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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夜尋元兇


  費天行心頭不由一震。
  百花夫人又道:「武林本身就是一個是非窩,武林永遠也不會安靜。武林的一個『武』字,就注定了你爭我奪,不過,有的爭名,有的奪利而已,大會能平息紛爭?還是能圖個平靜?都不能,所以不開也罷。」
  費天行忙應道:「夫人教訓得是。」
  百花夫人轉面向樂無窮道:「你傳話,武林大會到此為止。」
  樂無窮應了聲「是」,然後跨步站立在台階最上一級,將手中長鞭揮出一聲脆響,朗聲道:「各位!武林大會到此為什.奉本門之令主諭,請各位立刻離汗洛陽。」
  一場武林盛會,原本熱熱鬧鬧,進而變成火火爆爆,就在樂無窮鞭影吼叫聲中,煙消雲散。結束了紛爭。
  但是,江湖上真正的紛爭,似乎永遠也無法結束。
  春雪初溶,春水來溫。
  「草色遙看近卻無」的江南陌上,也已有了些春意。
  長江,不若黃河的滾滾濁流。漢水與長江匯合雖不是涇渭分明,卻也一半黃,一半碧綠,直到出海才融為一體。
  平靜的江面,薰薰然的南風,送著一葉扁舟,春風,把帆吹滿,漲得鼓鼓的。
  「春風又綠江南岸」,但江北還留下一層遠山白頭的皚皚白雪,別有一番情趣。
  常玉嵐在船頭上迎風而立,人如玉樹。
  南蕙,緊靠著他,一面望著江中緩緩的流水,一面嬌憨憨的道:「常哥哥,這一回你帶我回金陵,你媽不會再趕我走了吧?」
  常玉嵐苦苦一笑道:「誰趕你上來著,只是你自己瞎疑心。」
  南蕙撤嬌的道:「瞧,瞧,凡事你都怪我不好,你是不是偏心。」常玉嵐輕拂著南蕙被江風吹起的亂髮,像長兄對調皮的小妹妹一樣,口中道:「偏心?我偏向誰?」
  南蕙毫不考慮的道:「偏向你媽媽呀。」
  「傻丫頭!」常玉嵐拍拍南蕙的頭道,「對長輩,我們做晚輩的講求個孝順,孝,就要順,順就足孝,談不到偏心不偏心。」
  南蕙側著臉只顧想右「孝順」與「偏心」有何不同之處,因此,並未說話。
  常玉嵐忽然把話題一轉,問道:「我忘了問你,紀無情服了丁老伯衣袖上團下的解毒藥方,病情好轉了一些沒有?」
  「唉!」南蕙不由歎了口長氣,鼓起熟蘋果般的雙腮,不樂意的道:「毒,是好多了,性情,壞多了。」
  常玉嵐不解的道:「此話怎講?」
  南蕙又是悠然一聲長歎,道:「說來話長,站得累了,坐下米吧。」她說著,抽出甲板上的一塊木板,一端搭在纜繩堆上,一端插進帆桅桿的夾縫中,先自行坐了下來。
  常玉嵐也與他並肩坐下,又問道:「紀無情的性情變成什麼樣兒?」
  南蕙道:「要找你拼向。」
  常玉嵐奇怪的道:「我倆乃是知己之交,又沒有結什麼梁子,無冤無仇,他找我拼什麼命。」
  南蕙道:「先說紀大哥的毒吧。自從你同那位藍姑娘離開巢湖。我按著你的囑咐,一連給他服了五天的藥,丁世伯果然不愧是『妙早回春』,紀無情的毒再也不發了,平時毒發時口吐白沫,淚水鼻涕流個不停,現也都好了。」
  常玉嵐道:「你有沒有繼續配藥,要他斷了毒根?」
  南蕙點頭道:「又配了兩劑,十天服完,紀大哥不再面黃肌瘦,飲食也正常了。」
  常玉嵐頷首道:「那就是體內餘毒一掃而淨的結果,算得上毒性恨除。」
  南蕙緊接著道:「說也奇怪,毒性根除,他的神智也恢復了清明。」
  常玉嵐喜形於色的道:「那敢情好呀!」
  南蕙卻搖頭道:「先是每天不分日夜的練功,除了練功之外,一言不發,悶聲不響,每天不說一句話。」
  常玉嵐不由笑道:「他跟誰生氣?」
  不料,南蕙不假思索的道:「同你,」
  「同我?哈哈哈……」常玉嵐仰天長笑道,「紀無情既然小說一句話,你怎麼會知道是同我生氣呢?這不是天大的漏洞嗎?」
  南蕙依舊十分冷靜的道:「當然有道理。」
  常玉嵐緊迫盯人的問道:「你說出一個道理來。」
  南蕙天真的盈盈一笑,仰臉望著常玉嵐道:「我說出來你可個能生氣哦?」
  常玉嵐也好笑的道:「不會,我生什麼氣。」
  「好!」南蕙用一手指點點常玉嵐的鼻頭道,「紀大哥每天練功,用木頭做了一個假人當靶子,假人的身上用刀刻著三個大字。」
  常玉嵐好奇的道:「三個什麼字?」
  南蕙睜大眼睛逼視著常玉嵐,一個字一個字的道:「常……玉……嵐!」
  這實在是令人費解,常玉嵐不由怔然不語。他想不透紀無情為何對自己恨到這種地步。
  南蕙見他久久不語,眉頭深鎖,不由道:「怎麼樣?常哥哥,你生氣了嗎?」
  常玉嵐忙搖頭道:「沒有!我只是想不透紀無情為何如此的恨我。」
  南蕙又道:「還不止呢,他每天黃昏時候,必然帶了刀,找一個無人之處,一口氣砍三十棵手臂粗的矮樹,每砍一棵,口中必然大吼一聲:「常玉嵐,三十棵砍完,才下山來洗澡吃晚飯,」
  常玉嵐又好氣,又好笑的道「是你親眼日睹的?」
  南蕙道:「先前我以為他怕別人偷學他的紀家無情刀,直到我發現附近龍泉山一帶的矮樹被人砍得差不多,才偷偷的跟蹤他,一連幾天,毫不例外,即使是狂風暴雨,他也照砍,照喊你的名字。」
  對於南蕙的話,常玉嵐是百分之百相信。對於紀無情的怪異行動,常玉嵐如墜五里霧中,丈二金剛——摸不到頭腦,百思不解。
  反而是南蕙搖搖出神的常玉嵐問道:「常哥哥,依你想,紀大哥他為什麼恨你呢?」
  常玉嵐偏著頭想了一下道:「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他,除非是……」他說到這裡,忽然止住,瞧了瞧南蕙,欲語還休。
  南蕙見他欲言又止,催促著道:「說下去呀,為什麼不說呢?說嘛!」
  常玉嵐無可奈何的道:「也許是因為我與他同進百花門,他中了毒,我沒有中毒,因此,他對我有所不能諒解之處。」
  南蕙又問道:「是呀,為什麼他中了毒,而你卻沒有中毒呢?」
  她這一問,更把常玉嵐問得無話可說。因為,常玉嵐怎能把他中毒是由於男女發生不正常之關係的經過,說給南蕙這個黃花大閨女聽呢?縱然是和盤托出,實話實說,南蕙真能懂嗎?常玉嵐紅著臉道:「這是一言難盡,說來話長,遲早你會明白的。」
  南蕙的性情不肯輕易依允,只是纏著道:「你現在就說嘛,什麼遲早會懂。我不要!我不要!」
  常玉嵐被她又搖又推,一時想不出應付她的主意。忽然,他眉頭一展,笑著道:「我想起來了,紀無情可能為了女人對我不滿。」
  南蕙聞言,憨然的道:「女人?是不是我?」
  「噗嗤!」常玉嵐失聲而笑,連連搖頭道:「你扯到哪裡去了。你不是女人,你是小妹妹,你在我與紀無情心中,都是小妹妹。」
  南蕙不由氣鼓鼓的道:「我才不相信呢,小妹妹不是女人嗎?」常玉嵐真的拿她沒辦法,只好道:「女人與小妹,有大大的不同呀。」
  南蕙仍然刁蠻的,用雙手捂著自己的耳朵,尖聲叫道:「我不要聽!我不要聽!」
  忽然,常玉嵐突地弓身站了起未,以手遮住陽光,凝伸望著江面遠處道:「南蕙,你看見江心之中有一艘單人小船沒有?」
  南蕙也站前半步,凝神聚氣逼視江心道:「有,有一艘小船,好快。」
  常玉嵐又道:「船上的人是不是一身灰白衣褲?」
  這時,也不過一剎那的事。那小船已箭般的衝著常玉嵐的帆船駛來。
  常玉嵐有些不安,喃喃的道:「果然是陶林,一定有什麼緊急的書。」
  這時,後艙揚帆搖櫓的船家,已經在高聲嚷起來道:「喂!小船不要亂闖,撞到了可不是好玩的!」
  真的,那艘單人小船,果然眼看要撞上常玉嵐坐的帆船,只有毫釐之差。
  忽然,單人小船上的灰衣人猛的一長身,前腳伸向船頭,後腳著力踩穩。
  說也不信,飛滅般快的小船,船頭略略土抬,稍離水面,立刻又停落了下來,像被釘子釘在水面上一般,一動也不動。
  此時,兩船相隔,不過五尺左右。
  船上的灰衣人正是桃花林的桃花老人陶林。
  常玉嵐看清之後,先發話道,「陶林,有重大的事嗎?」
  陶林扶了扶頭上的斗笠,朗聲道:「上稟令主,金陵府上可能發生不測,藍姑娘命我稟告令主,快快趕回金陵,遲了恐怕不及。」
  常玉嵐不由大吃一驚,忙道:「藍姑娘可曾說明是什麼事?」
  陶林道:「沒有,只是囑咐小的飛船趕來,請令主不要耽擱,星夜由水路趕回金陵。」
  常玉嵐道:「辛苦你了,我知道了!」
  陶林又道:「藍姑娘之所以不能趕去金陵,可能因為桃花林也有警訊!」
  常玉嵐越發不安,歎了口氣道:「有藍姑娘同你,桃花林大致不會出岔子,你快回去吧。」
  「小的這就走!」陶林說完,前腳用力一壓,整個身子前傾,後腳便提高船面,小船磨過水面,嘶——反向疾駛而去。
  常玉嵐與陶林的一問一答,南蕙都聽得清楚,她又見常玉嵐面色憂戚,雙眉緊皺,不由道:「金陵又會出什麼事呢?」
  常玉嵐道:「真是多事之秋,一波未干,一波又起,我們趕路吧。」他對後艙的船家高聲道:「船老大,我們不要一路觀賞岸上的景色了,金陵家中有急事,日夜趕回,多給兩位酒錢。」
  南蕙見常玉嵐愁雲滿面,雙眉不展,也不再追問什麼。
  小船,扯滿了雙帆,日夜兼程。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黃昏的江上,一輪落口,滿天彩霞。幾點歸鴉,一片風帆。
  遠遠的,石頭城的城牆,靜悄悄的仰天矗立在繽紛雲霓的天際。
  久別金陵,常玉嵐有「近鄉情怯」之感。但是,恨不得插翅落在自己庭院之中,以抒遊子情懷。
  然而,看近實遠。帆船仍然在水上飄浮,雖然張起兩隻滿帆,在歸心似箭人的心裡,還覺著牛步一般的遲緩,這正所謂「心急馬行遲」。
  直到萬家燈火,小船才緩緩的駛進水西門。付了船錢,打發了船家。
  常玉嵐迫不及待的棄舟登岸,好在沒有行囊不用收拾,招呼南蕙兩人徑向莫愁湖上去。
  經過修茸的府第,依舊是富麗堂皇,做視江湖巨公大賈的住宅。
  常玉嵐見自己家門安然無恙,心頭的一塊大石才算落下,一面沿著湖濱緩步而行,一面喜孜孜的對南蕙道:「你還記得這條路嗎?」
  南蕙臉上並無喜悅之色,只道:「記得。」
  此乃人之本性,是勉強不來的。
  常玉嵐之所以喜自心底,因為金陵乃是他牛長之地,一草一木,有不可割離的情感,況且長年漂零,一旦回到兒時地方,怎能不禁喜形於色呢!
  而南蕙不僅是對金陵人生地疏,還有無親無靠寄人籬下的傷心事,喜從何來?兩人的心情不一樣,因此也就默默的走著,誰也沒再說話,因為彼此悶聲不響,腳下也無形加快。
  轉眼,已到了常府的門首。老管家常福的兒子常陛,正斜靠在石獅子上遙對著已經半涸了的湖水發呆。當常玉嵐到了切近,忽然像夢中旬醒側的揉揉眼睛,幾乎跳起腳來,欣喜若狂的叫道:「三少爺!三少爺!你回來了!」
  常玉嵐只覺得好笑,點頭應道:「常陛,你還認得我?」
  常陛連忙道:「小的怎能忘記三少爺,還有這位南姑娘。老夫人可把你念叨夠了,哪一天下記桂著,我這就去享告老夫人。」他接過了常玉嵐手中的劍,還有南蕙手裡提著個小包袱,快步如飛的向內跑。
  像一片靜靜的湖水,投下塊大石。常府早已熱鬧起來,僕婦、傭人、丫頭、家丁,穿梭走告。
  沒等常玉嵐走到院落,常玉峰已站在花廳的台階之上,掩不住滿臉喜悅,大聲道:「三弟,你總算回來了,沒把媽想壞。南姑娘,快,快到上房!」
  哪還等常玉嵐到上房。花廳上燈燭輝煌,如同白晝,常老夫人年屆花甲,但仍然健旺得很,在兩個媳婦陪伴,一眾丫鬟拱月似的傭著,已到了花廳。
  常玉嵐才與大哥見過禮,已聽見老夫人的聲音道:「玉峰,走廊上風大,還不叫嵐兒進來。」
  常玉嵐生恐又冷落了南蕙,拉著她的手,一面高聲道「媽,該兒就進來了。」跨進花廳,常玉嵐下由一陣鼻酸,顧不得南蕙,搶上幾步,撲倒在老夫人的懷裡,啞聲道:「媽,不孝的兒子回來了……」他再也沒什麼活可說。
  常老夫人老淚止不住像斷了線的珠子,順著腮邊流個不止,一子撫著兒子的後腦,口中卻連聲道:「回來就吁,回來就好!傻孩子,這麼大的人還哭。你看,媽都不哭,媽都不……」她的聲音鳴咽,喉頭咂塞,再也說不下去了。
  良久,常玉峰才道:「媽,二弟回來應該歡喜才對,我已吩咐下面準備了飯,二弟與南姑娘一定餓了。」
  常老夫人連連點頭道:「把飯開到暖閣裡,大家團團圓圓的吃一頓。哦!南姑娘,過來,讓我看看你長大沒有?可是一年多了。」
  一片歡愉聲中,全家人都到暖閣用飯。
  終年漂泊,常玉嵐雖然到處都沒有遇到困窘,然而,家的溫馨,是沒有任何的歡樂可取代的。
  一頓飯直吃到、更時分,才伴看老夫人回到臥房。外面的天氣雖然寒冷,常老夫人的臥房早已升起爐火,溫暖得很。
  侍候母親上了床,又安排南蕙與二嫂同睡,常玉嵐才回到後進書房。因心情的興奮,加上百感交集,竟然一時無法人睡。好容易漸入夢境,已經是三更左右。
  忽然,一片紅光,映在紙窗之上。接著,人盧吶喊:「救火!失火了……」
  常玉嵐不由大吃一驚,彈身起床,胡亂套上長衫,推開窗子,躍身到了花園長廊打量一下,暗喊了聲:「不好!」
  起火之處,乃是最後一進的祖先堂。祖先堂平時是沒有人進出的,當然更沒有人住,哪來的火呢?敢情是有人放火:常玉嵐一念未了,隨風飄來的煙霧之中,嗅得出有硫磺氣味。
  這越發證明常玉嵐所料不差。
  此時,整個宅院已都驚醒,鑼鳴人喊,四處暄鬧之聲貫耳,人影四下亂竄。
  常玉嵐哪敢怠慢,析身進了書房,滴下長劍,展功上了屋面。
  但見,火勢愈夾愈烈。火舌亂竄,濃煙沖天之中,出現了十餘個通身血紅裝扮的人影。那十餘條身影,在火勢中穿躍縱跳,身手個個不凡,而已每人手中一把寒光森森的軟刀,雖沒存心殺人,但偶爾也對救火之人施襲,順手傷人。
  常玉嵐心中已明白了幾分。因為這情形與江上碧口中所說青螺峰狂人堡遭遇完全一式無二。
  他再也不遲疑,一式「龍飛九滅」,越過三重院落,撲向祖先堂火場上空,口中厲聲喝道:「何方狂徒,放火殺人!都給我留下!」
  這時,常玉峰也仗劍指揮家丁們灌水救火。
  南蕙手中執著一把並不稱手的僕刀,也已發現了火場中穿梭的紅衣歹徒,她一見常玉嵐到了,嬌聲呼道:「常哥哥,這些人是有計劃而來的,他們不敢露面,只在火場中躲躲藏藏,氣死人了。」
  常老夫人乃是武林世家,當年何朔大俠「一盞孤燈」趙四方的愛女,並非一般弱不禁風的老婦人,她見自己兒子人在騰空,作勢向火海中撲去,連忙攔阻道:「嵐兒,水火無情,閃開!」她口中喝著,由袖中取出趙家獨門「追魂奪命子母連環珠」,認定在火場中縱躍的紅衣漢子射去。
  嗖嗖!嗖!唉!啊呀!一聲慘嚎,刺耳驚魂。一條血紅的身影應聲落於烈焰之中。
  薑是老的辣,常老夫人這一招「追魂奪命子母連環珠」既快又準,一招得手,接著是連番發出。慘呼連連,在烈焰燒紅了半邊天的夜空裡,已有三個歹徒,葬身在火窟之中。
  常老夫人的怒火並未稍熄,將手中空的連環珠筒,遞到二媳婦手中,含怒道:「再給我裝滿它!」
  常玉嵐一見,連忙上前,低聲道:「娘,算了,要他們的命沒用。」
  常老夫人氣呼呼的道:「他們要我們常家的基業,我就要他們的命!」
  常玉嵐忙道:「娘,這事不是要他們的命就算了的,我要找出這幫兇徒究竟是哪路的。」
  這時,南蕙也已憤憤的來到老夫人的身側,接著道:「對!找出禍根來,把它連根拔!」
  常玉嵐低聲道:「南蕙,你在這裡陪著娘,人哥專心救火,娘的連環珠逼使兇徒不再傷人,我溜到宅子後面,看他們落腳在哪衛,一定查得出來龍去脈。」
  常老大人道:「嵐兒,你要小心!」
  常玉嵐應了聲:「娘儘管放心。」他話落人起,不高縱,不出盧,在濃煙烈火之中,沿著祖先堂前一排黑黝黝的柏樹蔭下,三幾個箭步,已到了宅院之後,微一伏身,快如驚虹的越過後院牆,隱匿在暗處。
  這時,因常家人手眾多,常老夫人珠無虛發,加上南蕙在火場四周提著一柄閃亮的僕刀梭巡,常玉峰仗劍指揮家丁救火。一切都在亂中顯得井井有條。
  歹徒們既不能乘亂傷人,加之有幾個同伴已葬身烈焰之中,為首之人一聲呼哨,剩下的全都向火場外圍審去。
  果然不出所料。為首的紅衣夕徒,呼哨聲中,手中軟刀個住的揮動,分明是向常宅後面撤上。
  隱身暗處的常王嵐心想:「何必多費手腳,把這為首之人生擒活抓,真相自然大白。」
  就在他心意初動之時,恰巧那為首之人一式「魚躍龍門」翻身躍過院牆。
  常玉嵐個由心一懍。因為從那人一式極為普通的身法「魚躍龍門」的起勢,疊腰、扭肯、剪腿,自到落在牆外的彈身連環再起,分明是難得一見的高手。
  常玉嵐不敢大意,輕輕抽出長劍,發出了一聲極為細微的彈簣之聲:「錚!」
  不料,就是這聲細微到毫未的聲響,那為首翻出牆外之人已自矮身戒備,認定常玉嵐隱身之處,厲聲喝道:「誰?」
  常玉嵐並未存心隱匿不出,因此。揚劍彈身而出,怒喝道:「捉拿歹徒的人!」「人」字尚未出口,人已到了那漢子的面前,長劍一招「平湖秋月」,直抵紅衣漢子的喉頭。
  這一招幾乎是出其不意,劍隨人動,招自心起,算得是凌厲無比.既准又狠。
  熟料,那漢子冷冷一笑,形同不防,等到常玉嵐的劍招走實,微微一側頸子,右手的軟刀,反削常玉嵐執劍的手腕。招式之巧,妙到毫顛,出手之毒,出人意表,完全是名家手法,一流招數。
  常玉嵐大吃一驚,急切間,振腕下沉,長劍由刺改劈,力道盡失。
  那漢子微微一笑,彈身退出兩丈。
  此時,院牆內嗖嗖聲中,衣袂連振,七八個紅衣歹徒,全都是蒙頭蓋臉,穿了出來。為首的漢子不慌不忙,手中軟刀連揮,示意眾人快速離開,自己卻攔在常玉嵐之前,意恐常玉嵐追趕,或是制注其中的一個。
  常王嵐的怒火如焚,大吼道:「是人就露出臉來,鬼鬼祟祟的東西!見不得人的下三爛!」
  為首的漢子並不答話,只是揚刀而立,鼻孔中不時發出冷笑。
  常玉嵐之所以沒有立刻搶攻,一則眼看為首之人並無逃走之意,二則此人的刀法與眾不同,乃是以刀作劍,這劍法招式,似曾相識。
  就在他分心遐想之際,那群歹徒一個個已沿著湖邊溜之大吉,只剩下為首之人斷後,插腰揚刀當面而立。忽然,冷冷的道:「我們會再來。」語落,一個「側卷珠簾」,人如一溜清煙,在半空中捲了幾下,竟已遠去三丈。
  常玉嵐焉能放他就此一走,招展「十丈紅塵」快如追風閃電銜尾追去。
  因為那人是出其不意,而輕身功夫不在常玉嵐之下,兩人相距,總在五丈左右,一前一後,像流昆趕月,風馳電掣,看不出是兩個人,直如兩縷清煙,在夜色迷濛中,飄浮向前。轉瞬之間。
  前面之人已出了湖畔,落荒向雨花台方向奔去。
  常玉嵐心想:「任由你跑上天,我也要追到靈霄殿,跑到天色黎明,你總不能再套著頭罩了吧。」
  他只顧打著如意算盤。殊不料前面那人幾個起落,已不再沿著大路,轉向山邊崎嶇小道奔去。
  常玉嵐暗喊了聲:「不妙:」因為黎明之前的天色,愈加黑暗。沿著大道雖然追不上,但目力所及,也不會迫掉。而那人轉向山路,拐彎抹角固然不免,雜樹亂石,更容易失去目標。
  心中想著,腳下更加看力,眼看著趕得只差三丈左右,再有片刻,必然追到那人身後無疑。誰知,山凹之處,突然有一座青磚瓦房大宅院。
  前面那人騰身上了瓦房圍牆,冷冷的一笑,擰身落在圍牆之網。
  因為那人前奔之勢略停,又騰身上了院牆回頭一笑,不免耽擱了片刻。
  常玉嵐就在這片刻的時間裡,幾乎與那人一齊到達院牆之上。
  他不敢貿然躍落牆內,藉著星光略一打量,院落內似乎是新建未久,加之冬日未盡,庭院十分荒涼。只是,奇怪的是,落下的那人竟然不見蹤影。常玉嵐心想,也許那人要借這宅院掩護,說不定會再由他處逃去。因此,他且不向下跳,就站在院牆之上遊目四顧。
  然而,四下無聲,夜風習習,寂寂的庭院,也沒有半點搔動的跡象。
  常玉嵐越發迷糊了。這別墅似的新建庭院,在夜裡進去一個人,該有些動靜才是呀,除非它就是這幫歹徒的巢穴。
  想著,忽然,靠近庭院的三間正屋內,突然一亮,閃出了燈光來,接著,一個清脆的嬌滴滴之聲音道:「是誰呀?深更半夜站到咱們牆上,又不走,又不下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常玉嵐甚是尷尬。因為聽聲音必是一個青春少婦,而且又沒有人與她答話,這深更半夜,自己站在人家牆上……就在他轉念之時,「呀」的聲,正屋的雕花門敞開了來。一個婦人手執著氣死風燈。高高舉起,對著常玉嵐立身之處,嬌聲道:「客官,是迷了路,還是錯過了宿頭?」
  燈光,把小小的院落,照得雪亮。
  常玉嵐是再也不能不說話了,而且他意識之中,先前那歹徒一定是隱身躲藏在這院落之中,不妨下去,借這婦人手中燈光教他無處遁形。
  想著,一騰身躍下院牆,一面箭步穿過庭院,一面道:「在下追趕歹徒,迫到貴府外面,眼看著歹徒跳進來,所以才跳上院牆,想惜燈籠一用。」口中說著,不等那婦人回話,伸手抓過那婦人手中的宮紗氣死燈,彈身退下台階。
  那婦人出其不意的被搶走了燈籠,失聲驚叫道:「啊呀!你這人……」
  常玉嵐哪管許多,提著劍,掌著燈,先從庭院角落照起。
  原來,這宅院新建未久,只有一連兩進,比一間四合院落略略大了些而已,屋內尚未鋪派陳設,左右的偏房更是空洞洞的。
  那屑片刻,除了正屋三問之外,常玉嵐已巡照了個夠,不但沒見先前那為首歹徒的人影,連個可疑的蛛絲馬跡也沒發現。常玉嵐垂頭喪氣的回到正屋之前。
  那婦人兀自站在屋前發愣,一見常玉嵐回來,問道:「公子,找到沒有?」
  常玉嵐一面將氣死風燈交還給她,一面搖頭道:「沒有。」
  那歸人道:「是不是你眼睛看花了?」
  常玉嵐苦苫一笑道:「不會,我干真萬確的看見他翻進院牆。」
  那婦人像是十分吃驚的道:「啊呀!莫非躲到我這正房裡來了。」
  這話正中常玉嵐下懷,乘機道:「我陪你進去找找如何?」
  「敢情好!」那婦人口中應著,又把燈籠交到常玉嵐手中,自己折身領先進了正房。
  正房,一連三間,評未隔間,只是兩列透空的屏風,似有若無的隔成一間。左首是臥房,羅帳雙懸,並沒放下,床上綾被玉枕。石間,一列書架,都還空著,另有一個長長的書桌,四張圓凳,一個琴架,上面橫陳著一把古魚斑斑的七絃琴,還有一盆將熄的炭火。看樣於,且莫說一個人,連一隻貓也沒有躲藏的地方。
  那歸人進得房來,首先掀了掀那幅羅帳,口中道:「天呀,千萬不要藏到這裡。」
  常玉嵐淡淡一笑道:「看樣子,這屋子裡是藏不住人的。」
  那婦人點點頭,放下心來,卻道:「公於追趕賊人累了,爐中現成的熱茶,且坐下喝杯解解渴。」她沒等常玉嵐答活,先自向左邊房中走去,順手在火爐邊茶桶內倒出一懷直冒熱氣的茶,雙手捧到常玉嵐的面前又道:「可惜沒有食物敬客。」
  這時,常玉嵐才定下心來,加上與這婦人面對面,看得仔細。
  心中不由好笑,但是又不能笑出聲來。
  原來,語聲嬌滴滴如同二十餘歲豆蔻年華女郎的婦人,竟然是滿面雞皮皺紋,焦黃的蓬蓬亂髮,眼珠下陷,眼簾浮腫.凹異缺牙,一個奇醜的老嫗,實在是大大出乎人意料之外。
  常玉嵐一見,一棵心反而放了下來。因為,這婦人如果是人如其聲,一個豆蔻年華的美艷少婦,自己還真不便留下來喝她杯茶,最好是瓜田李下,各避其嫌。
  故而,他心胸一寬,接下熱茶,順便就坐在火爐一旁道了聲:「謝謝!」
  那老嫗也坐了下來,一隻手按在身邊的七絃琴上,有意無意的撥得叮叮咚咚響了幾聲。
  常玉嵐是沒話找話說道:「老人家,你這只佔琴是件古童吧?」老婦人咧嘴一笑,露出黑洞洞的幾顆缺牙,搖頭道:「不是古董,是我喜歡彈幾下小曲,所以走到哪裡都隨身帶著,弄得髒兮兮的。」
  常玉嵐道:「哦!原來老人家是位雅人。」
  老嫗緊接著道:「只是喜歡而已,公子,我獻醜你請指教。」她並不等常玉嵐回話,一扭身,已面對琴機,雙手抬處,「叮——」
  琴聲已起。
  常玉嵐此時哪裡有心欣賞琴藝,只是不敢掃興老人婆,就等喝完了茶一走了之,任山那醜婆子彈她的琴也就是了。
  不料,琴音乍起,常玉嵐不由神為之奪,他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竟然被這聲琴韻給吸引住,但是,他的一切注意力,確是都在傾神聆聽著。
  那奇醜老嫗一面撥動琴弦,一面回首齜牙咧嘴的對常玉嵐一笑。
  常玉嵐但見那老嫗雙手撥弄之下,七支弦如同百鳥爭鳴,悅耳動聽,又加上千山萬壑的溪流淙淙,轉瞬之際,又像百花齊放。
  而常玉嵐的一顆心,隨著琴音彷彿身在百鳥群裡,山水之中,萬花叢裡。
  忽然,那老嫗的一雙手,加快的撥弄,聲如萬馬奔騰,千軍奮戰。
  漸漸的,江河滾滾奔騰,終於天崩地裂。
  常玉嵐站著,眼前金花亂閃,耳中金鼓齊鳴,一顆心幾乎要從口腔中跳了出來。
  眼前,已分不出那醜老太婆執一雙手來,只有兩個影子在七絃琴上隱隱約約的晃動。
  常玉嵐覺著心痛如絞,頭好似憑空大了許多,頸子似乎已載不動了。耳朵裡,除了轟轟嗡嗡之聲而外、再也分不出有任何音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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