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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清官赴任


  船一靠上九江鈔關碼頭,小伙子李琪一躍上岸,匆匆撲奔東面的汾浦港。
  鈔關距府城兩里地,中間隔著汾浦港,但並非是無人地帶,而是城外三條大街之一。自鈔關至城根碼頭,中間有汾浦口(龍開河口)和小港。最有名氣的瑗琶亭,就在汾浦口。這兩里地形成一條長街,中段的花橋氣象萬干,附近棧埠林立,店舖鱗比,極為繁榮。
  他抬頭看看日色,已是近午時分,拍拍腦袋自語道:「但願羅分局主在家,不然就白跑一趟了。」
  花橋以東第六家店面,便是川遠鏢局,九江分局的所在地。鏢局佔了兩間店面,規模不算大。對面江堤前的碼頭,泊了不少輕舟,桅檣林立,這都是自用的遊艇,貨船是不准停泊的。
  川遠鏢局的鏢旗頗為別緻,綠色的八尺三角旗,飾以流蘇,中間繡的是一艘天藍色雙桅船,船中間是一個尺大的朱色藍邊行書「熊」字。
  只消一看鏢旗,便知該鏢局完全是專走水路的鏢局。看局名鏢路,也全然是經三峽走四川。
  他走近店門,向一名夥計抱拳施禮笑道:「老表,你好,在下姓李名琪,從南京來,求見羅分局主,煩請通報。」
  店伙回了禮,頗表驚訝地問:「從南京來?請問,你找咱們分局主有何貴幹?」
  「在下奉家兄之命,面呈家兄的手書。」
  「令兄是……」
  「家兄李玨。」
  「哎呀!是韋陀李玨李大俠?失敬失敬,請裡面坐,請。」
  「客氣客氣,兄台請。」
  店伙肅客入店,說:「兄弟曾略,匪號稱飛魚,本局的鏢師,請稍坐,兄弟進裡面去請分局主出堂相見。」
  「有勞曾兄了,感激不盡。」李琪客氣地說。
  不久,飛魚曾略隨著一位方面大耳,相貌威猛的中年人出堂。
  李琪離座相迎,行禮道:「這位想必是羅分局主了,在下李琪,專程前來向分局主請安。」
  中年人呵呵笑,回了一禮說:「在下羅衡,幸會幸會。請坐,老弟是韋陀李大俠的親兄弟?」
  「謝坐。在下兄弟三人,李玨是兄,在下排行二。」
  「區區與令兄交情不薄,可是一直就不知玨老哥的家世,慚愧慚愧。」
  「這也難怪,咱們在外闖蕩的人,對出身家世大都諱莫如深,平常得很。」
  「老弟此來……」
  李琪在懷中掏出一封書信,上前呈上說:「家兄要兄弟向分局主請安,同時呈奉手書,請分局主過目。」
  「謝謝,謝謝。」羅衡客氣地說,接過書信立即拆展。
  只看了一半,羅衡的眉心已鎖得緊緊地。看完,搖搖頭苦笑,吁出一口長氣。
  李琪頗感困惑,問道:「請問分局主……家兄的信……」
  羅衡吸了一口長氣,伸手示意說:「老弟稍候,我想想看。」
  李琪看對方神情凝重,頗感不安。
  久久,羅衡說:「令兄的信,老弟知道內容麼?」
  「不知道。家兄交代,到達九江,立即前來探望分局主,並面呈手書,如此而已。」李琪泰然地說。
  羅衡臉色頗為不安,說:「令兄這封書信,頗令在下為難。」
  「分局主是說……」
  「令兄要兄弟照顧你們,要本鏢局保你們這趟鏢,送你們到寧州。」
  李琪笑道:「家兄就是不放心我在外闖蕩,其實他太多慮了。兄弟這次護送余大人赴任寧州,余大人所帶的盤纏行囊,全部都變賣也值不了二百兩銀子,即使有強盜,誰又稀罕他這個窮官的一堆破爛?我想,不必勞駕分局主了,兄弟一個人也就夠了。」
  羅衡猛搖頭說:「老弟大概還不知其中內情,令兄恐怕也不知近來的變故。」
  「分局主是說……」
  「令兄與令妹,信上說可能在三天後偕同三五位朋友趕來因此兄弟知道他明白此行頗為凶險,但也猜想他並不知近來的形勢。」
  「咦!分局主好像認為此行極為危險呢。」
  「何止危險?這……」
  「兄弟不明白分局主的意思,可否明示……」
  「這好比是睜著眼睛往火坑刀山裡跳。」
  「什麼?有這樣嚴重?」
  羅衡吁出一口長氣,苦笑道:「你所護送的人,是前南京寧國府的鐵面推官余星海,對不對?」
  「是呀!如果不是所謂忠臣義士,兄弟才不做這種毫無代價的護送人呢。」
  「余大人在於國府三年任內,把南漪湖的霸王賀霸繩之於法,把青戈江附近的五莊三集的幾處黑道秘窟掃除,把六山寨四隘頭的十餘股大盜肅清,扳倒了南陵、太平兩縣的兩個貪贓枉法知縣,送他們上了法場。」
  「對,所以稱為鐵面推官。」
  「後來調任盧州,兩年來群盜遠避,土豪劣紳—一遠走他方避風頭。」
  「對,這是可敬可佩的好官。難得的是他迄今仍然兩袖清風,也因此南京方面的那些貪官污吏對他極端厭惡,視為眼中釘,必欲殺之而後快,將他調回南京置閒。最後又將他趕離南京,調寧州山區任州判,降一級任用,他卻毫無怨言,欣然就任。」
  「老弟,余大人降任寧州的消息,上月便傳到九江了,寧州自不必說。」
  「咦!不可能吧?余大人半月前方接列任命……」
  「你不知道這是南京那些狗官們,早已安排下的借刀殺人毒計?」
  「什麼,這……」
  「你知道寧州附近有多少股悍賊?」
  「這……」
  「不要說賊,說黑道巨霸,九龍山與龍泉山的金翅大鵬丁搏九與九龍頭程潛,皆是名震宇內的黑道之雄。那金翅大鵬與霸王賀霸是金蘭兄弟,賀霸五年前被余大人擒獲,罪名是強搶民女,謀財害命,反牢劫獄,窩藏大盜,判了個秋後決,刑死法場。」
  「天!金翅大鵬……」李琪抽口涼氣叫。
  「余大人降調寧州,據兄弟所知,全是金翅大鵬在搗鬼,他與那些贓官勾搭上了,余大人這次……唉!你明白處境麼?恐怕走不了百十里,余大人的性命便……老弟,你還是……」
  李琪臉色蒼白,說:「我得等兄長前來之後再說。」
  「你要知道,一進九江,你們便等於是一腳踏入鬼門關了,那些凶悍的刺客與兇手,早在半月前便在等候余大入前來送死啦!」
  「分局主的意思……」
  「老弟,脫身事外,還來得及,最好你立即動身轉回南京。」
  「可是,余大人全家……」
  「他是朝廷命官,你犯不著替他擔心,他可以請九江的知府大人保護。」
  「這……」
  「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九江的知府大人他不是聾子,想必早有風聞,他將借口寧州屬南昌府管轄,推給南昌挑這付重擔,必定拒絕派人護送。」
  「那……」
  「你的意思……」
  「為人謀而不忠,那算是大丈夫?我要等兄長前來再說。」李琪斷然地說。
  「這……」
  「分局主,貴鏢局有的是英雄好漢,能不能請分局主派人……」
  「老弟,不是兄弟不夠朋友,而是……」
  「憑家兄的交情……」
  「老弟,敝局的鏢師,皆保的是水路鏢,至寧州是陸路……」
  飛魚曾略義形於色地接口道:「分局主,咱們江湖朋友講的是道義,敬重忠臣義士節婦孝子,余大人這件事,咱們豈能袖手旁觀?咱們放舟鄱陽,換小船走建昌,沿修水上寧州,名正言順……」
  羅衡苦笑道:「曾師父,這不是咱們的鏢路,這一來,不僅坑了余大人,也毀了咱們的鏢局,你想到後果麼?」
  「分局主的意思……」
  「咱們愛莫能助。」羅衡訕訕地說,語氣卻極為堅決,無可商量。
  李琪知不可強,離座說:「兄弟無論如何,也得等家兄前來再說。不過,兄弟已下定決心,上刀山下油鍋,兄弟絕不退縮。打擾了,告辭。」
  「老弟……」
  「改日再來打擾,目下既然知道余大人處境凶險,兄弟必須返船保護,告辭。」
  送走了李琪,羅衡向飛魚曾略苦笑道:「曾師父,這件事你大概感到不平,可是,咱們如果捲入漩渦,川遠鏢局除了關門大吉之外,沒第二條路可走。那金翅大鵬只消哼一聲,咱們的鏢旗必定走不出九江,你也未免太魯莽了。進去吧,這件事不必再提。」
  兩人剛轉身,尚未踏入店門,身後傳來一聲佛號,聲不大,但直震耳膜,接著有人說:「施主留步。阿彌陀佛!」
  羅衡警覺地轉身,臉色一變。
  是位瘦小老邁的高年僧人,僧農僧帽,項下掛了念珠串,左手捧木魚,右手持木魚錘,老眼灼灼,衝他剛嘴一笑道:「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川遠鏢局的熊總局主坐鎮武昌,生意人和氣生財,他不希望一個分局主擅自主張,捲入江湖仇怨的漩渦。阿彌陽怫!善哉,施主須及早脫身事外,後會有期。」
  羅衡心中一冷,強定心神問:「大師已知道余大人的行蹤?」
  「狗官兩年以前迄今日的行蹤,皆在眼下,鉅細無遺盡在算中。」老和尚陰森森地說。
  羅衡淡淡一笑,不滿地說:「你們這樣做,會引起白道朋友的公憤的。」
  「是麼?施主又有何打算?」
  「哼!大師猜猜好了。」
  「老納猜想,施主必會權衡利害,阿彌陀佛!」
  老和尚不再稽留,冷冷一笑,轉身便走,一面敲動木魚,一面念著佛號。
  木魚本身並無異處,響聲亦平常,但每敲一聲,每念一句佛號,羅衡與飛魚曾略,皆不由自主身軀一震,只感到腦門發炸,如中雷擊一般,隨著木魚聲與佛號聲戰慄,氣血上浮耳中轟鳴。
  直至和尚遠出四五丈外,兩人方回復常態,驚得手腳發軟,臉色泛灰。
  「好厲害!」羅衡悚然地叫。
  「他是誰?」飛魚駭然問。
  「魔僧持一,癩頭和尚的師弟。」
  飛魚打一冷戰,惶然道:「他……他是早年的……」
  「早年的飛天夜叉尚一清,魔道中數一數二的凶神惡煞。」
  「老天!這件事……」
  「這件事。咱們必須置身事外。」羅衡肅然地說。
  飛魚一咬牙道:「分局主,要不要知會李琪兄一聲?」
  「你想趟這一窩於渾水?」
  「這……」
  「咱們已經涉嫌,附近可能已有不少眼線偵伺,你這一去,不啻自尋死路。」
  「只怕李琪兄不諒解……」
  「咱們事不關己不勞心,你算了吧。你去通知趙縹頭一聲,我這幾天押鏢至南昌,如果有人來訪,要客人留下話便可。」
  「是,分局主請放心。」
  在江南一帶,鏢行的規模甚小,鏢局亦寥寥可數,而且走鏢線路有限,所保的鏢以貨物為主,紅寶少而所值無幾,所冒的風險也不大。
  之外,他們也提供雇客需要的嚮導和保護雇客安全的人手,但人手可能不是局子裡的鏢師,而由鏢局作中間人,從中收取合理的利潤。
  李琪返舟後不久,立即帶了余大人一家老小,在西門外的潯陽驛安頓。那時,潯陽驛尚未遷至城東北,而位於西門外鬧區,這是負責招待過往官吏信差的地方,是一座水驛。
  他不敢將實情告知余大人,憂心忡忡六神不定。安頓畢,他重行外出,說是出外找嚮導,進汾浦門,心事重重撲奔壽聖觀。
  觀南有一座獨院平房,他上前叩門,應聲出來一位中年人,打量著他問:「尊駕是……」
  他抱拳施禮,笑道:「在下姓李名琪,來自南京,求見傅大俠雲嵩,相頓通報。」
  中年人一聽他通了名號,臉色立變,搖頭道:「雲老不在家,有事請留下話。」
  「這……他老人家到何處去了?何時可返?」
  「昨天借朋友上廬山去了,十天半月內回不來。」
  「哦!真不巧。」
  「李兄有事……」
  「算了,在下過幾天再來。」
  「這樣吧!李兄何不留下話?先進內待茶……」
  「謝謝,不打擾了,告辭。」
  「這……好走,不送了。」
  共跑了五處地方,主人全都不在家,令他大感失望。
  終於,他發覺那些擋駕的人,神色都極不自然,總算恍然大悟,原來那些人皆將他視為瘟神,有意避開他,顯然這些小有交情的朋友,皆已知道他的來意了。
  他失望地取道出城,心中暗暗叫苦,真是有錢有酒多兄弟,急難何曾見一人?
  「罷了!等大哥到來後再說。」他向自己說。
  經過一條小巷,巷的那一端是府後街,巷道窄小,行人稀少。
  前面屋角突然踱出一個青衣人,背著手迎面而來。
  他毫無戒心,泰然前行。
  雙方相距不足三步,青衣人突然止步,向他陰森森一笑,冷森森地問:「朋友,你還不死心?」
  他一怔,油然興起戒心,吸口氣暗暗行功戒備,沉著地問:「閣下,咱們認識麼?」
  「胡清源,你也許聽說過這號人物。」
  「抱歉,沒聽說過。」
  「你已經聽說過了。」對方陰陽怪氣地說。
  「你是……」
  「在下就是胡清源。」
  「幸會幸會,在下……」
  「你是南京李琪,金陵雙傑的老二。」
  「哦!胡兄有何指教?」
  「在下要教訓你,免得你多管閒事玩火焚身……」
  聲落拳出,迎面就是一記「黑虎偷心」,拳風虎虎,潛勁山湧,而且迅捷絕倫。
  他本能地用上盤手招架,左手一撥,扭身切入,右掌發如電閃,「吳剛伐桂」反擊對方的腰肋,掌勢如刀疾劈而出,反應奇快。
  糟,右面的壁角突飛出一顆飛蝗石,「啪」一聲擊中他的右曲池。
  右臂一麻,劈擊的掌勢一頓。
  胡清源欺聲直上,「啪」一聲繪了他一耳光,再在他的小腹揭了一拳,罵道:「不知死活的東西!躺!」
  「砰」一聲大震,他摔倒在地。
  接著,出來了四五人,抓小雞似的揪起他,一聲狂笑,在他的左肋下打了兩拳。
  另一人接住了他,大喝一聲,將他摔飛丈外,重重地跌落在牆根下。
  又一個人抓起了他,獰笑聲與拳頭著肉聲齊起。
  他只感到天旋地轉,眼前發黑金星亂飛。
  「砰!噗噗!啪砰……」凶狠沉重的打擊,連珠似的光臨全身。
  最後,他失去了知覺。昏厥的前一剎那,聽到的是一陣可怖的刺耳狂笑。
  一覺醒來,他只感到渾身發痛,口乾舌燥,眼前朦朧,不自覺地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一隻大手按住了他的額頭,熟悉的語音入耳:「好了,他的燒退了,謝謝天!」
  他長歎一聲,虛脫地問:「是……大哥麼?」
  「二弟!是我,你感到怎樣了?」
  「我……我怎樣了?」
  「你昏迷不醒,已經三天了。」
  「這……這裡……」
  「這裡是潯陽驛,我與余大人皆在你身旁。三天前你進城找嚮導,入暮時分有三個人將你用門板抬來,告訴驛亟說你倒在一條小巷中,便丟下你匆匆走了。二弟,是怎麼回事?誰打了你?」
  「大哥,你……你知道金翅……」
  「金翅大鵬的事,我已經打聽清楚了,我已經去找過羅分局主,他雖然不在家,那位曾鏢頭已將內情說了,我這兩天跑了不少地方。」
  「大哥,請……請余大人快……快回南京,不然凶……凶多吉……吉少」
  余大人穿了便服,坐在床緣,是個方面大耳,五官端正的中年人,捏住他的手,苦笑道:「琪二爺,苦了你了,我……我十分難過……」
  「余大人,寧……寧州去……去不得。」他喘息著說。
  余大人喟然歎道:「我知道這是陷阱,但我不得不往裡跳,皇命在身,哪由得自主?這次他們本可將我貶為守門吏,但僅降一級外謫寧州,而且限令攜帶家小赴任,我便知道他們的惡毒陰謀了,可是……」
  「余大人,還來……來得及回……回頭。」
  「琪二爺,能回頭麼?撇開皇律不談,他們既然要逼我前往,沿途並未下手,可知他們的人,早就跟隨在旁。向前走,還能多活幾天,他們的用意是要我死在任所。後退,他們便要立即動手了。」
  韋陀李玨神色懍然地說:「余大人,你總不能睜著眼,往刀坑裡跳哪?」
  余大人泰然一笑說:「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之分。我余星海食朝廷俸祿,必須忠君報國,死於忠重於泰山,斧鉞臨頸絕不畏死退縮。賢昆仲義薄雲天,下官有一事相求,尚清慨允。」
  「余大人……」
  「下官年將半百,膝下僅有一女,請賢昆仲仗義援手,為余門存此弱息,帶她遠走高飛,下官九泉之下亦可瞑目,余門存歿均感……」
  門外,突傳來清晰的語音:「爹,女兒決不離開爹身旁。爹能為國盡忠,女兒也要為親盡孝。死於忠死於孝,余門子孫上可對天地鬼神列祖列宗,下可對余門後世於孫,請爹不要以女兒為念。」
  另一婦人的口音也說:「老爺,請放心吧,賤妾與君同患難,大節無缺,可對天日。」
  在旁角煎藥的一名老僕凜然地說:「老爺,老奴余成尚可操戈,與賊決一死戰,死於又含笑九泉。」
  窗外突傳來一陣狂笑,「啪」一聲響,明燈倏滅。
  余大人奔近窗台,急問:「玨大爺,是什麼人?」
  韋陀李玨站在窗外,凜然地說:「不知道,至少也來了兩個人。發笑的人是男的,聽笑聲可知相當年輕。站在窗下還有一位女的,淡淡脂粉香猶在,施用脂粉,定然是中年以上的女人。」
  老僕余成端來另一盞燈,突然涼叫一聲。
  韋陀李玨越窗搶入,一把拔出桌上的飛刀,取下飛刀附著的一封信,念道:「書致金陵雙傑,如不畏死,曷興乎來,知名不具。」
  又及「汝妹安否?」
  韋陀李玨丟下書信,搶出房外。
  前面另一間客房,一位少女仗劍而立,將一位中年婦人?一位少女掩藏在身後。
  「小妹,怎麼了?」他急問。
  「有人行刺余大人母女。」仗劍的少女答。
  「人呢?」
  「走了,好快的身法。」
  「你頭上是什麼?」
  少女頭上硫的是三丫發,伸手一摸,摸下一具草標,上面也帶了一方白紙。
  她打開一看,變色念道:「插標實首,寄汝之頭。」
  韋陀李玨走進。臉色泛白地說:「我們栽到家了,他們是示威來的。」
  「大哥,知道是誰麼?」少女問。
  「大哥打算……」
  「我去找幾位朋友助拳,義無反顧。余大人一門忠孝節義,值得咱們江湖英雄豪傑為他赴湯蹈火。小妹,好好照顧夫人小姐,不令她們受驚,惡賊們近期尚不至於下毒手,只須鎮靜應付,諒無凶險。」
  次日,李玨匆匆外出,薄暮方頹喪地返驛,顯然請朋友碰了軟釘子。
  一連三天,韋陀李三的眉頭,愈鎖愈緊,早出晚歸,每次皆獨自返回。
  一早,他與余大人在外間早膳,余大人愁眉不展地歎息著問:「玨大爺,真的請不到朋友麼?」
  他搖頭苦笑道:「朋友們皆受到威脅,接到警告,全都走避唯恐不及,怕惹禍燒身,唉!別提了。」
  「那……玨大爺……」
  「即使沒有朋友相助,李某也要護送大人到寧州,等舍弟可以行走,咱們就動身。今天我去找夫子,先定下轎夫再說。至寧州腳程需八至十天,須早作準備。」
  門外突然出現一位驛卒,欠身道:「上稟余大人,外面有位道長求見。」
  余大人離座道:「快請他進來。」
  韋陀抓起擱在凳旁的降魔林,低聲道:「余大人,在下先見見他……」
  門口已出現一位中年老道的身影,穿青道飽,佩劍掛囊,手中提了一個包裹,呵呵大笑道:「李施主,放心啦!他們如果動手行刺,根本用不著在前途布下十里埋伏。」
  余大人急步迎出,抱拳笑道:「原來是一清道長,失迎失迎,恕罪,請進。」
  韋陀李玨也行禮道:「想不到仙長也知道余大人的行蹤,佩服佩服。仙長雲遊在外,怎知道余大人的事,早膳用過麼?」
  「還沒有。」一清道長說,放下包裹又道:「貧道雲遊鳳陽,回到南京,一聽到余大人赴任的消息,便拾掇趕來了,沒想到一到九華,便打聽到九江的消息,這件事已不脛而走,江湖朋友對這件事頗感興趣呢。」
  老奴余成奉上一杯香茶。韋陽李玨笑道:「仙長既然已知道消息,仍然前來相見,勇氣可嘉,令人肅然起敬。」
  老道解佩劍坐下說:「你要笑就笑吧,不久便沒有機會笑了。」
  「仙長打算……」
  「貧道送余大人赴任,你呢?」
  「有志一同」
  「好,應該,俠義門人到底與眾不同,可敬可佩。」
  「仙長似乎犯不著……」
  「你錯了,貧道應該,雖死無怨。」
  「這……」
  「施主知道貧道的身世麼?」
  「在下愚魯,不知其詳。」
  「貧道十年前,是白蓮會的一位香主。」
  「咦……」李玨吃驚地叫。
  「如不是惡跡不彰,蒙余大人開恩超生,貧道早已屍骨化泥。這十年陽壽是余大人所賜,你說我該不該來?」
  余大人笑道:「道長言重了,下官並非枉法徇情的人,道長當年雖是白蓮會眾,不但毫無惡跡,且勸人為善,周濟貧民施藥施棺,善行有目共睹……」
  「余大人,話不是這麼說,據貧道所知,官衙中存有朝廷廷旨,擒獲白蓮會妖人,不分首從皆就地正法,絕不寬恕……」
  「道長所說確有其事,但國法離不開天理人情,嚴刑峻法,不如教化普施……」
  「呵呵……」一清道長大笑,笑完說:「余大人,貧道少讀詩書,不懂那麼多大道理,只知大人法外施仁,給貧道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感恩圖報,理所當然……」
  「請長……」
  「大人別說了,午間貧道要會晤兩位生死知交的朋友,他們也是前來赴湯蹈火的好漢。」
  「他們是……」
  「四眼靈官宮曜,與賽紅線的女兒白二姑。」
  「下官認識麼?」
  「大人不認識,他們都是貧道的知交。」
  韋陀李玨一怔說:「仙長,那賽紅線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女刺客,她的女兒靠得住麼?」
  「放心啦!白二姑初出道不久,在鳳陽貧道曾經在雪地裡救了她一命,她與乃母完全不同,保證可靠。」
  同一期間,一艘客船靠上鈔關碼頭,除了帶貨的水客須留在船上與稅吏打交道外,僅帶了些少行李的旅客,紛紛登岸。
  一位穿青直綴,以劍挑了包裹的青年人,含笑踏入碼頭東首的長安客棧,向迎出接行囊的店伙說:「小二哥,給我準備一間上房,在下要在貴地玩幾天。包裹不用交櫃,游廬山還得帶上。」
  店伙領他向櫃自走,笑道:「客官游廬山,來得正是時候。去年閏八月,今年夏天來得早,五月天已可上廬山避暑了。」
  店堂中踱出一名中年人,突然趨前欣然叫:「天磊兄,是你麼?」
  「咦!永泰兄,久違了,一向可好?」
  兩人親熱地行把臂禮,永泰兄笑道:「還好,快三年了,往河西跑了一趟,幾乎把老命丟在祈連山,但與崑崙三子狠狠地拼了三天三夜,領教了崑崙絕學,倒也值得。」
  「呵呵!你老兄就有這種閒心情,快四十春秋了吧?還在混?」
  「哈哈!不混怎辦?我可沒有你那種悲天憫人,遊戲風塵行俠仗義的磊落襟懷,我只為自己而活。哦!聽說你去年在西城,把崑崙三子趕回崑崙,有否其事?」
  「呵呵!一時誤會,我並未趕他,那次倒與奪命一枝春毛萍攀上交情,你說是不是異數?」
  「哎呀!老天!你怎麼與三大淫妖攀上交情了?危險。早些天,聽說你去年九月在巫山,打散了黑風幫東山再起所設的四寶擂台,是真是假?」
  「誰說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
  「你算了吧,巫山的四寶擂台與我無關。走,老朋友見面,該我請你喝兩杯,敘一敘三年別後。」
  「好,叨擾你一頓。你銀漢孤星的名號,已經不同往昔了,該你請客。
  哦!天磊兄,成家了麼?」
  「見鬼!江湖浪人,成什麼家?」
  「總該有了意中人吧?」
  銀漢孤星臉上湧上了烏雲,搖頭道:「不談這些,走,到潯陽樓去喝兩杯。」
  銀漢孤星將劍與行囊交給店伙,兩人聯袂外出,逕奔花橋旁的潯陽樓。
  永泰兄一面走一面說:「天磊兄,如果黑風幫與你有關,你得小心些。」
  「是麼?怎樣小心?」他反問。
  「是不是你搗散了他們的四寶擂台?」
  「見鬼!四寶擂台沒擺成,被聞風趕去的群雄搗散的。小弟確是去了,意在查一件武林血案。那次小弟連名號都沒露,與我何干?」
  「這就好。」
  「你是說……」
  「黑風幫的十二大護法中,有兩個曾在此地現蹤。十二大護法都是黑道中的頂尖兒高手,萬一碰上了,千萬當心。」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小弟自會小心。」
  「你要查的血案是……」
  「也是年前的事,小弟為了追查殺友的兇手,追蹤至山西遼州的摩天嶺,幾乎丟掉性命。有一個自稱朱堡主的少年人,騙來了數十名江湖高手,小弟也是其中之一,竟被他逼迫群雄互相殘殺,幾乎無一倖免。這位朱堡主的來歷,小弟希望查他個水落石出。」
  「有線索麼?」
  「慚愧,毫無線索。」
  潯陽樓是城外第一大酒樓,但巳牌初,酒樓的食客寥寥可數。
  兩人在樓上近窗的一副座頭落座,叫來一些時鮮菜餚兩壺酒,互訴別後,開懷暢飲。
  酒至半酣,一陣樓梯響,上來了六名酒客,全是些雄赳赳的大漢。
  樓上共有近三十副座頭,這六位仁兄偏偏看上了兩人這副窗口的雅座。領先的大漢用手向桌面一指,向跟來的兩名不住戰抖的店伙叫:「叫那兩個人換座,咱們要那一桌。」
  店伙退了兩步,為難地說:「大爺,小的怎能要客人讓座……」
  「呸!」大漢怒叱,又用打雷似的大嗓門怪叫:「太爺叫讓就得讓,要是不讓,太爺丟他下樓,扔下江裡喂王八。去,聽見沒有?」一面向店伙說,一面用銅鈴怪眼瞪視著兩人。
  其他五個人,也抱肘走近,來意不善。
  銀漢孤星搖搖頭說:「永泰兄,咱們換一桌好了。」
  大漢怪眼一翻,怒聲問:「好小子,你不服氣是不是?」
  永泰兄卻不是善男信女,冷笑道:「天磊兄,我可沒有你那麼好說話。」
  大雙得寸進尺,跨近哼了一聲,雙手叉腰怪叫道:「不好說話又能怎樣?小子,你說!」
  永泰兄冷笑道:「太爺不讓座。」
  「什麼?你小子說什麼?」
  「你聾了不成?」永泰兄頂了回去。
  大漢大怒,反手就是一耳光抽出。
  永泰兄勃然大怒,手一抄,便抓住了來掌。「克勒勒……」有骨碎言傳出。
  「啊……」大漢狂叫,拚命奪手。
  永泰己一鬆,大漢跌了個仰面朝天,樓板砰然大震,桌椅跳動。
  「我的手……」大漢如喪考妣地爬起叫。整個手掌軟綿綿,骨全碎了,但皮肌未傷,只片刻間,便由白變紅,變青,變腫。
  五大漢大駭,不約而同怒叫一聲,拔出腰帶上的匕首,要動刀子行兇。
  永泰已倏然站起,況聲道:「狗東西!你們還得了?太爺走遍了天下,東至大海,西至崑崙,南下南荒,北走大漠,沒有人敢對太爺如此無禮。沒話說,太爺要廢了你們,沾了刀子的手,全得留下。」
  一名大漢不信邪,冷笑道:「朋友,你們的牛是吹得太大了。似乎來頭不小,亮萬,在下秦劍豪。」
  永泰兄一腳踢開凳,一字一吐地說:「河東張永泰。」
  五大漢臉色大變,秦劍豪臉色蒼白地叫:「追魂浪子張永泰!」
  「你記得太爺的名號,很好,你……」
  秦劍豪突然撒腿狂奔,揚聲大叫:「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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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b211 掃校,舊雨樓 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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