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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獵獲隱秘


  小雅的應變辦法,是一收韁繩,乾脆把馳動的馬車停下來。
  躲在暗艙的張班頭直叫奇怪,為什麼不趕快一點,接近白雲觀,就有埋伏接應,卻把車在途中停下來。
  他當然不知道,小文、小雅不怕和人打架,卻不敢加鞭催馬,飛車趕路。
  翻了車,傷到童水仙,她們可沒法向程小蝶交代。
  兩匹快馬到車前,是兩個三十左右的青袍大漢,腰裡橫束一條黑帶子,一面的棉袍衣襟掖在帶子上,看上去就帶一份利落了。
  「喲!是兩個小姑娘在趕車呀!北京城,可是少見得很哪!」
  說話的是左首大漢,說著話,右腿一抬,人已從馬上飄落地面。
  看出他騎術精良,也看出他有一身不錯的武功。
  小文、小雅的寶劍,就在車轅上的紅氈下面,一伸手,就可以寶劍出鞘。
  但她們沒有拉劍,因為,來人也未亮兵刃,小雅想試試看,不打架,能不能闖過這一關?
  所以,小雅笑了,笑的像一朵盛開的百合花似的,道:「沒有辦法呀!窮人家的孩子。什麼都得會。」
  「這輛蓬車很豪華,可不像窮人家的車!」青袍人站在五尺外,兩道目光盯住小雅看。
  小雅心中暗道:我經過的大風大浪多了,還會把這點小陣丈放在心上,姑娘逗著你們,玩玩吧!真不識趣,就要你挨一劍,呼爹叫娘了。
  心中盤算。口裡笑道:
  「車是主人的,當然豪華,我們是丫頭,只好趕車了。」
  「這麼漂亮、動人的丫頭,還真是少見。車裡的姑娘,就不知美成什麼樣子了!」青袍人道:「掀開車簾子,給我瞧瞧好吧?」
  小雅有點火了,但她還是忍了下去,笑道:
  「吃吃我們做丫頭的豆腐,沒有關係。小姐可不能開玩笑,你說我漂亮、好看,就多看兩眼!快點看完,我們還要趕路啊!」
  她真的伸出兩雙白玉手,理一理須旁的散發,讓那青袍人看了。
  小雅本就生的美,這一賣弄風情,可真叫人心頭直跳,一個媚眼瞟過去,快把青袍人的魂魄勾走了。
  兩個青袍人都看得呆住了,半晌沒有人說話。
  小雅笑一笑,道:「兩位大哥呀!你們也很俊啊!可是我們今天有事情,過兩天再見,那時刻可要帶著我們去買一點胭脂花粉,花不了多少錢啦!窮人家的女兒,不貪心!」
  小文想笑,但咬咬牙硬忍住了,忖道:小雅有一套,我得跟她學。
  但聞車聲轆轆,蓬車向前走了。
  前面一個青袍人自言自語地說道:「買胭脂花粉,是花不了幾個錢……」
  「買你媽的頭啊!快些追呀!」後面青袍人翻身上馬,接道:「回頭丟了腦袋,你就死在胭脂花粉上了。」
  前面一個人突然一驚,整個人醒過來了,一躍上馬,道:「遇上鬼啦!那丫頭會用迷魂藥!」
  兩個人一聲走!提韁縱馬。
  但聞噗通一聲響,兩個人連馬一起栽倒雪地上。
  栽得還真是厲害,兩個人一口氣滾出了兩三丈才停了下來。
  但一個翻身就站起來了,他們沒有受傷。
  但兩匹馬卻起不來了!
  原來,兩匹馬的八個蹄子,都被索繩捆了起來,索套打的是活結,兩匹馬要起跑,活套一緊,就把四個馬蹄全捆在一起了。
  兩個青袍人先不救馬,四下打量,但見大雪覆掩,遍地瑤瓊,哪裡還有人蹤?
  那輛馳動的篷車,也已經轉過彎去不見了。
  兩匹馬站不起來,但卻受傷不重,絕不能棄置不顧。這是岑嘯虎的絕技,飛索套馬,百發百中。
  地上積雪半尺以上,馬也未摔傷。
  第一個青袍人刷地一聲,抽出一把二尺長的鋒利刀子,割斷繩索,整整鞍轡,翻身上馬,兩個人又縱騎如飛地追上去了。
  隱身暗倉的張班頭,看不到兩個騎馬漢子吃豆腐,但卻看到了另外一副奇景。
  是那兩個追出正陽門的黑衣人,眼看蓬車加快了行速,也就放腿跑步跟上來。
  忽然間道旁飛出來兩個繩套,那麼準地套住了兩人的脖子,跟著兩人一路轉,滾入丈餘外的雪層中,不見了。
  張班頭暗暗吁一口氣,忖道:原來沿途上有如此嚴密的部署,這一路高枕無憂了。
  兩個青袍騎士拚命追,快近白雲觀時,忽見那輛蓬車又掉過頭馳了回來。
  「姑娘!怎麼回頭啦……」話未說完,頓然住口。因為,馭車不是姑娘,是一個重裘裹身,白髮、白鬚的老頭子。
  蓬車由兩人身旁馳過,兩個青袍人怎麼看,還是那輛車子。
  只不過,駕車的人變了。
  「喂!剛才駕車的小姑娘呢?」一個青袍人兩個箭步跳躍過去,攔在蓬車前面。
  「沒有啊!老漢上早駕車進城辦年貨,哪裡來的馳車小姑娘!」
  青袍人冷笑一聲,道:「你們要得很開心哪!」刷地一聲,抽出了短刀。
  白鬚老人似是很害怕,連聲音也抖了,起來道:
  「剛才,倒有兩位姑娘駕了蓬車一路趕,和老漢這輛車子差不多,但卻和我迎面走,兩個小丫頭冒冒失失地,差一點撞上了我車子
  青袍人接道:「那輛車子呢?」
  「馳入白雲觀。」
  青袍人呆了一呆,道:「真的!」
  「你手中拿著刀子啊!我還敢騙你嗎?不信你進白雲觀去看看,老漢如若騙了你,回頭再追我,也還來得及,白雲觀離此不遠!」
  青袍人有些半信半疑了,一伸手打開車簾子,只見車中鋪著一條竹子編的席面,果然是裝載東西的車子。
  兩個青袍人交換了一個眼色,上馬馳向白雲觀。
  白雲觀原名長春宮,長春真人邱處機,受封管理天下道教時,即駐道於此。死後,亦葬於此,觀中建有邱祖殿,以為奉祀。
  此後,日漸擴展,易名白雲觀。
  兩個青袍人快馬闖入觀中,果見一輛蓬車,停在庭院一側。
  寒冬大雪,香客絕跡,只有一個中年道人,在打掃庭院積雪,抬頭看了兩個冒失鬼一眼,搖搖頭,忍下了,又開始打掃積雪。
  兩個青袍人也沒有理會那中年道士,飛身離鞍,直撲蓬車,手中也同時亮出了短刀,車轅前不見了趕車的丫頭,短刀一揮,挑開了車簾,車箱中也無人跡。
  事實上——
  兩個青袍人也早發覺了情形不對,這輛蓬車,轅前無馬,也未見馳入觀中的車輪痕跡。停這裡,至少有一個時辰以上,才能被大雪掩去了輪痕馬跡。這輪車根本就不是他們要追的車,原來的蓬車呢?
  一輛豪華大車,又能躲到那裡去呢?前後相差不過一刻工夫,蓬車絕對逃不過快馬的追蹤。
  「是那一輛回頭的車……」左首青衣突然想到了車已折回。
  「快去追呀!」右面青袍人急急叫道:「交不了差,不死也要脫層皮……」
  回頭就要跑,卻被左首青袍人一把抓住了,低聲道:
  「小王,來不及啦!這是一場設計精密的把戲,追上了又能如何?我們也對付不了人家!」
  「不追也不成啊!假使不是你小子見色起意,咱們至少可以抓到個趕車的小姑娘,回去交差!」小王道:
  「現在可好,雞飛蛋打,人車全失……」
  「車在庭院,人在掃雪!」小李低聲道:「你可知道三十六計中有一計,叫做嫁禍江東。」
  「你是說那個掃雪的道士!」
  「對!」小李接道:「他放走了咱們追蹤的人車……」小李微微一笑,道:「那就只好把他抓回去交差了。」
  「說得有理!不過,白雲觀中的道士,也不是好惹的人!」小王道:「他們結交官府,也有大批的信眾,官民兩道,都有些勢力……」放低了聲音,接道:
  「聽說道觀中還有一批潛隱修行的高手,不但劍法精絕,還會符咒道術。」
  「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小李道:
  「大明朝成祖永樂皇帝,聽聞白雲觀全真教中的道士,劍術高強,要徵調他們,幫助大軍西征,被他們拒絕了。皇上震怒,大軍圍觀,引起了一場惡戰,全真教的弟子衝出了重圍,留下來的,全都是不會武功的人。
  但這一戰,也讓成祖發覺了觀中道士武功非同小可,數十人突圍而去,竟然網開一面,未再屠殺留在觀中的道士!」
  小王聽得入神,道:「以後呢!」
  「以後嘛!全真教弟子也未向皇上尋仇,但也未返回白雲觀,長春宮易名白雲觀,也就在那個時候開始。」小李道:
  「從那時起,白雲觀的道士,只會唸經祈雨,不會舞刀弄劍了。」
  「所以,這個道士,絕對不會武功。」小王接道:
  「現在,我們可以動手了!」
  兩個人逼近了掃雪的道士。
  「仙長!咱們有事相求,你多慈悲!」小王口中說話,右手已疾快地點向穴道:「客官,這是……」往後閃,避開了小王的右手,但卻避不開小李,小李悶聲出手,又陰又狠,一指點中了道士的「量穴」。
  能入選廠衛的人,不但要精明幹練,也要有相當的武功基礎,這裡是權勢炙手的地方,也充滿著陰謀險惡,爭功委過,不擇手段。
  「抱他上蓬車,我去找馬!」
  小李轉向觀外行去。
  奇怪!宏大的白雲觀,住了幾百個道士,怎麼不見第二個道士出現?大白天竟會如此一個清法。
  也許有人看到了,但他不敢出現,廠衛雖然穿的便服,但卻和一般老百姓有著大不相同的,處罰極重,他們追殺別人時絕不留情,但對付自己人,也一樣冷苛非常,除非你有很硬的靠山。
  太監不是正常的人,由他們領導的特務系統,也就形同煉獄,血腥逼人。
  小李很快牽過來自己的馬,御下鞍轡,上了車套,只用自己的一匹馬,卻未理會小王的坐馬。
  小王也已把道士放入車中,小李回過頭,目光殺機一閃,笑道:「小王,老道士醒了沒有!」
  「沒有!睡得像一頭豬。」小王道:「就算清醒了也不要緊,我已經把他的雙手捆了起來。」
  「對!做事要點滴不漏。」小李掀開車簾看,道上躺在車中間,兩雙手果然又被捆了索繩,點點頭,笑道:
  「好!」
  袖中利刃飛出,一刀桶入了小王的心窩。
  好狠的一刀,一擊取命。
  「為什麼?李凡,我們是朋友啊!」小王拚盡了餘力,說完兩句話,人就斷了氣。
  「朋友才可怕呀!」李凡在小王衣服中拭去刀上血跡,撥開小王右袖看,小王的刀,已出袖半尺。
  李凡笑一笑,道:
  「小王,我只比你多了那麼一點點的聰明。少了一點點猶豫,否則,死的是我不是你了。」駕著馬車離開了白雲觀。
  一條人影,由廂廊屋椽下滑落實地,身著銀狐皮襖、白羊皮的長褲子,頭上載了一頂低壓眉際的白帽子。
  這樣的一身裝束,只要一夥身,就能隱入雪中不見了。
  推起低壓的帽沿,看到如畫眉目,竟然是刑部總捕頭程小蝶。
  她近在一丈之內,看到了一幕廠衛自殘的經過,是那麼純熟自然,把人性中潛伏的冷酷、殘忍、自私、卑鄙,全都匯聚一處,顯露了出來,比起江湖中的奸詐,尤有過之了。
  這就是廠衛,程小蝶有點傷感。也有些驚凜、闇然,但也警惕到這個組合的可怕,決心要以霹靂手段對付他們了。
  廂房木門呀然而開,走出了個長鬚的道長,和刑部副總捕頭郭寶元。
  程小蝶拉低皮帽,道:「多謝觀主幫忙!」
  「廠衛中人,有一種奇特的惡毒習性!」白雲觀主苦笑一下,道:「他們絕對自私。為了爭功、自保,不惜戕害同伴,貧道主持白雲觀,不得不和京畿中各層人物交往,以適應生存,這方面花費了不少的心機。」
  程小蝶道:
  「情勢逼人,無可厚非了。我現在擔心的是,那位道長身陷廠衛的黑牢之中,是否有性命之憂?」
  「他有著很高明的逃生能力,用不著替他擔心!」白雲觀主道:
  「杜望月和全真教源淵很深,貧道不能隱瞞,白雲觀中的弟子,十之八、九不會武功,但為了保護觀中的重要文物,留住了幾位習過武功的高手,鐵鈴子就是其中之一!」
  「鐵鈴子是法名,還有綽號?」程小蝶好奇地問道:
  「他也算貴觀中弟子了?」
  「經過一場大劫之後,全真教有了一些變化,分成了幾個門戶、名序的排列,就全不相同了。」白雲觀主道:
  「這是全真教中的秘密,貧道不便深談,白雲觀中有人會武功的事,鮮少人知,如若有人逼問貧道,鐵鈴子和白雲觀的關係,貧道只能承認他是一位雲遊到此,借住本觀的道友。」
  「多謝觀主賜助盛情!」程小蝶道:「我們會盡量守秘,告辭了!」轉身向外行去。
  她未走前後門戶,卻繞道一側,越牆而出。
  廠衛人手眾多,程小蝶擔心白雲觀的前門後戶,都已被人暗中監視。
  郭寶元緊追程小蝶的身後,四顧一眼,低聲道:「到目前為止,只有廠衛方面的行動,還沒有別的動靜!」
  「韓貴妃不惜犧牲了一條人命,移花接木的逃出宮廷,必已早有安排。」程小蝶加快腳步,在一處空曠的雪地中停了下來,接道:「我一直有一點想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逃出宮廷,是被人押出宮廷,或是戀姦情熱……」
  「總捕頭如此武斷,可有所據?」郭寶元道:「難道就沒有第三種情況嗎?」
  「沒有!」程小蝶道:
  「除了上述兩個情況之外,她根本不必離開宮廷,她受寵正隆,只要告訴皇上一聲,什麼事都可以迎刃而解。」
  郭寶元目光轉動,四下控視了一陣,忖道:選了這樣空曠的地方,倒可放心交談,不會有人竊聽。這位精明的姑娘,越來越周密。心中念轉,口中接道:「四大捕頭,也都有這種看法。他們肯定是韓貴妃跟男人跑了,他們也斷言那人不是接近宮廷中人,所以,他們正全力追查韓貴妃的出身,一個人敢把皇帝的妃子拐跑,這個人的膽大妄為。已到無視生死的瘋狂境界。
  出入禁宮,來去自如,錦衣衛竟然未能發現,羅致了不少江湖高手的廠衛,竟然也沒有察覺,這個人的武功就非同小可了!」
  程小蝶道:「帶著韓貴妃逃出禁宮,運屍進入梧桐宮,還要逃出皇城外,這要有很大勇氣才可!」「韓貴妃的冊籍已經送到刑部。」郭寶元道:「我已轉呈劉侍郎謄寫了幾份留在刑部,原件由屬下帶在身,姑娘可要看看?」
  「不用拿出來!」程小蝶吁一口氣,接道:「這裡雖然可以避免被人隱伏竊聽,但卻無法逃避過別人的監視!」
  郭寶元低聲說道:「姑娘發覺了,他們有多少人?」
  「兩個!」程小蝶道:「也許不止,不過,我們可以把他們全誘出來!」
  「全誘出來?」郭寶元道:「姑娘的意思呢?」
  「殺!」程小蝶道:「我相信他們是廠衛中人,才敢如此明目張膽地監視別人。」
  郭寶元也發覺了,那是西南方位上,兩個騎在馬上的人,手搭眼篷,正在向這旁打量。低聲道:「這是明樁,恐怕還有暗探?」
  「所以,要把他們全引出來!」程小蝶道:「你先走!小文、小雅也該把水仙運到目的地了,如若一路無阻,就已經在那裡等我們了吧!」
  「要不要郭某留下來,助你一臂之力!」
  「不用!他們是廠衛,也可能是他們僱用的江湖殺手,我殺機已動,不會手下留情。」程小蝶道:「郭叔先走一步吧!」
  「小蝶!」郭寶元歎息一聲道:「不要把仇恨結得太深啊!廠衛勢力龐大,鬧到水火不容,我們未必能鬥過他們?」
  「他們志在刑部的權勢,也要消滅我們,就算我們雙手捧著權勢讓出去,他們也不會放過我們。」程小蝶歎息一聲,道:
  「逼上梁山了,只有以殺止殺的強硬手段對付他們,以殺止殺,看看能不能中止這一場檯面下的纏鬥。」
  郭寶元口雖未言,但心中卻已定了主意。程小蝶既然決心要和廠衛的勢力纏鬥下去。最後重要的是刑部要羅致武功高強的人物參與,以增實力。
  「郭叔!」程小蝶表現出了絕對的尊重,道:「蝶兒年輕,難免有錯。你和爹相處多年,是他十分信任的朋友,不要見外,公事上請多輔助,私下裡,不妨把我當一個晚輩看待。」
  郭寶元心中大為感動,道:「寶元會全力以赴,準備在刑部總捕之下,建立起一個會武堂,召聘武林高手,一面訓練捕快,增強他們的武功,一面增強實力,以備不時之需。」
  「好極了!還是郭叔想得周到。不過,此事只能在暗中進行。」程小蝶道:「需要的經費,如若刑部無法籌措,郭叔告訴我一聲,我來設法。」
  「等我和劉侍郎文長兄研商一番,再向總捕頭回報。」
  「我說過,私下裡叫我小蝶就行了,郭叔快走吧!他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你先回刑部。」程小蝶道:「再繞到大通鏢局會面。」
  郭寶元點點頭,飛身而去,兩三個飛躍,人已不見。
  敢情這些時日之中,郭寶元也暗中苦練武功,身手大有進境。
  兩個騎馬大漢,眼看有人走了,突然一提韁繩,馳馬直奔過來。
  程小蝶返身一躍,消失不見。
  兩匹馬追到了程小蝶等停身之處,一個青袍人,亦飛躍而至,趕到現場,冷冷說道:「你們這等明目張膽的干法,不叫監視,而是警報敵人,讓人家早些逃走。」
  兩個人翻身下馬,刀已入手,便看清楚了青袍人的身份之後,突然拜伏於地,道:「三檔頭!」檔頭是廠衛一種的階級劃分的稱謂,他們不入吏部冊籍,沒有設定的官位,三檔頭!是廠衛統率人員的階稱之一。
  青袍人揮揮手,道:「你們屬於那一位旗部的轄下?」
  「白虎旗下。」兩個廠衛站起了身子,垂手回答。
  原來,廠衛擴充力量,分設了青龍、白虎兩個旗部,每一旗部下有大檔頭、二檔頭和三檔頭,大檔頭和二檔頭,都是一等高手。三檔頭是直接統率廠衛的領班,每一位三檔頭手下,有十至二十個廠衛,能入選廠衛者,都需具有相當的武功,是一股非常可怕的力量。
  至於青龍、白虎兩位旗長,更是江湖上非常特出的人物,除大檔頭、二檔頭的身份,連三檔頭都少有見到他們的機會。
  這一股神秘、驃悍的力量,成了大明朝中,最可怕的劊子手,上至王侯、公卿,下至州府官吏,聽到廠衛,無不心驚膽顫。
  前任楊尚書的全力抗拒,使他們的統治力量,還未能深入民間,刑部的法權,還能維持。
  但領導廠衛的太監汪直,並不以此為滿足,他要手握天下萬民的生死。朝堂上百官低頭的權勢。
  「我是青龍旗下的三檔頭,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管理白虎旗下的人?」
  「是是是!屬下等恭候三檔頭的令諭。」
  青袍人淡淡一笑,道:「好!兩位查出了什麼?可以據實稟告。」
  兩個廠衛相互望了一眼,左首一人,道:「我們發現了刑部的副總捕頭,由白雲觀中越牆而出……」
  「白雲觀中道士,會和刑部勾結!」青袍人道:「兩位沒有看錯吧?」
  「是否有勾結?我們不知道,但刑部的郭副總捕頭確實從白雲觀中出來,和一個身著白裘的人,在此交談甚久。」
  「你們肯定他是刑部的副總捕頭?」青袍人道:「會不會認錯人了呢?」
  「不會!」右首一人答道:
  「我們奉命監視刑部的副總捕頭,已有半月之久,只一眼,就能肯定他的身份,絕錯不了。前日奉命,如若機會適當,就把他擒回廠中。此刻白雲觀外,不見人跡,正是下手的機會,所以,準備立刻下手,卻不想被他見機逃走!」
  「白雲觀中的道士,會和刑部勾結?這倒是一件很有價值的消息。」青袍人口中喃喃自語,右臂微微抖動,手中多了一把精鋼短刀。
  原來,廠衛中人,為了行動方便,打造一批緬鐵短刀,藏於袖中,此刀薄如蟬翼,但卻十分鋒利。
  兩個廠衛十分警覺,霍然退了三步,道:
  「三檔頭,太過狠心了吧!屬下等已奉告所知,三檔頭盡可以冒名領功,殺人滅口,是逼屬下拚命了。」
  「我們雖屬不同的旗下,但兩位如若抗命,可也是一條死罪……」
  「咱們不願束手待斃,只好死中求生了。」兩人並未逃走,而是揚起了手中的短刀,準備放手一排了。
  青袍人哈哈一笑,道:「兩位多心得很啊!彼此同是汪公公的屬下,豈可心懷異志,此地早有埋伏,兩位竟無所覺?」
  兩個廠衛目光轉動,四下探視,青袍人卻一揚右手,兩點寒星,疾飛而出。
  彼此距離既近,暗器又疾如星火,一閃而至!
  兩個廠衛,分心旁顧,哪裡能閃避得開,同時為暗器擊中,只叫得一聲:「你好陰毒!」人就倒地而逝。
  青袍人四顧了一眼,行近兩人身側,起出暗器,在兩人衣服試去血跡,冷冷說道:「兩位也該死得瞑目了,江湖道上,能夠逃過我天狼釘的人,屈指可數!」
  「果然是心狠手辣!只可惜下手得早了一些。」
  青袍人回頭看去,只見一個身著白裘的人,站在一丈開外的雪地上,氈帽低壓眉際,口罩掩住鼻下,能夠見到的,只是一個挺直的鼻子,和兩雙靈活的眼睛。
  「你是誰!」青袍人隨著喝問之聲,打出了一隻天狼釘。
  程小蝶根本沒有走,就藏身在三人停身不遠處的雪地中。
  她聽到了三人的談話,也意識到東廠謀取刑部的急迫,父親的處境,已到了隨時會身受陷害的危險。不能讓父親掛冠求去,只有壓制住東廠的凶焰,使得汪公公心有所忌,是唯一保全刑部和父親的方法。看來,這個總捕頭,近期之內,是無法辭了。
  抬手接住了一枚天狼釘,兩道清澈、柔媚的目光,在青袍人的臉上轉了一轉。
  青袍人立刻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道:「你是女人!」
  「猜得好準喲!」程小蝶道:「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小妹叫白狐楊萍。」聲音清脆,目光中流露出無限溫柔,有一股強烈的誘惑力量。
  這是程小蝶最近習練的「天狐媚術」,得自一代奇人吳一諤轉贈的一部小冊子上。
  這是由一木書上特別摘錄下來的記述,上面只記兩種武功,其中之一,就是「天狐媚術」,記述的重點,就是把一個女人的天賦和潛能,完全地發揮出來,使男的無法抗拒。
  程小蝶初看記述,有著強烈的排拒之感,她出身名門,閨教森嚴,但多看了幾遍之後,竟然無法再排拒它的誘惑,開始修習起來,入門之後,才發覺,它不是淫蕩,而是一種武功。
  是一種不算正道的武功,但卻十分有效。青袍人的殺機消退了,皺皺眉頭,道:「白狐楊萍,沒有聽人說過呀?」
  「小妹出道不久,只在江南闖出一點名氣!」程小蝶道:
  「但卻觸犯了江南名捕杜望月的禁忌,被他追殺得無處可避,特地跑來北京。大哥呀!你貴姓啊?」
  聲音中似是散發出一種磁性,引得人心頭顫動。
  當然,它不是一般的聲音,而是經過習練的嬌媚之音。
  「在下丁魁……」
  「丁大哥呀!你要幫我一把,小妹絕不會忘了你了大哥的好處,當有回報。」
  像飛入口中的一杯蜜糖,甜得丁魁六神無主了,急急接道:「回報不用了。只要了某能夠做到的,絕不推辭!」
  「小妹想加入東廠,以逃避杜望月的追殺,不知了大哥願不願推薦小妹?」
  「丁某極願效勞,杜望月也到了北京,你的行動要快,我這就帶你去見大檔頭。」
  初試啼聲,竟是如此神效,程小蝶暗暗忖道:幾聲溫言軟語,強過刀劍搏殺,丁魁似已為我控制了。
  心中念轉,口中卻長長歎息一聲,歎息聲幽幽如泣,動人憐惜。
  丁魁呆了一呆,道:「楊姑娘,你哭了……」
  「小妹有些怕呀!」
  「怕什麼?」
  「你們廠衛中人,本應相輔佐助,但卻突然就翻臉取命,全無一點徵兆,凶險可怕,尤甚江湖,這……」
  丁魁回顧了兩具快被大雪掩埋的屍體一眼,笑道:「這是大秘密,不能輕易地告訴你!」
  「可是,我想知道啊!如沒有自保的辦法,小妹怎敢加入廠衛呢——
  丁魁緩步向前走!臉上帶著一抹淫邪的笑意,道:
  「可以告訴你,這件事,看上去十分恐怖,但事實上,卻是別有內情,在下奉告了,你要如何酬謝我?」
  程小蝶忖道:
  狐媚的誘惑,果然是招至對方邪惡淫念,但這個秘密太重耍了,豈可不知?讓他口舌上佔點便宜吧!
  打定了主意,嬌聲說道:「小妹積存了一些財物,願付於丁兄為酬。」
  「錢財乃身外之物,丁某豈會放在心上,我要的是你,一夕之歡如何?」
  「小妹可不是隨便和人上床的人,但丁兄如此厚愛,小妹實也不便推拒。
  答應了,丁魁樂歪了鼻子,低聲道:「這是汪公公下的秘諭,廠衛要汰弱補強,凡是武功不能登堂入室的人,就要藉機除去,由各級檔頭執行,也讓他們爭功自殘,因為一入東廠,就不能由他們生離他去,那會洩漏出很多隱秘。」
  「原來如此!」程小蝶點點頭,道:
  「這些該死的人,是早有預定呢?還是任意屠殺?」
  「要保留的人,身上佩有一種暗記,未帶暗記的人,就可以任意執行了。」
  「被丁兄殺的兩個人,都未帶暗記了?不知他們把暗記佩帶何處?能讓人一眼看到,而佩帶人又不自覺?」
  丁魁道:「說來話長,這是一個很精密的設計,走!咱們找個地方,我詳詳細細地告訴你。」
  程小蝶微微一怔,道:「到哪裡去啊?」
  敢情她已經忘記了剛才的承諾。
  「天寒地凍,該找個暖和的地方。」丁魁道:「最好的地方,就是床上,盆火、美酒、熱被窩……」
  「丁兄,還沒有看過我的面貌!」程小蝶道:「就不怕小妹生得很醜?」
  丁魁哈哈一笑,道:「只聽你那嬌滴滴的聲音,再看看你這一對水汪汪的桃花眼,已知是美女上品,叫人想入非非,我這廂已經心猿意馬,迫不及待了……」
  聲音突然頓住,一股鮮血急嘯而出,一把短刀刺入了丁魁的心臟中。程小蝶心中罵道:「見見你媽的鬼!姑娘我還是白壁無暇呀!」
  她正面出刀,丁魁竟然未及閃避,果然是想入非非,樂極生悲了。
  「你……你這是為什麼?你不是白狐……」丁魁用盡了氣力,也無法把話說完,人就倒了下去。
  程小蝶收起匕首,暗暗歎息一聲,忖道:血腥江湖,江湖人再混入了風雲陰惡的宦海之中,就更加不堪了。廠衛中人作惡多端,何況你心存淫念,死得活該。也許世上根本沒有白狐楊萍這個人,但我要這個人在北京活起來。
  陰謀誘殺的勾當,程姑娘還是第一次干,心中竟有些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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