你了,青城煉氣士一生中,沒使過暗器,這是他教你的嗎?」
  銀劍白龍扣指疾彈,一縷罡風擊中要命龍王的鳩尾穴,他收了劍,在百寶囊中取出一顆灰色丹丸,硬塞入要命龍王的口中,一捏牙關,用江水替他溶入腹中,說:「我已給你服下奇藥,一月之內,必須吞服我的解毒藥丸,方能保住性命。好了,咱們來平心靜氣談談。」
  「我要命龍王不想和你談,要命,拿去就是。」
  「你要談的,老龍王。先將我的來龍去脈一說,家師乃是青城煉氣士,這我已經告訴你了,我爹爹人稱寒風掌,你也該有耳聞,我爹的師父兩儀陰神鄭公,你也該知道。」
  「哼!全是些無名小卒。」要命龍王不屑地插口。
  「好,告訴你一個有名有姓的人,千手如來李寧,一手五暗器天下聞名,早年荊襄好漢李鬍子的兄弟,嘯聚山林南面稱王,這人你認為如何?」
  「哼!一個不成材的草寇。」
  「好說,比你這水上小賊如何?如果不是被人出賣,大明江山已改了大漢皇朝,成王敗寇,怪不得你說是草寇。目下,千手如來又將大舉,四出招攬英雄豪傑。區區銀劍白龍不甘菲薄,受命行道江湖,廣結武林英傑,也自求發展,準備稱霸武林。」
  「呸!憑你這不要臉的卑鄙小人,怎成氣候!」
  「將相本無種,別小看了冷某人。目下你必須有所抉擇,死活悉從尊便。日後成事,東南半壁武林歸你管轄,大秤分金銀,共享富貴,用不著委屈你再冒風險做這種沒本錢的買賣。要死那太簡單啦,一月之期不短,夠你思量。要活,二十五天之後,相煩閣下到河南布政司南陽府南召縣縣北丹霞山一走,家父將給你一顆解藥。此後,你必須每月討一次解藥,直到你無反叛的表現,在下方給你根治的解藥。你中的牛毛針未淬毒藥,可用磁石吸出,或者用內力拔除。再見了,好自為之。」
  說完,拍開他的穴道,飄然入水,向江岸踏水走了。這傢伙水性之佳,令人駭然?水平線竟在丹田之下,以奇快的速度激射。
  自此,銀劍白龍一面苦練罡氣,一面暗中收買人心,恩威並施,卻不公然出面,先從江湖中黑道草寇下手,大有所成。
  他從杭州府途經南京應天府,再沿江北上,途中接到青城煉氣士命他的父親傳來手諭,要他速至湖廣歸州會合。他便火速西上,找他的人失去了他的蹤跡,四明怪客和陰陽老怪,仍在杭州摸索,接近了應天府。
  暴風雨將至,青城煉氣士宣佈重出江湖了。
  千手如來不甘寂寞,也公然出現江湖。
  黑龍幫的天玄道長擴展天玄教,廣羅羽翼,暗中秘密活動多年的白蓮會,有些會眾已加入了天玄教黑龍幫,幫務發展迅速,從長江發展至大河兩岸,勢同燎原,成了最具有力量的秘密幫會了。
  這一年秋齡來,一年過去了。
  八月涼秋,皇帝老爺龍體不豫。甲申,皇太子攝事。己丑,龍駕歸天。九月乙卯,上尊謚,廟號憲宗。
  九月壬寅,皇太子登極,大赦天下,改明年為弘治元年,這位受夠了委屈的皇太子,他的母親姓紀,封淑妃,生下他便不見天日。那時,萬貴妃專寵宮中,其他的妃子生了兒子,不死才怪,母子倆人的處境,確是夠悲慘。
  他上台的第五天,開始動手,奸臣、內戚、太監,—一開革。冗官、法王、佛子、國師、禪師、真人等等,一古腦兒趕出了宮廷。
  大明江山穩定下來了,被昏君憲宗搞得烏煙瘴氣的朝政,煥然一新,有了中興的氣象。
  弘治元年三月暮春,江湖中又起風波。
  由於昏君歸天,朝政一新,名將馬文升從閒官「南京兵部尚書」,內調北京帝闕的「左都御史」,開始任用過去的忠臣大將。隱居遁世的彭都指揮勝安,也在這群起復名單之中。
  彭勝安事實上仍與彭家村暗中有連繫,聖旨已下,不出來怎成?欺君之罪,足以令彭家村雞犬不留,他只好硬著頭皮出來接旨。
  他是春正月進京的,三月返回故鄉,領著家小赴任。他這次進京,由於荒疏武事日久,並未得意,未能官復原職,降一級起用,官銜是湖廣施州衛軍民指揮使司指揮使。
  那時,施州衛乃是蠻夷之區,與四川交界,三峽之南,那一帶山區全是洪荒絕域,領有一個千戶所,四個宣撫司,九個安撫司,十三個長官司,五個夷查官司。到了這鬼地方,簡直比充軍還倒霉。
  施州衛所在地,位於今日的湖北省恩施縣,這地方,在北週一代始建施州。元朝末改名,屬四川夔州路。本朝初撤州,洪武十四年五月又置,向年十二月,方由夔州劃歸湖廣,後來廢州存衛,不再稱施州,而稱施州衛。
  彭勝安也知道,這一去,確是風險,到了蠻荒絕域,與蠻夷打交道,更有不少傲嘯山林的流民草寇,出沒無常,乃是有名的畏途,尤其是三峽南岸一帶,簡直是萑符遍地,龍蛇出沒,那一帶山區委實令人頭痛。
  他本想不帶家小上任,但不行,朝廷皇命叫他就衛,衛所的官兵全是世襲的,也就是說,他的子孫也將是施州衛的指揮使,也就是說,他必須在那兒落藉,永遠沒有遷回彭家村故居的可能了,不帶家眷怎成?要被皇帝老爺查出,不砍他九族人丁的腦袋才是怪事。
  想當年,他官居都指揮,乃是正式武舉出身的方面大員,管理一省的軍政,堂堂二品大員。而目下,成了三品官,是衛之長而已。而且,這個衛又小得可憐,幅員卻大,老弱殘兵卻多。
  池州府的知府大人乃是他的好友,早已替他準備了五艘大官船,有一百二十名護送的官兵,船頭上,插著他彭指揮使的大旗,官銜和姓名繡在旗上,迎風招展,好不威風?但彭勝安卻心中暗暗叫苦。
  還好。早些天南京也駛來六條大船,原來四川重慶府新任知府王大人,正攜帶家小就任。六條大船到了不少役僕家丁,並有六十名官兵護送。十一條大船走在一塊兒,聲勢更大啦!
  豈知毛病也出在這位王知府大人身上,招來了災禍。原來這位知府,乃是前朝紙糊三閣老大學士萬安的同鄉兼黨羽,同是四川眉州人,一個卑鄙無恥的大貪官。萬安垮了台,他轉投入另一閣老劉吉的膝下。三閣老中,劉吉最奸滑,新皇帝上台,他並未垮台,仍然干他的閣老,無所不為。這位王知府,也就得其所哉。
  王知府上任,竟用了六艘大船,可見他的貪污成績,確是高人一等。
  這時,天玄教徒像野火一般燃燒至江、河兩岸,教中的黑龍幫眾,也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王知府的大船出了南京龍江關,黑龍幫已經替這六條船算了命,準備了龍宮的一角,堆放這六條飽載金珠寶玩的大船。
  彭勝安的船和王知府走在一塊兒,像是飛蛾撲火,危如果卵,險哉!
  這天是三月二十五,大船準備二十六日凌晨啟航。
  彭勝安一家大小共有七口人,妻、女如珠、子如虹、一對老僕夫妻、一個小丫環小雲。一家子被安置在府衙,預定午後上船。一百二十名護軍,早已安頓在船上了。
  辰牌末,池州府碼頭泊官船的下游百十丈,停泊著百十條大小客貨船,有些正在忙著上貨卸貨。驀地,小北門城外臨江大道中,施施然走來一個身材碩健,劍眉星目,齒白唇紅的青年人,一頭黑油油的長髮換成一個亂結,身穿青布直裰,腰中鼓鼓地,挽著一個小包裹。像個落魂的青年人。下穿同色土青布燈籠褲,腳下是抓地虎快靴,看去雖是落魄,但容光照人,氣宇超塵拔俗。只是,他眉宇之間,似乎中含隱憂,臉上沒有絲毫笑容。
  天!他竟然是跌下猿啼絕崖的林君珂。他沒死,活生生地出現在池州府。他臉上仍然呈現著軒昂俊逸的容光,只是眼神出現了成熟的堅毅光芒,冷靜、深沉,甚至近乎冷酷。他確是成熟多了。
  當他失足墜下古松的剎那間,求生的強烈意識,激發了他內在的生命潛能,在潛意識中,他以胎息煉聚的先天真氣,突然發似山洪,以雷霆萬鈞之威,從手足發出。神跡發生了,身軀突然輕如飛絮,舉手投足間,兇猛的先天真氣隨手足猛振,向外急拍中,身軀便向相反的崖壁方向激撞。
  在「噗簌簌」聲中,他撞入下面兩丈餘的籐蔓中,正是昨晚大鳥沖飛而出之處,人仍向崖壁內側急飄。
  在朦朧曙光中。他感到自己正向一座五尺圓徑的石洞飛撞,洞下石底堆著不少柴草,裡面有四個碗大的白色圓物。同時,有一條銀色長物,長有丈餘,剛由崖壁旁竄人洞中,盤踞在柴草堆上,含住了一個白色圓形物。
  銀色長物見有人飛撞而人,還來不及將白色圓物吐出,猛地扔長尾一卷,將君珂捲住了。
  是白蛇,好傢伙!千鈞力道一收,要將君珂纏死。
  君珂的生命潛能剛發至巔峰狀態,自衛本能迫得他排全力一搏,突然張臂扣住了蛇頭,左臂堅逾金鋼,挾住了白蛇的七寸,右手硬生生扣入白蛇雙眼中。
  「咱們必須有一個死。」他怒吼。
  柴草中是四枚巨型鳥蛋,一枚蛋在白蛇口中碎裂,另三枚也成齏粉。
  君珂雖則遍體鱗傷,但這時竟然能抵受得住白蛇的捲纏,雙手已控制住蛇頭,再用口撕咬白蛇的頸部。
  一陣翻滾播弄,一人一蛇在捨死忘生的狠拼,君珂的右手三指已從蛇眼中鍥入白蛇腦部,左手挾緊死不放手。可是,他的利齒沒有用,咬不進蛇頸,那冷冰冰滑溜無比的蛇皮,硬倒不硬,但堅韌得令人難以置信,無可奈何,就是咬不破。
  以他目前潛能已發揮至巔峰狀態看來,鋼鐵也可能咬裂,可是競咬不入白蛇的頸皮,豈不可怪?
  幸而白蛇的雙眼是要害,他便全力運食、中兩指,拚命向內戳,直戳人白蛇腦中。
  不久,人和蛇的力量漸減,蛇身開始鬆脫,君珂也軟倒在蛇身上。
  他手一鬆,「噗」一聲,蛇腦袋下搭,蛇口中巨大的管牙,無意中擦過他的右小臂,管牙前本凝結著一星黃色液體,立即由傷口滲入肌膚中。
  他脫力地倒在蛇身上,還不知小臂已被蛇牙擦傷,一面喘息,要將殘餘的元氣聚納於丹田。
  驀地,他感到一陣麻痺,從右小臂向體內爬,右手不能移動了。
  同時,他好不容易聚凝在的一點點殘餘元氣,竟然像天宇間的輕煙,逐漸消散。
  「天哪!我中毒了。」他吃力地虛脫地叫。
  千緊萬緊,性命要緊,毒還未傳至左手,還來得及,趕忙掙扎著用左手吃力地打開百寶囊,將三包師魚解毒散吞入腹中。藥吞下了,他也昏倒了。
  不知經過了多久,他在迷迷糊糊中醒來,剛睜開眼。便看到了仍虛纏在身上的白蛇屍體。洞外,白晝的光芒從籐蔓中透入,看日色,已是午正了。
  白蛇的奇毒,與他早年吃下的師魚血和師魚涎所制的解毒散中和,發揮了潛能。他感到渾身的傷口已經結癡,痛苦已減至最輕微的程度。更令他驚訝的是,精力竟恢復了七成,天!奇跡終於發生了。
  他不相信,趕忙行功一試,不由大喜過望,真氣在體內流轉如潮,奔騰澎湃不已。是的,他確是從鬼門關上逃回來了,閻王老爺太大意,枉死城沒將他困住。
  內腑已經歸位,些小的痛苦他不在乎,收斂下激動的心潮,他在思索昨晚突然產生神力奇跡的前因後果。
  許久許久,他忘了飢渴,總算將思路整理出一些眉目來了,他記得,自己在失驚之下,猛地以自己所練的內功貫注於手足,想以凌空凝氣輕功絕學拔起身子。豈知他身軀已變成頭下腳上,再往上拔正好加速下落,等他發覺不對時,已經晚了。可是,這一驚已令他膽裂魂飛,身軀向下急墜,求生的本能,終於激發了由胎息絕學所練成的奇怪潛能,突然爆發神奇的力道,由意識所主宰,身體似同無物,似乎只有意識而無實體,飄然輕蕩,像是以神馭體,射向洞中。
  他想了兩個時辰,漸漸恍然大悟。天啊!這正是渾然忘我,以神馭氣的至高境界,乃是玄門方士夢寐以求的無上造詣。他竟然在無意中,在生死關頭獲得了這種寶貴的經驗,與看到了神奇的事實。
  他想起飛雲散人所告訴他的話,說本想傳授給他罡氣絕學,但卻僅傳他的胎息,說是用不著了,胎息練成,他便可和罡氣一較長短。此中原因。可能是老道已看出他從銀河釣翁處所練的內功心法,正與胎息有特殊的因果,久練之後,必然產生一種由兩者所凝合的奇功,達到罕有的神奇境界。
  他想再試試這種神奇的境界,便運氣行動,豈知卻在枉費心力,那種神奇的感覺與事實,沒有再行出現。
  他一咬牙說:「我會找出其中因果,必須體會出其中原委,另創心法,不然絕不離開這處山區。」
  他向崖下探頭望去,天!在二十餘丈下林木與崖根交界處,鋪滿落葉的地面,死牛屍體旁,死了十餘頭虎豹,另有兩頭奇大無朋的貓頭鷹,這些禽獸的屍體,全部變成灰黑色,甚至連羽毛都變了,可見奇毒性質之烈,到了何種程度。
  死獸四周,有許多猿猴吱吱怪叫,四處奔騰跳躍,似乎也為這些怪現象所驚。
  他感到飢渴交加。想下去又無從著手,二十餘丈高崖,他知道不易下去,且先找東西充充飢再說。
  他生長在叢莽,對生獸肉不陌生,蛇是最美的佳餚,且先將這條幾乎要了他命的白蛇,填一填肚皮再說。
  他拖出蛇頭,吃了一驚,那是一條銀白色的怪物,頭有兩枚拇指粗的肉角,長僅三寸,有一個像牛鼻一般的上顎,鄂吻旁有兩條卷肉須,乍看去,是龍,而不是蛇。
  「哈哈!是白龍,不管你是蛇是龍,我必須吃下你充飢,這叫做飢不擇食。」他自言自語的說。
  這條白龍真倒霉,沒遇上好心腸的竇子明,卻遇上了飢不擇食的林君珂,不但送了命,還得變成他的肚中食物。
  他知道白龍的皮太過堅韌,無法弄開,便從龍口下手,硬將龍皮剝下了。
  龍骨之中,有一條銀白色粗如拇指的龍筋,愈至尾部愈細,堅韌無比,彈性極佳。
  「我可找到趁手的兵刃了。」他想。
  蛇膽最有用,大如鴨卵,他老實不客氣,摘出便往口裡丟,甚至連肝臟也吞入腹中,再大嚼龍肉。
  還未吃飽,他感到渾身如火,卻又昏然欲睡,腦中一陣昏眩,躺下了。
  這一躺,他躺了三晝夜,白龍不是龍,乃是琴蛇的一種,奇毒無比,據說可以化龍。他吃了蛇的體內精華,焉能不倒?這三天,有人在崖下搜索,找不到他。
  等他醒來,已是第三天午後。從此,他在這一帶山林間出沒,在石洞中苦參,終於體會出融合兩種功力、而參出另一種神功的心法。
  這期間,他也苦練用白龍筋做線、用木棍做桿的鞭,練他師父教他的鉤竿絕招。
  同時,他另創劍法的觀念亦已成熟,日夕鑽研,他創下七招詭異的劍術,稱之為七星散手劍法。這七招散手中,揉合了保命三招的精華,採擷了無敵劍法天罡劍法的精髓,發時神鬼莫測,並不霸道,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詭異,也可用另兩字形容:神奧。
  他將新創的內功心法,取了個怪異的名稱:生死門。意思是說,這是一道奇異的門徑,可生可死,任君自擇。另一意思,是他曾在生死之間得到了竅門,得來非易。乍聽去,不像是內功心法的名字。
  他確是體會出其中的奧秘所在,先天真氣可以在軀體外布成一道無形的堅韌氣牆,與罡氣一般,可以反震外力,可以護身,並可用指掌形成勁氣發出,遠屆三尺外,無堅不摧。
  他苦練不已,秋去冬來,冬盡新春又臨大地,谷中生機勃勃,草木欣欣向榮。他的七星散手劍法已臻化境,生死門內功也進境驚人,無聲無息的渾雄內勁,已可在八尺內摧毀碗大豆樹,五尺內震石如粉。
  怪!生死門內功似乎沒有止境,沒有極限,經過一次高原現象,只要能有大恆心大毅力,克服高原現象的困境,便已更深厚一分,他一併經過了三次高原現象阻撓,皆被他的大恆心大毅力所克服突破,日益精進。
  可是,他等不及了,他必須出到外面的天地裡,必須進人莽莽江湖,尋找彭勝安。
  這九個月不算短的日子裡,他以大決心苦練,比平常人多付出四五倍的精力與時間,總算獲得了滿意的收穫.他決定出現江湖時,每天必須抽出兩至三個時辰的時間,風雨無阻地練功,苦練生死門心法,看看能到達何種神異的境界。
  他不知在他昏倒的三天中有人來找過他。以為沒有人知道他跌下絕崖的消息。來人是四明怪客和兩位姑娘,他們只找到崖下已化成糜爛的禽獸屍體,分不出是人是獸,加以君珂墜下之時,被枝葉掛跌不少布片,他們確是認為林君珂已遭奇毒化掉,淒然離開,天涯海角去追蹤銀劍白龍報仇去了。
  銀劍白龍收伏了江南的草寇,應乃師之召,西上歸州會合了青城煉氣士,回到青城苦練,宣佈出山。目下,他不在師父身邊,已到了長江附近,暗中活動,行蹤飄忽如謎,令人難以捉摸。這時的銀劍白龍,已非九個月前的銀劍白龍可比了。不僅功力超塵拔俗。罡氣已有八成火候,而且赫然成為黑道群雄的領袖,乃是當代年紀最輕的領袖人物,打著青城煉氣士徒弟的招牌,許多武林嗜宿也畏他三分,不敢出面找他的麻煩。
  君珂到了龍游,百寶囊中還有數錠黃金,便換穿了土布衫褲,暗中到江畔小村去找彭勝安。可借,他去晚了,彭勝安早已離開了。
  他取道奔向石埭彭家村,夜間踩探,總算知道了大概,便又奔赴池州府。
  他不知彭勝安仍在府衙,在城中定打了一柄三尺六寸長劍,和一根三尺水磨鋼桿,用來代替鈞竿,平時用作護手棍,用時扣上白龍筋,便是一根可應付群毆的長鞭。他這根白龍筋鞭,使將起來,威力不下於他師父銀河釣翁的釣竿,十分霸道,乃是專破內家氣功的神刃,所及處,大石頭也會被抽碎,連桿全長丈六,委實驚人。
  定好兵刃,他到江邊打聽消息,正順小北門轉向江邊,向碼頭走去。
  經過九個月單人獨處的苦練,日與禽獸猿猴為伍,他的心情起了極大的變化,將那些怪物魔君恨得牙癢癢地,他認為,不論是正是邪,都是些不可原諒的怪物,今後必須以牙還牙,替他們臉上塗顏色準沒錯。
  他對白骨行屍,反而生出感恩之念,他決定不對這個怪物下手,必要時還想幫怪物一點忙,以酬謝老行屍替他拔針之恩。
  他決定了今後的行止,便是要暗中護送彭恩公一家平安到達施州衛,直至恩公一家安定一年半載之後,再悄然返回家中報命。
  距碼頭還有半里地,麻煩來了。
  從碼頭方向,跌跌撞撞過來了八名大漢,一個個都醉醺醺地灌飽了黃湯,牛眼通紅。春寒料峭,但他們都敞開夾衫絆紐,露出粗壯結實長滿胸毛的胸膛,八個人裡面的長腰帶上,皆插了一把連鞘牛耳尖刀。
  城外路不寬,這是小城門通往江邊的小路。八個人互相抱住肩膀,排成一列,不但已將路擠滿,外側兩個人還得踏草而進,踉蹌而行。
  八個人都在叫嚷呼喝,喃喃不清,忽聽中間一名大漢打了兩個酒呃,含糊地說:「我說,兄弟們,今朝有酒今朝醉。我們,都是跑刀尖的亡命之徒,明,明呃!呃!明明……天……」
  另一個也醉得差不多了,但耳中不醉,接口道:「哈哈!明……明天,明天管……管他娘的……」
  「他娘的那兒話,哈哈哈……」另一個粗鄙地接口。
  最先發話的人,連忙接口道:「不錯,誰知道幾天之後,咱們是否留得命在?那兒話,哈哈,妙極,今晚且痛快一宵,走啊!」
  「哼!誰說咱們的命留不住?憑他們那一群,怎能和咱們黑龍幫論短長?」最右側一人清醒地說。
  最先那人發出一聲隱含痛苦的狂笑,說:「別忘了,水上的人有要命龍王在內,咱們黑龍幫論水上能耐,誰接得下那老鬼?天知道,那獨行孽龍竟會讓一個毛頭小伙子驅策,怪事。」
  「哈哈!孟老大未免太長他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咱們小孤山三魚,長江三蛟,誰不是頂尖兒的水上英雄好漢?用不著擔心那條老得快進棺材的孽龍。」這是最左一名大漢發的話。
  君珂老遠便將他們的話聽得真切,心說:「好傢伙,是黑龍幫的人,沒話說,不惹我便罷,惹了我,我可要他們好看。」
  他泰然自若地向前走,向路中闖去。
  八大漢當然早看清對面來了一個落魄青年人,卻沒想到青年人不僅沒有迴避的意思,反而向人叢中間闖到,分明是要在老虎口邊拔毛,存心討野火哩。
  中間的孟老大已有九分酒意,登時火起,怪叫道:「哥兒們,瞧這小王八蛋。」
  八個人全站住了,瞪大著醉眼注視,一個個臉上全現出輕蔑的古怪神情。
  君珂視若未見,將小包裹背上,大踏步向前闖。
  路兩端,先後有十來個人,知道將有好戲上場,都在遠處站住了。
  君珂直向中間撞到,步履未變。
  「站住!小王八蛋。」孟老大放下抱住左右兩人肩上的手,厲聲大吼。
  君珂沒有理他,直迫至孟老大身前三尺處,寒著臉問:「狗東西!你罵誰?」
  「罵你,你這不長眼的人……嗯……」
  「叭」一聲暴響,孟老大嗯了一聲,挨了一記結實的耳光,打得他瞞嘴流血,大牙跳出口腔,人向右一衝,衝倒了兩個同伴,三個人成了滾地葫蘆。
  眾人齊聲大嘩,右首兩人一聲虎吼,以「餓虎撲羊」架勢疾衝而上,四隻大爪聲勢洶洶抓到了。
  君珂伸右手接住一條胳膊,喝聲「滾!」將人扔向身後,直跌滾出三丈外,頭破血流。
  同一瞬間,他右腿疾飛,「噗」一聲踢中另一人的左胯骨,將人踢飛,跌入路旁草叢中去了。
  他人如瘋虎,撲入人叢,抓起一名大漢,掄起人左蕩右決,將其餘的人全部擊倒在地呻吟鬼叫。
  他一腳踏在孟老大的小腹上,冷笑道:「下次再找林某的麻煩,我挖掉你的狗眼。」
  孟老大凶橫未改,喘息著叫:「你……你是……是誰,留下萬兒。」
  「我,行不改名,林君珂。」
  「什……什麼?你……你是……」
  「林君珂,你聽清了。去年大鬧九華觀,偌,就是區區在下。」
  黑龍幫的人要不知林君珂三個字,他準不是黑龍幫幫眾。去年君珂大鬧九華觀,接著是青城煉氣士率銀劍白龍光臨,內外夾攻,火焚九華觀,逼得黑龍幫建壇立戒大典改期,移至潛山舉行,建幫大計幾乎胎死腹中,君珂便成了該幫的第一大敵,幫眾怎能不知?
  八大漢跌跌爬爬,卻被林君珂三個字嚇呆了,不再呻吟叫罵,爬坐在那兒做聲不得,酒意都被突來的意外所驚醒,睜著火紅的大牛眼發愣。
  孟老大被腳踏住小腹,痛得他齜牙咧嘴,大叫一聲,竟然暈厥了。
  君珂夾胸提起另一名大漢,厲聲問:「回去告訴你們的首腦們,如果再作孽,落在林某手中林某要埋葬了你們,替你們引見閻王。」
  大漢三魂縹緲,顫抖著說:「林……林大俠,小人即返回龍……龍王廟……稟報。」
  「龍王廟在何處?」
  「在……在下游河灣上,約有五里地,本幫有幾位護法壇主在那兒主持其事,小人定然稟明大俠的話。」
  「你們快滾!」君珂叫,「砰」一聲將人摔下,大踏步走了。
  他在碼頭上打聽出彭勝安的官船,要在凌晨啟航,便也雇了一條小船,準備跟上。
  他回到城內,先落店投宿,到兵器店走了一趟,取來開了口的長劍和定造的護手棒。
  他江湖經驗畢竟還差,身後早已有人釘上了梢,行蹤全落在黑龍幫眼線監視之下。
  他身上金銀不多,經過一再失手被擒,金珠袋早丟了,只剩下百寶囊中散置的幾小錠黃金,所以手頭上顯得拮据,不敢住像樣的客店,擠在一間叫做「悅來客棧」中,與許多販夫走卒混在一塊兒。
  掌燈時分,他到大廳進食,店中客人多,食廳中擠得滿滿地,摩肩接踵,煞是熱鬧。
  他在人叢中擠,想找一處可插上一凳的座頭,只顧向前東張西望,卻沒留意身後有一個用布纏頭的瘦小個兒,亦步亦趨緊釘在他的背後,逐步逼近。
  瘦小個兒身穿灰市直裰,袖子比一般的直裰要寬大,尖嘴絡腮,鼠目半睜半閉,像是條病蟲。
  近了,已逼近到君珂的身後了。
  螳螂捕蟬,不知黃雀在後,瘦個兒身後,也有一個四十來歲中年人,也步步緊釘不捨。
  中年人身後,又有一個三十來歲極不起眼的黑衣人,若無其事地慢慢欺近。
  人太多,彼此都只顧留意前面的目的物,皆未注意後面已被人釘住。唯一不知凶險也沒有人可跟的人,只有找座頭進食的林君珂。
  黑衣人突然伸手,一把扣住了中年人右肘曲池穴,左手戟指急點靈台,出手極為迅疾。中年人驟不及防,應指暈厥,跌入後面的黑衣人懷中。
  黑衣人一把將人挽住,向店門半扶半挾,到了人煙輻輳的大街,折入一條小巷,一看四下無人。一掌拍開中年人的靈台穴,順手扣住了肩並,將人放倒,沉聲道:「老兄,放明白些,不必打主意掙扎。」
  中年人知道糟了,問:「閣下,為何在後暗算?」
  「咱們心裡明白,你有何打算?」
  「閣下先示名號來意。」
  「啪啪」兩聲脆響,黑衣人給了他兩記正反陰陽掌,將膝蓋抵住對方小腹壓緊,冷笑道:「不許盤根究底。說!你是不是銀劍白龍派來的奸細?」
  「太爺是要命龍王的弟兄。」
  「是想踩盤子?」
  「可以這麼說。」
  「光棍眼中不揉沙子,老兄,坦白些,你不但是想找咱們黑龍幫的線索,還想擒人帶走,真不錯,簡直是目中無人,到老虎嘴中拔牙,太歲頭上動土。你這叫做偷雞不著蝕把米,反而落在咱們手中了。說!你們來了多少人?」
  「太爺永不會透露口風,你枉費心機。」
  「你會透露的,說:準備在何處截咱們的紅貨?」
  「閣下可向要命龍王問去。」
  黑衣人將中年人的穴道制死,挾起他說:「太爺帶你回垛子窯,自有人讓你痛快。」
  巷口黑影一閃,奔入一個黑影。
  黑衣人驀地旋身,右手掌心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正待作勢飛出,黑影已經急促地發話了:「三哥,快走。」
  「要命龍王的黨羽,已經大批奔向龍王廟找咱們的秘壇,秘壇警訊已經傳到,咱們快走。」
  「大哥得手了嗎?」黑衣人反問。
  「不曾,那小子機靈,目下還未能逼近,人太多,出手的機會不易抓住,大哥已經設法近身,不會有因難。」
  「誰擔任接應?」
  「林香主三兄弟,想必夠了。」
  黑衣人挾著人轉身,投入黑暗之中,一面走一面說:「人多最易下手,像我,手到擒來,活的尚且容易,要死的該更容易啦,用不著替大哥擔心。」
  客店食廳之中,君珂在找座位。身後那乾瘦傢伙逐漸逼近了他的身後,手剛抬,袖口露出一星銀光,看樣子,這傢伙要動手了。
  從背後用刀暗算,扎脊心固然容易,但失手的機會也多,扎中脊骨,部位不准,很難致命。最佳的出刀位置,是稍向左右偏,從脅下肋骨下端腰際刺人,萬無一失,刀扎人之後,對方主要神經立即麻痺,但仍可移動,只是不能發聲,發聲則氣動,抽動內腑,必然疼痛難當。假使不動刀,可以將人挾扶而行,刀尖一扳,內腑立即移位破碎,人便軟倒,無法扶持了。
  瘦小個兒功力大概未人流,不願冒險,他要欺近從腰脅下手,所以想向左側稍偏些兒。
  正當他要出刀的剎那間,有一個冒失鬼剛好用肩撞中君珂的左臂,君珂身軀左扭,盯了對方一眼。
  瘦小個兒驚出一身冷汗,收了手,拈起腳尖左右觀望,裝作要找人的神態。
  左側不遠處有一副座頭,八個村夫圍得滿滿地,據案大嚼。其中三人向瘦小個兒擠擠左眼,嘴角一歪。瘦小個兒也沖三人微微頷首。
  三人抹掉嘴角殘汁,推椅站起,這是說,吃飽了。
  不等小二哥收拾碗筷,君珂便大踏步向那兒擠去。
  是機會了,瘦小個兒像個老鼠,也急急向前擠,搶近君珂的左後側。
  他心中大急,引起了君珂的疑心,由於先前挨了一撞,君珂已留心四周的動靜,這是練家子修為到家的本能反應,並非是他已發現身畔已有危機。
  「擠什麼?老兄。」君珂扭頭向瘦小個兒冷冷地問。
  瘦小個兒半瞇著鼠眼,不住哈腰說:「哦!對不起。人太多,找座位不易,見那兒有空位,未免急了些,老兄見諒。」
  「老兄先請。」君珂善意地說。
  「別客氣,你老兄先一步,先請,先請。」瘦小個兒答。
  「有僭了。」君珂扭頭舉步。瘦小個兒也走,右手伸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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