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
第四章


  「金一兩折銀四兩,市價一兩折銀有八兩半。這是說,匣中有銀八千五百兩。請相信梁欽差的誠意。」
  「大總管真大方。」
  「這是石統領的意思,奉贈林兄以壯行色。」
  「哦!好隆重的程儀。」
  「統領的意思,是請林兄笑納,但不知林兄打算何時啟程離開陝西?」
  「林某會離開陝西的,但不是現在,而是等梁剝皮授首之後。」
  林彥大聲說:「石統領的厚賜,在下心領了。」
  內堂匆匆出來一名大漢,在勾魂鬼手耳畔嘀咕了兩句,匆匆退走。
  勾魂鬼手臉色變了,哼了一聲說:「林兄,不要不識抬舉。」
  林彥也沉下臉,冷笑道:「利誘失效,瞧吧,威迫上場,你我也該撕下假面具了。閣下,林某等著呢!」
  「本總管指給你兩條明路,一是丟下兵刃,隨本總管晉見梁欽差;一是提了金匣,頭也不回東出潼關,晝夜兼程上路,發誓從此一去不回。」
  「唔!相當優厚。如果在下兩者都……」
  「你會選的。」勾魂鬼手獰笑:「時辰不早,為了你一個狂妄小輩,咱們出動了這許多人,委實無趣之極。現在,給你十聲數下決定。一!」
  林彥舉目環顧,數十雙怪眼凶狠地注視著他,數十把刀劍以他為中心遙遙相指。他知道完了,這些人無一庸手,也可能有比崆峒四老修為更高的人物。假使外面有毒龍、四客、十一道,即使能衝出去也是死路一條。就算對方不下令圍攻,用車輪戰也足以耗盡他的精力,今晚大事去矣!他瞥了腳前的金匣一眼,金芒耀目生花,一千兩黃金,足以令人喪心病狂,只要他伸手,黃金便是他的了。
  「二!三!四……」勾魂鬼手的叫聲如沉雷,一聲聲像巨錘在他心頭敲打撞擊。
  這些金磚沾滿了陝西百姓的血和淚,他能要嗎?
  「五!六!七……」
  他的目光落在東廂門附近。假使這些把住門的人能衝進來,該多好?他如果無法製造情勢,毫無脫身的希望。
  「八!九!十!」叫數聲停止:「小輩,你已經失去機會了。
  上去兩個人,斃了他。」
  一名中年人與一名壯年人大步下堂,兩面一分,雙劍徐舉。
  他心中一寬,情勢並未絕望哩。看光景,對方真正的高手不多,能派出來和他一比一拼的人有限得很,派出來的人不多不少,必可製造脫身的機會。如果對方有能和他勢均力敵的人,一比一便無法製造混亂了。
  他的劍伸出了,凝神待敵。
  如果出手便是殺著,此時此地,不但無法收到震懾人心的效果,反而會令對方提高警覺下令圍攻。因此,他必須小小心地隱藏實力,而且不能令對方起疑。
  兩個爪牙開始移位,爭取空門;中年人在前,壯年人繞到他身後。他身形微轉,減少身後的威脅。就在他身形始動的剎那間,身後的壯年人立即發動攻勢,劍芒一閃,劍氣及體,白虹貫日攻他的上盤,手眼心法步皆顯出曾獲明師指點,已獲劍道神髓。
  他疾退一步,揮劍急封,掙一聲劍氣四蕩,化去壯年人頗具威力的白虹貫日。
  他留了後路,蓄勁未發。壯年人劍術雖然不錯,但比起他來卻不可相提並論。笨鳥兒先飛,勁敵該是前面的中年人。
  果然不錯,中年人在他封招時逼近搶攻,配合壯年人的突襲行雷霆一擊,一記大地盤龍猛攻下盤。
  劍氣直迫三尺外,以雄渾的內力御劍,志在必得,內力修為比壯年人精純多多,劍招也辛辣霸道迅捷無倫。
  林彥間不容髮地又退一步,劍出「劃地為牢」硬接,雙劍閃電似的接觸,龍吟震耳,火星飛濺。林彥斜退八尺,腳下一亂。
  壯年人的第二劍接踵而至,劍影漫天,一口氣攻了五招十二劍,似已主宰全局。
  壯年人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劍身上,鋒尖下七寸出現一顆豆大缺口,顯然以雄渾的內力御劍,仍被冷虹劍所創,只感到心中大痛,厲叫道:「我要分了你的屍……」
  叫聲中,發瘋似地衝至林彥身後,憤怒地攻出一招「大風起石」,由下至上毫無顧忌地放手搶攻。
  這次林彥不再客氣了,讓步讓得夠久啦!一聲低叱,人似流光,劍似逸電,從壯年人的劍下撤出,大旋身劍發「回龍引鳳」,從中年人的右側切入,險之又險地突入空隙,一發便中,劍劃開了中年人的右頸側經脈。
  壯年人一招走空,轉身追擊,大喝一聲劍下絕情。這位仁兄尚未看出同伴就在這剎那間中劍,所以無畏地追擊。
  林彥身形倏止,冷虹劍一拂,崩開壯年人的劍,左手的外衣一揮,「啪」一聲掃在壯年人的臉部,妙到顛毫,可怕的勁道硬把對方的五官震毀。
  「哎……啊……」兩人先後狂叫,各向外衝。
  「在下賺了對本利。」林彥仗劍冷冷地說。
  「砰膨」兩聲暴震,兩個對手倒了。
  「亂劍分了他的屍!」勾魂鬼手厲叫。
  四方共衝出八名高手,八方匯聚,來勢似排山倒海。
  林彥一咬牙,是拚命的時候了,一聲長嘯,他展開了絕學狂瀾十二式,殺著「驚濤裂岸」「濁浪排空」「怒濤壁立」連綿不絕,人影八方旋舞,迸發出萬千劍虹,鋒尖吞吐間慘號隨之,狂野潑辣銳不可當。
  廳門外,突傳出兩聲驚叱:「快退!狂劍榮昌的狂瀾十二式可怕劍術!」
  叫晚了,慘劇接二連三,「砰噗噗」的人體仆倒聲大起,八人中僅有一人平安退出鬥場。
  三個人影從廳外掠入,劍嘯刺耳。
  堂上的百毒頭陀與勾魂鬼手同時撲出。百毒頭陀的厲叫聲震耳欲聾:「交給我治他!」
  「錚錚錚……」金鐵交鳴聲令人毛骨悚然。
  空間裡,淡淡的霧影洶湧如雲海。
  錚錚兩聲大震,百毒頭陀飛退丈外,屈一膝跌倒,臉色如厲鬼。
  勾魂鬼手狂叫一聲,掩脅急退。
  狂瀾十二式威力在減弱,但仍然不同凡響。
  三個花甲老人繞著林彥發劍,一個個臉色莊嚴,遊走如飛,攻勢雖猛,但卻不敢將招式使老,不敢冒險近身。
  林彥腳下大亂,不住用左手的外衣拭抹臉面,似乎雙目已難睜開,呼吸不平靜,身形開始亂晃了。
  「我要你生死兩難。」挺起的百毒頭陀怒叫,左手一揚,灰藍色的針形暗器破空而飛。
  林彥已陷入半昏迷境界,心中在狂叫:「霧氣有奇毒,我……我完了……」
  身軀一震,三枚暗器全部射入他的右後股。他神智不清,已無法發現細小的暗器。
  劍氣破風聲入耳,他神智一清,大吼一聲,神功驟發,他用干罡坤極大真力作孤注一擲。
  「錚……」三老人三方齊聚的三支劍,炸裂成百十段,三老人也跌出丈外,口角有血沁出。
  「大家退!讓他自行倒斃。」百毒頭陀大叫。
  林彥屈一膝跪倒,外衣脫手掉落,劍無力地緩緩下垂,下垂。他眼前已看不清景物,體內的劇痛令他氣血翻騰,暈眩感無情地控制住他,令他筋骨發僵。
  「他走不掉了,七步之內他將痛得昏死,他中了貧僧的七步追魂針。」石頭陀咬牙切齒地大聲說,意在阻止其他的人撲上。
  林彥行將昏厥,但仍有些許神智,已默運玄陰真氣令氣血緩流,以免人體的奇毒發揮威力。
  他站起來了,昏昏沉沉向東廂門接近,踉蹌邁出第一步,接著是第二步。
  死一般的靜,似乎落針可聞。所有的人,皆用驚駭的眼神死瞪著他。
  第三步,第四步……
  「頭陀,你的百毒飛霧是否失效了?」百毒頭陀身側的一名中年人低聲問。
  「不可能的。」百毒頭陀困惑他說:「上月才配製的,功臻化境的高手也支持不了片刻,怪事。」
  第五步,第六步……林彥身形一陣急晃。
  「他要倒了。」百毒頭陀說,得意已極。
  第七步,第八步……
  「咦!頭陀,你的七步追魂針也靠不住。」
  「胡說!」百毒頭陀口氣雖硬,神色卻軟弱。
  第九步,已接近了東廂門。
  九支劍正等候著他。
  第十步,他雙膝一軟。
  啪啪啪啪!響聲震耳,四盞紗燈一一炸熄。
  大廳一暗,伸手不見五指。
  「啊……哎……」狂叫聲發自東廂門。
  「攔住那白衣人!」有人大叫。
  狂叫聲與叫喊聲逐漸去遠。變生倉卒,章法大亂。
  有人追出,有人奔跑,有人叫喊,一陣大亂。
  不知是誰擦亮了火招子,大廳中,林彥不見了,只留下他的一件外衣,地下血跡斑斑。
  終於,有人取來了燈,勾魂鬼手脅下受傷,已用腰中纏妥,拍案怒吼:「你們都是些飯桶!上百名高手在四周埋伏戒備,居然被一個白衣人深入腹地,無聲無息點倒了九個自命不凡的高手,擊倒合圍的九個飯桶,把快斷了氣的林小狗救走,你們……真他娘的混蛋!」
  「誰知道那白衣人是誰,誰看清了沒有?」百毒頭陀問:
  「林小狗是死定了,大羅天仙也解不了追魂針奇毒。現在,咱們必須把那個白衣人的底細刨出來。」
  「天太黑,誰也沒看清。」一名大漢垂頭喪氣他說。
  「在下僅看到模糊的輪廓。」一名中年人說:「身材瘦小所經處似乎可嗅到談淡的脂粉香……也許是薰衣香;這我就不敢確定了。」
  「你他娘的想女人想瘋了。」勾魂鬼手無情地咒罵:「你整天在教坊妓院裡鬼混,除了脂粉香,你還知道些什麼?哼!」
  「總管,想想看,江湖道上,夜間敢穿白衣活動的人有幾個?穿白衣而又身材矮小人又有幾個?不難查出的。」百毒頭陀提出意見:「當然,熏衣香也得合併查。」
  「據屬下所知。」一名花甲老人說:「夜間穿白衣活動的人沒有幾個。四川的吳白衣;湖慶的白衣游神譚岳陽;粵東的鬧海白龍潘勇;山東的白衣修羅。吳白衣身材修偉;白衣游神垂垂老矣,不會用香熏衣;鬧海白龍又精又壯,像個彌勒佛,卻水性驚世駭俗;白衣修羅出道甚晚誰也沒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
  「她既然號稱修羅,必定神通廣大變化無窮,身列六界與天龍八部,天上水下……」
  「廢話!」有人不耐地大叫。
  「有了。」勾魂鬼手興奮他說:「快派人飛騎趕往咸陽,把石和尚和銷魂綠姑找來。」
  「為何?」百毒頭陀問。
  「他倆知道白衣修羅的底細。」
  「真的?」
  「大概不會假。」勾魂鬼手說:「修羅神變化無窮,但男神大而丑,女神美而嬌;顧名思義,白衣修羅必定是女人。來人既然穿白衣,身材瘦小而帶香味,就是她。」
  「找到她,佛爺准教她快活。」百毒頭陀切齒叫。
  「今晚的事,誰洩露出去,我要他的腦袋。」勾魂鬼手凶狠他說。
  參與的人一多,想保持秘密談何容易?百餘名走狗誘林彥入伏,依然被林彥逃出天羅地網的消息,第二天便傳遍府城。白衣修羅出現西安救走林彥的消息,也同時在府城傳播。
  最令人震驚的事,是狂劍榮昌威震江湖的狂瀾十二式重現江湖,據猜測,林彥可能是狂劍的門人,可惜的是林彥可能已中毒喪命,無法從林彥身上,找出狂劍失蹤之秘。
  消息傳得很快,不久,有心人紛往陝西趕。
  毒龍於次日凌晨從咸陽趕回府城,把一眾走狗罵了個狗血噴頭。勾魂鬼手最倒媚,被罵得抬不起頭來。
  高手齊出,出動了全部可用的人大索四郊,剋期尋找林彥的下落。生見人死見屍,怎可馬虎?百毒頭陀雖然向毒龍保證奇毒無人能解,但林彥走了十步而不倒,卻是千真萬確的事,毒龍怎能放心?親自出馬遍搜每一角落,走狗們疲於奔命。
  這天,勾魂鬼手的內室有一場盛會。坐在兩側靠椅內的五個人是百毒頭陀、石和尚、銷魂綠姑、嶗山雙奇徐老二徐老三。徐老二徐仲顯得激動,帶山東腔的語音震耳:「綠姑,你怎能信口開河胡說八道呢?在山東,誰不知家兄是地方仕紳?誰不知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要是他真了得,為何咱們兄弟稱雙奇而不稱三奇?你……」
  「綠姑說的是令侄女,你沒聽懂是不是?」勾魂鬼手冷冷地說。
  「不錯,屬下的確有一位侄女,名叫徐玉如,年僅十七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根本不會武藝。綠姑說舍侄女拜泰山慈雲庵主為師,簡直見鬼。慈雲庵主未出家之前,叫炎陽雷上官蘭,在武林中固然很有名望,但藝業比字內十一高手相去何止千里?要說她能調教出什麼驚天動地的門人,誰相信?何況舍侄女從未到過泰山。綠姑,你可不能胡說八道。江湖客莫前輩最瞭解屬下的身世,不信可以去找莫前輩查證。」
  「本姑娘在慈雲庵附近住了年餘,豈有不知之理?」銷魂綠姑說:「你不要瞧不起炎陽雷上官蘭,她出家後參悟出不少武學奇技,在安陽橋頭要不是我阻止石和尚出手,大概我和石和尚屍骨早寒了。」
  「你一口咬定白衣修羅是在下的侄女,口說無憑,拿證據來。」徐仲火爆他說:「真是莫名其妙。」
  林彥悠然醒來,感到眼前朦朧,渾身無力,不由自主吁出一口長氣,喃喃地說:「我好疲倦。」
  他聽到腳步聲,轉臉凝神注視。謝謝天!他眼前的雲霧消失了,視力逐漸恢復,終於看到一個清秀的面龐出現在眼前。再定神觀看,是個白衣飄飄的小書生。
  「恭喜,你清醒了。」小書生欣然他說。
  「這是什麼地方?」他問。
  「臨潼南面的山區,東北那些山嶺就是驪山。想要到華清池,得走上好半天。」小書生在床畔的木凳坐下:「這裡是一座孤零零的農舍,宅主人姓葛。左面兩里地有一條小徑向西北走,十餘里便是灞橋鎮。」
  「哦!是你救了我?」
  「是的,你中了百毒頭陀的百毒飛霧,和三枚七步追魂針,目下針已離體。你已經昏厥一夭一夜,目下是午後申時正未之間。」
  「謝謝你。請問兄台尊姓大名?在下林彥。」
  「小生姓白,名玉如。」小書生微笑,右頰隱現笑渦:「我不能見死不救,所以將你救到。比地來調養。」
  「在下感激不盡。哦!百毒頭陀的奇毒,據說只有他自己配製的解藥方能化解,白兄……」
  「那賊和尚就會吹牛,我的丹藥不是靈光得很嗎?不過,藥的解毒性是慢了些,所以你在十天半月之內絕難復原。來,先喝口水,我去請葛老伯替你準備些食物補元氣。葛老伯也是行家,他不但會治傷,也會採一些去毒安神的草藥,這一天一夜,真也虧他費神呢。」
  白玉如出房、他想坐起來,可是手腳發軟,頭重腳輕,右股仍有隱痛,連抬頭都感到困難。
  「我像是廢了。」他自言自語,放棄坐起來的打算。
  痛苦的感覺令他想起了江南的家,那三代同堂其樂融融的溫暖的家。也想起了安陽故鄉,雄心已葬壯志沉埋的榮叔,正在等他勝利歸來。
  而他,似乎也在向殘廢癱瘓的路上走。
  他意念飛馳,想得很遠很遠。人在纏綿床席時最感寂寞,寂寞是雄心壯志的大敵,堅強的一面被軟弱所取代,平空生出苦悶的無窮感慨。
  「我是一個失敗者。」他心中在狂叫。
  是的,一個寂寞的失敗者,不管他是否有勇氣承認,事實已給了他明確的答案。來到陝西已有不少時日,他到底得到了些什麼成就?虯鬚丐依然音訊全無,他不但有茫茫然無倚無靠的感覺,而且有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覺在心頭。直到如今,他不但沒見過梁剝皮,甚至連毒龍也未見過面。而他卻幾經挫折一而再幾乎丟掉性命,想起來真令他洩氣,大有前途茫茫凶多吉少的感慨。
  白玉如的出現,打斷了他的思路和冥想。
  白玉如將碗匙放在床頭的長凳上,微笑著向他說:「小米粥,你只能吃這些東西。我不能夠扶你起來,要吃,你得靠自己起來。我的解毒丹藥不太對症,唯一能支持你的,是你的信心。如果你絕望,你將永遠爬不起來。」
  「謝謝你,我會爬起來的。」他說,嘗試挺起上身:「我如果躺下去起不來,梁剝皮他大概會樂死了。」
  手能用力了,腰幹也可以動了,幾經努力掙扎,謝謝天!
  他坐起來了。他感到頭腦昏暈,眼前發黑,虛脫的感覺幾乎擊潰了他的信心。出了一身冷汗,他已可調和呼吸了,痛苦的浪潮逐漸退去。
  「這毒和尚的毒藥好霸道。」他猶有餘悸他說。
  「何止於霸道?那簡直是惡毒。」白玉如說:「我不知你練的是哪一種奇功、也許是你的體質與眾不同。賊禿的七步追魂針中者無救,絕對走不出七步,毒一發便不可收拾,徹骨奇痛必可令人內腑崩裂的。而你,卻走了十步。我想,你一定是個鐵打的人。」
  他伸出發軟發抖的手,慢慢地端起了碗,握穩了匙,喝了一口小米粥:「白兄看到在下交手的經過了?」
  「只看到後一半。」白玉如在床邊坐下:「你一劍震碎了三支劍,可知道三劍的主人是誰?」
  「不知道,好像是三個年約花甲的老人。」
  「那是華陽三妖,魔道中最可怕的魔中之魔。」白玉如搖頭苦笑:「你嚇破這些人的膽了。勾魂鬼手遲遲不發令動手,就是要等這三個老魔趕來。二十年前狂劍榮昌在四川成都與三妖決鬥,以一敵三激鬥一個時辰,最後僅擊中大妖一劍,可知這三個老妖的藝業,的確名不虛傳。而你……林兄,你真是狂劍榮老前輩的弟子?」
  「當然不是。」他說。他並未撒謊,榮叔並未收他為弟子,兩人叔侄相稱,他的師父是天癡鍾離雲現。天癡在江湖闖蕩為期甚暫,天下間知道天癡的人少得可憐。
  「那……林兄深藏不露,藝業深如瀚海,不知受業於哪一位高人?」
  「藝家自傳。」他盯著白玉如微笑:「白兄呢?」
  「抱歉,不能告訴你,免得替師門丟臉。」白玉如也自不轉瞬地盯著他:「我喜歡看你發威時的豪氣,裝傻挨揍的可憐相委實不敢領教。」
  「人有時不得不裝傻。」他說,喝光碗中的小米粥:「謝謝你……」
  「客氣客氣。要不要再添一碗?」
  「不能吃得大多。」他向後一靠:「不是謝你的小米粥,是謝你嚇走石和尚的事。」
  「哎呀!你果然是安陽橋頭那位可憐蟲。」白玉如大笑:
  「嘻嘻!難怪那麼面熟,用話一探你便原形畢露啦!聽說你劫了石和尚不少銀子,是為了那一頓揍?」
  「就算是吧,他總不能揍了我一頓而不受懲罰,對不對?
  白兄到陝西來有何貴幹?小心石和尚那些人向你報復,你最好少露面。」
  「來陝西看看世面,他們找不到我的。」
  「能助我一臂之力嗎?」
  「幫你對付梁剝皮?抱歉,我對此事毫無興趣。」白玉如一口拒絕。
  「哦!我太自私了。」他長歎一聲:「也許我有點心灰意懶,想拖你下水,真不應該。梁剝皮實力之雄厚。出乎意外地強大,即使多一兩個人對付他,也是在勞心力。哦!我會殘廢嗎?」
  「這……也許不會,十天半月以後便可知道了,我的避毒丹加上葛老伯的草藥,我有預感你必能恢復健康。你放心調養,我準備留下來照顧你。」
  「謝謝你,白兄。哦!可否請葛老伯前來一趟,一申謝忱聊表寸心。」
  「我出去看看。」白玉如說,動手收拾碗匙:「葛老伯這人有點怪怪的,不大願意說話,也許是上了年紀吧。老年人而又孤零零,有點怪是不足為異的。」
  葛老人已年屆古稀,行動遲緩,似乎有點耳背,右腳也有點不便,似乎不願意說話。
  一連三天,白玉如足不出戶,照顧林彥的起居,兩人十分投緣。白玉如估計林彥十天半月起不了床的,但林彥在第二天便可以下床活動手腳了。
  這天近午時分,白玉如進房向他說:「林兄,看樣子,你已經可以照顧自己了,我不能久耽……」
  「為了我的事,可把你耽誤了。」他真誠他說:「這幾天多蒙照顧,兄弟銘感五衷,容圖後報。兄弟已經可以照顧自己,不耽誤你了,白兄,咱們能再見嗎?」
  「山與山不會碰頭,人與人總會見面的,咱們後會有期,請自珍重。再見。」白玉如抱拳一禮,含笑而別。
  葛家的宅院北面,是一片麥地,間或生長著一些小樹叢,三五株果木,小徑向西北延伸,可以到灞橋鎮。
  南面,幾乎全是荒野,以往是相當肥沃的良田,由於外逃或他遷的丁戶日多,許多的良田都變成荒野了,野草雜樹叢生。三里外便是丘陵起伏的山區,小山與東面的驪山,形成一連串林深草茂的蔽地。
  白玉如易裝出門,衣尾掖在腰帶上,頭髮挽了個道士懶人髻,臉色僵黃,一張小蘆席捲住了劍,辭別葛老人奔向灞橋鎮。
  。
  裡外的另一棟農舍中,兩個村夫打扮的人正在向農舍主人攀交情。一名青衣人在屋外遠眺,目光落在葛家,看到一身白的白玉如走向灞橋鎮。
  次日已牌左右,三名村夫接近了葛家,兩人上前拍門。葛老人正在屋後的小廚煎草藥,匆匆出外拉開柴門,冷淡地問:
  「諸位有何貴幹?」
  「老伯、咱們往南進山,腳下乏了,想向老伯討碗水喝。
  方便吧?」
  「廳裡有茶。」葛老人閃開說。
  「打擾打擾。」
  一人留在外面,兩人隨葛老人入廳,一人搶過桌上的大茶壺說:「我們自己來。」
  「老伯府上好像沒住有幾個人。」另一人一面喝茶一面信口問:「收成怎樣?牲口興旺吧?老伯貴姓?
  」「姓葛。」葛老人只答覆最後的問題。
  兩雙怪眼不住打量屋四周,銳利的目光說明他們不是村夫。
  「往南可到何處?」村夫問。
  「到藍田。」
  「老伯,能不能替咱們弄些乾糧?當然咱們會給錢。」
  「弄不到。」葛老人慢吞吞他說,口氣是堅決的。
  「烙幾個餅總可以吧?」
  「老漢沒有麥。」
  「那就算了。」村夫向同伴打眼色:「打擾了,謝謝老伯的茶水。」
  三人施施然向南走了。葛老人進入內間,說:「以後還會有人來,任何人來了,都不要出去。」說完,向廚下走了。
  林彥藏身在房門後,出房閃在後門口,目送村夫們的背影消失在樹林內,自語道:「不像是村夫。」
  他不但可以走動,而且可以運功了。白玉如估錯了他,身上的餘毒已經離體,小小的針傷更不足論,元氣以令人難以相信的速度恢復,距康復已是不遠。
  平靜地度過一天。晚間,葛老人給他送來一碗燒兔肉,一反往例留在房中不走,用平時緩慢的口吻問:「你犯了案?」
  「小可不知是否犯案。」他說:「只是從欽差府的惡徒手中逃得性命。老伯收容之恩,容圖後報。」
  「他們為何要捉你?」
  「小可曾經行刺梁剝皮。」他率直他說:「可惜力有所不逮,失敗了。」
  「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是的,我知道。」
  「你有何打算?」
  「唉!」他深深歎息:「也許我必須離開貴地了,留在此地毫無希望。」
  「你灰心了?」
  「不瞞老伯說,小可信心已失……」
  「那你就早些離開吧!人如果失去信心,便會喪失鬥志,萬事皆休。你一開始逃避,以後永遠也在逃避。」
  「老伯希望小可離開?」
  「不是老漢希望你離開,而是你自己想離開。逃避災禍。
  趨吉避凶,這是人的本能。像老漢的家小一般,他們逃向荊襄,老漢捨不得這個一手建就的家,所以留下不走,天知道還能撐多久?走,才是聰明的人。」
  老人家一反往例,滔滔不絕:「當你開始承認失敗時,那就是真正的失敗了,勉強留下來,那是對自己殘忍,你將勇氣全消,最後死無葬身之地,何苦,你打算何時動身?」
  「小可並未完全失敗……」
  「但你已經承認失敗了。」
  「小可……」
  「及早動身,愈快愈好。」葛老人說:「舍下已經不安全,魔爪子快伸過來了。」
  「小可明天就動身。」
  葛老人點點頭,慢吞吞地出房而去。
  他心中天人交戰,心亂如麻。就這樣離開陝西,他的確不甘心。「行事有始無終,算什麼呢?」他不斷向自己問。他就這樣承認失敗嗎?就這樣經不起挫折?
  整夜胡思亂想,閉上眼就不斷做惡夢。一早,他無精打采用布裹了劍出門。他即使離開陝西,也得走趟隱身的地方取回包裹行囊。
  拉開柴門,葛老人在他身後說「小兄弟,謝謝你為陝西百姓所做的事,祝你平安,順利。」
  「老伯,小可根本沒做了些什麼,慚愧。」
  他的確一無所成,相反地,卻害死了曾經救助過他的小蓮祖孫倆。這件事、將令他負疚終生,一輩子心靈都不會平靜。想起小蓮祖孫,他慚愧得渾身冒冷汗,腳下遲疑。
  「不然,你所做的事不知救了多少人,雖然你自己並不知道。」葛老人淡淡一笑,笑得淒然:「自從你來了之後,幾乎所有的妖魔鬼怪都調回欽差府,不少害人的走狗心中惴惴,不敢在外為非作歹,各地的爪牙們人人自危,有些人甚至不敢欺凌良善,日虞大禍之將至。這些事,你是無法知道的,你已經令梁剝皮害怕了。」
  「這麼說,小可並未白來?」他像在自問。
  「是的,你並未白來。從前,有一個滿臉虯鬚花子打扮的人,在陝西鬧了三年。可是,他並不令梁剝皮害怕,雖然他曾經無數次向梁剝皮行刺,但每一次都不會造成損失,梁剝皮的爪牙根本沒將他放在眼內。而你卻不同,你的確讓梁剝皮心驚膽跳,這期間他就沒離開過欽差府,以往那惡賊三天兩天便會帶人出巡,所經處雞飛狗走,每次出巡他不活剝幾個欠稅的人示威,是不會回府的。」
  他默然,陷入沉思中,久久,久久不動。
  「小哥兒,你怎麼了?」葛老人間。
  「哦!小可在想。我離開是否錯了?老伯。」
  「老漢不能替你拿主意。」
  「我曾經失敗,受到挫折,曾經九死一生。」
  「人生的道路是崎嶇的,但必須走下去。問題是,跌倒了你是否能站起來。」
  「對,我跌倒了兩次,但我都爬起來了。」
  「以後也許跌得更重,更痛,你承受得了嗎?」
  「我會承受得了的。」他挺起胸膛說:「我想,我不會向失敗低頭,我不會怯懦。」
  「對,天將降大任於斯人……」
  「我不信天,我要自信。」他語氣堅定,虎目中神光四射:
  「我曾經跌倒過,有人曾經用生命來冒險拉我站起來。在世間,人是應該互助的。我林彥不是自私的懦夫,別人能用生命來冒險拉我起來,我為何辦不到?我如果放棄武林的道義、責任、榮譽,活來做什麼?死了,我有何面目見小蓮祖孫於九泉下?活著,我有何面目向父老親朋解說?老伯,我不走了。」
  「那……我祝福你。我知道,你是個勇敢的人,勇者無懼。
  你要重建信心,邪不勝正,你會成功的,因為正義在你這一邊。」
  「謝謝你的忠告,老伯。我將勇往邁進,抱有我無敵的決心和毅力,和梁剝皮周旋到底。除非我死了,或者梁剝皮見閻王,不然我決不承認失敗。」他將劍佩上,豪氣飛揚:「我要先剪羽翼,拔爪牙,孤立梁剝皮,堂堂正正和走狗們一決生死。」
  他一揖到地告退,大踏步轉身邁出柴門。
  他怔住了,接著氣湧如山。
  屋前百步外的麥田中,站起百毒頭陀的矮胖身形,叫聲如炸雷:「就是他!他竟然未死,可能是毒王救了他,那老狗該死!」
  第二個人現身,第三個……四周共站起上百個人,把宅院圍住了。當最後一個高大如金剛的人現身後,合圍的人以不徐不疾的速度接近。
  「哈哈哈哈……」巨人仰天狂笑,聲震屋瓦:「我以為是什麼三頭六臂、吐水噴火的諸天菩薩,原來竟是這麼一個乳毛未乾的毛孩子。你們,居然不慚愧?」
  林彥只感到百脈賁張,氣血沸騰。今天,他終於見到梁剝皮的第一號爪牙、天人共憤的毒龍石君章了。
  毒龍石君章身高九尺,黃色的虯鬚根根載立,銅鈴眼厲光閃炫。穿黑勁裝,兩小臂系有銅釘的護臂,寬皮護腰有六個暗器囊,佩著令江湖朋友心驚膽跳的外門兵刃:四十二斤的龍鬚刺。這玩藝似劍非劍,似鞭非鞭,彈性極佳,刺身嵌了不少尖鋒向內的寬底尖刺,不但可以鉤掛對方的刀劍,更可奪對方的兵刃,與蜈蚣鈴的作用相似。擊中人體,一帶之保證可以刮下對方一大片肌肉,歹毒絕倫。
  這就是欽差府的護衛統領毒龍石君章,一個人性已失凶暴殘忍的魔頭,宇內十一高手中排名第五,事實上,這魔頭早已爬上第一高手之列。一狂失蹤十三載;二絕早已身死華山;三王目下躲在余大人身邊,只能暗中保護余大人;四客甘心雌伏,在毒龍手下聽候使喚。
  這魔頭手下有十名心腹,號稱十大煞星,都是些功臻化境藝業超人的高手中的高手。但這十大煞星經常秘密派至各地活動,甚少全部出現。
  毒龍左右那三位黑衣人,就是十大煞星中的三個。
  林彥一看對方的聲勢,便知大事不妙,他精力未復,仍有些少虛弱的感覺,對方有備而來,人多勢眾,今天想平安脫身,恐怕比登天還難。
  他一咬牙,把心一橫,豁出去啦!幸生不生,必死不死;
  沒有什麼可怕的。
  他一挺胸膛,深深吸人一口氣,壓下猛烈的心跳,一步步向前迎去,走向門外的寬闊曬麥場。
  從屋後迫近的人,先搜全屋,竟然一無所獲,不久便在門口列陣,堵住了林彥的退路。
  四面合圍,他想走也走不了啦!
  他扭頭察看,深感詫異,葛老伯並未被走狗們搜出,躲到何處去了?也許屋中建了躲藏的秘密的地窟吧!
  他心中稍安,至少,這場災難由他一個人承當,葛老人不會步張小蓮祖孫的後塵。
  毒龍站在對面十五六步,銅鈴眼輕蔑地盯著他,用打雷似的大嗓門問:「你叫林彥?」
  他已穩定下來了,情緒已逐漸放鬆,勇氣也慢慢地增漲。
  置之死地而後生,情勢已逼得他將生死置於度外,如果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決難逃過這次大劫。
  他淡淡一笑,不加理睬,鎮靜地徐徐拔出冷電四射的冷虹劍,若無其事地輕輕用衣袖拂拭劍身。
  毒龍的臉上做笑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嚇死人的怒容,再次沉聲問:「你是狂劍的弟子?回答。」
  他仍然不加理睬,屹立重圍中點塵不驚,從容彈劍高歌:
  「傲嘯江湖膽氣豪,鋤奸誅惡如刈蒿;腰橫三尺龍泉劍.元兇首惡誓下饒……」
  「上去幾個人剁了他!」毒龍怒吼。
  「哈哈哈哈……」他仰天狂笑。
  毒龍舉手止住聞聲踱出的四名爪牙,厲聲問:「小輩,你笑什麼?」
  「笑你。」他大聲笑。
  「大爺有何好笑?」
  「你是不是字內十一高手中的一個?」
  「不錯。誰不知太爺是五龍?」
  「對付我一個初闖江湖的小人物,你有臉下令群毆?」
  「小輩你……」
  「林某當你這麼多爪牙面前向你挑戰,你敢不敢與在下公平決鬥?」
  「哈哈!你想用武林規矩來向我決鬥?」
  「不錯。」他不假思索地大聲答。可是,話一出口,他知道上當了。
  「好,我答應你。」毒龍獰笑著說:「你說吧。我,江湖一代高手,武林至尊,你一個後生晚輩要找我決鬥,按規矩你得通過多少考驗?」
  「這……」
  「你說不出來,也不懂。現在,你必須與本座的門下士交手,這是第一關;如果你勝了,必須與本座的親信子弟拚鬥,這是第二關;最後,是與本座的親朋故舊較量。你能通過這三關,才配與太爺公平決鬥。」
  「好,林某候教。」他豪氣飛揚他說。至少,目前不會受到混戰圍攻的惡劣情勢所困。
  「有種。」毒龍說,舉手一揮。
  「傻瓜!」宅院方向突然傳來高亢的叫聲,音調高,但相當悅耳。
  走狗們大吃一驚。毒龍怒吼:「誰負責那一面的警戒,我要砍掉他的腦袋。」
  原來堵住柴門方向的十餘名爪牙,已飛快地入屋上房,窮搜發話的人。
  「好像是女人的聲音。統領,恐怕是四海游龍的孫女。」一名黑衣煞星向毒龍說:「或者是白衣修羅。」
  「那丫頭有多大?叫聲不會如此高亢的。」毒龍說:「你去一趟,把這個人給我搜出來剝了他,可惡。」
  這一打岔,無形中在林彥身後開放了一條活路。
  出來的是兩個壯實的大漢,兩把鋼刀左右一分。右首那人拍拍刀身叫:「小輩納命來,乾坤雙煞要你的命。」
  。林彥徐徐舉劍,朝天一柱雙目注視著劍名鍔,屹立如山。
  「是生死相決嗎?」他問。
  「那還用說?認命吧,小輩。」
  「上!」他吐出一個字。
  干煞一聲狂笑,兇猛地撲上,招發「狂鷹展翼」,人刀俱進搶攻上盤。坤煞也在同一瞬間貼地盤進,刀沉力猛來一記龍歸滄海,像是無數鋼刀同向下盤招呼,兩方齊進一上一下,配合得天衣無縫,攻勢空前猛烈。
  林彥直待鋼刀近身,方展開反擊,冷虹劍先向右拂,但見劍虹一閃即沒,身形如風車疾轉,來一記美妙的原地側翻騰,快逾電光石火。
  人影倏止,惡鬥立即結束,一招決生死,看清其中變化的人少之又少。
  干煞的刀脫手擲出三丈外,是順勢飛走的,人踉蹌張臂前衝,從林彥的身前衝過,臉部自嘴唇至眉心,被劍尖從下至上剖開一條大縫,衝出五六步砰然倒地。
  坤煞仆伏在林彥的左後方,背心也裂開了,鮮血狂湧。
  林彥的劍仍然保持朝天一柱式,向前跨出五步,神色莊嚴他說:「毒龍,不要叫這些人在送性命,你為何不親自出來與在下生死相決?」
  毒龍臉色一變,先前輕蔑的神色一掃而空,向前跨出一步。兩名煞星同時伸手相阻,右面的煞星低聲說:「大哥不可操之過急,咱們先出去消耗他的精力……」
  「不,那很危險,這小輩的劍法神之又神,你們恐怕擋他不住。」毒龍也低聲說。
  「不然,咱們用游鬥,再神的劍法也無用武之地。」
  「好,小心了,愚兄要好好留意他的劍路家數。」
  兩煞星拔劍而出,在十步左右並肩而立。
  「天煞星周豪。」右首的煞星擊劍亮名號。
  「地煞星俞勇。」
  「江南林彥。」他也自報名號。
  「生死相決。」兩煞星同時大叫,持劍行禮。
  「死而後己。」他莊嚴他說,獻劍行禮,客氣地以晚輩自居,風度極佳。禮畢,一聲有僭,進步發招,虛點一劍向左移位。
  生死相決,有禮招而無讓招。地煞星左移虛封,爭取空門,林彥攻了三虛招,兩煞星毫不客氣地進手,一聲低叱分別移位衝進,劍氣驟發,電虹兩面齊聚,奇快絕倫。
  林彥左旋疾退,迎擊左首的地煞星。以攻還攻豪勇地攻出一招指天劃地,前半招是封架,後半招是還以顏色,錚一聲封開來劍,鋒尖疾沉拂向地煞星的右膝。
  地煞星奸似鬼,閃身斜掠收腿退步,招變雲封霧鎖阻止林彥追擊。天煞星一招走空,身形快如電閃般,招變飛星逐月追擊林彥的右脅背,攻其所必救,以減少地煞星所受的壓力,一退一進配合得宜,等林彥撤招反擊,立即移位疾退,內力與劍術皆高人一等,輕易地便擺脫林彥的追擊。
  兩煞星此進彼退,不強行化招,不將招使老,一沾即走八方飄掠,果然把林彥牽制住了。
  一陣好鬥,雙方各展所學周旋,三丈內劍飛騰,罡風徹骨奇寒,但見人影飛旋,千百劍虹漫天徹地。
  三十招之後,林彥看透了對方的心意了。敵眾我寡,他怎能允許對方用游鬥來耗損他的精力?他體力猶虛,最怕對方用游鬥耗他的體力。
  「我必須釘住一個人。」他智珠在握。
  他卻不知,兩煞墾也正在計算他。
  背後的劍到了,地煞星的白虹貫日來勢如電,他如果不放棄追擊右側方的天煞星,脊心或後頸可能被劍貫穿,他抓住機會右旋,掙一聲冷虹劍反揮,接住了地煞星的白虹貫日。
  兩人各向側方退了一步,勢均力敵。
  地煞星身形未定,林彥已一聲低嘯,行可怖的致命一擊,一閃即至,狂瀾十二式殺著出手,是時候了。
  糟!一陣頭暈,用力過度大事不好。
  「錚!」這一記撞碰無可避免,劍勢大快了。
  地煞星飛退八尺,臉色大變,手中劍缺了指頭大一處崩口,注入內力的劍仍然擋不住林彥的雷霆一擊。
  「錚錚錚!」接應的天煞星拚命接了林彥三劍,接一劍退兩步,第三劍便側衝八尺外,幾乎摔倒。
  林彥也不好受,表面上看他佔盡了上風,其實他心中叫苦,天地兩煞星內力之渾厚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冷虹劍也發揮不了多少威力,每發一劍,便覺得眼冒金星,手腳發軟,想加一分勁也力不從心,體內真氣浮動,餘毒離體但精力未復。
  他只能強提真力用上五成勁,劍法的威力大打折扣。幾招硬拚,他雖把雙煞星擊退,自己也體內賊去樓空,再也無力追擊了。
  「退!」毒龍的喝聲及時傳到。
  天煞星首先撤走,滿頭大汗到了毒龍身側,喘息著說:
  「大哥,他並沒有傳聞那麼可怕。」
  「你們太輕敵,為何硬拚?」毒龍問。
  「這小子太快,本來小弟準備用六合雙絕陣殺他的,不幸被他先一步破解了聚攻的機楔。」
  「我該出去了,免得他屠殺咱們的弟兄。」毒龍說,舉步而出。
  林彥柱劍屹立,默默地調和呼吸,喘息聲隱約可聞,頭暈目眩的感覺慢慢消失。他知道完了,真力不繼,即使具有蓋世奇功,體虛力弱一切徒然。
  「啟稟統領,第三關請讓屬下以八卦劍陣殺他。」左方一名道裝爪牙高叫,身側的八九名道俗大漢躍然欲動。
  「免了,本座要親自會他。」毒龍說。
  「天祐我!氣上重樓。」林彥心中狂叫。他屹立原處,汗透重衣,臉上大汗如注。
  「你還能再戰嗎?」毒龍在丈外問,叉腰而立,像一座山一般雄壯,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林某已過了兩關。」他硬著頭皮說。
  「不錯,你一招殺了乾坤雙煞,三十招擊敗了本座的第一流高手天地兩煞星;你是這三年來,本座所遇上的第一位高手,你比那些在江湖鬼混、浪得虛名的高手名宿強多了。」
  「誇獎誇獎。」
  「因此,本座對你刮目相看。」
  「好說好說,林某深感榮幸。」
  「你的劍路的確很像狂劍的手法,是他的門人嗎?」
  「尊駕以為如何?」
  「是不是無關宏旨。你曾經向本座的下屬逼討虯鬚丐的消息。」
  「虯鬚丐與狂劍交情不薄,你找他似乎名正言順。」
  「在下曾說過是狂劍的弟子嗎?」
  「不曾,但你並未否認。」
  「在下現在正式否認,師門豈可亂認的。」他大聲說。他稱榮昌為叔,叔與師是不同的,因此他向玉如說藝自家傳,並無錯誤。其實,他的劍術的確出於榮叔傳授,天癡傳給他的只是神奇的內功,再說是將至剛與至柔兩種氣功鑄於一爐,因而獲得大成而已。任何神奇的劍術,如無內功相輔便毫無用處,近不了對方,攻不入劍網,一切免談。
  「那麼,你找虯鬚丐有何用意?」毒龍追問:「為恩?為仇?
  為敵?為友?」
  「那是在下的事。」
  「本座不管你的恩仇敵友,只告訴你那賤花子已經死了。」
  毒龍傲然他說。
  「是你殺他的?」林彥強抑心跳追問。他知道,這惡賊自命不凡,敢作敢當,不會掩飾自己的罪行滅自己的威風。
  「誰殺的無關宏旨。閣下,你很了得,本座正需要你這種人才,你願與本座共享富貴嗎?」
  「哈哈!尊駕做太監的奴才,居然妙想天開,想要林某做奴才的奴才,豈有此理。」
  「哈哈哈哈……」毒龍仰天狂笑,聲震九霄。
  「你笑什麼?」
  「笑你。梁剝皮是什麼東西?」毒龍向四週一指:「瞧本座這些弟兄,他們又豈是甘心雌伏的英雄好漢?告訴你,蛟龍蟄伏,為的是氣候未成;咱們只不過利用黎剝皮,以便造成時勢而已。你看看目前陝西的局面,在咱們幫助梁剝皮大肆搜刮下,人心惶惶四野騷然,時機一到,有人登高一呼群起反抗,那就是咱們龍飛九五風雲際會的時候到了。老弟,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朱家皇朝眼看氣數已盡,正是咱們草莽英雄江湖豪傑飛揚奮發逐鹿中原之時。兄弟以至誠邀你參加咱們的大舉,共圖富貴,老弟意下如何?」
  這一番話說得林彥毛骨悚然,抽口涼氣說:「你想謀天下奪社稷,用這種惡毒的手段,未免太可怕了。」
  「這有什麼不對?」毒龍理直氣壯他說:「當初朱洪武打江山,還不是利用焚香教白蓮會,進行暴民裹脅的手段以造成時勢?你以為……」
  「在下以為你助紂為虐,殘民以逞,罪該萬死。」他忍不住厲聲怒吼:「梁剝皮固然不是東西,你更是殘忍惡毒的洪水猛獸……」
  毒龍怒不可遏,拔出龍鬚刺怒吼道:「該死的東西!沒有人敢對石某說這種話,不活剝了你,難消心頭之恨,斃了你……」
  怒吼聲中,以雷霆萬鈞的聲勢衝到.龍鬚刺兇猛地點出,靈蛇吐信走中宮無畏地排空切入,罡風驟發,力道如山,三尺六寸的龍鬚刺加上手臂的長度,威力遠屆八尺外,任何人也招架不住。
  林彥真力將竭,當然不會愚蠢得與毒龍鬥力,他左閃易位避招,乘勢切入反擊,依然十分靈活,生死關頭,他竭澤而漁用上全力,招出亂灑星羅反擊毒龍的右脅要害。
  毒龍根本不理會他的劍,順手一拂,龍鬚刺以驚人奇速,拂向他的冷虹劍。「錚」一聲暴響,兵刃無可避免地接觸,雙方都快,變招已不可能了。
  林彥的劍向外蕩,劍上真力有限,而龍鬚刺卻不怕寶刀寶劍,一崩便開。他心中一懍,一咬牙,強提真力借勢左旋,回風拂柳身劍合一再次反擊,猛拂毒龍的肩背。
  「高明!」毒龍叫,迅捷地轉身揮刺硬接,掙一聲兵刃再次接觸。
  林彥感到虎口一震,人隨兇猛的震撼力斜飄八尺,糟了!
  身軀完全暴露在毒龍的刺下;
  毒龍心中大喜,這小子力竭啦!網中之魚,何必急於到手?一聲狂笑,來一記目中無人的泰山壓頂。龍鬚刺又沉又重,可以當刀棍使用,也可當鞭抽擊,這一刺擊下,大石頭也得炸裂。
  林彥臨危不亂,乘勢扭身仆倒,拼餘力奮身滾轉,滾向毒龍腳前,出其不意走險反擊,像是用地堂刀法拼老命。
  走險的人有福了,拚命的人有時亦可獲得幸運。劍以全速削絞,快速絕倫。毒龍真沒料到他用這種拼老命的怪招,本能地向前躍起,身材高大反應沒有林彥靈活,前躍應該是避招的最好方法。「嗤」一聲怪響,右小腿肚被冷虹劍的鋒刃掃過,褲管裂了一條縫,當堂出彩。假使慢一剎那,這條腿算是報銷啦!
  林彥遠出丈外,火速躍起轉身。太陽穴青筋跳動,大汗如雨,虛脫的感覺幾乎令他站立不牢。
  「你小子竟用這種惡劣的賴招。」毒龍怒吼:「太爺估高了你啦!納命。」
  吼聲中來勢洶洶,一刺袖出。林彥心中叫苦。吃力地左閃右避,招架乏力,連閃七招,退出三四丈外,每一招皆危機,間不容髮,險象橫生。
  「錚錚!」他又封了兩刺,又退了丈餘,腳下大亂。
  身後,突傳來沉雷似的叱喝:「此路不通,不許退過來。」
  「抽掉他的皮!統領,拆了他的骨。」四周的走狗們興奮欲狂,大叫著替主子助威。
  「錚錚錚!」又接了三刺,他頭暈腦脹踉蹌暴退,快要崩潰了。
  「不許插手!」毒龍大喝。
  已叫晚了,慘劇已生。原來林彥身後合圍的六名走狗見林彥退到,背部暴露在他們的劍尖前,認為機會來了,不約而同揮劍偷襲。六支劍有先有後,兩側的人當然慢了些。
  林彥行將力竭,但求生的本能激發了他先天的生命潛能,生死關頭,他神力驟生,背後劍氣壓體,他大吼一聲,大旋身劍湧千朵白蓮,臨危拚命。
  「錚錚……」劍吟震耳,罡風徹骨。
  「啊……」慘號聲刺耳,有人體衝出。
  人影急劇分開,三支劍翻滾著飛出三四丈外。
  「呔!」尚未靜止的林彥再次怒吼,電虹再閃。
  三個稍晚到一剎那的人中,有兩個是嶗山雙奇,被剛才三同伴中劍的可怖情景所驚,正向後急退,但仍然晚了一步,林彥的第二次狂攻光臨,劍濤湧到。
  「哎……」老二徐仲驚叫,滾倒開溜,右上臂裂了一條縫,肩部的三角肌也裂了口,傷得不輕。
  老三徐季稍幸運些,右腿外側出現一個半寸深的創孔,發狂般側射兩丈外,著地屈膝便倒。
  最後一名走狗就沒有那麼幸運了,右脅下挨了一劍,直貫內腑。六個人倒了四個半,一個是滾走的。
  這瞬間,搶救不及、怒火焚心的毒龍大吼著:「你該死一萬次,打!」
  紫色的電芒破空而飛,稍遠些的人無法看到,站在三丈內目力佳的人,僅可看到一絲淡淡的紫芒而已。
  林彥已到了虛脫境地,可怕的暈眩感無情地襲來,渾身力道盡失,唯一可用力的地方是右手的五指頭;死死地握牢劍把不會自行鬆脫,感到天旋地轉,呼吸困難,眼前金蠅亂飛。
  「我要崩散了!」他絕望地想,人向前一仆。
  搜屋的人正搜完屋內,正大搜屋外四周,要搜出先前叫「傻瓜」的人,林彥的右方,正是柴門把守人少的方向,那裡的人正在搜屋四周。
  灰影來勢如電,從柴門內飛射而至,快得不可思議,眨眼間便已到了林彥身旁。
  「我帶你走!」灰影低叫,熟練地向下一挫,恰好接住倒下的林彥,肩起林彥從屋側飛掠,去勢如電射星飛。
  兩名走狗剛從屋角奔出,大喝道:「什麼人……」
  「是我。」怪異的嗓音起自壁間,一座小暗門比狗洞略大些,鑽出一個渾身青綠的妖怪,披散著長及腰部的青絲,半掩住面目,臉部還有一條掩住口鼻的綠巾披在外面的寬大罩袍,青綠相間的條紋縱橫交錯,極為刺眼。但如果伏在草叢中,不留心的人走近也不易發現是人。怪人身材並不高,長而寬的大袖揮,罡風乍起,噗噗兩聲悶響.分別將兩名走狗震飛之外,倒地便七孔流血。
  「快走。我掩護你們。」怪人用他那怪嗓子叫,聲音赫然與叫傻瓜的聲音一樣。
  灰影背著林彥一掠而過,奇快絕倫。林彥並未昏厥。人是清醒的,只是雙目視而不見,渾身無法動彈而已。
  「又是蘭花香。」他心中暗叫。
  綠袍怪人向側掠走,向東面的山區撤,口中發出刺耳的鬼嘯,宛若星跳丸擲。
  灰影向南奔,三兩起落便竄人矮林茂草中冉冉而逝。
  追的人像鴉群,有些追逐灰影,有些狂追綠袍怪人。毒龍卻不迫趕,駭然叫:「這是什麼陸地飛騰術?」
  一名走狗脫口叫:「追不上了,是無影門的移影換形輕功。
  那綠色的身影好怪,有點像豹竄術。」
  「是這棟宅院的主人,姓葛。」一爪牙驚駭他說:「怪事,他怎麼也是練家子?鬼才相信,不會是無影門的弟子吧?」
  「你認識那姓葛的人?」毒龍間。
  「怎不認識?這一帶屬下曾經前來查問多次,去年萬里鵬反叛潛逃藏匿驪山,屬下就負責清查這一帶地面,所以認識。
  他是個逃戶家屬,家小三年前逃亡不知去向,北面那一帶三百餘畝田全充了公,只留下他孤零零一個老人,每半月須向縣衙巡檢衙門投驗,誰也沒料到他竟是個身懷絕學的人。」
  「楊總管。」毒龍大叫。
  正在搜查前面矮林的內堂大總管一劍三絕楊威,大聲應賭著飛步而至,欠身抱拳說:「屬下在。」
  有一大半走狗都追人去了,附近留下的走狗約有二十餘名。這位內堂大總管一劍三絕楊威管的是內堂事,地位雖與外堂大總堂勾魂鬼手相同,但權威並沒有勾魂鬼手大,因為陞遷賞罰的大權都由毒龍親掌著,內堂的權責有限。因此,一劍三絕很少在外露臉。
  毒龍激怒得像被踩著尾巴的狗,憤怒地向一劍三絕叫:
  「你給我帶兩個人先趕回去,叫凌總管立即調動人手;遍搜這一帶每一株草木角落,找出姓葛的老狗和那綠衣怪人來,去!」
  「是,屬下這就走。」
  「樊兄弟。」毒龍又叫。
  「屬下在。」一名爪牙應暗趨前行禮。
  「你不是說無影門已經到了本地嗎?」
  「是的,三天前到達的,屬下已經呈報給凌大總管了。他們現住在鴻賓客棧。」
  「你和凌總管去查,如果他們有一個姓葛的門人,把他們全捉來給我。」
  「屬下遵命。」
  -----------------------
  邊城書居:雲中岳武俠小說專賣店
後一頁
前一頁
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