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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回歸


  四月十三日晨,風突然停了,沒有任何的徵兆,就像起風時一樣。整個沙漠一下子凝固了,寂靜得可怕,只有傅破的三輛車在緩緩前行。
  上午十時三十分,樓蘭已在望。
  四周儘是枯死的胡楊,經歷了千多年來的風沙殘存的樹幹還有幾人合抱粗,想必它們在死亡之前也已享了千年的壽命。胡楊的枝幹朝四方怪誕地極力伸展,姿態千奇百怪,配合四下的茫茫黃沙,活像擇人而噬的樹妖。可以想見,一千多年前,這裡是何等的水草茂盛。
  在留存的木簡文書上曾記載了當時樓蘭王發佈的保護環境的法令,其中在城外的樹林中打死一隻山雞或野兔或其它飛禽走獸,罰羊一隻,砍倒一棵胡楊,則罰羊五隻等等,由此可見那時自然環境已是江河日下了,並且供應樓蘭水源的孔雀河在公元一世紀前已開始斷流,所以很多人推測樓蘭古城是因為最後缺水斷糧才被廢棄的,然而在樓蘭城中發現存有大麥和小麥的倉庫,令人費解,若真是因缺水斷糧而全族遷徙,為何不把珍貴的糧食都帶走呢?
  在胡楊林之前,遠處依稀可見一座高塔,所有人都知道,這就是樓蘭古城著名的佛塔。離樓蘭古城最多不超過十里了,只要順著這塔前行,連衛星定位儀都用不著。
  十分鐘之後,車隊停下。
  終於到了。在這之前傅破雖然看過樓蘭遺跡的照片,也曾作過多次想像,但當真看見實景時,不由腦中轟的一聲,不顧別的隊友,自顧自撲下車去,大家忙跟著下車,但哪裡趕得上傅破驚人的速度。
  千年來這裡雖風砂不斷,但乾燥的氣候仍保存了些昔日的景物,傅破站在曾經流淌著清水的河道旁,望著高聳的佛塔、四下殘留的巨大城牆,身心被一種沛然而至的悲愴情懷包圍,眼前閃過一幕幕往日的夢境和前幾日所見的幻景,彷彿正直面千年歷史,一時間淚流滿面。
  若不到此時此境,又怎能體會到歷史的壯美與人世的無常。
  樓蘭古城曾是何等的繁榮昌盛,城牆的殘跡竟達八米之厚,但,而今又如何?
  可樓蘭城究竟為何突然廢棄?除了缺水斷糧外,史家尚有兩種猜測,一是瘟疫,因發現了些屍體,但若是,為何屍體又缺手殘腿,死狀慘烈,若說是戰爭,則屍體太少。百年來,樓蘭古城之謎無人能解。
  那條乾涸的河道自城的西北角斜穿到東南角,卻不知是天然還是出自人工,在河道兩岸,一地的碎陶片碎瓷片。
  其它的隊友在忙著架攝像機拍錄像,而傅破卻在河道邊蹲下,拾起一片碎片,癡迷地端詳,然後放下,再拾一片……
  許久,當傅破又撿起一片碎瓷,忽然全身一震,臉色立變。
  在那片碎瓷之下,蓋著一件東西。
  一枚戒指!
  一枚青玉戒指,外面包著極精製的銀絲,成小草狀,匯成一朵待放的銀花,在花的中央,嵌著一粒藍寶石。歷經千年,這枚戒指神跡般未受一絲一毫風砂的摧殘,銀絲依舊珵亮如新,不染纖毫。正如兩天前所見。
  那玉手,那盞青瓷杯。
  傅破呻吟了一聲,伸手便要去拿那戒指。就在此刻,突變驟至。
  四周仍是沒有風,一絲風都沒有,然而原來安靜地躺在地上的黃沙卻無風自動。密密的細沙摻著灰塵升騰起來,眨眼間,傅破連那近在咫尺戒指都看不清了。
  傅破張口欲呼,卻發不出聲音,傅破發現自己象著了夢魘一般,全身無法動彈,耳邊轟然巨響不斷,若有無數炸雷在身邊爆開,接著身子一虛,無處著力,彷彿空間塌陷了一般,傅破隨即失去知覺。
  當傅破緩緩甦醒時,發現自己正伏在一片沃土上,空氣中含著淡淡的植物清香,令人心神舒暢。傅破站起身來,環顧四周,竟是一片樹林,耳中隱隱聽見鳥鳴聲。
  傅破大聲呼喊幾位隊員的名字,聲音在林中迴盪許久,無人應答。想起不久前還身處沙漠,恍如夢中,但內心裡卻有了一個連自己也不敢相信的猜測。
  傅破深呼吸了幾下,舒了舒筋骨,並無任何不適,甚至體力比前幾日猶有過之,直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抬眼向前望去,原來自己是在這樹林的邊緣,外面似是一片空闊的場地。
  這是一個陌生而神秘的環境,傅破小心提防著,緩步走出樹林,眼前豁然開朗,居然是一大片如茵的草原,百多頭羊在其間安祥地吃草,兩個身著奇異氈服頭戴氈帽的人,在一旁聊天,身邊有兩匹棕色的馬,這兩人離傅破足有二里遠,但傅破不知何時眼力大進,竟看出那兩人五官和亞洲人有異,倒像是白人,再遠處,在地平線上,有一座被城牆圍起的城。
  傅破胸中熱血上湧,心底裡那個猜測越來越清晰,回想起剛才樹林裡的樹木,儘是些胡楊樹和沙棗樹,難道說,自己已回到了千多年前的古樓蘭!
  傅破在樹林邊站了良久,心潮澎湃,終於邁開大步,向前走去。
  此時傅破身上仍穿著火色的沙漠服,異常顯眼,那兩個牧羊人看到傅破走來,露出熱情的笑容,舉手向傅破打招呼。
  傅破聽不懂他們的語言,對他們搖了搖頭,說:「你們說什麼?」
  兩人打量了一下傅破,露出恍然的神色,再次大聲說:「你好。」
  傅破雖然覺得他們的發音很彆扭,但還是聽懂了,他迫切地問:「這是哪裡,」忽覺得這樣問不妥,又躊躕的加了一句:「我迷失了。」
  兩人露出奇怪的表情,其中一人說:「這裡就是沙漠中最富饒的土地,樓蘭。」
  傅破渾身巨震,幾乎窒息,沒想到原先的猜測竟是真的,往昔的夢境今朝竟親身經歷,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傅破暗咬了一下舌尖,生疼。這不是夢。
  那人接著問傅破:「遠方來的朋友,你的同伴呢,你的馬匹和駱駝呢,你的貨物呢,怎麼就只你孤身一人?」
  傅破仍然呆呆地站著,未緩過神來,對他的問話沒有反應。
  兩人覺得傅破這個人很奇怪,不過他們看的來往各國客商多了,什麼性情的人都見過,此時看到傅破奇怪的樣子,也不為已甚,聳了聳肩,走開去了。
  傅破也非常人,這幾年來縱橫商場,處變不驚,能力氣魄為同齡人中翹楚,只不過這次所逢之事太過離奇怪異,才失了常態,此刻心下已有定計,不論這件事怎麼會發生的,既然已經發生,自己又身陷其中,就必須定下心神去面對它。
  當下傅破趕忙喊住那兩人,作揖陪禮道:「實在對不起,剛才我因為想起了那些在沙漠中失散的同伴,一時恍惚,唉,那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風,把我的駝隊吹得七零八落,我的馬把我帶到這裡就死了,唉,不知同伴們生死如何。」
  兩人顯出同情的神色。
  傅破接著問:「這裡真就是樓蘭嗎,前面那城,就是樓蘭城嗎?」
  一人答道:「這裡確實是樓蘭,但前面那座是燕涼城,和秦風城、卞玉城同為樓蘭的附城,」說著伸手指向燕涼城之西,說:「那裡是天河,沿天河上去依次是卞玉、樓蘭、秦風,我們這片綠州可大的很,快馬從這頭跑到那頭,得大半個時辰呢,您大概是第一次跑沙漠吧。」
  傅破笑笑點頭,揮手與兩人告別,向燕涼城走去,心裡暗自盤算,快馬得跑一個多小時,那這綠洲還不得有二百平方公里,說不定還不止此數,至於他們說的天河,大概就是現在的孔雀河了。
  原來這綠洲上有這麼多城,樓蘭只是一座占主導地位的主城,得找個機會到樓蘭去看看,不過現在自己身上沒有什麼銅錢,恐怕連吃飯住宿都成問題呢,還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燕涼城的城牆越來越清晰了,傅破知道那並非是用石頭壘起的,而是用粘土混著紅柳枝築成,在此地乾燥的氣候下,不比石頭差多少。
  在燕涼城的背後,已逐漸可以看見粼粼的波光,河面似是很寬,再走近些,傅破看見從天河的主河道引出一條小渠,流入燕涼城去,傅破想起樓蘭古城內的河道,想必這綠洲上所有的小城內都有引自天河的小渠,使城內的居民能更方便地取水。
  此時燕涼城的城門敞開,幾個持戈衛士守在門前,見到傅破身著異裝異服,又只一人,不禁面露疑惑,傅破忙將剛才的那番說詞再說了一遍,表示準備在樓蘭盤恆段時間,看看能否等到失落的同伴。
  一個長官模樣的衛士點點頭,說:「奉王令,來往一切男性客商必須見過聖女後方能離境,你先住到燕翔客棧,待三天後和其它客商一起去樓蘭城見聖女,之前不得擅自離開本城,作為補償,其間不收房租,還望配合。」說完一揮手,從身邊走出一名衛士,看樣子是要帶傅破去燕翔客棧。
  傅破跟在衛士身後,流覽著燕涼城,城裡河兩岸都是木頭或粘土起的房屋,密密麻麻,挨得十分緊密,街上全是人,熙熙攘攘很是擁擠熱鬧,一眼望過去有各種膚色各種打扮的人,這裡是各國商賈的彙集地,故以傅破的打扮擠在人群裡也不是特別顯眼。
  燕涼城比樓蘭古城大得多,傅破估計面積在樓蘭城的十倍以上,原來傅破一直疑惑,以樓蘭城之小,最多只能住兩到三千人,這麼點人口,怎能使樓蘭成為沙漠中著名的商都,現在看到燕涼城的規模,才恍然。
  片刻,傅破被引到燕翔客棧,這是由三排民房合成的大院,傅破被安排在東面第七間,這是個十來平方的小屋子,一張桌子一張床幾張椅子,還有一盞油燈,別無長物。
  現在天色尚早,看太陽還只是下午一二點鐘光景,直到目前為止,傅破對這座城和這片綠洲還所知極少,雖然以前傅破曾對樓蘭古城詳加研究,但在現在,樓蘭留存資料本就很少,樓蘭的很多方面,始終是西域歷史學家心中的謎,而傅破現在身處的這座燕涼城,就不曾得見於任何史料。更重要的是,傅破連現在的年月日都不知道,完全無法把握樓蘭目前的狀況,而三天後他將要去見的聖女,也不知是何許人。
  店主是個四十多歲的當地白種人,傅破和他說了聲,就出店去了,希望在游城過程中,能找些人聊聊,知道些有用的資料。
  傅破心底裡覺得,此次他被送回千多年前的古城,一定有一件事在等他去了結,這件事自他出生起就夜夜困擾著他,而今是大白的時候了。
  以不變應萬變,看看命運之手會將他推向何方。
  傅破無目的地走在擁擠的街上,不知道這裡有沒有當鋪,他必須當掉些什麼東西,否則就沒錢吃飯了。好在他不久就發現根本就不須要去找當鋪,因為到處都有人在買賣各地的特產,傅破本就是最好的商人,略略想了一想,伸手掏出一個精緻的鋼製高級打火機,捏在手裡有規律的打出火焰。
  只一會兒他身邊就聚起了一大堆人,睜大眼睛看著這從未見過的神奇寶物。傅破朝四周的人群掃了一眼,道:「誰先出價?」
  「十兩銀子。」「二十兩。」「我出五十兩。」
  傅破哼了一聲,把打火機高高舉起,精鋼在陽光下耀起灼目的光芒,傅破歎道:「沒想到竟沒有一個識貨之人,此物來自希臘,相傳乃是阿波羅的神器,無論何時,只要按動秘鈕,就會有天火在鋼鐵上燃燒。」
  周圍之人齊齊驚歎,顯是知道希臘和有關阿波羅的故事,出價立時翻了幾翻,不一會兒已出到七百兩白銀。
  忽然自人群外圈傳來一陣朗笑,一人大聲道:「五百兩白銀、五百兩黃金,外加一顆夜明珠。」
  傅破斬釘截鐵地道:「成交。」
  人群散開,發話的是一個身著錦衣的中年人,方臉大耳,面色紅潤卻略帶滄桑,似是中原人。
  如此聲勢,當是富甲一方的大賈了。
  那人道:「鄙人姓趙,名四海,閣下氣宇軒昂,必非常人,若不嫌棄,就由鄙人作東,到天香閣坐一坐如何?」
  傅破正愁沒有人可供打探情況,聞言大喜,那天香閣聽名字像是一個吃飯喝茶的場所,正好填一下咕咕作響的肚腹,當下欣然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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