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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是青海特有的巨大神魚,左後方有洪荒異獸青蛟;碧綠的海水,湧起了狂瀾。
  十三艘小舟上的少男少女,全驚得變成了木偶。
  遠處的舟筏,皆悄然急退。
  野人突然沉聲道:「大家靜下來,不可移動,我去引那些怪物。」
  接著是一聲震天長嘯,他躍下了碧綠湛藍的海面,人在海面踏波而行,快如流矢。
  近了,他已到了神魚回游之處。他大吼一聲,右手兩根鏢槍破空而飛,聲如殷雷,飛近最近的一頭神魚。
  鎳槍長有六尺,齊根沒入魚脊。
  霎時,海水壁立,巨浪滔天,浪花象千頓巨瀑下墜,風雲變色。
  野人不住狂嘯,在巨浪中騰躍隱沒。兩條神魚一負重傷,另一條已發現有人,把海水擾得轟然澎湃,噴出激厲的水柱,要找這膽敢和它們所斗的人。
  可是它們的軀體太大,野人又往來如電,始終沒有機會讓它們如意。
  野人覷破好機,突然浴下水中,直射受傷神魚腹下。
  神魚通靈。突然將頭下沉,張開長有兒臂粗兩三排巨齒的大口,向疾射而上的人影猛吸。
  野人乘機射到,鏢槍去勢如電,直貫入神魚咽喉,手向旁拍出一掌,擺脫了奇大的吸力,人向左一閃。
  「噗」一聲響,他並未完全擺脫了萬鈞吸力,撞在滑膩膩的魚腹上。
  晶芒一閃,神奇的小劍出鞘,三尺晶芒一閃即沒,魚腹裂了一條丈長大縫,肝腸外流。
  野人身形向左急射,迎向疾衝而來的另一條神色。他右手已綽了兩支鏢槍,連人帶槍向前飛撞。
  將近大口邊,兩手四支鏢槍同時上下急張。雙方來勢皆急如星火,野人竟向口內衝入。
  槍沒人魚口,兩支穿透上頷,兩支貫穿下頷。魚嘴一合,將野人吸入口中。
  在這千鈞一髮中,晶芒又閃,野人正處身在魚舌上,小劍急旋中,神魚前半部口吻悠然沉下海底。
  他急泳而出,直上海面,隨手拔下兩支鏢槍,踏著狂濤迎向行將衝到舟群左近的青蛟。
  青蛟距舟群不足半里,那兒不能搏鬥,不然舟群無一倖免,舟上人無一能活。
  神魚雙雙下沉,海面巨浪漸斂,他必須將青蛟引開舟群,方能放手誅它。
  他發出一聲震天巨吼,先吸引青墳注意,人去如飛,相距三十丈,再不出手便遲了。
  槍挾段雷,兩支電芒飛射青蛟頭部。
  青蛟突發牛吼,巨爪突起,「嘩啦」一聲巨響,丈大的四隻租腳爪一收,兩支鏢搶碎成百十段。
  海水一陣翻湧,十二隻小丹象浮萍般飄散了,幸好船上的人已認了命,全都趴伏艙底,不敢移動,小舟便不會翻覆,算是大幸。
  青蛟發現了踏波發槍之人,再發一聲可傳數十里的牛吼,掀起巨浪,猛撲遠處的野人。
  野人回身踏波飛掠,奔向已變赤色的海面。那兒是他力斃巨魚之處,魚血已將兩里方圓的海水染成紅色。
  他一面走,一面逐一發槍,引青蛟來追,激得青蛟憤怒如狂。野人發槍皆注人神力,可是一近青蛟便毫無作用,宛如以卵擊石,近身立碎。
  他心中悚然,暗叫不妙,除了仗小劍冒險近身相搏之外,奈何不了這畜牲。
  他寄望在小劍上,如果小劍也傷不了這孽畜,他自己相信還跑得了,但百餘名少男少女休矣!
  海水沸騰,巨浪滔天,響聲驚天動地,青蛟張鬣鼓浪而至。野人為了珍惜精力,不再踏波而行,人浮水面,渺小如粟。
  他手中還有一根鏢槍,專等機會行雷霆一擊。洶湧的波濤壓力奇大,腥膳之氣中人欲嘔,他隨波起伏,迅疾地騰躍竄閃,尋覓好機。
  蛟長十丈,粗逾三人合抱,四足如柱,爪象巨錨,渾身有青色而帶金邊的尺寬鱗甲護住,腹下灰色間有白條。乍看去,牛首、蛇身、雞足、魚皮,正是傳聞中的「龍」。唯一不同的是,它只有一角,且僅有骨突而無丫角,所以算不了龍,而稱為「蛟」。
  青蛟發威,張牙舞爪飛騰撲擊,在洶湧的巨浪中捕捉渺小的野人,口中吞吐間,水柱沖天而起,澎湃聲震天。可是野人像一條狡獪的魚,時隱時沒,抓不到吞不著,把青蛟逗得怒吼如雷。
  群舟遠距三里外,在海濤中漂蕩,舟上的男女,全在向天膜拜,求他們的神靈庇佑,嘴中喃喃,雙目卻向人蛟相鬥處驚怖地死盯。他們臉無人色,死的恐怖震懾住他們了,絕望的神色爬上了他們的臉面,看了那廝鬥的情景,誰又相信渺小的一個人,能夠抗拒那神一般的巨龍呢?那是不可能的。
  遠處兩群羊皮筏,這時已經不再划動,所有的人全都驚得渾身發軟,跪在筏上向天呼號膜拜。
  激鬥良久,野人的鏢槍三次擊中青蛟身軀,可是冒險卻白費勁,槍中鱗甲如中百煉精鋼,連火花也未冒半顆,不但堅硬而且滑不留槍。
  最後一槍擊中青蛟背鰭前端尺餘,這一記力道沉重,槍向夯一滑,嗤一聲人向下一傾。
  青蛟一聲巨吼,猛地回頭翻軀,左爪迎頭便抓,呼一聲一道萬斤水柱狂蓋而下,像一座山猛壓而至、
  野人也大吼一聲,雙足一點蛟背,人騰空而起,鏢槍破空而飛,去勢如電,從爪縫水柱中一貫而入。
  這一槍,他已運足了神力,志在必得,眨眼間便到了青蛟臉部。
  青蛟驟不及防,百忙中閉目低頭。「錚」—聲響,槍中青蛟角根,槍尖立折,桿飛三丈。
  這一瞬間,野人在半空拔劍在手,晶芒一閃,三尺芒光,映日生寒,身劍合一飛刺蛟首,凌空下撲。
  劍芒距蛟首還有三丈,突然暴漲丈餘,劍嘯突變殷殷巨雷狂震,海水為之幻化萬道光華。
  神劍通靈,相生相剋,被蛟氣一引,突現異象。
  青蛟恰在此時張目,突然渾身顫動,厲吼一聲向下沉,海水形成一個巨大無比的漩渦,向下猛吸。
  野人身形夠快,在青蛟潛沉的瞬間,猛地脫手飛劍,他用上了以氣馭劍術。
  劍如閃電,一觸蛟首便回頭反飛。
  青蛟通靈,臨危自救,在翻身的瞬間,忍痛將角撞向小劍,身軀急劇下沉。
  蛟角觸劍即折,斷了尺餘角尖,鮮血狂噴中,蛟身已沉入水中。
  野人豈肯罷休?隨著急劇的旋流,奮身撲入水中,銜尾急迫不捨。
  他身形快,但快不過海中的蛟龍;海水壁立,巨浪滔天,青蛟向北急逃,那是最深之處。據說有二百丈以上。
  野人見在水底追不上青蛟,摸清了它的去向,突然浮上水面,運起絕世神功,踏波飛射,攔截青驚去向。
  青蛟軀體龐大,在水底急泳,水面隱現波紋,極易辨認。野人超前里餘,相度形勢準備入水。
  碧波之上,但見一道五彩光華,和一個淡淡人影,在水面飛射。三方面舟筏上的人皆已看見這兒的異象,駭然大驚。
  野人直沉海底,半途果然迎上了青蛟。孽畜一看到五彩光華,火速上升。
  水面上,重又掀起巨浪。野人一聲巨吼,穿上水面。
  青蛟大概知道大劫將臨,厲吼不已,面對野人倒退而游,威風全失。
  野人心中一動,突然仗劍大吼道:「今後不許傷人,不許浮上水面,饒你不死。」
  青蛟巨首亂點,不住輕吼,浮在水面不再掙扎。
  「海中生物極多,足夠汝果腹,何必驚世駭俗?如再驚擾世人,我必殺你。」
  青蛟不住頓首,野人不禁暗暗驚奇。當他飄前兩丈時,青蛟那巨大的眼睛,驚怖地盯住他手上光華熾盛的小劍,渾身顫抖。
  野人收劍入鞘,光華倏斂,他大聲說:「記住,不許傷人,不許浮上水面,去吧!」
  青蛟輕吼三聲,點首三次,水紋微泛,徐徐下沉。
  野人一聲長嘯,箭似掠向遠處的舟群。相距還有半里,上百男女歡呼之聲直震雲霄。
  他一躍上舟,笑著道:「串舟,準備啟航。」
  小舟上的男女匍伏羅拜,有人嬌喚:「神,這才是真神,恩公是庫庫淖爾的保護神……」
  「世間沒有神,事在人為,我是人。快!明晨我們必須趕回東岸。」
  船一一掛上,向前急駛,他向嗡嗡議論的人大聲說:「兩條神色死了,神龍受了傷,今後不再傷人了。以後你們可以在海中漁獵,不必再怕魚龍了!」
  蒙族大漢喜悅地叫道:「海心山凶魔已遁,三害俱除。今後我們可以安居樂業了。感謝我們的恩人,庫庫淖爾的保護神,海上之王!」
  「海上之王!」
  「海上之王!」
  百十人的叫聲,應和著大槳破水之聲。野人說:「要安居樂業,全在你們是否團結相安,但願你們返家之後,能勸服你們的族長,方能成事。」
  「海上之王,我相信可以辦到的。」回族少年由衷地說。
  「但願如此。」
  不久,舟群將與緩緩迎來的筏群會合,笳聲鼓聲號角聲齊鳴,漸漸接近。
  「聽我吩咐,不可妄動;先替我收集鏢槍。」野人叫。
  舟群終於接近,野人叫:「大家站起,先讓他們看清我們。諸位認出親人,可以招呼。」
  人全都站起了,野人停下槳,手執鏢槍,一躍下海,身形似電,由海面掠向筏群之中,一面叫:「漢回兩族聽清楚了,我是東岸野人,趕走了海心山的惡魔,救出島上百餘名男女。你們可以靠舟尋找親人,但不許生事,誰敢不遵,我要他死。」
  笳聲倏靜,海面突趨沉寂。半晌,小舟上突然響起尖聲的嬌喚,隨即人聲鼎沸。筏群三面一合,全向小舟群集中,哭泣聲倏揚。
  不久,中間是小舟群,舟上換上了健壯的大漢操槳。有些少女已分到筏上去了。左是木筏,右是羊皮筏,齊向東岸航去。
  只有兩條筏轉轉頭,帶著訊息回航。
  海面上,響起了高吭整齊的歌聲,用他們族中的語言,唱出了他們的心聲,唱出了他們古老的歌謠。有時,聲調悲涼,他們一個個熱淚盈眶。有時,聲調高吭雄壯,又一個個意氣昂揚。在單調而悲涼的笳鼓合奏,令人突思古之幽情。
  航行途中,不時會合了沿岸各族的筏子,在海上展開了未來各族大團結的序幕。
  第二天午間,在東海岸會合了出迎的蒙族舟群;海面上,聚集了三百艘以上的各種舟筏,浩浩蕩蕩直駛海岸。
  海岸上,篝火更旺,全村的男女,皆香花頂禮在岸上恭候。
  小舟和皮筏一靠岸,歡聲雷動,幾百人瘋了似的向灘岸上擁來。
  灘岸上,兩個蒙族少女,像小鳥兒一般,撲向縱上岸來的野人。
  當他雙手剛接住兩女的瞬間,突然腦中轟然一聲,只覺一陣昏眩,氣血翻騰,似乎眼前模糊;人聲、鼓聲、呼叫聲、火花爆烈聲……他只覺一陣迷亂,呼吸急迫,突然發出一聲長嘯,以手蒙面發足狂奔,去勢如電,向遠處山林中飛射而去。
  村落中一座木屋中,突然傳出數聲豹吼,一頭八尺長的巨大斑豹,破屋竄出,一聲巨吼,飛似的向野人去向奔去,瞬即失蹤。
  此後,庫庫淖爾各族間,破天荒地團結共濟,各安生理,平安了許多年。
  「山海之王」的名號,從此傳播在邊陲海角。
  山海之王在以後兩年中,像神龍般出沒在山巒和海濱,沿海各族的人,偶或可以看到他的蹤跡,他的唇上鬍子逐漸濃黑,但臉上的容色依舊;他那常掛的謎樣笑容,心存善意的人,感到那是善意的笑;如果是心存惡意的人,便感到那笑容是惡意的笑。
  總之,沿海的人不分種族,對他是敬若神明,可是,他並不和他們親近,見人點頭一笑,驀爾失蹤。
  這期間,他曾多次與仙海人屠相遇。人屠失去海心山老巢,遷匿在東岸一帶叢山峻嶺中,伺機報仇。可是他的功力相差太遠,而山海之王也在盯緊著他,不許他為惡。
  和仙海人屠共行止的人,還有豬婆曹五娘、金鷲赫連西海。偶或拉卜活佛也會現身,但並不敢糾眾尋仇,他們在等候機緣,要一舉置山海之王於死地。
  山海之王已摸清了老魔們的匿居所在,並無將他們逐走的意思,反正他們不再為惡,他也就懶得管閒事。
  他的輕功已出神入化,來去如幽靈幻影,平時留大豹守洞,他自己追蹤幾個老魔為樂;這也是他練輕功的一種好辦法,神出鬼沒,幾個老魔把他恨得牙癢癢地,卻又無可奈何;想離開庫庫淖爾心中難捨,想擊死野人卻又力所不逮,真個是度日如年。
  終於,在山海之王邂逅葉若虹主僕倆時,不久之後,在海心山含恨而去的老道,糾合了崆峒派的幾位名宿,前來會合仙海人屠,要找山海之王洗雪海心山受辱之恥。
  這是一個艷陽天,湟水上源叢山峻嶺中,羌人所辟的上山小道中,四名身穿青便袍的高年老道,正緊跟在海心山出現過的老道,以迅捷的輕功向嶺上趕。
  四老道的輕功身法,用的是「閃」字訣,分明是崆峒的輕功絕學「浮光掠影」,一種登峰造極名震武林的絕藝。
  用輕功趕長途,十分吃力,極損元氣,功力不到家的人不敢妄用,除非有十萬火急的事待辦,不然免談。
  五個老道用輕功趕山路,可見他們真不等閒。五個人脅下掛著包裹,背繫長劍。劍不是興妖作法的桃木劍,而是不折不扣的殺人傢伙。
  登上山巔,舉目四望,四周百里內景況一覽無遺。東北南三方,山連山山山不盡,有黑色的山巒,也有白皚皚的插天奇峰。正面,是一望無際的仙海,看去是一片藍黑,十數座小島點綴其間,像小豆子一般大小。
  五老道在山巔坐下,中間那白眉虎目,像貌威猛的老道,突然冷哼一聲,用手遙指著海心山,恨恨地說:「矮神荼死了,貧道真想到海心山一走,探看島上還有何人盤據。羅浮道友,這一帶的消息,道友定知其詳了。」
  在海心山受挫的老道,正是羅浮真人,俗名姓武名康,早年在南疆羅浮落腳,自號羅浮真人。他是個酒色方外人,惡跡如山,凶橫惡毒,流毒南疆。
  俗語說:走多夜路多會碰著鬼;終於被官府出動大批高手,把他趕出了南疆。
  他亡命天涯,各地的海捕文書皆有他的圖形畫影。最後他到了西疆。三十年前路經大散關,救了一名傷中要害,奄奄一息的老道爺。
  這受傷的老道,正是崆峒派中崆峒下院的氣極老道,也就是崆峒掌門乞塵的師弟。兩人經此相識,奠定了他們的交情。
  後來羅浮真人不甘寂寞,竟然投人海心山仙誨人屠和矮神荼的老巢人伙。不過他並未將此事告知氣極老道。崆峒派被龍首上人和祁連陰魔牽住了腿,進不了中原,矮神荼也曾經助龍首上人色空搗亂崆峒山,羅浮真人當然知道內情,只是不揭破而已。
  崆峒派也知道有海心山的人在旁燒火,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無暇到海心山去找公道。
  龍首上人死了,祁連陰魔也嗚呼哀哉,矮神荼也完蛋大吉,與金面狂梟同時喪命太白山莊。但海心山的仙海人屠並未進入中原,因為神劍伽藍已經葬身火海之中,沒有報仇的必要了。
  而羅浮真人隱伏在海心山之事,崆峒派卻毫無所聞。老雜毛這次受傷遁走崆峒,就是敦請氣極老道替他報仇。也未將在海心山受挫之事說出,僅說自己進遊仙海,被昔日的一個仇家所創,要老道替他出口惡氣。
  恰好崆峒派正準備到中原重振雄風,無暇助他,氣極是掌門的師弟,事務更忙,答應他俗務一了,要伴他踏遍天涯出一口怨氣。
  崆峒派的門人,良莠不齊,他們所奉的祖師爺,是神話中的廣成子,創派的時間,遠溯漢唐,可說源遠流長,不讓少林。
  論正統,崆峒派確可稱「內家拳」的始祖;但由於他們久處邊荒,在中原默默無聞。直至張三豐崛起武林,功在大明,曾助朱皇帝打江山,事後朱元璋重修武當,興建北極玄天大帝殿,宇內聞名,聲譽鵲起,三元宮的絕學,反而後來居上,成了內家拳的始祖,幸與不幸,於此可見。
  此後,崆峒即奮起直追,廣收門人,結果廣收即濫,打起「老」字號招牌,武林紛擾亦起。
  當他們揭出老字號時,崑崙派亦已進入中原,他們的字號更老,因為他們的祖師爺是元始天尊,鴻鈞老祖的首徒,不比廣成子更神氣嗎?
  玄門弟子勾心鬥角,最後牽上了少林蛾眉的佛門弟子,以致興起佛道同源之爭。最後的一具僧道金像,引出了「霸海風雲」的情節。
  太白山莊一場盛會,神劍伽藍火海自投,人死了,但餘波蕩漾,暗潮未已。
  羅浮真人蟄伏中崆峒兩年,終於把氣極請來了。
  看到了仙海中的海心山,氣極指著那兒恨恨地發話。
  羅浮真人老奸巨猾,神色絲毫未變,道:「海心山已經無人盤據,可能已經成為藩民豢養龍駒之地了。」
  「矮神荼難道沒有黨羽了?他的師兄仙海人屠容若真呢?」氣極不信地問。
  「仙海人屠早就離開仙海了。」
  「怪!我怎麼沒得到消息?」
  「貴派全力致意於中原,忽略了仙海的緣故。」
  氣極長吁一口氣道:「這確是實情,只願前而不源後,倒是敝派的疏忽哪,」
  「道兄這次可以先踩察仙海形勢,向這裡發展,將喇嘛和回教驅出,取而代之,豈不甚好?」
  「仙海太荒僻了,敝派無意於此。」
  「如再有人盤據,府貴派之脅,豈不是隱尤大患嗎?」
  「要想搖動敝派根本,亦非易事。」氣極老道自負地說。
  「貴派高手如雲,追風劍法天下無雙,根深蒂固,撼動確非易事。」羅浮真人奉承地稱讚。
  氣極淡淡一笑,甚為愜意,轉變話題道:「道兄,事隔兩年,那野人並不一定仍在仙海附近呢?咱們如何找法?」
  「道兄放心,那傢伙就匿居在東面山野裡,我曾在附近逗留十日,故而知道。」
  「那就快走,日落前便可趕到海濱了。」
  五人整衣站起,向山下如飛而去。
  仙海,是我國最大的內海,四周群峰羅列,附近的河流往海內灌,都不太長,峰外的河流,卻無法向海內流注,更無法外流,可見四周的峰巒,是如何的多和峻陡。在這一帶山區找一個人,確不是易事。
  一連三天,五個老道踏遍了東面十餘座奇峰,可是毫無頭緒,像是在大海裡撈針。
  這天一早,朝陽還沒從地平線上升起;時屆盛夏,可是晚間氣溫極低,冷得像江南的初冬。
  在近東南面湖濱的一座插天奇峰腰部,一株形如華蓋的古木下,五個老道繞樹而坐,面向外喃喃有詞,在做他們的早課。
  例課已完,他們深深吸入一口氣,先後緩緩站起,氣極老道抖落袍上點點像已凝結了的露珠,道:「羅浮道兄,咱們不必徒勞心力了,何不到村舍中找土人問問?」
  羅浮真人怎敢到村舍去問人?故作不經意地說:「野人功力奇高,不會與那些蕃民往來,更不會住在山下民家。再找一天,如仍無消息,咱們可到北岸大通山去找。」
  氣極老道緩緩轉身道:「野人真有那麼渾厚的功力嗎,」
  「半點不假,貧道接不下他三招。」
  「道兄的造詣,在中原可算得上上之選,能在三招內傷得了道兄之人,得未曾有,道兄何必危言聳聽!」
  「貧道絕不妄語,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那傢伙確是可怕,神力天生,勇悍如獅,不然豈敢勞動道兄的法駕!」
  氣極老道仍不以為然,淡淡一笑道:「真要如道兄所說,貧道恐亦難有所作為了。」
  「呵呵,誰不知道崆峒派拳劍天下獨尊,名列玄門三大劍派之首?那傢伙畢竟是蠻荒草野之人,怎麼逃出追風劍法快速猛攻之下?」
  「道兄過獎了。這麼說來,貧道倒必須見見這位草野奇人。」
  一直沒開口的一名老道突然接口道:「師兄,咱們是否要取野人的性命?」
  「理所當然。羅浮道兄在大散關救我一命,我自應替羅浮道兄一盡心力。」氣極老道泰然地答。
  「不問對方為人如何嗎?」老道繼續問。
  「羅浮道救我之時,也末問我為人如何。」
  老道歎口長氣,閉口不說了。另兩位老道像兩個沒口子的葫蘆,神態冷然,從沒開口,保持著沉默,似乎天下之間,沒有任何事值得他倆開口,也像是啞巴。
  「我們該開始搜索了,到東南那坐奇峰下進早餐。」
  五人掛起包裹,拾奪上路,展開輕功由東南方掠下,向山谷裡降落搜尋蹤跡。
  他們走後不久,二十丈外一叢灌木矮林中,緩緩升起一個披髮的人頭,一雙神光湛湛的俊目,流露著凝重的神色,窺視著五人隱去的方向。他正是山海之王。
  他用手分開枝葉,走出林緣,身後,幽靈似的跟著一條八尺長的金錢大豹。
  山海之王手上持著一根標槍,赤著上身,仍是那一身野人般裝束。
  他拍拍大豹腦袋,輕聲說:「回去,不可出來。」
  大豹用頭在他掌中親呢地揉動,輕哮一聲,徐徐轉身入林,一閃不見。
  他身形倏動,快逾閃電,追蹤五人去向,一閃而沒。
  東南那座插天奇峰,正是日月山,山西南有一座絕谷,就是葉若虹主僕遇天蠍的洪荒絕谷;看去甚近,但實際上不下六十里之遙。
  山海之王像鬼魅般在後緊盯不捨,相距約有二十丈;他知道這些老道們身手了得,不敢太過接近。
  逐漸接近了奇峰之下,越過一從矮林,老道身形奇快,像五頭大鳥「唰唰……」躍登前面一座密林頂梢。
  山海之王不能縱躍而行,那將會暴露形跡,他像條伺食的怪蟒,輕靈地閃人矮林中。
  真巧,茂草之下,正盤伏著一條金鱗大蟒。人到,大蟒受驚,閃電似的一甩海碗大的蟒尾,向山海之王腰間捲到,草木為之撼動。
  初晨之際,氣寒風凜,蛇類不到已牌時分,是不敢活動的。西北蟒類罕見,如果有,絕不是普通善類,金鱗大蟒就是異種毒蟒之一,極為罕見。
  大蟒受驚,猝然自衛,但因它剛剛醒來,行動未免稍慢了些兒。山海之王功臻化境,大蟒在他日中算不了什麼,尾到急似迅雷,正好落人山海之王巨鉗般的強壯手掌裡,五指直扣入鱗中。
  人蟒一接觸,草木暴響,剛躍上林梢的五名老道,突然警覺。氣極老道倏然轉身,沉聲說:「有人跟蹤我們,搜?」
  五人左右一分,兩下裡一抄,直撲矮林。
  山海之王已跟了五老道三天,已在他們口中,得知他們的圖謀,對羅浮真人他更熟悉。他目前還不願意現身,他要等五老道和仙誨人屠會合之後,再出面趕他們走路。
  大蟒巨尾被扣,還來不及用口進襲,身軀已被山海之王凌空扔起。
  正面撲到的是氣極老道,相距還有八九丈,巨蟒從矮林中破空飛到,三百餘斤的沉重身軀,竟然直射五六丈。
  金芒一閃,大蟒已向下疾落。
  氣極老道驚咦一聲,火速拔劍,身形倏止。
  另四名老道已看到金光閃閃的巨蟒飛起,同聲大喝,一聲劍嘯,分四面猛撲金鱗大蟒。
  巨蟒衝勢已止,「嘩啦」一聲跌下矮林。氣極老道來勢太急,競然衝過了頭。
  一名老道猛竄入林中,突然一聲大叫,「砰」一聲跌倒在地,他的一隻左眼已被巨蟒捲住。
  老道臨危拚命,在倒下的瞬間,一劍猛砍。「錚」的一聲響,劍中蟒身,劍彈起老高,巨蟒像是金銅所造,毫不在乎,劍僅將草木揮斷了不少枝葉。
  巨蟒一再受襲,激怒如狂,巨尾不收,把老道纏了三匝,張開巨口朝老道腦袋猛地蓋下。
  兩枚巨大的彎曲溝牙,半匣之差便將觸到老道的的臉面了。老道沒戴道冠,腦袋比蟒小,眼看要變成巨蟒口中之食。
  蟒覓食的絕招,一是纏,一是吞,猛虎也被纏死;但它吞不下之物卻不屑一顧,蛇類牙齒脆硬,極易折斷,所以除以毒牙攻擊之外,不會用口撕咬食物。老道的個兒雖大,但巨蟒吞下他是不會太費勁的。
  羅浮真人和氣極老道已經撲到了,驚得頂門上走了真魂,想救已來不及了。
  氣極老道心膽皆裂,師兄如同手足,師弟膏了蟒吻,他怎不心疼?
  「孽畜該死,」他厲吼,前奮身撲,精芒暴射的寶劍疾射,指向蟒首。
  「錚」一聲劍吟,劍如觸金剛,由蟒頭後頂滑出釘入地中,巨蟒雖未受傷,但被渾雄的內力猛撞,向地面略晃,溝牙擦過老道額前,金色的毒汁立滲肌膚。
  氣極一劍失手,身軀前撲,雙手一扣,握緊了蟒首,滾倒在地。
  他雙手有千斤神力,渾雄的內力驟發,將蟒首直按下地中,咬牙切齒緊扣不捨。
  被纏著的老道,先前運功護身,要從無窮的緊收勁道中脫身,雙手扣住渾身掙扎。但溝牙在他額上留下一條血槽,只覺渾身一軟,力道立洩,蟒身不住揉動,愈纏愈緊,他感到肋骨將要折斷了,逐漸陷入暈眩的境地。
  羅浮真人和兩名老道,大吼一聲捨劍用手,扣住蟒尾拚命拉開,要解脫被纏老道。
  金鱗大蟒刀槍難傷,神力驚人,雖被氣極老道將頭按入土中,不久卻又逐漸將頭向上抬起三寸了。
  四個老道真是英雄無用武之地,像狗咬烏龜,無處著口;劍砍不傷巨蟒,用內力扼殺又不可能,時間一久,被纏的人豈有命在?
  正手忙腳亂中,密林中突然響起數聲豹吼,低沉而懾人心魄,令人毛骨悚然。
  氣極老道慘然叫道:「天絕我也!」
  他一叫,蟒首又抬起半尺、已離開坑穴了。
  羅浮真人趕忙放手,拾起寶劍戒備。他仗劍在手,舉目一看,只覺心中一涼,暗中大事不好。
  矮林不高,枝捎僅與肩齊,可似看清外界的景況。遠處密林中,竄出六條斑紋奇異的大豹,正向這面竄來,陰森森的冷厲怪眼,正射向他這一面。
  這是西北青康一帶的特產「獵豹」,斑紋是方塊而不是金錢。這東西兇猛陰險一如金錢豹,掌大如盤,行跳飄忽,動如鬼魅。但頭腦比金錢豹靈活,體形卻沒有金錢豹大,而且通靈,如果從小加以豢養,可作狩獵之用,所以叫獵豹。在西北近南一帶邊陲,王公酋長土蕃們,經常豢有此物,不但用它狩獵,更可作為警衛。但在未馴服之前,兇猛殘忍十分可怕。
  獵豹共六頭,它們的聽覺極為靈敏,已聽到這兒有人,嗅到了人的氣息,齊聲咆哮,猛撲而來。
  另一名老道也匆匆拾劍轉身,他大喝道:「師兄,扼緊那孽畜,我先趕豹。」
  氣極枉有一身蓋世奇功,卻扼不死刀槍不入的異種金鱗大蟒,且由於一位師弟被制,心血浮動,竟連蟒頭也壓制不住了,蟒頭愈抬愈高,可令人魅惑的大眼,在老道前晃動,蟒口張開了,黑色的分丫長信伸出了,臭腥之氣撲鼻而至。
  豹群已至,哮聲如雷,矮樹瑟瑟作響。
  「完了!」他心中在狂叫。
  隱伏在旁的山海之王,他本可俏然離開,但卻又不忍眾老道喪命在蟒口豹爪之下。雖則他明白眾老道是為他而來,但聽另一老道言中之意,分明有點不以為然,並非窮兇惡極之輩。
  他不是本性殘忍之人;人與人之間,在對獸類廝殺中,人的自然傾向令他不能不出面。
  蟒首猛地一抬,巨大的身軀一陣扔轉,蟒尾將在後絞拉的一名老道掀倒,一拂之下,也將他繞住了。
  老道一聲驚叫,氣極又是一驚,手上又失去兩分勁,陷入危境。
  蟒口一張,長信已到了氣極的臉面,冷冰冰,濕膩膩,腥氣令人頭腦昏眩,勁道奇大,逕往氣極右目伸到。
  正在千鈞一髮中,褐影一閃,鬼魅似的出現了山海之王,寒芒閃閃的槍尖,半分不差貫入巨蟒口中。
  氣極只覺雙手向外一張,隨即感到向外漲的潛勁倏然消失。他抬頭一看心中一凜。
  接著,一聲震天長嘯從山海之王口中發出的天動地搖,草木亦為之搖撼。
  六頭獵豹距羅浮真人與另一名老道,雙方不到一丈,眼看要撲上狠拼,嘯聲乍起。
  獵豹突向下一伏,低首輕吼,渾身顫慄著步步向後倒退,突然巨吼一聲,一閃便竄入草木叢中,溜了。
  羅浮真人一聽嘯聲,只覺腦中如中巨槌,倏然轉身,大喝一聲,身劍合一撲向山海之王。
  「慢來!」另一名老道恰好轉身,一劍截出並發聲大喝。
  可是他晚了一步,羅浮真人就怕野人出聲發話,點破他的身份,故而出劍極快,並未被截住。
  氣極老道也剛放手,還未站起。
  山海之王手法迅捷絕倫,一腳踏往蟒頭,閃電似抽出標槍,右手一伸,槍尖迎向羅浮真人,冷然屹立,俊目中神光電射。
  「道兄住手。」氣極老道脫口大叫,一躍而起。
  可是仍阻不住羅浮真人,他瘋虎般衝到。
  山海之王輕哼一聲,槍尖貼劍人,一抬腕,信手便絞。
  「嗆啷」一聲,槍劍相交。山海之王屹立如山;羅浮真人卻向左暴退,壓倒了一片矮樹,虎口血如泉湧,總算沒有將劍丟掉。
  山海之王俊目一瞪,沉聲道:「老道,你再胡來,我要你死得最慘。」
  說完,擲下標槍,不理眾老道,伸手扣住蟒屍,用力解開纏結,將兩名老道放出。
  氣極一看山海之王的形態,便知是羅浮真人所說的野人,正是他們要找的人。他怔怔地站在山海之王身畔,茫然地看他那兩條鐵腕將蟒蛇解開。
  最先被纏的老道,頭腫色青,只有一絲游氣,可能內腑和骨骼也受到了致命之傷。
  另一名老道也軟弱地倒下,勉強運功調息。
  山海之王將中毒老道平放於地,方緩緩站起,向身旁的氣極老道淡淡一笑,問:「老道,你為何不乘機向我下手?」
  氣極老道是個恩怨分明的人;不錯,他一直在山海之王身側,如果要暗算,不過是舉手之勞;但他不是這種人,連想也不敢想,山海之王誤解他了。
  他泰然搖頭,臉現苦笑,沒做聲。
  山海之王點點頭,又道:「你的同伴救晚了些。」
  氣極慘然點頭,道:「貧道明白,金鱗大蟒之毒,無人可解。」
  「你們可有傷藥?我指的是貴同伴的內傷,他胸骨被纏斷數根,內腑亦受損。」
  「任何嚴重內傷皆難不倒貧道,可是這異種解毒……。」
  話未完,山海之王在小劍囊旁一個小袋中,掏出一顆鴿卵大明珠,伸遞到老道面前,道:「把它捏碎吞下。」
  氣極一怔,道「這……是什麼?」
  「天蠍珠。」
  氣極吃了一驚,駭叫道:「嘎,天蠍珠?」
  他猛地伸手去奪,但又不好意思地縮手,臉上一紅。
  山海之王神色不變。道:「是的,天蠍珠,可解百毒。捏碎它的功力你該有,接著!」珠輕輕一拋。
  氣極像頭貪婪的狼,怕珠子要飛走了似的,抓得死緊,「噗」一聲趴伏在師弟身旁,慌忙去捏他的牙關。
  另一名老道趕忙打開水囊,先倒些水灌入同伴口中,向持水囊的老道說:「五師弟,你替老四引氣歸元,不可動他。」說完緩緩站起。
  山海之王靜靜地站在一旁,若無其事地用手剝開大蟒之皮,誰也沒有注意他是怎樣將刀劍不傷的蟒皮割開的,他捉著雪白的蟒身,竟然像野獸般大口咬著蟒肉大嚼,鮮血染紅了他一雙鐵腕,他旁若無人地吃得津津有味。
  羅浮真人已經不見了。這傢伙鬼靈精,一見山海之王救了崆峒的老道,必定交談,洩了他的底,他再不走豈不太傻?
  氣極一怔,怎麼他竟走了?不像話嘛,便向山海之王看去,只覺一陣噁心,那吃相與野獸何異?
  「真是個野人?」他心中暗叫。
  山海之王突向他一笑,將沉重的蟒身向他一遞,道:「老道,吃些兒,鮮美著哩!」
  氣極只覺胸口發脹,慌不迭後退,苦笑道:「對不起,敬謝敬謝,我那位道友呢?」
  山海之王用手向東南一指,道:「走了。」說完自顧自大嚼。
  「走了?他竟不交代一聲!」」老道不解地自語。
  山海之王嚥下一口蟒肉,道:「是的,他走了,去找仙海人屠,也許不久便會轉來的。」
  「什麼:你說他去找仙海人屠?」氣極詫然問。
  「是的,他是仙海人屠的左右手,仙海人屠就在這一帶匿伏。兩年前我把他們趕出海心山,至今他們念念不忘,要等機會算計我。他把你們招來,是要找我一斗嗎?你先救同伴,我會令你如願以償的。」說完,又嚼他的蟒肉,毫不在乎。
  氣極氣得臉上發青,只覺心中一陣絞痛,尖聲問:「施主,你是說那傢伙是仙海人屠的黨羽?」
  「你要不信,可到仙海附近去問。不僅是他,還有好幾個呢!什麼拉卜活佛,什麼金鷲赫連西海;什麼豬婆龍曹五娘,是個母的。他們肆虐仙海,壞事做盡,兩年前全給我趕跑了。」
  「罷了!無恥之徒!」氣極氣恨大叫。
  山海之王將蟒屍盤在身上,道:「這裡猛獸極多,出沒無常,不是善地。背起他們,我帶你們出山,護送你們一程。」
  氣極抱起重傷的師弟。另一個也背起因頓的同伴,口中不住喃咕道;「看那傢伙的長相,就不是個好東西;日後見了他,哼,我戮他一百零八劍。」
  氣極突然說:「五師弟,請記住,饒他一次,以了愚兄心願,兩不相虧,我不負他。」又向野人道:「請問施主尊姓大名?」
  「山海之王。」野人信口答。
  山海之王踏步領先,他身上盤著剝了一小段的金鱗大蟒皮,蟒腹最粗處大有三圈,他身材本就夠唬人,雄壯高大赤著上身,長髮披肩,活生生象頭猛獸,身上再著一條重有三百斤的金鱗大蟒,想想看,那多唬人?
  他盤好巨蟒頭尾,手持標槍分林而進,向西北而行,走的是谷左山麓。
  氣極在後緊跟。這時朝陽已升上山巔,寒冷已經逐漸消逝,山中奇禽異獸開始活動,清鳴中央著厲吼,令人心弦為之悸動。他懷中的師弟,頭上的青紫與浮腫已經消失,已經可以使用耳目了,只是傷勢太重,不能動彈。
  氣極捉摸不定這奇異的名號有何涵義,往下說:「貧道氣極,乃是崆峒派門人,在氣字輩中排行第三;同伴乃是貧道師弟。四師弟氣真,五師弟氣虛,六師弟氣罡。貧道被羅浮真人所愚,不自量妄動無名,竟然要與施主較量,無比慚愧。那海心山有一個凶魔叫做矮神荼屈平涼,專向敝派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算來該是貧道的死對頭,羅浮真人此舉,未免太過無情,乃是貧道一大恥辱。施主臨危援手,不計冒瀆之罪,可算得人中大丈夫,貧道永銘五衷,請教施主尊姓大名,出於內心至誠,尚請見告。」
  山海之王一面走一面說:「好教道長失望,其實我自己也不知自己姓甚名誰,身世如謎,不說也罷,仙海附近的人皆叫我山海之王,你們也如此叫我就成。」
  眾老道一怔,看山海之王語氣誠懇,不像存心隱瞞身世之人,年紀輕輕,相貌英俊,更不像遁隱邊荒的凶魔惡險,豈有不知自己身世之理?此中必有內情。氣極為人恩怨分明,在崆峒派中算得上響噹噹的好漢,發動了替山海之王探求如謎身世之心,便正色道:「看施主儀表非俗,絕代風標,斷非蠻荒野人,定然是中原人氏。請教施主在這兒多久了?」
  「三年。」
  「三年以前呢?」
  「不知道」。
  「施主再想想。」
  「想也枉然,不知道。」
  「沒有絲毫印象?記憶消失了,」
  「也許是的,我只知道這三年來的事。」
  「沒有旁人知道?譬如說當時的人和物。」
  「倒有一個人,可是他已老病而死。」
  「你該到中原一走,也許有人會認識你。」
  話未完,山海之王突然雙手一張,阻住去路叫道:「慢!猛獸來了。」
  氣極抱著老四氣真,騰不出手。老五氣虛背著老六氣罡,空著一手,趕忙向旁一閃,掩護著師兄氣極,火速撤劍,神色緊張地向前眺望。
  山坡下密草邊沿,竄出兩頭不算小的異獸,其形有八分似狼,頭部赤紅,眼小如鼠,射出陰森森的綠光,軀體毛色蒼黑,泛著藍光,長尾垂地,毗著白森森的兩排尖齒,伸著紅舌頭,狀極可怖;不算尾部,全長八尺以上,重量不少於五百斤。
  兩頭異獸屈前爪低首作勢,繞兩側潛行,不住低吼,聲如豬號。
  「好大的狼!」氣極驚叫。
  「不是狼,是狻狙。」山海之王低聲說。
  「天!北號山的狻狙?」
  「是的,正是狡狙,兇猛如獅,陰險如狼,狡猾如狐,殘忍如豹。小心了?」
  狻狙向前一衝,突又轉折一統,低號一聲,停止不動,向五人毗牙瞪眼。
  山海之王將金鱗大蟒徐徐解下,雙目緊盯著兩頭異獸,標槍斜指,沉著地說道:「孽畜已經飽餐,想折磨我們。記住,不可妄動,少用劍多用閃,等我收拾它們。」
  老六在老五背上輕說道:「師兄,放我下來。」
  「不成,」老五斷然說。
  山海之王突然輕聲說道:「放下他。」
  老五乖乖聽命,放下了人。山海之王踏前一步,一聲長嘯,標槍作勢擲出。
  兩頭狻狙向旁一閃,好快,槍並未擲出,異獸發覺受愚,同發怒號,分左右猛撲而上。
  山海之王一聲怒吼,槍出如電,在右面狻狙撲到咽喉的瞬間,貫入狻狙頸下紅黑毛相分之處,槍尖直入心肺,巨大的衝力,帶得狻狙凌空後倒。
  同一瞬間,山海之王旋身出掌,拍向左面撲向老五氣虛的另一頭狻狙,無聲無息的無窮潛勁猛吐。
  也在同一瞬間,氣虛一劍砍中異獸項門,「錚」一聲長劍崩起,狻狙絲毫未傷,巨爪已半厘之差,搭上了老五的雙肩,巨嘴將咬到天靈蓋了,腥臭觸鼻。
  無儔的掌勁在間不容髮中襲到,狻狙吼了一聲,向後便倒,迅捷地向旁滾開。
  老五氣虛驚出一身冷汗,耳畔響起山海之王低喝道:「退!護人。」
  「好厲害!這洪荒孽畜。」老五驚叫著退下。
  山海之王一掌將狻狙擊退,火速拔槍,閃電似向前迫近,彎身挺槍作勢前撲。
  狻狙這時不號叫了,渾身鋼毛聳立,毗牙噴氣,在山海之王身前左右急竄,也伺機前撲。
  人獸左奔右截,周旋了半刻,狻狙始終低著頭,掩住頸下紅黑毛交接處致命之要害,竄走如風。
  山海之王步步迫近,不許狻狙由左右竄入傷人,槍尖疾如電忙,擊中獸身十餘槍,但無法刺入,攻不進要害所在。他火起,突然一聲長嘯,左掌加入狂攻,他用上了剛勁,每一掌風雷俱發,恍若殷殷雷鳴,地面草石飛翻,似被狂飆所掃。
  狻狙禁不起掌力襲擊,在地面滾翻狂號,逐漸不支。
  山海之王連擊八掌,這八掌連綿不絕,罡風怒號,勁道駭人聽聞。最後一掌他已用了全力,將狻狙震得連翻兩次身,機會已到。
  「著!」他大吼,槍出如電,「嗤」一聲貫人狻狙頸下要害,把異獸釘在地下了;他緩步上前,拔出槍仔細察看異獸屍體。
  在激鬥中,老五倒開了眼界,被山海之王的駭人掌力驚得張口結舌。困頓的老六氣罡輕聲道:「那個山海之王救了我們,如果和他動手,咱們誰也難逃一劫。」
  氣極似有所思,低聲說道:「師弟們,他這八掌我似乎有點眼熟。」
  奄奄一息的老四氣真軟弱地說道:「掌聲有殷殷雷鳴,倒像是梵音掌。」
  「不!梵音與風雷不同,難道說,他與死鬼朗月撣師有淵源,是普陀風雷僧門下嗎?」老六也接口。
  「都不是,我指的是他出掌的手法。凡是練陽剛掌力之人,練到家,掌帶風雷並非易事。他這出掌手法,有點像龍吟尊者老前輩的奔雷八掌。」氣極慎重地說。
  「尊者老前輩是風雷僧的嫡傳大弟子。」老六說。
  「所以這就怪了,看他年紀輕輕,怎會練有如此霸道的奔雷八掌?普陀到此相去萬里迢迢,不可能的。」氣極搖頭惑然,不敢置信。
  老五氣虛接口道:「師兄,那葬身太白山莊火海的神劍伽藍華大俠,年歲比山海之王更小呢!功力並不比他差。」
  正說著,遠處的山海之王突然站起,向這裡沉聲喝道:「快,上路,大批豹群即將到來,咱們寡不敵眾,走!」他奔回老道身邊,盤起大蟒,展開輕功向上狂奔。
  老道們又抱又背,展開絕學緊跟。等他們登上山脊,下面咆哮之聲,震耳欲聾,不知到底有多少頭大豹,在那兒爭奪狻狙遺屍。
  眾人一陣急趕,一個時辰後,到了仙海東面一座山峰的嶺脊上。山海之王停下腳步,回身向東一指,說道:「諸位可由那兒走湟河出中原,請多珍重。仙海沿岸十餘簇土民,自從仙海人屠被我趕走後,已經和衷共濟平安相處,任何人如果再想在這兒惹事生非,必將葬身仙海餵了神色。」
  說完,人去如電,只三五起落,驀然失蹤。
  四老道想出聲說話,但卻被他那令人難以置信的駭人輕功所驚,將話嚥回腹中;等他們驚魂甫定,空山寂寂,人影早已杳然。
  「這人委實已修至仙凡之間的境界了,如果咱們貿然和他動手,後果甚虞,活著離開的機會微乎其微。師弟們,走吧!咱們欠了他一份情義,日後希望能有償還的一天。無量壽佛!」氣極說完,向山海之王消失之處稽首一禮,轉身向東疾奔而去。
  轉眼又是三天。這天,麗日當空,仙海的灘岸開始炎熱,氣溫直線上升。這鬼地方,一年只有不到三個月的好天氣,雖在盛夏,仍是早穿皮襖午穿紗。
  南海濱的一座山蜂下,瀕海的一座長形巨石伸人海中,石尖端,距碧綠的海水只有三尺高,那兒有幾塊平坦的大石,平滑光亮。
  最前面一塊大石上,山海之王躺了個四仰八叉,懶洋洋地在曬太陽。
  水邊,金錢大豹趴伏在石上,靜靜地舉起巨掌,緊盯著不時浮沉的仙海特產無鱗黃魚。
  無鱗黃魚是仙海的特產,極為鮮美,土民稱為神色,相戒不敢食用;尤其是蒙回兩族,禁吃這種仙海神魚。這種魚沒有鱗,最大的有十餘斤之重,專吃人畜屍體,所以土民不敢食用。每當盛夏,山峰冰雪溶解,溪流的水灌注海中,魚群即溯溪上游,千千萬萬一片金黃,蔚成奇觀,人立水中,隨手俯拾即是。附近土民在河口張網,捕得後剖腹曬乾,賣與東岸蒙羌諸族,運至南州一帶販賣,自己卻不敢果腹。在西北邊陲,仙海和鹽,是唯一大量供應之地。所以仙海自古以來,太平不會太久,準有流血戰爭發生,三十年一小亂,六十年一大亂,屢試不爽。
  大豹真有耐心,等待著魚兒浮上水面,「啪」一聲暴響、水花四濺。大豹一聲歡哮,爪中抓了一條四斤余重的神魚,一蹦而起,縱到山海之王身邊。爪一鬆,神魚在地下亂蹦亂跳。神魚渾身滑膩,大豹竟能在水中抓起,真不簡單。
  山海之王支起上身,微笑著揉了揉豹頭,抓起神魚,撕下一條脊肉放入口中大嚼,將其餘的塞人大豹口中;一人一豹嚼著生魚,吃得頂滿意。
  他吃完生魚,在虎皮短褲上擦淨手,又躺下了。大豹也吞下整條魚,像一頭大貓,在山海之王身邊也懶洋洋地躺下了。
  山海之王仰望著天空飄浮著的白雲,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他喃喃地自語道:「你該到中原一走,也許會有人認識你。」
  氣極老道對他說的話,他竟信口說出了。
  氣極老道的話,像暮鼓晨鐘,在他耳邊響起,像一陣熏風,吹動了他的心湖,湧起陣陣漣漪。語聲隱隱又響道:「看施主儀表非俗,絕代風標,斷非蠻荒野人,定然是中原人氏……」
  他突然挺身坐起,脫口輕聲說道:「是的,我該到中原一走,也許有人會認識我。至少,我該知道我的身世。還有,夜靜更闌之時,那些依稀的怪夢,那些迷亂的景象,老是干擾著我,離開這兒,也許會好些,我該走,」
  他站起了,清晰地說道:「是的,我該走,」
  他俊目頓現異彩,大聲地說道:「走?到中原,看中原是怎樣的世界。」
  他仰天長嘯,聲震九霄。海中十餘里處,有十餘條小筏在碧波中蕩漾,筏上的人聞到嘯聲,全站起來舉起雙手,脫口大叫道:「山海之王,」
  「庫庫淖爾的保護神,」
  山海之王向海中揮手,再長嘯一聲,帶著大豹走了。
  三天之後,南州城來了一個猛獅般的怪人。
  南州,這邊陲重鎮,是西出流沙的必經之路。
  這城因後有皋南山而得名,是禹貢雍州之域。
  先秦,蒙恬北逐戒狄,這兒是西隴郡的「金城」。
  漢朝,是金城郡,轄十三縣,光武十三年又併入隴西郡,回復舊制。
  晉朝,仍為金城郡,只管五縣。義熙三年,陷落入吐谷渾之手。
  隋朝,初設南州總管府。唐朝改設南州郡。
  本朝初,南州降為縣。成化十三年,又升為州,只管轄金縣,疆域愈來愈小了。
  本朝初年,十四皇子朱英,初封漢王,洪武二十年,改封肅王,帶著大批移民和官吏家僕,就藩甘州。但他看中了南州,在洪武二十一年移節南州,在城中近河一面,建立一座宏麗的肅王府。這傢伙真沒出息,不往西北發展而向後溜,以至後來明末流寇攻人南州,他的子孫幾乎死亡殆盡,府後花園的大井,王紀帶著那些命婦投井而死,井為之塞滿。有兩個宮人無法「塞」入,便以首觸碑而死。時至今日,那碑上的血跡仍在,抹不掉洗不褪,所以叫做「碧血碑」;碑旁後人還替她們建了「貞烈塚」。祖籍南州的朋友,想必見過這兩座古跡,深以為榮。
  一早,白塔山下來了一個雄壯的野人,通過了金城關,泰然走向北岸浮橋頭。
  說他是野人,卻又不太像,身材超過八尺,肩寬膀圓,一頭光可監人的黑髮胡亂挽在頂端,上唇黑色八字鬍兩端上翹,可是臉色晶瑩,不像中年人。長眉入發略如新月,俊目大而黑白分明。鼻如玉雕,唇紅齒白。他幹嘛要裝成這窩囊象?瞧,一身土灰直掇,同質的燈籠褲,腰帶也是最差勁的褐色布帶兒,腳下是半統子生牛皮直統靴,背著一個破綻不堪的大包裹,裡面不知裝了些什麼東西,看樣子,不工不商,四不像倒像個叫花子。
  腰帶下端直掇之內,鼓鼓地,定然帶著啥玩意,難道說他還帶有錢囊,真人不露相?他就是仙海的山海之王。
  他臉上掛著那令人奇怪的笑容,大踏步趕路,遠遠地,已經可以看到浮橋了。
  一隊駱駝緩緩過了橋,駝鈴兒叮噹,慢慢沿官道西走。駱駝這玩意也真怪,一條小繩一個領隊的駝鈴,便可領著大群龐然巨物走長途越大漠;要是馬,早跑光了,那條小繩子拴烏龜也拴不住。
  南州浮橋,是黃河那時唯一的一座橋,乃是洪武十八年守備指揮楊廉所建造,共有木船二十八艘,平時只用二十五艘,水漲再加船,每船相距一丈五,用石鰲系船,上鋪木板,兩邊還加上欄厝,兩岸各有一根大鐵柱和六根大木拄,用大繩貫橋。人在上面走,搖晃半沉,蠻夠味的。每年二月到十一月,這條橋方行架起,其餘兩個月沒有橋,但有更大的橋代替,那就是冰橋;黃河結了冰,隨便你高興在那兒過就在那兒過。
  山海之王沒見過駱駝,看見這一群龐然大物迎面過來,立生戒心。他右手持著一根六尺木棍兒,猛地伸起戒備,一不對勁他可要搬弄木棍兒了。
  領駱駝的是個大個兒,他偷懶,不走前面反而躲在駱駝後面,這時一蹦而出;叉腰瞪眼叫道:「大個兒,怎麼?想搗蛋?」
  山海之王一怔,咦!敢情是這些大傢伙不咬人,是豢養的哩!他收回棍,陪笑道:「沒什麼,老兄,我沒見過這玩意,大驚小怪。」
  大漢氣往上衝,破口大罵道:「混蛋:在西北沒見過駱駝,騙誰!分明是找我王老七開玩笑。你知道這是誰的駱駝?西關陽三爺的,你瞎了眼也該打聽打聽,敢打主意嗎?」
  山海之王剛到人煙輻輳,大部份是漢人的城市,便挨了臭罵,怒火倏發,掌出如閃電,「啪」一聲脆響,一耳光摑個正著,人倒下了。
  王老七這一記挨得不輕,只覺星斗滿天,天旋地轉,口中發鹹,大牙往外跳,「咕冬」一聲,直挺挺地倒了。
  山海之王野性突發,將王老七一掌擊倒,自己也吃了一驚,這傢伙個兒不小,怎麼一掌便暈了?
  駝群後來的人,一見領駝王老七被人擊倒,齊聲吶喊,拔出護身單刀向前衝來。
  駝群受驚,最先那頭向前奔了兩步,大腦袋伸到山海之王頭側,膻氣直衝鼻端。
  山海之王只道它要咬人,猛地出手;他人高八尺,手一伸一丈有餘,比駱駝還高,勾住駝頸只一扳一扭,「砰」一聲暴響,龐大的駱駝象座小山向側掀倒。
  為首駱駝一倒,背上的駝鈴一陣暴響,駝繩帶動後面的駱駝,立時一陣大亂。
  山海之王一聲長嘯,人影一閃,像是驀爾失蹤,奔向浮橋頭;他懶得和這些不堪一擊的人動手,犯不著生氣。
  浮橋行人不多,誰也不敢攔他,也不想攔他。皆因這些駝群,乃是西關土霸陽三爺陽定西的,被人打了,大家都心中大快。橋上的人皆駐足而觀,面露喜色,全對飛步而過的山海之王,輕聲喝彩。
  那時,大南州並不大,但城牆特高,將近六丈,寬也有四丈餘,東西南三面有護城深池,北臨黃河,四座城門宏麗壯觀。後來增築承恩門外閣,稱為新關,建有九座關門;但這時還未建造,僅三十年前指揮戴德和金事卜謙,建了一道外郭,東面叫東關,南西叫南關西關。
  過了浮橋便到了西關,關門上許多身穿鴛鴦戰襖的官兵,正居高臨下嘩笑不已。
  山海之王心中一動,只道他們要找麻煩,腳上突然加快,只二五急閃,已投入關內人叢之中。
  到了市內,他心中大定,三轉兩轉便進了永濟門,順西大街直走肅王府。
  街道甚寬,市面熱鬧,大輪子的車,雄駿的健馬,各式各樣的人,這是一座複雜的城市。
  他處身在市肆中,茫然不知所從,心裡在呼叫道:「山海之王,你在這兒做什麼?能做什麼,又可做些什麼!」
  「尋求我的身世,尋找我土生土長的地方。」他替自己回答,卻又有點遲疑。
  肚中有點餓了,糟,這城市除了人,還有人豢養的馬,沒有飛禽走獸可獵,包裹裡的獸肉已經吃光了,到那兒去找食物?
  他在彷徨,這喧囂的城市中,竟沒有他立足之地,首先肚中的威脅就無法解除。
  他想起了蒙人的帳幕,鮮美的手抓肉,香噴噴的烤肉,還是找蒙人找些熟肉充飢吧,豪邁的蒙人極為好客,只消跨入帳篷,主人便像會老朋友一般招待一頓,如同家人;是的,且找他們打擾一頓。
  舉目一看,天,到那兒去找帳篷?大街上全是四合式平房,每一家的店面都擠滿了人,沒有一處空地,那兒來的帳篷?
  「這裡大多是漢人,我也是;河不親水親,我何不找他們試試?」他心中在想。
  正好,右首正有一座吃食店,門旁懸著一塊酒招兒,木牌上漆了四個大字:「風翔老店。」
  他大踏步走進,酒招兒他不認識;字嘛,他倒有點印象。從小讀書十餘年,雖做了三年野人,斗大的字豈有忘掉之理?
  到了門旁,哩:真找對了,酒肉香真逗人,饞蟲快被引出來啦。瞧!廳中十來付座頭,倒有七八桌滿了漢人,全都據案大嚼;主人真好客,這一頓吃定了。
  未進門,迎出一個身穿直裰,腰圍布裙的店夥計,笑容滿面。當他一看到山海之王那高大雄偉的身材,和那落拓的裝束時,心中暗叫道:「喝!好雄壯的小伙子,到這兒趕牲口,正是好人材。」心中在想,口中卻在招呼道:「鄉親,裡面請,請!」
  山海之王滿面堆笑,心道:「這人的口音還清晰易懂,待客的熱情可感,到底咱們都是漢人,人情味值得稱道。」
  「大哥,真不好意思,叨擾你們一頓。」他一面說,一面踏進店門。
  店夥計將他領到桌邊,笑道:「要酒萊但請吩咐,小店有的是純正陝西風味好酒菜,微!聽客官口音,定然是江南人;在咱們這兒,江南人確是少見,少見。客官吃些什麼?請吩咐。」
  山海之王心中大樂,真妙!主人問客人吃什麼給什麼,難得?他說道:「多謝大哥,只要是能吃的食物就成。」
  店夥計一怔,心道:「這大個身上大概銀子不多,捨不得吃哩!」但口中卻說道:「成,小可立即送上。客官可要酒?」
  「酒?請來一碗足矣。」在蒙人那兒,酒的味道不太好,他雖有海量,可不感興趣,所以只要一碗。
  片刻,夥計送來一壺高梁燒酒,一盤熟羊肉,一盤牛蹄筋,半隻鹵肥雞,全是下酒菜。
  「多謝大哥。」山海之王說。咕哈哈喝了幾口酒,伸手便向盤中抓,說道:「好酒,果然咱們漢人的酒大大的不同。」
  店伙轉身一笑,自去了,不住喃咕道:「這大個兒口中夠客氣,但用手抓食,可不是咱們漢人的習慣,定然是與夷狄相處太久,變野啦?」
  在西關一座大府第中,西關土霸陽定西陽三爺,正怒髮衝冠在分派人馬,要找那吃了豹子心膽大包天的大個兒。不久,大街上雖表面上平靜,但暗流潛伏,緊張的氣氛,有心人一看便知。
  山海之王卻在鳳翔老店愜意地據案大嚼,對店外的事毫無所知。他酒足飯飽,站起來背起包裹,持起枴杖,向前來收拾杯盤的店伙笑道:「多蒙盛情款待,感銘五衷,日後有緣,當行圖報。」
  店夥計怔,說道:「客官,酒資合計三百六十文,請付帳!」
  山海之王吃了一驚,天:這兒不是款待客人,而是要付帳的哩!錢,他身無分文;在仙海根本無需用錢,土民以物易手,金銀他倒見過。可是他沒有。便說道:「三百六十文7對不起,銀我沒有。」
  「可有銀鈔?咱們這兒銀鈔十足計算。」
  銀鈔就是大明通行寶鈔,用來代替金銀作用,山海之王到那兒去找銀鈔?他說道:「銀鈔也沒有。」
  「可有金銀?」
  「金銀要來何用?」
  「付酒資。」
  「沒有。」他答得頂乾脆。
  這時,店中所有的人全站起來了。店夥計氣往上衝說道:「怎麼?你是吃白食的?」
  「什麼叫吃白食?」
  「吃了酒菜不付錢,便叫吃白食。哼?你小子吃白食吃到鳳翔老店來了,你膽子可不小。」
  「咦!是你請我進來的,老兄。」山海之王詫異地說。
  「呸,請客人上店並不是叫你不付賬,你簡直暈了頭,你付不付?」另一個高大店伙搶前厲聲喝問,緊腰擄袖,來勢洶洶。
  山海之王怔住了,仔細一想確是理屈嘛,這兒不像山林中可以弱肉強食,身上沒錢如何是好?
  他怔在那兒,大個兒店伙可忍不住了,欺近喝道:「好小子,你無錢敢吃白食,官司你打定了,咱們到知州大人法堂上理諭去。」
  聲落,劈胸伸手便抓。他這一抓,可抓出禍事來了。山海之王生活在窮荒絕域中,強存弱亡,物競天擇,隨時皆有死亡的威脅,絕不能讓含有敵意的畜近身,這是唯一求生的金科玉律。店夥計氣勢洶洶近身擒人,犯了大忌,他手一出便引發了山海之王的自衛本能,左手一伸,抓住店伙的腰帶,喝聲「起!」
  店伙敢不起?山海之王將他高舉過頂,在食客們驚叫聲中,向店櫃上一拋。
  「砰」一巨響聲,人跌在櫃檯上,向內一滾,壓到了帳房先生,櫃上什物一掃而光。
  山海之王將人拋出,三十六著走為上著,走!他向店外闖,誰也不敢阻攔,所有的人全失聲驚叫。
  剛到門邊,門外看熱鬧的人,看了他那雄偉的身材,和單手拋人的神力,誰敢管閒事?齊向左右閃開正路。
  正亂間,搶進了五名彪形大漢,青色緊身,青巾纏頭,腰帶上插著腰刀,迎門一攔。
  街心一陣亂,人眾紛集,這一帶人種複雜,地域觀念濃厚,各地的人都有他們自己的大團體,而以陝西幫的人數最多,勢力也最大。鳳翔老店是陝西人所開,街上的老陝們齊齊吶喊,喝打之聲雷動。
  五大漢迎門一攔,中間那人厲聲大喝道:「大家讓開,他跑不了。」
  山海之王一看來了帶刀的人,反而定下了心,他心中在想:「有人動刀,好說話,我可找到藉口了。」便淡笑著不走了。
  這時,大街上到了一人穿灰色直掇,系灰頭巾,腰插單刀鐵尺的人,有人叫道:「是他,就是這小子,可找到了。」這傢伙是與王老七一起趕駱駝的人。
  為首一個豹頭環眼,敞著衣襟露出毛茸茸胸毛的大漢,排眾直入。
  人聲一靜,有人輕語道:「這小子完了,陽三爺的教師爺出面,那還會有命在?惹了陝西幫已經不得了,加上陽三爺,見閻王見定了。」
  豹頭環眼大漢匆匆闖入,五名青衣大漢不由一怔,兩面一分,中間大漢抱拳一禮,陪笑道:「楊二哥,你好。這大個兒是府上的人嗎?」
  楊二哥嚕嘴一笑,用老公鴨嗓子說道:「非也。在下魯莽,有事與魯大哥商量,尚望俯允。」
  「二哥請吩咐,魯某力所能逮,不敢推辭。」
  「呵呵?小事一件,就是這大個兒的事。晨間在河北橋頭,他打了咱們的駝隊領班王老七,重傷了一頭駱駝。三爺目下責怪下來,要找這小出氣。所以嘛,請魯大哥讓在下帶走。」
  魯大哥一皺眉,說道:「這傢伙在店裡吃白食……」
  「多少錢?在下墊上。」
  「錢是小事,只是……只是可否先讓他離開?小店擔不起風險;事出在小店,萬一官府追究下來……」
  「魯大哥,你未免太小心眼,萬事有三爺承當,請放心啦?」不管魯大哥肯是不肯,向門內直闖。
  魯大哥伸手一攔,說道:「二哥且慢,三爺固然與肅王府有交情,天大關係挑得起放得下,可是小店卻是本分人,知州大人傳話不敢不到。萬一這大個兒另有親朋戚友,告上衙門,小店可麻煩得很。對不起,請讓他離店;老規矩,離店百步,以便店脫去牽連。」
  楊大哥環眼一翻,厲聲說道:「魯老大,你把眼睛睜大些,你開店是本分人,陽府難道是江洋大盜?哼!你想將他縱走?」
  魯老大冷笑一聲,也大聲說道:「姓楊的,別抬出陽三爺的門第唬人,這人在敝店生事,在下自有權放留。哼!閣下帶了十餘名打手,他走得了?定要敝店分擔責任,未免欺人太甚。告訴你,離店百步,不然先沖魯某說話。」
  楊二哥怪眼連翻,伸手按住刀柄,大吼道:「反了!這還像話?姓楊的不信邪,衝你也未嘗不可……」
  一旁搶上一個獐頭鼠目的大漢,在楊二哥耳旁咕喃了好半晌。楊二哥陰陰一笑,怒火似乎全消,改口道:「好?咱們走著瞧,退!」
  十餘名打手應聲後撤,但並不離開百步,趕開了閒人,在店外圍成半環,一個個怒目而視,手按刀柄,雄揪揪嚴陣以待。
  山海之王屹立門內,臉含微笑,對這事感到好笑,泰然地跨出店門。
  魯大哥伸手一攔,輕聲問道:「閣下尊姓大名?」
  山海之王像一頭面獵物的猛獅,臉上一寒,沉聲說道:「我無名無姓,人稱我山海之王。」
  「山海之王?」
  「是的,山海之王。我剛下山,身上無錢,我不懂中原的規矩,但我可以告訴你,日後我會付清欠賬。」
  魯大哥搖搖頭,低聲說道:「算了,銀錢事小,在下不再放在心上。你既稱山海之王,定然手上不弱。請記住,在下無法助你。你可衝出南面崇文門走南關,奔上皋藍山便可脫險。那兒有在下的朋友,也許我會接應你。走吧:珍重。」
  「謝謝你,魯大哥,我會珍重。」他跨出了店門。
  魯大哥又接近一步,用更低的聲音說道:「兄弟,還有,藍州的肅王府就在前面不遠,千萬不可往那兒闖。你的綽號,今後千萬不可在大庭廣眾間說出。」
  「為什麼?」
  「這兒既然有一位世襲王爺,你怎能稱王?落入官府耳中,你豈不成了反叛?」
  山海之王笑笑,沒做聲,點點頭,點著大棍兒,抬頭挺胸走出街心,他根本沒有逃避的意思。
  楊二哥正在等,他看了山海之王的偉岸身材,和從容沉著的神情,心裡不無顧忌,手按刀柄,一步步向前迎來。
  街心兩端,聚集了一兩百人,只有微小的嗡嗡聲,一個個將心提到了口腔。
  人叢內層是十餘名灰衣大漢,嚴陣以待。
  姓楊的迎向山海之王,雙方一步步近。
  在街心雙方終於照面,相距一丈同時止步。
  「河北岸的事犯了,剛才你已經聽清了?」姓楊的厲聲說。
  「是的,我聽清了。你想怎樣?」
  「你是跟我走呢?抑或要我擒你?」
  「你瞧著辦好了。」
  「大街上為免驚動別人,我認為你乖乖跟著走好些。」
  「如果我不願意呢?」
  「哼!不願意?你想咱們的人背你走?」
  「哈哈:你們的人誰也背我不動。」
  「你是要二爺我動手了?」
  「我倒得見識見識。」
  「你姓甚名誰?」
  「山海之王。」他大聲回答。
  「你說什麼?」
  「我說我是山海之王。」聲如巨雷,字字清晰。
  人群起一陣騷動,人聲吵雜。店門口的魯二哥歎口氣直搖頭,喃喃地說道:「這傻憨大個兒,太魯莽了!我害了他。」他轉身向手下吩咐,那人向東如飛而去。
  突然東面人聲倏止,紛紛急讓,搶入五六名皂衣公人,「嘩啦啦」抖開鐵鏈,拔出鐵尺。為首那人叫道:「何人斗膽,在這兒稱王?」
  「我山海之王。」山海之王大聲答。
  「拿下他!」公人們大喝。
  「五哥請稍等。」楊二哥亮聲叫,又道:「殺雞焉用牛刀?待小弟擒下他。」
  聲落。人已飛撲而出,他並末撤刀,求空手擒人。
  山海之王知道自己手上份量重,不敢注入內力:大街上眾目睽睽,打死人到底不見得光采,所以不用真力,任由姓楊的搶人。
  姓楊的雖知山海之王必不等閒,但自恃身手了得,放膽搶入,右手一出,扣住山海之王的左手曲池穴,左手健進,「撲」一聲沉響,一劈掌擊在他的左肩窩,左腳一伸,身形右旋,手腳齊出,喝聲「躺!」
  山海之王屹立如山,若無其事說道:「躺!」左手一抬,五指箕張,按在姓楊的左肩上,向下一按,姓楊的本已轉身,想把對方摔倒,豈知肩上象壓上了一座山,山他當然背不動,腿一軟,乖乖躺倒。
  兩三百人同聲嘩叫,吃驚非小。楊三爺的教師爺在這一帶手腳不馬虎,平時窮凶極惡稱霸道英雄,號稱拳如風掌如刃,怎麼一照面便躺下了?
  在嘩叫聲中,響起山海之王清晰的語音道:「老兄,不算,起來起來,再試試。」
  姓楊的飛躍而起,羞憤地大怒道;「小子,楊爺跟你拼了。」
  吼聲中,單刀出鞘,虎跳而前,「力劈華山」斜劈而下,刀光霍霍風聲虎虎。
  山海之王站在那兒絲紋不動,淡淡一笑。刀到如閃電,眼看到了肩頭。他仍用左手,只一閃,誰也沒看清他的手是怎樣伸的竟像一把大鐵鉗,扣住了刀身,連刀口一把抓,鉗得死緊。他說道:「劈柴嗎?豈有此理!」
  姓楊的身形前衝,刀被鉗住人亦倏止,只覺腦門子轟的一聲,驚走了三魂。
  他反應還算快,火速棄刀,斜身切人,伸右手戰雙指來一記「雙龍戲珠」疾取雙目,右腿亦同時飛起,飛挑對方下陰,又急又快又狠,手腳確是上乘之選。
  他快,可是快過山海之王的人,有是有,可是還沒出世哩:「得」一聲,刀柄敲在他的手背上;刀柄像在同一瞬間向下落,敲在迎面骨上。
  「哎!」姓楊的尖叫,「撲」一聲坐倒,再一聲「痛死我了!」倒在地下起不來啦。他的掌背骨全碎了,右小腿迎面骨血肉模糊,可能也碎啦?
  十餘名灰衣大漢同聲吶喊,紛紛撤兵刃上。
  五個公人高明些,兩下裡一分,搶在最先,銬煉鐵尺直響。為首公人叱道:「好傢伙!人敢拒捕?」
  「什麼拒捕?你滾開些,」山海之王臉色冷了。
  「哥兒們,鎖上。」
  五個人向上一圍,煉套兒兜頭而上,鐵尺生風直奔下盤,敲向腳骨,上下齊到。
  山海之王野性突發,右手大棍兒候飛,但是褐影疾射,像是十餘根木棍同時點出,不知孰真孰假。
  「哎……」狂叫之聲倏揚,「撲叭叭」五個人全倒了,「嘩啦叮噹」煉子鐵尺滿街散。
  山海之王並未移動半步,雙手支棍,哈哈大笑道:「憑你們這些廢料,也敢和我山海之王動手?不像話,給我爬起來滾!」
  這瞬間,十餘名灰衣人同時撲到。山海之王一聲長嘯,像頭雄獅撲入人叢,木棍兒如同神龍施威,滿天飛舞。只片刻間,狂叫之聲此起彼落。
  街中一陣大亂,人群狼奔豕突,紛紛走避,店門一一關上了。
  蘭州陷入混亂中,官軍出動了,肅王府的衛騎集合了,知州衙門鑼聲響起了。
  山海之王擊倒了所有的人,他下手不重,讓他們叫號,他自己大踏步走向南大街,直奔祟文門。
  蘭州城城小衙門大,東西寬僅裡半左右,南北更小,僅一里零二十二丈,周圍合計不過六里多些兒,即使算上了外廓,也不過十四里多點兒。而肅王府的殿宇宮室,加上朝房和東西後三座花園,卻佔了內城的三分之二。想想看,真正的市區還有多大。
  也難怪,這兒是西北的軍事重鎮,對商業的寄望不大,凡是未歸化在案的少數民族,是不許進入內城的。城高壘深,兵比民多,這就是那時的蘭州。
  山海之王大踏步而行,速度並不快,他不在乎。而「蘭州城內來了個自稱山海之王的野人」的消息,早已傳遍了蘭州城。四面八方的軍馬捕役,全往他這兒匯聚。
  風翔老店東魯二哥,頓足叫道:「不好?這事鬧大了。收拾傢伙,我得替他盡力。」
  他展開飛毛腿,奮身猛追。繞過了肅王府方南抄出,追上了。他欺近身邊。輕聲說道:「兄弟,你會高來高去?」
  山海之王見是他,並不停步,說道:「不太會。」
  「那就快逃。老天,你慢吞吞地等死嗎?」
  「胡說!誰等死?」
  「不等死等什麼?等會見鐵騎追到,箭如飛蝗,即使會高來高去也走不脫,死路一條。」
  「不打緊。」
  「快走吧!犯不著哩。」
  「你走,免得連累你。」
  「唉!你這人真是無可救藥。記住:留得命在,我在皋藍山等你。」說完,匆匆便走。
  「且慢,皋藍山我不認識。」
  「這樣吧,城南兩里是五泉山,好找,咱們那兒見。」
  「相見時間?」
  「明日正午。」
  「好,我准到。」
  「珍重!你最好躲上一躲。」
  「明日正午見,我用不著躲。」說完,大步便踏走。
  將近祟文門,身後腳聲如雷。街市死寂,城門已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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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掃瞄校正:Luo Hui J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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