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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真觀中,奇門陣法已經一一發動,中原狂生夏津與兩名同伴,闖入梅林生死未卜。
  中原狂生夏津,就是在七盤彎被桃花仙子擄走,失陷桃花宮,被華逸雲率天魔夫人入谷救出的人。他也是亡命花子的好友,是少林晚輩中不可多得的英才。
  獨眼狂乞聽嘯聲,便知是他,所以要出面救人。豈知山海之王身法太過迅疾,貿然闖入梅林。陣法一變,便失陷在陣中了。
  老花子一看事已至此,已沒有他考慮的餘地,為了武林道義,義無反顧,也就不顧厲害,長嘯一聲,騰身飛撲陣中。
  他的嘯聲,並未傳人林下,一近濃霧,山海之王的怒吼已經消失了。他感到腳下一動,知道已經墮下林梢,不等他站穩,罡風已經迫到脛骨之前了。
  他縮腿上躍,烏竹杖一記「野戰八方」掃出,在枝葉紛飛中,他降下林底。
  黑暗籠罩住一切,身外虛無飄渺,耳中但聽風雷四起,不辨東南西北。
  「完了?這些牛鼻子真不等閒,我被因住了。」他喃喃自語,一面運動護身,運天聰耳注意身側動靜。
  他已聽到身後傳來極為輕微的足音,有人欺近了。他向左伸手,摸到一根岔枝。由岔枝的形態中,他知道左前方有一株老梅樹,便放輕腳步,向那兒接近。
  梅林枝桿交織,並不高,人行走其下,不時可碰上一些橫枝。他矮下身軀,向樹桿上一貼,利用樹桿掩住身後,如果有人接近,一觸樹桿他便會發覺的。
  他將烏竹杖向前斜伸,等待先前由後面接近,目下變為由前接近的人。他要擒住一人,方有出陣的希望。
  輕微的足音幾不可聞,近了,但不僅是在前面,而是由四面八方傳來。
  「我落在重圍中了。」他想。
  他蹲下了,杖貫真力,準備一拼,任何一方先接近,他就由那方面貼地攻出。
  且說山海之王入陣之事。
  他向下降落的剎那間,薄霧突升,枝葉中,一把寒芒四射的長劍,正向他踝骨上掃到。
  劍來勢奇疾,劍氣絲絲發嘯,已不容許他有思索的時間,也逗發了他的怒火。
  在怒嘯聲中,他一掌下拍,雙足一收,由側方急射而下,直穿林下飛墮。
  「蓬」一聲響,奇猛的掌力,將枝葉震倒一大片,長劍亦一閃不見,濃霧一卷,已掩住了一切。
  山海之王心中一凜,在隱隱風雷四周漆黑的境遇中,確是不便,往那兒闖?
  他突然大喝:「老丈,你在哪兒?」
  聲浪只向上傳,沒有人回答。他耳力之佳,已經修至化境,眼已失效用,耳力仍在,只是那討厭的風雷聲,不時擾亂了神智和聽覺,麻煩得緊。
  「哼!有人來了,不知是敵是友?」他仍能聽得極為輕靈的足音,發覺有人從四面八方向他欺近。
  他運起神功護身,雙手外張,準備撲出,掌心發出時冷時熱的氣流,渾身肌肉逐漸繃緊。他像一頭面臨挑釁的狂獅,眼中異彩閃爍。
  「什麼人?開口說話。」他沉聲喝。
  沒人回答,足音更近。他厲喝:「再不做聲,便將後悔。」
  接近的人,大概知道他不好惹,由剛才在樹頂發掌的光景看來,要挨上了豈不完蛋?能禁受得起的人,恐怕天下間找不出幾個哩?
  一聲劍嘯,身後遞來一支長劍。
  山海之王心中一動,屹立如山,讓劍扎近。
  劍並未再進,在近身之前突然撤走了。
  同一瞬間,三支長劍從濃霧中伸到,近身約一尺方見劍影,分上中下三處攻到,疾如迅雷。
  山海之王知道是敵非友了,突然向後暴退,伸食中二指向後急點,天心指絕學出手。
  「叮」一聲脆響,剛撤回的長劍突然中斷。接著「哎……」一聲驚叫,有人倒下了。
  指勁擊絕長劍,餘勁將持劍人的右肩外側掠走了一塊皮肉,稍偏些兒,左肩就完了。
  指出,人反向前撲,迎著三支跟蹤攻到的三支劍影,一聲虎吼,連拍三掌。
  這三掌,一無掌風二無聲響,但濃霧突以奇速向外急捲,如被狂風所掃,渾雄無匹的潛勁,向外怒湧。
  劍的主人不是庸手,突然振劍暴退,劍出龍吟,一閃即沒。
  接著兩聲悶響,「嘩啦啦」巨響續之,兩棵老梅樹齊腰而折,「撲」地倒下了。
  樹一倒,驀地風雷之聲轉厲,狂風呼呼,整個梅林全在撼動,黑霧滾滾,枝葉紛飛,枝葉狂舞的聲浪,似乎是附近有干軍萬馬在吶喊衝殺,令人毛髮直豎,心魄下沉,真像到了地獄之中。
  山海之王心中一震,依稀,他曾經遇過這種奇異的境地,曾經帶著一個極為熟悉的人闖過。
  他神智恍惚,想不起在哪兒,也想不起是什麼人,四周奇異的變故,對他不生絲毫嚇阻震懾之效,反而激起了他的怒火。
  他手按在衣底的晶瑩小劍靶上,發出一聲震天長嘯,但見光華一閃,舞起八尺大的芒影,向前飛捲。
  乖乖,他這一發威,草木含悲,山石遭劫,所經之處,梅樹一掃而空,從他左掌發出的奇猛勁道下飛跌兩側。
  所謂左道旁門,如果人的心智不亂,腦海中的前情往事又不能清晰地照現。心中一無牽掛,而且一無所推,內心不受所感,外魔自消,其法自破。鬼怪固能惑人,如果其人心中並無鬼怪,所行可質天日,沒有任何鬼怪可以惑他。
  山海之王不但功臻化境,往事一無印象,所行所事無愧於心,膽識過人,對自己功力修為的自信心尤為強烈。在仙海斗蛟龍,誅神色,勇往直前,無畏無惟。這些小幻術想惑他,真是太小看人啦!
  「糟!這傢伙是人是鬼?退!」有人在遠處叫。
  山海之王他不上當,不向人聲追,揮舞著神劍認定一個方向闖。他靈台清明,不受干擾,入園前他已看清梅林並不大,向裡闖不會錯的。他身法夠快,劍利勢猛,掌力通玄,衝勢所經處草木辟易,山石飛騰。
  一衝錯之下,眼前一亮。光華乍斂,他收了劍,手中多了一根六尺長的老梅枝,枝粗如兒臂,十分趁手。
  眼前是一處點點荷池,假山林立的七八畝大花園。身後,是那古怪的梅林,已經七零八落,慘不忍睹。
  林緣旁,一個身穿道袍的身影,手持長劍,正踉蹌奔出林來。山海之王身形一閃,到了老道身側,伸手便抓。
  老道可能已經受傷,眼見灰影撲到,本能地閃身出劍,猛拂伸來的大手。
  「哼!」山海之王冷哼一聲,掌一沉一翻,「叭」一聲拍在劍身上,劍著掌立折。大手搶進,一把扣住老道的右臂,向懷裡一帶。
  老道驚叫一聲,臨危拚命,左掌猛推,到了山海之王胸前,小天星掌力驟發。
  他不出掌運內家真力倒沒事,掌力一發,只覺如擊鋼牆,奇大的反震力直震心脈,手掌骨寸裂,但肌肉未傷。
  「哎唷……」他狂叫一聲,撲倒在地。
  山海之王帶著老道的右臂向懷裡一拉,向下一按,老道仆倒在地。他哼了一身,說:「剛才林中的四個人呢?」
  「不……不知道……」老道虛弱地叫。
  「你敢不說?」
  「貧道確……確是不知。」
  「你不說悉從尊便,但得問問我願意與否。」他手上加了一成勁。
  老道只覺右臂上的大手,不像是人手,而是個燒紅了的大火鉗,直痛得他嚙牙咧嘴,渾身大汗如雨,身上每一顆細胞都在跳躍,每一條肌肉都在抽搐。他尖叫:「你如果是英雄好漢,不該如此對付一個僅供巡風看守之人。」
  山海之王冷冷地說:「我不是英雄,也不是好漢,你如果不把他們的下落說出,你等著就是。」他又略用半分勁。
  老道「嗯」了一聲,暈厥了。
  「老丈,你在哪兒,」山海之王向梅林中大叫。
  沒人回答,他挾了老道,閃入梅林。林中零落,哪有半個人影,先前那陰風慘慘大霧瀰漫的異象,已經消失淨盡,每一株梅樹幹上,皆設有一個大竹筒,還洩逸著一縷青煙。
  他搜遍了梅林,在東南角發現了一個可容一人出入的地洞。他將老道放下,一拍他的脊心,指尖掃過人中,老道便悠悠轉醒。
  「這裡面藏了些什麼?」他指著洞穴問。
  老道渾身仍在抖,翻著白眼說不出話來。
  「你再不說,怪不得我下重手治你。」山海之王厲聲說。蹲下身軀,一指頭點在老道的氣海穴上。
  老道身軀略一扭動,急促地說:「那是通路,可通後殿。」
  「有多長的地道,」
  「有里餘,遠著哩!」
  「勞駕,帶路。」他一把將老道抓起,往洞裡一塞,自己也向下一鑽,抓著老道腰間絲絛,一步步向下斜降。
  穴向西南斜下,愈走愈寬闊,下沉十來丈,現出了平坦的甬道,闊五尺高一丈,人在內走十分方便。著腳處像是石板,太黑了,不知是石板呢?抑或是利用原來的石山辟出來的?
  山海之王目力雖佳,但亦無法透視八尺外的景物,沒有任何微弱的光源,連貓鼠亦無能為力。
  他推著仍不住哼哈的老道,向內急走,走不到十來丈,身後突傳出石槽滑動之聲。他冷笑道:「不錯,好老道,今天咱們倆在這地底石道裡死定了,可惜陪葬的人不多。」
  老道咬牙切齒地說:「有我陪葬就成,貧道算不了什麼。」
  「我也算不了什麼,但在你未死之前,我會好好治你,你先準備了。」
  正走間,突覺腳下一沉。人向下急墜。老道哈哈一笑,他右手梅枝向右急伸,身脅右傾。
  「嗤」一聲,梅枝鋼鍥入壁中近尺。接著「噗」一聲響,老道的左右同時按在山海之王的軀骨上。「哎唷……」老道狂叫,肘骨像要碎裂,痛得他殺豬般叫起來。
  山海之王垂掛在棍上,向上一撐,先提著老道腰帶,將他扔上穴外,再自己翻上,拔出棍,說:「好把,我也不要你帶路了,先整治你一番,我再找路搗你們的龜巢。」
  老道想掙扎,但不可能了,筋縮穴上按上了一個指尖兒,冷冰冰似是萬年冰雪。
  他頂門上飛掉了三魂,竭力大叫:「你也是武林中頂尖兒高手,為何用這種手法對付我?」
  山海之王真氣未發,說「頂尖兒高手在貴觀中多的是,卑鄙下流更超人一等。哼?你要不帶我找到同伴,你苦定了。」
  「你做夢。」
  「我沒睡著,看誰做夢。」
  真氣一發,首先,老道的右腳向上收,渾身肌肉跳動,鋼牙鏗得格支格支地響。在挫牙的空隙裡,他仍罵:「你……你不是人,是……是惡……惡魔,報應不……不久臨……臨頭……格支格支……你……你殺……殺了我……我不……不怨你。」
  接著,左腿又開始上收,他終於支持不住,一聲狂叫,暈了過去。
  山海之王暗暗佩服,收指用掌,在他雙腳上一陣揉動,已縮短的腳慢慢復原,老道也悠然醒來。
  凡是經過縮筋手法整治過的人,重則致命,輕則殘廢,十分歹毒。山海之王及時解救,雖不致殘廢,但三兩月之內,如果調養不當,仍會殘廢,留下終身大患。
  他用推拿手法替老道鬆筋,半響方住手站起說,「你是個硬漢,也是英雄,我不殺你,你走你的。」老道盤坐在地,勉強運氣調息。
  山海之王不再管他,點著棍兒向前走。
  「施主且慢!」
  「我姓山名海,你記住了!」山海之王停步轉身,冷冷地說。又道:「日後要找我,可在江湖……」
  「施主請勿誤會?」老道打斷他的話。
  「你有話說麼?」
  「是的。施主如答應貧道不損毀敝觀,貧道可指引施主救那三位闖陣之人。」
  「四位。」
  「有一位已死了。」
  「誰?」
  「一個中年人。」
  山海之王心中一寬,他並不想損毀九真觀,如果不是為了救中原狂生,和老花子還不打算闖人呢!便說:「依你。」
  「大丈夫千金一諾,貧道信任你。」
  「我山海之王一諾,比干金貴重得多。」
  「什麼?你……你是山海之王?」老道驚叫。
  「半點不假。」
  「你是仙海附近那位山海之王?」
  「是的,你像是知道我呢,」
  「天,你何不早說。」
  「說,哼,沒有機會,你那鬼陣法不會給我機會。」
  「氣極道人是貧道的師伯,你可認識?」
  「當然認識,在仙海他幸而沒和我動手。」
  「施主為何夜闖敝觀,尚請見告。」
  山海之王本想說出是為九天玉鳳而來,但他忍住了,他不能誤了老花子的大事,便說;「為了救人。」
  「救誰?」
  「先前闖梅林的三個娃娃。」
  「他們又為何……」
  「你的廢話有完沒有,告訴你,我和一位同伴途經這兒,見有人遇險入伏,恰好又是相識,所以現身相助。哼?如果真要和你們九真觀搗亂,我可由正殿闖入,放上一把野火,你該知道,在山中獵獸,要想把獸類全行驅出,放火是最靈光的絕著。」
  老道不知他用話損人,只顧掙扎著爬起,說道:「勞駕,挽我一把,出洞我指引你救人。」
  山海之王大踏步走近,挽起老道。老道說:「陷坑寬一丈……」
  聲未落,人已飛掠而過,山海之王像提小雞似的,將他提過陷坑,直奔穴口。
  出了穴,明月朗朗,繁星滿天,老道說:「西南,剛才擒我之處。」
  到了林緣,面對有假山小池的花園,老道又說:「第一座假山三面,各有一處地道,他們被誘入那兒困住了。跟我來,腳下千萬留心,順我的腳印走。」
  距假山僅有七八丈,地面短草及脛,黑色的海碗大怪石散佈各處,看去並無異處,老道點石而進。
  走了一半,突然鐘聲一響,凌亂的假山和荷池的岸上,冉冉升起了黑色的人影,將兩人圍住了。看人數,約在十二人之譜。
  「無量壽佛,九真觀竟然有叛逆的門人。」假山旁一名黑影陰沉沉的說。
  「哼,這是令人難以置信之事。」荷池旁一門黑衣人接口。
  十二個人的十二支長劍,在如銀月色下閃閃生光。
  帶路的老道長歎一身,高叫道:「這位是師伯的……」話未完,他突然雙肩一抽,胸向內一收,身形賂一晃動,迸力大叫道:「師兄弟們…你們不讓我說……說完,遞下毒……毒手…殺我,你……你們……快……快叫師……師伯……」
  他說不下去了,向前一栽。
  山海之王在後面留意腳下,想看出一些古怪;鐘響人現之時,他正舉目打量四周,沒留意老道身前三尺的一塊黑石下,射出一絲淡影,射人老道胸腔之中。
  老道只顧說話,更沒注意自己人會發動消息突下殺手,暗器沒入腹腔,怎能不死?
  山海之王一手抄住老道腰帶,伸手一按心脈,不由勃然大怒,丟下屍身,厲叫道:「誰下的手?站起來。」
  假山前走出三名黑衣人,舉劍步步欺近,中間那人說道:「貧道有權處死叛徒,你也該和他相伴了。」
  山海之王發出陰森森的冷笑,說:「你辦的好事,萬死不足以蔽你的滔天大罪。」
  「施主尊姓大名?能買通本派弟子,確是不等閒。」
  「不必問了,我不會再告訴你們。總之,你替你的師門帶來劫浩。我為了尊敬死者,不動九真觀一亭一閣,但你們卻難逃一死。」
  「閣下死到臨頭,還敢大言不慚。」
  「是否大言,立可分曉。」
  聲落,木棍前伸,身棍合一向前飛射。老道三下裡一分,暴DG一聲,三面猛撲,展開追風劍法,但見三團光影向前一卷,劍氣飛騰,罡風怒嘯。
  山海之王眼中留意三人的落腳處,勢如瘋虎撲到,一聲怒吼,招出「狂鷹振翼」,右棍攻向右面黑衣人,左掌揮切左面攻來的劍影。
  「錚」一聲劍棍相交,劍脫手而飛,棍尖倏吐,點中那人的右胸,胸骨盡裂,幾乎透背而出。
  棍再向前急掠,攻向中間黑衣人。左面黑衣人正舞劍前撲,一道罡風斜削而來,他伸劍一振,只覺手肘一震,劍向右飄,硬生生被震退八尺。
  正面撲到的黑衣人,一劍落空,右首的同伴已倒了,棍也到了他的左肩外了。他向下一挫,身形半轉,雙足疾點,不退反進飛刺山海之王腹下。
  劍中處並無寶物,人影已杳;他大吃一驚,火速轉身,攻出一招「旋風飛雪」,護身並攻身後之人。
  可是他慢了一步,這一招絕學並未用上,耳聽身側傳來一聲「躺下」!右肩尖的肩儒穴猛然一震,棍尖正敲在肩尖上,肩壇穴閉,渾身一軟,扔劍便倒。
  左首黑衣人還未站穩,變化太快了,兩同伴在一照面間便先後倒下,他還以為自己眼花呢?
  附近現身的人,旁觀者清,他們反而看清了,在吶喊聲中,九個人挺劍向這兒飛射。
  山海之王身形落地,一棍急點,左首大漢嗯了一聲,胸前挨了一點,胸骨全毀。他的劍砍在木棍上,被崩得飛落池中去了。
  九個人相距遠近不同,自然不可能同時撲到,他們都急於搶救同伴,全以致為迅捷的身法撲來。
  山海之王驀地抄起第一個黑衣人,喝聲「該死」!脫手飛擲最先撲近的黑衣人,去勢奇猛。
  被扔的人右肩已廢,渾身僵硬,已無法自主。最先撲近的人,突見黑影和吼聲傳到,還弄不清怎麼回事,本能地想撤劍閃避。可是來勢奇急,雙方對進,其快可知,剛一帶手肘,長劍已貫入同伴的身軀,奇猛的衝力,使兩人的軀體沉重的撞在一塊兒,砰然倒地,滾人荷池內掙命,苦也!
  另一面有三個同時撲到,厲叫著攻到。
  「不怕死的快來。」山海之王大吼,身形似電,木棍八方飛旋,風雷俱發。右一招「狂龍鬧海」,將一個黑衣人擊得在半空飛舞。左一記「毒龍出洞」,搗穿了另一個的腦袋。
  另五人來不及搶救,射出一叢暗器,人亦先後撲到,五把劍風吼雷鳴,捨命搶攻。
  山海之王解決了第三個人,急迎而上,木棍長有五尺,單手運棍,伸開來全長八尺有餘,功貫棍身,劍砍在上面最多現出一道裂口,劍反而被崩飛。他飛搶迎進,宛若狂龍張爪,千百道棍影縱橫,風吼雷鳴,聲勢之雄,動魄驚心,兇猛的狂勁,把五個黑衣人驚得毛骨依然。
  只一照面間,四個人倒了兩個。這些人就是觀中的二流人物,怎禁得山海之王全力一擊?簡直像狂風掃葉,摧枯拉朽。
  剩下的三個人心膽俱裂,「撲通」一聲,有一個人跳落池中逃命。另一個向假山後飛射,溜了。
  最後一個腳下不夠靈光,剛奔了十來步,一隻大手已經抓住了他的左肩,渾身一軟。
  「把劍丟了,替我辦事。」山海之王大吼。
  黑衣人魂飛膽落,乖乖丟劍。
  山海之王挾起他,回至路旁,大手扣住他的後頸;他的手指長,手掌大,扣住脖子便控住四分之三,只留著咽喉,說:「帶路,往假山走。」
  黑衣人不敢不走,脖子上那隻大鐵鉗時冷時熱,如果一收緊,豈不完蛋大吉?他往前走,山海之王步步跟上,像是貼身而行,想弄鬼根本沒機會。
  到了假山前,山海之王放開手,手指兒在他背脊向下一滑,說:「閣下,你的督脈大部分已閉,已成了常人。告訴我如何開啟石窟,窟開了,再替你疏通督脈。」
  黑衣人顫抖著說:「你該讓我開啟。」
  「哼!你最好少打壞主意,即使你能仗機關逃命,天下間無人可替你疏脈,何況你崆峒派也無法全部跑掉?打消你的鬼念頭,說!」
  黑衣人知道跑不了,說:「扳倒你腳下的石筍。」
  山海之王不用手,他用腳踏,凝神應變,石筍徐徐踏倒,假山傳出巨石磨擦之聲,一塊石壁徐徐向內滑,深入五尺再向測徐移。
  突然人影一閃,一條人影挺劍撲出,喝聲先到:「狗東西納命!」
  山海之王伸棍戒備,沉聲喝:「不可魯莽,是救你的人。」
  人影飄退一旁,劍隱肘後問:「哪位兄台冒險援手?在下……」
  「不必說,還得救你的同伴。」山海之王阻止他亮名號,又向黑衣人說:「還有兩處,快!別誤事,等到觀中高手趕來後,你死定了。」
  黑衣人果然失驚,趕忙向左繞了半圈,再重新自身後側折回,到了東面,說:「旋動那塊小假山一匝。」
  山海之王這次只好用手,山石一旋,大假山前一塊連著草地的石板向上一掀。霎時,一條人影手仗長劍疾衝而上,身法不壞。
  「跟我來,再救其他的人。」
  山海之王沉喝。
  衝起的人影是個雄偉年青人,用黑巾蒙面,本欲挺劍下撲,聞聲一呆,便看清了站在後面的同伴,火速收劍閃在一旁。
  黑衣人帶著山海之王,左盤右折到了另一面山壁,指著一堆假山石說:「這個窟是死窟,平時可入而不可出,除非能將這塊千斤山石搬開,不然毫無希望。」
  山海之王將他向後一推,向蒙面人說:「看住他,別讓他弄鬼。」
  他略一打量,心中有數,說是千斤山石,其實不止一千斤,他默運神功,扳住一塊石角,略一掀試,突然喝聲:「起」,奮起神力一推,小假山向上掀起了。
  下面露出一個尺餘大小孔,隱隱傳出老花子怒叫和烏竹擊打石壁之身。
  他將山石推倒,向穴中叫道:「老丈,由這兒出來,用縮骨功。」
  「是老弟麼?我慢慢鑽出來,丟人透啦!」
  山海之王知道石穴甚深,需要好半響工夫,便轉用手在黑衣人背脊一陣揉動,說:「快走!九真觀的高手來了。希望下次咱們沒有再見的一天。」
  黑衣人悚然而退,急急走了。山海之王等他消失在另一座假山之後,用傳音人密之術問道:「誰是中原狂生夏津?」
  蒙面人拉下面巾,現出英俊的面容,一躬到地說:「在下夏津,多蒙兄台及時援手,感銘五衷;不知兄台何以知道小弟有難,前來相救?請教兄台高姓大名。」
  「我叫山海之王。獨眼狂乞你可知道?」
  「是鄺老前輩麼?」
  「正是,他現在穴中。你們該走了,九真觀的高手來啦,」
  三四十丈外,花木掩映中,人影疾閃,正向這兒急射,速度奇快。
  「在下還有一位同伴……」
  「他死了,無法挽回。快走:你們如露出少林面目,將累及師門。走,注意地下,足踏尖石,不可沾動其他物體,由梅林越牆,快!」
  「兄台珍重……」
  「別管我,婆婆媽媽。」
  兩人行禮告退,如飛而去。
  這時,一根烏竹杖已伸出穴口,老花子正以縮骨神功,爬上了五丈深的石穴,頭一露出,便脫口狂笑:「哈哈!真他娘的晦氣,我……」
  「別叫,老夫,九真觀的人到了,咱們如果不想暴露身份,你就閉上嘴。再不,咱們鬧一聲。」
  「鬧?」老花子叫。
  「但我為了救人,已答應不損九真觀一亭一閣。」
  老花子一躍而起,低身說:「那就拉倒,不鬧了。」
  「來人留步。」一群老道已接近至五丈外,有人大喝。
  山海之王挽住老花子的右臂說:「提氣輕身,別沾地,走!」
  兩人像幽靈一般,直飄梅林,只剎那問,便將追來的老道們拋後七八丈。
  「打!」老道們叫,暗器銳嘯著射出。
  山海之王哈哈一聲長笑,木棍向後一振,一股罡風後卷,人已到了零落的梅林。他放下老花子,兩人越林梢而過,站在圍牆上了。他變著嗓子大吼:「多蒙相送,後會有期。接著!」
  喝聲中,左手一揚,手中信手抓來一把梅枝,以滿天花雨手法灑出。右手一伸,手中木棍脫手飛射,挾殷殷雷鳴,射向最先撲來的一名老道。
  「哈哈哈……」在長笑聲中,兩人一閃不見。
  「哎……哎……唷……」響起了數聲驚叫,有幾個倒霉鬼被梅枝打得鬼叫連天,墜落林下。
  最先的老道,正是氣極道人。今晚四面警訊頻傳,但來人一一先後入伏被困,他們太過自信,未出動赴援,專等強敵出現。等到逃得性命的兩個門人發出警訊,趕來已晚了一步,強敵已脫因而遁。
  來人的輕功,嚇了他們一大跳。氣極奔得最快,武當的天權子功力不輸於他,甚且過之,但不能強賓壓主,只錯一肩在後緊跟。
  木棍挾杖雷而至,兩人並未撤劍。為了面子,他們不能不接,同聲大吼,四掌齊推。
  「砰砰……」罡風一湧,八方並射,兩人向後飛退,木棍向上一飄,悠然墜落。
  兩老道只覺掌心發熱,反震力奇大,身形飛退五尺,方能穩住向下飄落,心頭一震,依然而驚。
  人一落地,氣極變色而叫:「好厲害,武林中竟有這種曠世高手,怎麼從未聽人說過?這人是誰?」
  天權子更是心驚膽跳,倒抽一口涼氣說:「咱們四掌之力可摧山裂石,卻未能把襲來的木棍擊碎,這人如果真沖九天玉鳳而來,後果慮虞。」
  兩人走到木棍落下處,拾起細察。木棍迎著掌風真力所聚處,四段腐蝕一半的創痕清晰可辨,但仍然有一面未受損傷,所以沒斷。
  山海之王與老花子長笑而去,在四更正趕回客店,兩人同住一所大房間,各據一榻。兩人沒掌燈。老花子向床上一滾,歎口氣說:「不管是鬥智鬥力,我花子水裡火裡全不在乎,要鬥這鬼奇門遁甲,唉?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今晚要不是有老弟你,這亂子鬧大了,老花子的花子幫勢必完蛋,少林派也將雞飛狗走。」
  山海之王卸了裝,坐在榻上問:「老丈,你是怎麼落人那小穴中的?是自己用縮骨功滑下去的麼?」
  「見鬼!誰那麼傻,我一落林下,便受到四個鬼魅般的人圍攻,只挨打,我攻出的招式全擊在樹上,不久便神智昏亂,只知盯住一個黑影;突然人影消失,我也醒了,發覺處身在那該死的密閉石窟中,裡面還有五具白骨,可把我快急瘋啦,」
  「老丈,我不知怎地,似乎對這些玩意有點熟悉,卻又茫然,也許我曾經學過這些玩意,但卻又想不起來,怪!」
  「老弟,你是怎樣逮住那個黑衣老道的?」
  山海之王便將前事一一說了,歎道:「崆峒派的人,也太過份了,他們該問清內情的,我對那枉死的老道,十分抱歉,日後見了氣極道人,也許仙海的一份情義,將付流水。」
  「咦!你與氣極老道有交情?」
  「也算是的。」他便將當日救四老道的事說了。
  「老弟,真有你的。老花子第一眼便看出,你不是心狠手辣之人,內心常存慈念……」
  「哼!慈念,總有一天我會慈悲一些人,尤其是喇嘛僧和那什麼蒼龍二老。」
  「怎麼,你和蒼龍二老結了樑子?他們又在中原出現了?」
  「半點不假。」他也將蘭州府五泉山之鬥,險些喪命的始末一一道出。
  老花於搖頭道:「這兩個老鬼重出江湖,麻煩大了,武林三傑又將增加兩個強敵。」
  「為什麼?」
  「九天玉鳳剛出道時,大鬧華山,把華山五丑全宰了。華山五丑正是蒼龍二老的弟子,兩老鬼如查出內情,怎肯干休?」
  「哼!下次撞在我手,我要拆了他們的賤骨頭。」
  「據我揣測,不久我們會遇到他們的。武當的老道們也將倒霉了,兩個老鬼定然聞風趕來,索取九天玉鳳,不信咱們等著瞧。」
  「但願他們來,還我一掌暗襲之價。」
  兩人各自安歇,老花子卻定不下心,他的手下散處天下各地,根本無法召集,光是陝西這幾個人,派不上用場,勢孤力單,未免有點心中苦悶。幸而遇上了山海之王這個曠世奇才,不然……
  想起了山海之王,便凝神向對面看去。天氣熱,窗戶未關,月色從窗外灑落,房中景物依稀可辨。
  山海之王上身精赤,坐在榻中,混身肌肉隱隱生光,呼吸像是靜止了。
  老花子在心裡歎息,付道:「這小伙子精力過人,經半夜激鬥,仍然不忘練功,他能有此成就,當非偶然;我好慚愧啊,」
  第二天一早,兩人結帳動身,出店門不遠,劈面遇上一個小花子,遠遠地向老花子拱手,轉身緩緩而行。
  老花子跟上了,一面走一面低聲問:「怎麼了,他們上路了麼?」
  「不曾,目下群雄伺伏四周;爺如果前往,勢必洩露行藏,可否等會兒跟上?」
  「我理會得。」
  「河南府的劉爺已應召趕到,爺是否召見?」
  「不必了,教他留意些。」
  「是,爺還有吩咐麼,」
  「有重要消息,隨時稟報。」
  小花泰然走了。老花子向山海之王道:「老弟,氣極老道既然與你相熟,何不掩去臉目?」
  「不必了。」
  「假使你換穿勁裝,梳起髮結,刮掉八字鬍,誰認識你是山海之王?」
  「我就是這窩囊勁,讓蒼龍二老兩個老狗來找我。」
  「老弟,這年紀最多二十出頭,何必裝成未老先衰的模樣,你該換裝的?」
  「老丈如果不高興,我自己走。」山海之王有點不悅。
  「哈哈,老弟別介意,我說的是真心話。其實,你這副裝扮,和老花子走在一塊,才是真的相配。老弟,你成家了麼?」
  「成家?我的家在山上,目前有一頭大豹替我守洞。」
  「呵呵!我是說,你可有了妻室?」
  山海之王搖搖頭,笑道:「別廢話了,走吧?」
  九真觀之前,馬車奔回長安,沒有人護送。而觀前卻換了一頂山轎,一行人束裝待發。
  由長安到湖廣,二百六十里到商州,出武關分道,一走富水關到南陽,一走紫荊關沿舟江下行,合漢水便到了武當山的勢力範圍。
  長安到藍田這段路,算不了什麼。過藍田九十八里是藍田關,進入了秦嶺山區,也就是寸寸生險之地了。
  馬車一出五里外,便被人攔住了,車中沒有人。據車伕說,客人回了馬車,不需要了。
  這證實了牛鼻子們定然走藍田關,如果走河南府,必定用車。走藍田關固然可以用車,但太費勁,除了兵車,通常的車不走這條險道。當年劉邦引兵入秦,如果不是用金珠收買繞關——即藍田關——的守將,乘亂突擊,他就進不了咸陽。可見這條路真不好走。
  等到九真觀前出現了山轎,四周的群雄便先自往藍田趕,到前面恭候牛鼻子們的仙駕。
  太叔權鬼精靈,他直等到第二天午後,確知九真觀沒有人再出,方向藍關趕。
  山海之王和獨眼狂乞,在老道們後面三五十里緩行,走在群雄之後。他們料定,在藍田以北,群雄絕不會動手;即使動手,也不會在一兩個時辰之內解決,不用著急,所以走在最後。
  護送山轎的人,浩浩蕩蕩一大群。最先是五六名俗裝大漢,在裡外探道。稍後是崆峒的氣極、氣真,和武當的天機子、天權子,還有十來名老道。山轎前後,是武當七子的老大天旋子,他號稱武當第一劍,在武當山的老道中,確是第一。還有天樞子、天衡子。崆峒的氣虛、氣罡。另外十來名武當的老道和俗家門人,實力極強。
  後面半里地,是武當的開陽子、搖光子,晚一輩的紅雲道人玄空,第六代門人也有五名。俗家支派的葉若虹主僕也走在最後。論年紀,他算不了什麼,論輩份,他名列第六代,與紅雲道人同輩,也算不了什麼,該走在最後。
  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一大群,總人數超過五十大關,如果動起手來,足可獨當一千軍馬。尤其是玄字輩的十四名弟子,結成兩座七星大陣,如果在空曠之地,簡直是收買人命的枉死城。
  武當七老的排名,是按北斗七星排列的,就是天璇、天璣、天權、天樞、天衡、開陽、搖光。論功力,天璇子榮膺第一;論機智才略,天樞子名列七老之首。七個人如果列陣,天樞子是全陣的靈魂;他的功力比天璇子僅遜半分,不然怎能主宰陣法?
  如果讓他們在平坦處列陣,端的無敵於天下。天樞為中心,前半部稱為「璇璣」,硬攻硬搶,兇猛絕倫,當者無不披靡。後半部稱為「玉衡」飛旋撲擊鑽隙攻弱,動如鬼,一擊必中。整座星陣一合,聚七人之功,導力歸一,威力駭人聽聞,任何高手人陣,難逃一死。
  武當的劍陣,和少林的羅漢大陣同樣大名鼎鼎。武當劍陣當數之七,神奧莫測,變化無窮。羅漢陣為數之九,九為數之極,兇猛狂野,銳不可當。兩種陣法雖各攝擅盛,但同樣地奇奧霸道。所以黑道盟主攝魂魔君太叔權,沿途不敢妄動,他要等到山巔絕地之處,方能群起而攻。
  群雄從平涼跟下,黑道凶魔源源趕到,實力漸強,全在磨拳擦掌等待機緣,不但要奪九天玉鳳,更可一舉消滅武當派的實力。
  暴風雨將至,大劫將臨。
  一行人向東南迤儷而行,沐著晨曦緩進。讓送的人,一個個內心緊張,表面上卻言笑自若。
  一乘山轎,由兩名健壯大漢搶著,前後各有兩名同樣健壯的大漢,準備接手。這乘山轎,象徵著暴風雨的中心,核心就是華夫人,所有的風雨,全以她為目標,她的動向,主宰著不少生靈的存沒。
  後面四五十里,突然走著山海之王與獨眼狂乞。山海之王背著包裹,褐衣飄飄,赤手空拳,不易惹人注意。老花子一身百衲衣,一根烏竹和他的獨眼,卻是活招牌,誰不知他是極其難惹的江湖怪傑,獨眼狂乞鄺昭,兩人在後盯稍,雖相距遙遠,仍然引人起疑。
  第一日平安無事,在藍田關下投宿。藍田關,簡稱藍關,古稱繞關;明帝武成元年,關隘移到青泥城側,所以改稱青泥關;武帝建德二年,方正式改名藍田關。既然旁邊有青泥城。可見並不是只見官兵不見百姓之地,卻是進入關中平原的要衝,雖不致萬商雲集,也相當繁華。
  武當眾道投宿藍田關,山海之王和老花子,卻在貴山山下一家農舍中落腳,相距七十里。
  農舍主人,是一對壯年夫婦,無老無小,為人豪爽;兩個花子般的人物投宿,他倒十分歡迎,並為兩人整備酒食,賓主盡歡。
  在入暮時分,門外走過一個身材修長,穿著藍色長袍的背影,飄然而過。
  老花子年紀大,進酒席時高據主客位,正好面向門外,見了藍影突然面色一變,舉杯的手停住了。
  山海之王機警過人,扭頭一看,只看到一點藍影。這家農舍座落在小林的東北最外的一所房舍,門外十來步就是官道,這藍影自東南走向藍田縣,僅通過大門的瞬間方可看到。山海之王沒看清人影,說:「老丈,有岔眼的人物麼?」
  「是的,等會兒再告訴你。」兩人匆匆膳罷,謝過主人,運回客房歇息。老花子掩上門,說道:「老弟,剛才那藍影你可看清了?」
  「晚了些,只看到背影,是了不起的人物麼?」
  「正是。藍田縣縣西六七里,有一處小地方叫白鹿原,早年曾有白鹿出現,也曾經是古戰場,在白鹿原西面,住著一個不近人情,極為可怕的老魔,叫做藍衫隱士段伯升。眾所周知,藍田乃是美玉出產之地,最佳的玉,又出在覆車山;這山也叫玉山,玉山就在白鹿原西面二十餘里。那藍衫隱士住在白鹿原,卻在玉山修真,凡是敢於進入山巔的人,絕難活命。」
  「怪!山巔他怎能列為禁地?再說,采玉也只在山下,上山巔作甚?」
  「一點不怪,玉山山巔方二里,上而平坦,像一輛車翻覆在地,所以也叫覆車山。山巔有一個玉池,已經淹沒了近千年,要能找到那座池,便可找到美玉。據說,這山巔是群仙遊集之所,劉雄鳴就在那兒得道成仙。藍衫隱士也想成仙,卻又不做玄門弟子,霸佔住山巔想找玉池,要喝玉漿飛昇。」
  「荒唐!」山海之王又惱又笑地說。
  「就因為荒唐,所以不許人登上山巔尋玉池。」
  「這與我們無關,咱們不想成仙,你想麼?」
  「廢話,我做俠義團頭愜意得緊,可不想成仙,說起來該與你有關。」
  「為什麼?」
  「蒼龍二老是他早年的朋友,也許他已經和他們走在一塊兒了。其實這怪物除了在玉山上殺人之外,生平倒無大惡,這數十年來,已經沒有人再上山,他大概許久末沾血腥了。很久之前。他到蒼龍嶺找兩個老魔,找不到人便在蒼龍嶺上逗留一些時日,和太矮人仙狹路相逢,兩人拼了一晝夜,不分勝負而散。據說他已經尋得了玉漿,功力已修至仙凡之境,假使他和蒼龍二老合流,找你拚命,你可有天大麻煩。老弟,你還是避避風頭的好。」
  「哈哈?好,我避避風頭,到覆車山山巔上避去。」山海之王狂笑起來。
  「老弟,別笑,老花子也是個不知死活的人,但真正遇上絕頂高手,還不至用雞蛋去碰石頭。」
  「我就想碰碰看。當然啦!他不找我,我是不會去碰的。一次碰不贏,還有第二次呢,也許第三次我手上會是鐵彈,碰石頭又待如何?」
  「只伯你沒有機會來上三次。」
  「走著瞧,目下未免言之過早。」
  「你真要碰?」
  「是的,只要他找我,我絕不避風頭。」
  「壯哉,少年人。告訴你,他那白玉精英所雕的方尺,叫做量天尺,全長三尺六寸五分,任何兵刃難禁一擊,你得留神。」
  山海之王的手,本能地按在衣下的小劍柄上,說道:「能禁武林三大名劍一擊麼?」
  「三大名劍不毀,已算幸運。」
  「真無物可克?」
  「據我所知,並無克制之物……哦,也許已死的神劍伽藍那柄小劍可以,可惜已不知下落。」
  「老丈,也許你可以再發現克制量天尺的寶刃。」
  「但願如此。但那老傢伙功力太高,是寶刃也是枉然。」
  「不久你可以看到。」
  「你是指武當的寒英神劍?老弟,你會失望。」
  「不會失望的。」山海之王肯定地說。
  老花子往床上一躺,說:「藍衫隱士身上,還藏了一種寶物,可惜並無大用。」
  「是什麼寶物?其實世間的所謂寶物,全無大用。」
  「這倒是實情。他身上之寶,名叫「迷谷」;也就是傳說中的招搖山奇木之寶。」
  「迷谷?吃了會被迷麼?」
  「正相反,而是不怕被迷之寶。這玩意據說大如小指頭,其形如谷,烏光閃閃,佩帶在身,不受邪術迷毒所惑。如果吞食之後,可以安神定心,順經疏脈,靈智大開。」
  「這玩意乃是古代傳聞之物,誰見過了?」
  「見過的人不是沒有,藍衫隱士就有這玩意。至於是否在招搖山得來,倒未聽他說過。」
  「這幾千年來,從沒有人到過或見過招搖山?」
  「你不信也就算了,咱們該練功了。」
  次日一早,兩人重謝主人,結束上道。
  走了八九里,官道右側,現出一座煙草淒迷的廢城,一段段的土城牆,大多已經崩塌,野草雜樹叢生,一群烏鴉在上空噪鳴,盤旋不下。
  近官道一段牆根下,有兩個身穿破爛灰直接的中年人,挾著一個破布卷兒,個兒雄偉,銅鈴服,闊嘴唇,滿臉橫肉,正在城牆與官道問一段草坪內踱來踱去。
  等老花子兩人走近,有一個大漢剛走到官道邊,掃了兩人一眼,咧嘴一笑道:「兩位,早,才來呀?」
  兩人聞身停步,老花子瞇著獨眼,大嘴一咧,說:「不錯,早,來了好一會啦,」
  「不必再走了,花子爺。」
  「呵呵!不走亦無不可,老兄,管飯麼?」
  「不僅管板,還管酒菜呢!」大漢叉著腰幹說。
  「哈哈!成,老花子吃定啦,」
  「恐怕你吃不完。得……」
  「嘻嘻!吃不完兜著走,瞧,我這討米袋可盛乾坤,多多益善。」
  「跟我來!」大漢說完轉身走向廢墟。
  老花子大踏步跟上,一面說:「只消有酒有肉,枉死城冤鬼獄老花子也得走走。」
  山海之王不明所以,一聲不吭在後跟著走。
  西北官道遠處,一點藍影和一星灰影,正向這兒飄來,相距已是不遠。
  老花於向後招手,山海之王踏前走了個並排兒,老花於突用傳音入密之術說:「準備動手,有人要咱們的晦氣了。」
  「什麼人?」山海之王也用傳音人密之術問。
  「可能是攝魂魔君太叔權的黨羽。」
  「憑什麼他找我們?」
  「花子幫與他們水火不相容,他以為老花子定然幫助武當派,礙他的事。」
  「我可以動手麼?」
  「這些就是江湖巨寇,誅一個少一個禍害。」
  「他們沒在我面前殺人放火,我不殺他們,廢了算啦!」
  「好辦法。其實江湖中巨奸大惡,殺不勝殺。」
  走了半里地,越過兩座雜樹野林,廢墟中雖有些小土丘一般的斷垣殘壁,已看不見城鎮的痕跡了。這座代表南朝宋軍思家心理的小城,隨著歷史淹沒在連天衰草之中,埋葬了南朝的荒淫無恥,但它永遠消滅不了歷史的污跡。
  在一個小丘之後,荒草坪中圍坐著七個猙獰醜惡的人。中間是一個三隻腿的破方桌,上面擱著三個骷髏頭,插著一把光亮奮目的匕首,匕首旁是一塊一尺見方的野豬肉,連皮帶毛血淋淋地觸目驚心。
  七個人瞇著陰森森毫無表情的山羊眼,撫著頷下刺蝟般的花白亂須,目迎大踏步而來的老花子和山海之王。
  兩大漢讓在一旁,伸手虛引說:「請,那兒。」
  老花子臉色略變,但隨即神態一舒,在七人身邊丈餘站住,仰天哈哈狂笑,笑完說道:「哈哈,幸盛會幸會。呵呵?老獨眼真趕上了。」
  近邊的四個醜惡怪人,突然原式不動,飄滑向兩側,讓出一面,好俊的挪移大法,
  山海之王心中一動,暗說:「這幾個怪物,功力皆已臻化境,看來今天將有極為慘厲的搏鬥,我得放手一拼了。」
  老花子突然地坐下,山海之王也在他肩下坐了。
  四周寂靜如死,空氣似乎也凝結了。山海之王環顧七人三匝,心說:「這些傢伙只有一分像人,全是鬼怪羅!」
  獨眼狂乞足跡遍天下,對武林典故極為淵博,見了這七個人,心中暗暗叫苦不迭,不住在暗叫:「完了,這幾個凶煞出現江湖,浩劫至矣:我埋骨此地事小,連帶著小老弟曝骨荒丘,我罪孽深重哪!」
  他定下神,用傳音入密之術向山海之王說:「老弟,請記住,動手之時,請以全力脫身離開。日後有緣見到我那師弟亡命花子,告訴他我已喪身藍圖思鄉城,死在南方七煞之手,叫他主持花子幫大局。」
  山海之王冷哼一身,也用傳音入密之術說:「老丈,你把山海之王看成何許人?如果換了別人對我說這種話,我抽他兩記耳光。」
  「好,算我廢話。」
  「南荒七煞是啥玩意?」
  「乃是南荒最凶狠的田頭,早年與南荒八魔肆虐南疆,入神共憤。五十餘年前,龍吟尊者深入不毛,追蹤八魔失去蹤跡,八魔也未見出現江湖。這七煞比八魔更凶狠,曾在中原出現兩次,鬧得不可開交,幸而他們出現為時極短,不然中原武林已非今日的面目了。別看他們鬍子花白,其實皆有上百年紀。他們的功力,比八魔高得多,今日咱們身入危境,恐伯……」
  「生有時死有地,不必恐怕。唔!小丘左側密林,有人隱入,像是一個,也像是兩人;如果是兩人,另一個的功力,不在我之下。」
  「我老了,你比我行,我聽不出已有人隱入林中。」
  他倆在用傳音入密之術交談,七個惡煞目不轉瞬地向他倆盯視,不言不動,那不帶表情的山羊眼令人望之心悸,寒氣從脊樑柱上冒。
  這時,七煞皆略一側首,向左側林中輕瞥一眼,隨又轉回原狀,仍是那陰陽怪氣的神態,不言不動。
  山海之王面上泛起他那特有的微笑,打量對面的七個怪物,從左起,一個比一個猙惡可怖。
  第一人塌鼻闊嘴,下領凸出,面色赤紅。
  第二人前額凸出,尖嘴縮腮,面色青灰。
  第三人是橄欖頭,大耳招風,面色死白。
  第四個大馬臉,左頰上一條刀疤,從觀骨直拖至下頷,閃閃發光,麵包漆黑。
  第五個腦袋像個扁南瓜,酒槽鼻,小嘴巴,臉上的肉稜一條條向外拖,色如淡金。
  第六個是大方臉,兩排紫紅色的獠牙齒出,又尖又利,像是狼牙,面色泛紫。
  第七位五官倒生得端正,可惜嘴皮太薄;其餘的人都生著一雙羊眼,只是他的眼中寒芒如電,陰厲的神色懾人,面色灰黃,像個黃疽病患者。
  七個人一色寬袖短衫,燈籠褲,其色褚黃而略帶土色,足下是多耳麻鞋,頭上是同色長巾纏頭。腰帶上,是同式的黑鞘長刀,略帶弧形,寬約一掌,十分沉重。
  七煞既然不說話,老花子只好開口了。
  「呵呵,諸位,獨眼花子如果猜得不錯,定然是南荒七煞七位老兄,是麼?」
  沒人回答,七煞陰陽怪氣地一動不動。
  老花子一看不對勁,他抖衣站起,笑道:「哈哈,難道老花子到了荒城古窟中了麼?這些人毫無人氣,不值得打交道。呵呵,我該走了,該走了?」
  第一個赤紅臉凸下頷的人終於說話了,聲如鬼嚎:「坐下!小輩。」
  「哈哈:閣下是叫我麼?」老花子面臨九死一生之局,心裡已定下來了,豁出去啦?語氣更為穩定。
  「不叫你難道叫我?混蛋!」
  「唷!罵人?以語側人,相錯不遠;聽閣下口中之言,我老花子就知你們不是什麼武林高人。」
  「當然不高,七尺左右。坐下!」
  老花子坐下了,說:「諸位,老花子久仰七煞大名,但從未謀面,可否為在下引見,以便識荊?」
  「當然,你聽著,南荒七煞絕不會讓你失望,我叫追生大煞,姓名不必說了。」他往下依次道出。
  凸額頭尖嘴面色青灰的人,是奪命一煞。
  橄欖額面色死白的人,是拘魂三煞。
  大馬臉有刀疤面色漆黑的人,是懾魂四煞。
  扁南瓜頭小嘴巴的談金面怪人,是吸髓五煞。
  大方臉有紫紅色狼牙的人,是吃血六煞。
  五官端正眼神陰森的人,是瘟蠱七煞。
  老花子直聽得毛骨悚然,山海之王愈聽愈冒火,他說:「好好的人,為何要叫出這種難聽唬人的綽號?說他們是鬼,卻又有些少人氣味,說他們是人,卻又鬼氣沖天;不倫不類,這年頭真是世情大變,人鬼不分……」
  「呸,小畜生住嘴!你是誰!」追生大煞厲叫。
  「我叫山海之王……」
  話未完,追生大煞搶著問:「且住,山海夜叉康廉,與你有何淵源?」
  「山海夜叉?對不起,我沒有夜叉朋友,不知道。」
  山海夜叉康廉,三年前己死在源州回龍岑後,神醫葉太岳的小屋前;是死在神劍伽藍的龍淵劍之下的。
  「沒有淵源,你就不必再活了。」
  老花子接口道:「山海夜叉我倒知道,二十餘年前,在臨潼大會中,他出現過一次,武功修為馬馬虎虎。」
  「廢話,三年前離開了我們,我傳了他不少玩意,要到中原打天下,即使是你,也接不下他一棒。」
  「老花子沒機會幸遇,是否接得他一棒,未敢斷言。可惜!再也沒有機緣了。」
  「什麼意思?」
  「他已死了。」
  「怎麼,他死了?胡說八道。」
  「老花子絕不胡說,我師弟親見他遭報的。」
  追生大煞倏然站起厲叫道:「我不信,誰下手的?說!」
  「既然不信,又問下手的人是誰,怪事!」
  「小輩,快說,不然,哼,」
  「別哼,老花子自然會說。他死在神劍伽藍之手。」
  「神劍伽藍目下何在,」
  「你也見不到他了,他已死了三年餘。」
  「他師門是何門派」
  「無名無派。」
  「他師父。」
  「龍吟尊者。」
  「什麼,那老禿驢沒死,」追生大煞面色一沉,切齒問。
  「好好地,你不用咒他。」
  「他目下何在?」
  「神劍伽藍慘死之時,他恰好在場,爾後倫然隱去,不知所終,這幾年恐已不在人世了,他雙腿已殘,愛徒慘死,他用不著再在江湖奔波了,即使仍未作化,也會像他前次遁世五十年一樣,不知在那一處名山苦參大乘不問世事啦?」
  「咱們又白走了一趟中原了。」追生大煞喃喃自語。
  「不?咱們也得大幹一番。」瘟蠱七煞突然接口,陰冷低沉,不似發自人類之口。
  老花於神色仍然那樣泰然,說:「請教,諸位把老花子招來,有如見教?」
  「你是獨眼狂乞?」追生大煞坐下問。
  「正是老花子。」他指指獨眼。又道:「嘮,活招牌。」
  「那就對了。小娃娃山海之王又是誰:嘿嘿!你配稱山海之王?哪座山,哪一處海?」
  山海之王呵呵一笑,說:「天下之山,天下之海,我就是山海之王。我,姓山名海,乃是小花子,夠了麼,」
  「夠了。」
  「諸位招老花子前來,有何見教?請說。」老花子問。
  「小事一件。咱們是小輩太叔權以重金禮聘而來的人,要在近日內辦事。他知道你討厭,要請我老人家將你的老命收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老人家只好要你的老命。聽他說,你小子的功力倒還過得去;但在我看來,不值得伸手。」
  「哈哈,你太低估老花子了。」
  「不是低估,實情如此。聽人說,你為人義薄雲天,俠名遠播,是個響噹噹的好漢子。南荒七煞固然是窮凶極惡毫無人性的魔鬼,但也敬重這種人;因為咱們以往沒有厲害衝突,所以要給你一次異數。」
  「哈哈?老花子深感榮幸。請問怎麼個異數法?」
  「喏,瞧桌上,那兒有三個咱們常用的骷髏杯,乃是在這荒城找到的,權可一用。杯中盛著白干,三杯中有一杯溶著奇毒,人腹穿腸;你可以任擇一杯飲下,睹你的運氣,你有三分之二的生機,這就是異數。」
  「這種死法,可真是異數!哈哈,太省事了,老花子這條老命,竟會如此窩囊地死去?哈哈,」
  「這是最便宜的死法了,你可以好好付量。如果你幸而不死,趕快離開,愈遠愈好。瞧那瓣野豬肉,是留給小伙子的。肉是四方形,有一半有毒,可用刀切成兩塊,生吃入肚。如果切對了,有一半死的機會,切錯了,兩片都有毒,生機全絕。小伙子跟著你,沾了天大便宜,不然他是非死不可的。」
  「好說好說,假使咱們不吃這一套呢?」
  「不吃?你笑話了,兩個人不夠填咱們的牙縫兒,不過我不想你們速死,點上穴道用繩子拖上,從陝西拖到湖廣包管你皮骨裂,以敬不聽命的狂徒。」
  「哈哈?老花子倒希望被拖死,死了也名揚天下,轟轟烈烈。」老花子挺身站起來了。
  「坐下!」追生大煞冷冰冰地沉喝。
  「花子爺不聽你的。」老花子怒聲答;
  追生大煞山羊眼一翻,大袖猛揮,一股罡氣挾著殷殷雷鳴,兇猛地捲到。
  相距約有一丈六五,袖風如怒濤湧到,老花子大吼一聲,右手倏然在袖中伸出,連拍三掌。
  「彭」的一聲音爆,罡風四面激射,老花子臉色一變,左手烏竹杖深入地中尺餘,上身亂幌,終於膝關節一軟,緩緩向後挫退五步,幾乎跌倒。
  他想拼全力穩住身形,終於穩不住踉蹌後退,面色泛灰,右手不住顫抖。
  在旁邊安坐的山海之王,衣尾獵獵有聲,但連眼睛也未眨動半次,冷煞安坐不動,勁烈的罡風迸爆,無窮強烈的內家真力狂震,並未將他震倒。
  他冷哼一聲,徐徐站起,俊目中異彩倏現,冷笑道:「好渾雄的內家真力,足可遙碎碑石。喂,老傢伙,你那些酒肉中的毒藥,你們可有解藥?」
  「當然有,但得先行服下,後服救不了命,將成殘廢。」
  「你曾先服了解藥麼?」
  「廢話?老夫為何要先服解藥?」
  「請教,你們可否夠資格被稱為武林絕頂高手?」
  「事實是無敗高手。」
  「論事實,你們七八人便沒有臉面迫咱們兩個二流高手飲毒。我山海之王,乃是花子爺的手下,也算門下弟子之一,你們要找麻煩。有事弟子服其勞,我要與你們打賭。假使你們自命不凡,該接受挑釁;如果自認是鼠輩小賊,可以拒絕。不過,我想你們會拒絕的,武林中像你們這種浪得虛名……」
  「小狗住口,」追生大煞受不了激將,倏然淵跳起怒吼。
  「且慢發威,我早料定你會拒絕……」
  「劃下道來,小狗?我教你如意。」
  「很簡單,我喝一杯你喝一杯,肉亦各半,生死各憑運氣,你敢是不敢?你定煞不敢。」
  「那你太便宜了。」
  「不便宜,咱們功力相當,你們並無絕對留下我們的把握,所以要和你賭。」山海之王傲然地說。
  「那是你的想法。」
  「不信可以立見。喝酒時以內功相迫,相距丈五。切肉時虛空運刀,你可用真力相拒,各距八尺,互不相虧。你如自認不行,可以拒絕。」
  「如你力所不逮呢?」
  「任由閣下宰割。」
  七個老魔互相注視片刻,臉上全湧出不信的神色,看山海之王年紀輕輕,從娘胎裡開始練,也不過二十來年火候,竟敢大言在丈五之外迫酒,未免太不知自量了。
  山海之王剛才已試出對方的功力,自信尚有制勝的把握,但以一比一,他固然可以應付,以一敵七,他可沒有這能耐,所以存心冒險。同時他知道自己的體質,對奇毒沒有太大的顧忌,尤其是吃下腹中,他可以迫在丹田下,再用他身上奇妙的藥散化去奇毒。早兩天中了左曲老的暗器,可化屍的陰域血奇毒也傷不了他呢!
  他見七煞沒有回答,便哈哈狂笑道:「我早知你們不敢,哈哈?南荒七煞不過是浪得虛名之徒,竟然不敢接受一個江湖小卒的挑戰,可笑啊,可笑。」
  七個鬼怪全都勃然大怒,瘟蠱七煞抖袖而起,用極為陰鈴的聲音說:「小狗,我接受了。」
  「如果我僥倖,怎麼說?」
  「怎麼說?讓你們滾蛋。」追生大煞怒叫。
  「一言既出。」山海之王用話扣他。
  「駟馬難追。」追生大煞果然上當。
  「好,咱們一言為定。」
  「如果你們幸而不死,還在咱們辦事時礙手腳,老夫要你粉身碎骨。」
  「我山海之王等待著這一天。」
  「動手,」瘟忠七煞已到了桌邊催促。
  山海之王向老花子低語說:「好好調息,別替我擔心。」說完大踏步走向桌邊。
  三個骷髏看去大小相等,只是有一具略泛灰色,顯然年代略久。另一具門齒缺了三枚,生前定然年紀不小。
  至於那方野豬肉,是右肋上肉,精肉多而不見肥的,看不出任何異狀,不易發現毒物。也是活該無事,一隻小麻蠅嗅到血腥,正停留在右側一面爬行,一面用舌吮豬血,一面在腹下生出小小的白蛆,蠕蠕而動。
  麻蠅為了下蛆,是不會在一處地方停留的。在蠅類中,麻蠅不是卵生的,卵在母腹孵化,直接播蛆在腐屍死肉之上,小蛆一離母腹,便會移動進食。
  麻蠅從右面急速爬行,到了右面,剛移過線不到一寸,一扇翅膀,便翻倒死去;腹下鑽出三條小蛆,稍一蠕動,也僵了。
  山海之王一看便知就理,雙目盯緊對方眼神,徐徐舉手伸向桌面,移動極為緩慢。
  肉上微小的變化,瘟蠱七煞並未留意。其他六煞坐在地上,自然更無法知道。
  手愈伸愈近了。
  瘟蠱七煞是七個人中唯一眼帶表情的人,山海之王便把握他的弱點,從他眼神中下功夫,捕捉他那神色中的極微變化。
  手伸到缺牙那具骷髏上,似要抓起了。
  瘟盅七煞事先未服解藥,他也是準備壓下丹田以後,方行服藥化解。但這到底要冒些小風險,萬一對方內力驚人,一迫之下,可能要迫散毒酒,豈不糟透?
  人如有得失之心,而且關係生死,他的神色,自然與平時不同,修為再高,仍可讓行家看出極微的變化。
  手一觸骷髏的牙床,一絲失望的光芒,在瘟蠱七煞的眼中透出。骷髏是倒放著的,不然盛不了酒。山海之王的手,一撫骷髏牙床,搖搖頭,說:「牙缺了,不好,倒胃口。」手伸到完好光潔的一具骷髏上了。
  瘟蠱七煞薄唇旁的一條肌肉,突然現出極微弱的牽動,稍動即止,不留心的人是極難發覺的;那說明了他心中在笑,形之於外了。
  山海之王賂一牽動,隨又放下,說:「我自己身上太窩囊不配這具光潔的骷髏,還是選一具最能配我這身爛污,恰合身份的骷髏頭。」
  他突然抓起那具略帶灰暗的骷髏,說:「接著!」
  骷髏頭倏然飛起,飄然在空中劃一半弧,向瘟蠱七煞飛去;
  瘟蠱七煞伸手接住,眼中的失望神色更為顯明瞭。但他的目光,仍死盯住山海之王的右手。
  山海之王手按在桌上,說:「借花獻佛,我用最好的一具骷髏,奉敬主人一杯好酒,放肆了。」
  他的手緩緩抓起那具光潔的骷髏頭,微笑著離開桌邊,疽蠱七煞的眼中,透出了陣陣寒芒;顯然,他在心中暗凜,沒有他的機會了。
  三具骷髏中,只有光潔的一具有毒藥,如換了別人,定會揀一具潔淨些兒的喝下,便會著了道兒。
  兩人相距一丈五尺,山海之王故示大方地說:「你是前輩,論文比印證,該你先請,我恭候賜酒。」
  瘟蠱七煞見事已無法挽回,一咬牙,準備先放倒小傢伙再說,托著骷髏的右掌,緩緩伸出了。
  「嗤」一聲銳嘯。酒從骷髏頸孔中噴出一根白色酒柱約黃豆粗細,略成弧形,急射山海之王。
  山海之王哈哈一笑,說:「好酒?陳年白干。」
  話落酒箭已到,他泰然張口,酒箭射入口中;激射的酒箭連一星細末也未濺出,像落入一個無底深淵中了。
  骷髏頭中可盛酒斤余,酒箭急射,成一線綿綿而出。瘟蠱七煞的手,已有些兒抖動了。
  其餘六煞,全站起了,全用不相信的目光,注視著泰然接酒的山海之王。
  「克嚓」一聲,酒盡骷髏碎,瘟蠱七煞垂手扔掉碎骨,說:「你練了佛門降魔禪功,我七煞小看你了。」
  山海之王微笑舉手,說:「借花獻佛,水酒一絲,聊致敬意。」
  一條綠豆大小的酒線,冉冉上升,成弧形降向瘟蠱七煞面門,迎風輕晃,似蛛絲隨風輕蕩,但落下處不差分毫,正是對方之口。
  瘟蠱七煞默運神功,張口接酒,他以為小伙子定然以神奇的功力,行雷霆一擊的,豈知酒一人口,力道即失,一滑下喉。
  他不敢大意,凝神運或將毒酒迫下腹中,直至酒完,方吁出一口長氣。
  毒酒雖被迫住,但可不能再行功運勁了,稍一鬆懈,他便得變成殘廢。迫生大煞大踏步走出,說:「老七,退!這小狗不含糊,這一回應我接下了。」
  山海之王哈哈一笑,說:「在下僥倖了,酒中無毒,多感盛情。」他距桌八尺站好,又道:「還有一關,只有一半機會了。」
  追生大煞也在八尺外站住,伸手虛引說:「別廢話了,請!」
  「一客二主,在下有僭。」
  僭字一落,伸掌虛抬,驀地一翻掌,五指虛抓。
  說是相距八尺,事實上手一伸便近了三尺五六,他平時苦練以氣御劍,三丈外仍可遙控,目下不到五尺,自無困難,難在對方運勁虛空阻刀,可任意攤吸晃擺.而他則必須運刀在中間切下,不能斜偏,吃虧太多。
  匕首應手飛起,猛地向肉上一落。
  追生大煞心中一凜,臉上變色。這是沒有凶險而十分困難的文比,當然不能用掌擊出,須以陰柔的御氣術,將對方的真氣迫散或走偏,不能像攻招一般瘋狂地撲擊。他看了小伙子的修為,心中吃驚,掌一翻,向左一撥。
  匕首隨掌向左路飄,便又慢慢向中心移。老妖怪一驚之下,突然向右一帶。匕首失去平衡,在兩種相同的力道攤動下,已越過中線,飄出肉外了。
  山海之王知道老妖怪使奸,突然中食指前伸,他用上了天心指力,護住匕首兩例,迫排對方所發的奇猛真氣。
  原是沉寂的桌面,先前只見虛懸著的匕首,左右裊裊而動,像有一個幽靈在用無形之手,運使著匕首移動。
  這時突然一變,匕首周圍,突然發出絲絲的氣流厲嘯,匕首急劇地顫動,漸漸移向中心。
  追生大煞的手,漸變赤紅,虛空攤吸搖震,他用了全力,衣袂無風自搖,鬚髮蝟立。
  山海之王神情肅穆,掌心不見,只看到屈曲如鉤的三個指頭,和前伸的食中二指,緩緩地移動。
  半盞茶時分,兩人的大汗如雨般從頭面灑落,衣衫背胸肋一片汗漬,漸向外擴張。
  其餘的六名凶煞,與這一面的獨眼狂乞,全緊張得瞪大雙眼,手心淌汗。沒有人做聲,似乎他們的呼吸也全部停止了,空氣也凝結不動了。
  匕首終於到了中心了。
  所有的人全明白,山海之王的功力,比追生大煞要高得多,他只能引匕首由指定之處切下,對方卻可隨意轉運,先天上就吃虧太多。
  獨眼狂乞不僅大汗淋漓,更慚愧無比;看了年輕的山海之王,功力之深幾若瀚海,他自己枉活了近百歲,相去不啻千里,他怎能不慚愧?
  在眾人凝神注視之下,山海之王俊目中異彩大盛,渾身肌肉一陣顫動,摹地發出一聲沉喝:「下!」
  他五指一收一帶,手肘猛收,「嗤」一聲響,匕首著一沉一帶,劃向了肉片,沒入桌邊盡偃方停。
  他神色一舒,拭掉滿臉大汗,逐步走近,吸人一口長氣,搖搖頭,有點倦意地說:「老前輩,你是在下一生中,所逢的第一個勁敵。」
  追生大煞像個洩了氣的皮球,仍強打精神說:「老夫也有同感,你勝了。」
  山海之王走近桌邊,拔起匕首,插入左邊肉塊上,說:「該吃肉了,是麼?」
  「正是,該吃肉了。」追生大煞緊張地答。他打錯了主意,滿以為山海之王定然是吃這一塊。
  「這塊給你。」聲落,肉已飛出。
  追生大煞這才知道上當,伸手將肉接住,說:「兩塊都有毒,非死不可……」
  「死也得吃,咱們願賭服輸。」山海之王冷然答,抖掉小蛆抹去血跡,一口咬掉一大塊。
  追生大煞「叭」一聲將肉丟下,沉聲說:「你勝了,滾!」
  「不用吃完麼?」
  「悉從尊便。」
  山海之王扔掉肉,撩衣袂擦手,說:「這肉不新鮮,不吃也就算了。」
  追生大煞陰森森地說:「記住:你如妨礙咱們的手腳,老夫要追你的小命。」
  「不見得,咱們前途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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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掃瞄校正:Luo Hui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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