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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兆南跌入絕壑之後,神志並未暈迷。
  他一面提聚真氣,一面揮手四面亂抓,但那山壁光滑料峭,寸草未生,抓了甚久,竟然沒抓到可以借力的東西。
  他心中暗自道:「完了,這絕壑深不見底,再好的輕身武功,也無法保得性命。」
  但覺那跌落之勢,愈來愈快,兩耳間風聲呼呼,身子距石壁也愈來愈遠,他僅有一線的生機,也為之斷絕,只好一閉雙目,束手待斃。
  這一瞬間,他腦際中同時湧現出三個美麗的情影,天真嬌稚的周惠瑛,熱情似火的陳玄霜,冷若冰霜的梅絳雪……」
  忽然覺著下沉之勢一緩,似是有一股極強的暗勁,把自己迅快跌落的身軀一擋。
  來不及探首下視,身子已著實地。
  不是堅如鋼鐵的鱗峋怪石,竟像是跌落異常柔軟的榻上。
  他舉手拍拍自己的腦袋,意識到絕處逢生。
  睜眼望去,只見一個鬚髮蒼然,滿身血漬的老人,高舉著雙手,接住了他的身子。
  那老人沉重慈和的聲音響自耳際,道:「孩子,你遇救了,沒有人能逃過已定天數,大師兄的遺言,果然靈驗了……」接著是一聲深長的歎息。
  方兆南略一定神,縱身而下,離開了那老人的雙掌。
  轉眼望去,只見那老人身邊不遠處橫臥著一個禿頂黑髯的人,他身上一件葛衣短袍,已被鮮血濕透,右肋處一道二寸左右的傷口。
  方兆南一瞥之間,已看出那是足以致命的一擊。
  他仰臉長長呼一口氣,鎮定一直驚慌的心神,目光由兩人身上緩緩掃過。
  那鬚髮蒼白的老人,雖然滿身血漬,但精神似是很好,那禿頂黑髯老人,卻已似奄奄待斃,靜靜地躺在地上,動也不動一下。
  這兩人的形狀,都極熟悉,但一時卻想不起來,在那裡見過。
  那白髮白鬚老人忽然微微一笑,道:「怎麼,你已經記不起我們了……」
  方兆南心中一動,接道:「兩位老前輩,可是少林寺中的長老嗎?」
  那鬚髮蒼蒼的老人,淡然一笑道:「小施主……」
  突聽一聲呼然大震,血肉橫飛,濺了方兆南滿身血跡。
  那老人目光一掃,黯然歎道:「大證師侄?」
  方兆南凝目看去,只見那人整個的身軀,都摔的血肉模糊,但從衣著和形態上望去仍可辨出是大證禪師。
  不過,這白髮老人,久坐禪關,數十年不和弟子相晤,只昨夜匆匆一見,能在一眼辨出是大證禪師,實使人感到意外。
  那老人似是已看透方兆南心中的懷疑,淡淡一笑,道:「少年人不必多慮,老衲在他身未撞地之前,已然看到,只可歎老袖身有劍傷,行動不便,無法趕去相救,致令他摔個粉身碎骨。」
  方兆南突然長拜那老人身前道:「晚輩如非老前輩相救,也早已屍骨無存了。」
  那老人兩目圓睜,凝注在方兆南臉上,瞧了一陣,道:「機詐中不失人性本色,毒辣中仍存有仁厚之心,具此性格之人,方足和當今江湖上那些魑魅魍魎們一較雄長……」
  方兆南聽得似懂非懂,但又不便出口相詢,大拜三拜,站起身子。
  就這一剎工夫,那老人已閉目入定。
  方兆南心中本有甚多話說,但見那老人雙目緊閉,神色肅然,心中忖道:「想他身受重傷,正需要運氣療息,我且不可驚擾了他。」
  他緩步走到丈外一處大岩石旁,停了下來。
  這是一條人跡罕到的絕壑,因久年不見陽光,滿生綠苔,不知從何處,流來一道泉水,散亂的由山石旁流過,淙淙水聲,更增加了這深谷肅然的氣氛。
  目光轉處,忽然發現那泉水中一片片殷紅之色,這時忽然想到不遠處,還放著大證禪師的屍體。
  他輕輕歎息一聲,暗道:「同時由懸崖上摔了下來,但卻有幸與不幸,我仍然好好的活著,但那可憐的和尚,卻摔的屍骨碎裂,生死之間,就這樣毫釐之差,我應該去把他的屍體埋起來。」
  心念一轉,緩步走到那血肉模糊的屍體旁邊。
  他身上寸鐵不帶,只好用雙手撿移山石,足足耗去半個時辰工夫,才挖了一個勉強可容一人的石坑。
  埋好了大證的屍體,又想到那身受重傷,奄奄待斃禿頂黑髯老人,不知他是否已經斷氣,轉身向那老人走去。
  只見他身上的傷口,仍然斷斷續續的向外流著鮮血,胸腹也仍然微微顫動,氣息仍存,並未死去。
  方兆南伏下身去,從懷中摸出一方絹帕,在泉水中洗了洗,準備擦去那老人身上的血跡。
  只聽那老人沉重的聲音,響繞耳際,道:「孩子不要動他,他死不了,不過劍傷深及內腑,他強運功力,走了一段不近的路程,一時間也難以醒來。」
  方兆南回頭望去,那老人雙目依然緊閉,在這等淒慘的情景下,他仍能閉目調息,毫無慌亂之象,非有極深的定力,決難辦到……。
  只見那老人口齒激活,沉重的語聲又傳過來,道:「老衲也受了極重的劍傷,背受三劍,劍劍深及筋骨,甚須要一陣靜靜的養息,六個時辰之後,老衲方可隨便說話……」。
  余意未盡。但聲音卻倏然而斷。
  方兆南仰頭望去,估計天色,不過卯末光景,六個時辰後,天已近夜,何不借這一段時光,自己也打坐調息一下。
  心念一轉,盤膝而坐,排除胸中雜念,運氣行功,片刻之間,真氣散行四肢,緩行於百脈之中。
  不知過了多少時間,方兆南突然為一種沉重的呼吸之聲驚醒,輕啟雙目望去。
  只見一個滿身黑毛,似猿似人之物,露著一口森森白牙,站在那禿頂老人的身旁,雙目望著那老人的傷口,緩緩伏下身去,似是要從那老人傷口之中,吸取他身上之血。
  方兆南不禁大吃一驚,探手摸了一塊山石,握在手中。
  轉臉望去,只見那鬚髮蒼然的老人,正自行功至緊要之處,頭頂之上,熱氣蒸騰,鬚髮微顫,似是並未發覺這似人似猿的怪物。
  他腦際迅快的一轉,暗道:「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人熊了,看這等威猛的樣子,定然力大無窮。我手無兵刃和它相搏,實無把握勝它……。」
  付思之間,那怪物的血盆大口,已將和那禿頂老人的傷口相接。在這緊迫的形勢下,使方兆南無限再多考慮,右腕一揚,手中的山石陡然飛出。
  這一擊用了他全身的力氣,山石刮帶起一片嘯風之聲。
  那黑熊雖然形容可怖,力大無窮,但行動卻極遲緩,被方兆南飛來一石,擊中鼻樑之上,疼的一聲怒吼,向後退了兩步。
  方兆南一擊得手,左右雙手順勢又抓起兩塊山石,大喝一聲,振腕打出。
  這次那黑熊已有了防備,巨掌一揮,把一塊山石擋住,另一個山石,卻擊中了那黑熊大腹。
  但聞咯的一聲,如擊敗草之上,那塊擊在黑熊腹上的山石,競被彈了回來。
  方兆南見黑熊皮肉堅厚,山石擊中,竟未能傷它分毫,不由怔了一怔,縱身直掠過去,一招「飛鈸撞鐘」當胸擊去。
  黑熊身體笨重,閃避甚慢,方兆南拳勢擊個正著。
  但見它笨重的身軀,搖了一搖,大吼一聲,伸出兩隻巨掌,抓了過來,它皮厚肉粗,中了一拳二石,竟然毫不礙事。
  方兆南身子一側,避開了黑熊抓來之勢,心中暗暗忖道:
  「此物皮肉如此堅硬,我手中又無兵刃,只怕難以傷它。」
  方兆南聰明過人,幾掌幾拳打過,已知此物皮厚肉堅,要想傷它,決非易事。
  他立時改用游鬥之法,不再全力出手,保持耐戰之力,故意逗它轉來轉去,看準機會,就給它一拳,或是撿塊山石投去。
  這麼一來,那黑熊果然被他逗的暈頭轉向,空自怒吼。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黑熊似被方兆南逗的瘋狂起來,怒吼一聲,揮臂橫掃而出。
  但聽一陣山石碎裂之聲,石屑橫飛,幾根突立的嶙峋怪石,竟然被它生生擊斷。
  方兆南吃了一驚,暗道:「此物已中了我不少拳腳,竟然若無其事,而且力量如此強大,皮肉又如此堅硬,只要被它擊中一下,也是當受不起,怎生想個法兒,早些把它制服才好……。」
  正感為難之際,忽見那黑熊,轉過身子,搖搖擺擺的向那禿頂老人奔去。
  時機已到危急一髮之間,方兆南已無法再想下去,大喝一聲,躍起直撲過去。一招「五丁劈山」用盡了生平之力,一掌擊在那黑熊後背之上。
  這一掌有如鐵錘擊巖而下。
  那黑熊高大的身軀,被震的向前一傾,大吼一聲,回過身來,巨大雙臂一張,猛向方兆南抱來,血盆口大張,白牙森森。
  方兆南一掌擊中黑熊後背,手腕被震的一麻。
  眼看轉身抓來,立時疾快的向前欺進一步,欺入黑熊懷中,用頭頂住那黑熊下顎,雙手拿住它雙肘關節,十指漸漸加力。
  這是個異常險惡的局面,只要方兆南扣拿黑熊時間關節的五指一鬆,立時將傷在那黑熊巨掌利爪之下,或是頂在那黑熊下顎頭頂一錯,也將防在那黑熊巨口利爪之下。
  只聽那黑熊重重的急喘之聲,不絕於耳。
  方兆南被推的直向後退,心中暗暗忖道:「我得把它引得離那人遠些,再設法擺脫驚險的局勢。」
  忽然覺得心神一震,雙手幾乎鬆開,趕忙定定心神,暗加雙手勁力。
  原來他被黑熊推的撞在山壁之上,震的內腑一陣浮動。
  目下唯一的生機,就是設法,引誘它轉方向,讓自己離開石壁。
  那知人熊覺著方兆南不再後退時,立時全身加力,向前推去,人熊胸腹相觸,壓力逐漸的增強。
  方兆南後背,手肘,都已被那黑熊逼的貼在了石壁之上。
  方兆南忙運真氣相抗,人與熊互較力量,初時,還可抗拒,但這等生死相拼,全憑天賦,武功。巧勁卻已失去了作用。
  時間一久,便覺不敵,只感到壓力漸強,全身都被那黑熊逼的貼到了石壁上面。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忽覺身上壓力突減,長長呼一口氣,睜開眼睛,左顧右盼了一陣,忽的向地上栽去。
  原來他已用盡了全身所有氣力,憑借一種求生本能,進發的精神力量,支持著身體,和那巨熊相拒。
  當他睜開眼看時,已不見那黑熊,那支持他身體的精神力量,突然消失,暈倒在地上。
  當他再度醒來之時,天色已然入夜。
  身子仰臥在石地上,旁側燃燒著一堆火光,肉香撲鼻,引得饞涎欲滴,挺身坐起,伸手向火堆旁的一塊散著香氣的肉上抓去。
  這時,他只覺飢腸難耐,也不顧細察此肉來歷,大口吃了起來。
  嚥了三四口後,飢火稍減,神智也清醒了甚多,才覺手中之物,從未吃過,和一般動物之肉不大相同,藉著火光,仔細看去。
  只見一塊形如豆腐之物,中間挾著甚多紫紅色的斑點,不知是何物作成,且有一股淡淡的腥氣,撲入鼻中。
  瞧了瞧手中之物,揚起手來,準備把它投入火中。
  忽聽一側暗影中傳過來一個蒼老清勁的聲音,道:「孩子,不要丟掉,快把它吃下去,那是老衲親手為你採取那巨熊身上膽掌精華,為你調製的食用之物。
  大山絕壑之中缺少調味之物,食用起來,也許甚感難吃,只怕還有一種淡淡的腥味,但食用之後,對你身體,卻是大有補益只聽他長長歎一聲,又道:「你已經熟睡了二十四個時辰,老衲借你熟睡的機會,已替你打通了身上幾處穴脈,前竅後關,都已開通。
  唉!老衲數十年未傷過一對蟲蟻,但卻為了你破了殺戒,生剝活熊,快些把手中食用之物吃完,老衲還有事和你相商。」
  這聲音清勁如聞天籟,方兆南一聽之下,立時辨出是那白髮老僧的聲音。
  他微微沉吟一陣,閉上雙目,一口氣把手中的那塊微帶腥味之物吃完,長長呼了一口氣,挺身坐了起來。
  那清勁的聲音重又響起,道:「孩子,這是一個天然的絕壁突巖,你到裡面來吧!老衲有幾句話要和你商量。」
  方兆南邊:「老前輩有何指教,只管吩咐就是,這商量二字,晚輩如何能當受得起?」
  說完,站起來,緩步向裡面走去。
  這座天然突巖,異常廣闊,深入了兩丈多遠,才到盡處。
  只見那緊靠山壁之處,盤膝坐著那白鬚白髮的老人,那禿頂老人,似已由待垂死邊緣中,爭回了性命,斜斜依在石壁上,閉目養神。
  方兆南自覺精神已經好轉甚多,腹中飢餓也已消去,當下曲膝拜倒地上,道:「多謝老前輩兩番救命之恩。」
  那老人一揮手,道:「你和佛門無緣,不用拜我,有話坐起來說吧!」
  方兆南道:「晚輩……」
  那老人固執的搖搖頭,道:「佛門之中,只有師徒之分,對外人不論齒長年高,你坐著說吧……何況老衲和你相談之事,乃是天下武林大局,已超出我佛戒條之外。」
  方兆南暗道:「他久坐禪,對浮生人事,大千世界,早有獨卓之見,和這等高人相論天下武林大事,倒不可拘泥於俗凡禮教。」
  當下微微一笑道:「晚輩恭敬不如從命,老前輩有何教言,但請賜示。」
  那老人淡淡一笑道:「我不是和你談佛論道,只是和你商討一件事情,也許老衲尚沒有你知道的清楚,是即為是,不是亦當說明。」
  方兆南道:「晚輩出道時日不久,所知有限,但有所知,自當盡言。」
  那老人緩緩點頭說道:「你年紀不大,但一身藝業,卻是不凡,可惜根基不穩,學走旁門,奇功難足驚世,但究非上乘武功,你覺著老衲這幾句話,對是不對?」
  方兆南心中一凜,暗道:「他從來未見過我和人動手,不知何以知我武功。」
  當下正容說道:「晚輩確有一番奇遇,短短數日工夫,學了甚多武功,是否旁門之學,晚輩不敢妄自論斷,但已覺到所學武功,似是詭奇博雜。」
  那老人微微一笑,隱隱似有嘉許之意。
  手捻白鬚,沉吟了一陣,道:「武學一道,淵遠流長,一時之間,也說它不盡,大致說來,可分正宗,偏激兩大主源,正宗以根基漸進,學成甚慢,但功力愈進,則成就愈大,以養身立命為主,是謂大乘……」
  他輕輕歎息一聲,又道:「所謂偏激武學,則走的奇詭路子,以講求克敵制勢為主,縱有保身養命之術,也一樣流入左道,例如採補陰陽,借人助我,不過這等武學,有一個好處……」
  話到此處,倏而住口。
  方兆南道:「什麼好處?」
  那白髮者人低聲讚道:「問的好,問的好。」
  方兆南奇道:「怎麼,晚輩可有什麼失言的地方,尚望老前輩不吝賜正。」
  那老人淡然一笑道:「你如是本門弟子,或是生性忠厚之人,縱然心中急欲要聽下去,也不敢向老衲追問。」
  方兆南道:「在老前輩眼中看晚輩,是一個浮誇不實的人嗎?」
  白髮者人道:「論你骨格,確是上乘之才,但機智有餘,忠厚不足,所幸尚能保有正俠之心,靈性不昧。」
  方兆南道:「老前輩字字金玉,針針見血,晚輩聽來,更有不少親切之感。」
  白髮老人突然拂鬚笑道:「就目下江湖而論,倒是極需要你這樣一個放得開手,以機變應付機變的人才,出主大局,大刀闊斧,以殺制殺,才能把數百年來集聚的一股邪惡之氣,掃蕩淨盡,澄清武林。」
  方兆南道:「晚輩愚碌之質,老前輩太過誇獎了。」
  白髮者人也說道:「老衲言出衷誠,對你並無褒貶之意。」
  方兆南道:「晚輩一進失言,老前輩千萬勿怪。」
  那老人道:「剛才你曾問那旁門偏激武學,有什麼好處,不知現在你想到沒有?」
  方兆南道:「既屬偏激,那當是別走快捷方式。損人借物,不擇手段,准此而論,當可收速成之效,一得之愚,還望老前輩多多教正。」
  那白髮者人突然一睜雙目,神光暴射而出,凝在方兆南臉上,默然不語。
  方兆南但覺那炯炯逼人的眼神,有如霜刃利劍,直似要穿胸而過,看透自己的五腑六藏,忽然生出一種惶惶不安之感。
  只聽那老人微微一歎,道:「你說的不錯,果有過人聰明,唉!浩浩殺劫天數已定,我佛慈悲,恐也無法挽救沉淪世道,如任其邪惡漫延,倒不如以殺制殺,也好早日澄清邪氣,造福蒼生。」
  那白髮白鬚老人的清勁聲音,重又傳入耳際,道:「旁門左學,雖然早有流傳,但羅玄挾千古絕才,聚集大成,一時間江湖震駭,行蹤所至,武林轟動,被譽為一代天驕,大有掩遮天下各大門派之勢……」
  話至此處,似是感慨甚多,又輕輕的歎息一聲,接道:「老衲在未坐禪之前,對羅玄的一切,也甚茫然,對他的神秘,為人,甚至十分敬仰,所以,才不惜山水跋涉之苦,到處找他。
  那時,我一來是因為對他敬慕,渴於一見,二則也是想和他討論一下江湖情勢,以他的聲望,武功,如果肯和我們少林派攜手合作,不難使江湖上妖氛淨除,百年內大勢可望無紛爭發生了。
  那知他自視過高,竟主張人與天爭,老衲數年相訪,他竟然不肯和我會上一面,到後來終落個自食其果……」
  方兆南歎道:「老前輩怎知其事呢?」
  那白髮老人默然歎息一聲,道:「老衲那次雖未會得羅玄,但卻搜集到他甚多事跡,綜合所得,研究分析,羅玄雖然傷於門人手中,但並未死去。
  其間恩怨情仇,複雜異常,數十年前縱橫江湖的一對年輕男女,已被老衲查出,確是羅玄弟子,兩人出道江湖之時,已有了殺師大逆之罪,不知羅玄果有先知之能呢,還是故弄玄虛,事先繪製了一幅「血池圖」,遺流江湖。
  據說那「血池圖」中,所示的地方,收藏著羅玄親手抄錄的生平絕學,誰要能得到那「血池圖」,誰就可能繼承羅玄的衣缽,不過老衲對此一事,始終存疑。
  方兆南道:「老前輩可是對那「血池圖」的傳說,不信任嗎?」
  那老人說道:「老衲雖聽過「血池圖」的傳說,但始終沒見過此物,「血池圖」,可能是有,但老衲對那圖中所示之地,藏有羅玄手著武功秘錄一事,卻難相信!」
  方兆南道:「不知老前輩,何以有這等大背江湖傳聞的高見?」
  那老人低沉的歎息一聲,道:「你簡直在盤問老衲了……」。
  他微微一頓之後,接道:「依據常情判斷,羅玄似不可能先把一身武功記錄在一本手冊之上,藏入血池,何況只聽那「血池」二字,也不像一個藏寶之地,但羅玄一代絕才,也不致放無的之矢,其間定然另有玄妙。」
  方兆南道:「不過晚輩,確已見過那『血池圖』。」
  那老人望了方兆南一眼,道:「此圖現在何處?」
  方兆南道:「在我一位師妹身上,可惜她已失陷在冥岳之中,生死下落不明。」
  那老人道:「你是否還記得那圖上畫的什麼?」
  方兆南道:「那畫圖上滿是血紅之色,看去十分恐怖,其間線紋交錯,極難看懂,既無說明,也無可啟人疑猜的圖案。」
  那自發者僧道:「你再仔細的想一想,那圖上可有什麼解語之類。」
  方兆南略一沉忖,道:「好像寫有幾句似詩非詩的話。」
  白髮者僧道:「你慢慢想想吧,也許那圖記載之中,暗藏羅玄真正心意。」
  方兆南閉上雙目,沉思了良久,抬起頭來,笑道:「我想起來了。」
  那依壁而坐的禿頂黑髮者人,忽的一睜雙目,接道:「他寫的什麼?」
  方兆南呆了一呆,暗道:「這人傷勢好的真快,」欠身一禮道:「老前輩神功過人,那樣慘重之傷,居然在短短一日之內復元。」
  那禿頂老人聽得方兆南頌讚之言,心中甚感受用,微微一笑道:「師弟目力過人,這娃兒確實不錯。」
  那白髮者僧道:「聰明有餘,忠厚不足……。」
  禿頂老僧道:「都像咱們師兄弟這般老誠,十年之內,武林中再也找不出一個壞人了……」
  他重重的歎息一聲,道:「那時候,想想看是一個什麼世界,強梁橫行,到處殺人放火,遭劫受罪的還不是無辜蒼生,咱們如若無能勝人,也就罷了,但咱們卻隱技自珍,眼看著浩浩大劫,坐視不救,這叫做大慈大悲嗎?……」
  此人生性似是甚為急躁,聲音越說越大,神情漸見激動。
  那白髮者人歎息一聲,道:「師兄傷勢未癒,不宜再多說話,快些住口休息啦!」
  那禿頂老僧看去脾氣很壞,但對那白髮者僧,卻是不敢忤逆,依言閉上雙目調息。
  白髮老僧緩緩把目光移住到方兆南的臉上,問道:「你可想好圖中解語嗎?」
  方兆南道:「想好了。」
  白髮者僧道:「背誦給老袖聽聽吧!」
  方兆南道:「在那鮮艷如血的圖案之中,空出有一片白色,寫有兩行極細的小字,道:『三絕護寶,五毒守丹,陰風烈焰,窮極變幻。千古奧秘,豈容妄貪。擅入血池,羅禍莫怨』。」
  那閉目養息的禿頂黑髮和尚,突然一睜雙目,喝道:「好大的口氣!」
  白髮者僧卻心平氣和的低聲問方兆南道:「你再想想看,還寫有其它東西沒有?」
  方兆南道:「晚輩自信記憶的十分清楚,決沒有其它記載了。」
  那白髮者僧突然一睜雙目,問道:「你自覺武功如何?」
  這一句話,不但問的意外,縱然在意料之內,也是甚難答覆,饒是方兆南多智善辯,也不禁被問的呆了一呆。
  方兆南沉吟良久,才答道:「如若要經晚輩自相評論,那該是屬二三流中,武林中老一輩的頂尖高人,晚輩自知難及萬一,但如是平常的綠林人物,也難是晚輩的敵手。」
  白髮老僧忽的一伸右掌,說道:「你接老衲一掌,試試自己,功力如何?」
  說話之間,右掌已平推了過去。
  方兆南縱身一讓,閃避開去,低聲答道:「晚輩如何能接得住老前輩雷霆萬鉤的掌力?」
  那白髮老僧笑道:「難道你連試試自己的功力的膽量,也沒有嗎?」
  方兆南微微一呆,忽覺一股緩慢卻強勁異常的力道,逼上前胸,立時感覺心神大震。
  他知道此刻已無法再讓,只好提聚真氣相抗。
  那力量來的雖重,但方兆南舉掌一接之間,竟然自覺把那推來的力量接住。
  雙方相持約片刻工夫,那白髮老僧忽然微微一笑,道:「你的內力不弱,你要小心了,老衲要增加壓力了!」
  話一落口,那推來力道,果然逐漸加重,方兆南被形勢所迫,不自覺的運氣相抗。
  但覺那老僧來的力量,愈來愈是強大,迫的方兆南也用出了所有的力量相抗。
  那白髮老僧掌勢向前一推,壓力忽又增加一成。
  方兆南已覺得用盡了所有的氣力,連一點一滴的餘力也沒剩餘,這老僧突然又加了一成壓力,迫的方兆南全身向後倒去。
  慌急之下,左掌向後一滑,撐在地上,用右手抗拒那老和尚推過來的掌力,又支持了一盞茶工夫,已至筋疲力盡之境,全身的筋骨,有如散去一般,連開口說一句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只見那白髮者僧微微一笑道:「你要小心了,老衲要再加一成功力。」說著話,壓力又自加重。
  方兆南只覺全身氣血,由丹田直向上面衝來,各部關節要穴,酸疼如折,手腕一軟,暈了過去。
  當他神志重複,清醒過來時,卻靜靜的躺在那老和尚的身前。
  他用力掙扎一下,想站起身子。
  但覺全身癱瘓,骨節四肢,都已不聽使喚,不禁心頭暗道:
  「完了,我剛才用力過多,傷了全身經脈,關節,只伯這一生也難有復元之望了。」
  只聽那白髮老僧,低沉,慈祥的聲音,響在耳際道:「你醒來了嗎?」
  方兆南道:「醒來了,假如我永不復甦,那就好了。」
  白髮老僧笑道:「年輕輕的孩子,怎的這等沒有志氣,目下江湖亂象初萌,你又在有力之年,日後作為正多,豈可輕易言死?」
  方兆南道:「老前輩迫我相較掌力,把我全身關節要穴,全都震傷,人已癱瘓難動,還談什麼作為還多,哼……」
  那白髮老僧笑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勞其筋骨,你受這點折磨,就心灰意冷了嗎?」
  方兆南心中一動,欲言又止。
  那白髮老人忽然歎息一聲道:「好狡詐的娃兒,你心中既有感覺,為什麼不肯說出來?唉!機詐聰慧,足以擔當大任,可怕的是作事絕毒,不肯留一分忠厚之心……」
  方兆南暗暗忖道:「這老和尚為我的生性,唉聲歎氣,難道他有……」
  忽聽那禿頂黑髯老和尚說道:「你已服過我師兄苦心調製的熊掌、膽、心合成的全熊糕,這絕谷之中,炊具全無,足足費了他一十二個時辰,才算製成。
  剛才逼你相拼掌力,迫你把全身的力量用的點滴不剩,然後用他本身數十年苦練的一口真元之氣,打通你的脈穴。
  他不惜損耗自身性命交關的真元之氣,想用人力創出奇跡,使你在極短的時間中,登入我們少林密學,易筋洗髓上乘內功之境,唉!你這娃兒,不知感謝也還罷了,還要說出這等沒輕沒重的不敬之言。」
  方兆南心中甚是感動,本想對那白髮老僧說句感恩之言。
  但話將出口之時,心中突然一動,暗道:「他這般不惜耗消本身真元之氣,施恩於我,定然有什麼作用,我如出言相謝,只怕他會低視於我。」
  當下把欲待出口之言,重又嚥了回去。
  偷眼望去,只見那白髮老僧微閉雙目,髮髯輕顫,神情甚是激動,似是正在考慮著一件極大的難題。
  大約過了一刻工夫之久。
  那白髮老僧突然睜開眼來,目光炯炯逼注方兆南臉上說道:
  「目下武林中大亂已成,劫由人為,老衲縱有慈悲之心,也難挽回這已定的天數……。」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老衲想把三十年禪中悟出來的絕藝,傳授於你……」
  他的臉色突然間變的嚴肅起來,聲音也變得沉重有力的接道:「但你必需答應老衲三個條件。」
  方兆南微微一笑道:「不知三個什麼條件?老前輩說出來,讓晚輩先考慮一下再說!」「白髮老僧沉吟了一陣,道:「第一件,學得武功之後,要維護我少林門牆,使本派仍然屹立於武林之中。」
  方兆南道:「老前輩授我武功,這一點應屬晚輩份內之事,但不知第二件事又是什麼?」
  白髮老僧道:「第二件事,你要重振江湖信義,而且終身信守不渝,義之所在,死亦不辭。」
  方兆南沉吟了一會道:「信義二字,包羅廣大,盡可有甚多歪曲道理,但晚輩既蒙錯愛,自當潔身信守,盡力而為,這第三件事,是什麼?」
  白髮老僧道:「這第三條,只怕你不肯答應。」
  方兆南笑道:「不要緊,老前輩現在還未傳我武功,如若我不能答應,老前輩也盡可收回傳我武功的諾言。」
  那白髮老僧暗暗歎息道:「好厲害的孩子,他已看透了老衲非傳他武功不可了。」
  他心中在想,口裡卻鄭重說道:「老衲傳你的武功,大都是少林派中絕技,這些武功已在我們少林寺中沿傳了數百年,但學會之人,卻是少之又少。
  老衲私自把本門絕學傳授外人,已背棄了本派戒規,但為形勢所迫,不得不通權達變。唯一之求是你在老衲處所學武功,不能再授於別人,不論是妻子兒女,一律在戒傳之中。」
  方兆南皺皺眉頭,道:「如若別人從我施展之中學得,那算不算我私授他人?」
  那半晌不開口的禿頂和尚,此刻卻突然接口說道:「狡猾的孩子,只要不是誠心相授,讓別人學去一點,也不要緊。」
  方兆南突然輕輕歎息一聲,神態十分虔誠的說道:「兩位老前輩都存有救人救世之心,晚輩怎敢不盡心力!」
  他一向帶著三分滑氣,但這幾句話卻說的誠誠懇懇。
  禿頂老僧又道:「我那師兄還有一個私人心願,此情此景之下,他已不願對你說了……」
  那白髮老僧急道:「覺非師弟不可……」
  禿頂老僧大笑,接道:「有什麼不可說的……」
  方兆南道:「老前輩但請說明,只要晚輩力能所及,定當全力以赴。」
  禿頂老僧笑道:「好,那我就告訴你吧!你學會武功,行道江湖,別忘了去找羅玄和他比一場,如若勝了他,你就說,覺夢大師要你和他比武的!」
  方兆南道:「如若我打不過他呢?」
  禿頂老僧道:「那你就說覺非要你找他比武就是!」
  白髮老僧道:「師弟這又何苦!」
  方兆南急急接道:「如若羅玄已離開人世呢?」
  覺非大師道:「那你找他的衣缽傳人打個勝敗出來!」
  方兆南沉吟了一陣,道:「這個晚輩定當辦到。」
  覺非大師道:「你並非佛門中人,不論心術,生性,都無法常伴青燈黃卷,我和師弟傳你武功,不過是借你之手,盡人力挽回一場武林浩劫……」
  方兆南忽然一整臉色,長揖拜倒覺夢大師身前,道:「兩位老前輩既然這般看得起晚輩,方兆南敢不盡心盡力,誓死以赴,大師既覺晚輩罪孽深重,難人佛門,晚輩也不敢強求拜列門牆,只是有一事心中不明,尚望大師指點一二?」
  覺夢道:「老衲只不過是從相論人,並無未卜先知之明,你有什麼疑慮,不妨提出,老衲自當盡我所能,為你解疑!」
  方兆南道:「聽大師之言,隱隱之間,指出晚輩系生性狡猾之人,難道少林門中,就沒人可傳兩位大師衣缽?晚輩不敢推拒兩位賞賜之望,但亦不願兩位大師身負違背師門清規之咎,但得明示,晚輩自當引那德能兼具之人到此,以承兩位大師衣缽!」
  覺夢大師拂髯微笑道:「問的好,欲尋一才德兼具之人,談何容易,少林門中,雖有宅心忠厚之人,但卻甚少才氣過人的弟子……」
  他輕輕歎息一聲,接道:「需知武術一道,雖然人人可習,但如想登峰造極,身集大成,那就要天賦過人,聰明異眾不可,但此等人才世間並不多見。
  欲得一才,有如沙中求珠,千百年來,有不少武林高手,為尋找一位承繼衣缽之人,遍求天涯而不可得,以致有不少絕技失傳,亦有不少為愛才而錯選傳人,替江湖遺下了無比大患,老衲舉兩個例子,施主就不難明白了!」
  方兆南邊:「晚輩洗耳恭聽。」
  覺夢大師道:「先拿我們少林寺說罷,自達摩祖師創立吾派,以其超世絕人的卓越才氣,面壁八年,手著《達摩易筋真經》,但我後輩弟子,何至千萬,卻無一人能繼承他老人家成就的衣缽。
  少林寺中有七十二種絕技,但至今為止,老衲還未聽過,上代高人之中,能夠全部通達,似此等有軌可循,有證可考,上有師尊,中有同門可資研磋,但千百年中,竟然無一人有此大成他長長呼一口氣,接道:「不是老衲自謙,我們少林寺一門,選徒可絕為嚴格,才,德並重者,始傳絕技,單是那數十年晨鐘暮鼓的生活,就非一般意志不堅的人,所能忍受。
  有很多上代長輩,把畢生的精力,用以研求武學,百年未出寺門一步,其用心不謂不苦,意志不謂不堅,但能貫通一、二十種絕技的,已是絕無僅有的了……」
  話至此處,似是引起了他無限感慨。
  他沉吟良久,才長長歎息一聲,道:「據老衲所知,本派自開創至今,沿傳數十代,弟子累計萬人,其中成就最高的一個,也不過兼通五十四種絕技……
  那禿頂和尚突然接口說道:「師兄足以自豪於本門之中,近十年的閉關生涯,使師兄成就空前,料想三百年內,本門後無來者。」
  覺夢大師搖頭歎道:「由此三十年禪關之悟,使我瞭解了羅玄心中之苦,雖明知武功傳授非人,但卻又不忍使自己一身成就埋沒於泉下……」
  他目光緩緩由方兆南臉上掠過,又是一聲長長的歎息道:
  「世界上的人才,是這樣的難於尋找。」
  方兆南忽覺心頭一凜,拜伏地上道:「晚輩承教了。」
  覺夢禪師臉上泛現出安慰的一笑,道:「我雖違背師門規戒,但卻把三十年禪關所悟,傳留於人世之間,只要你以後能把老衲傳授的武功還藝少林,老衲死亦瞑目九泉了!」
  方兆南突然抬起頭來,莊莊重重的說道:「老禪師苦心,使晚輩如聞晨鐘,如若我摔死絕壑,如若我被那黑熊吃掉,數月來,晚輩已經歷了無數險惡之事,也親身感受了人世生死別離之苦,如晚輩還有點可取之處,甚望大師容晚輩列身門牆,化身方外,托佑佛門。」
  覺夢大師雙目閃動,盯注在方兆南臉上瞧了良久,搖搖頭歎息一聲道:你不是佛門中人,皈依三寶,也無法常伴青燈!」
  方兆南道:「晚輩心堅鐵石,但望大師能春風化雨,使晚輩得……」覺夢大師接道:「天數使然,人力豈能挽回!」
  方兆南道:「晚輩身歷慘變早已心若止水,如得恩准……」
  覺夢大笑道:「藥醫不死病,佛度有緣人!你不用再求我了。」
  覺非大師接道:「我師兄不肯收你,實是別有用心,如你列入門牆皈依三寶,叫什麼人仗劍江湖,掃蕩妖魔?」
  方兆南道:「但求兩位允准晚輩列身門牆,大劫過後,晚輩再剃度入寺,永絕塵寰。」
  覺夢大師道:「以羅玄之才,尚不能逆天行事,何況老衲之才,還不如羅玄甚多,你不用求我了,快請閉目調息一下真氣,澄清心中雜念,老衲就要傳你武功了。」
  方兆南輕輕歎息一聲,自言自語的說道:「這麼說來,晚輩當真和佛門無緣了?」
  他緩緩閉上雙目,運氣調息起來。
  覺非大師施展傳音入密之術,對覺夢大師說道:「師兄,此子當真和咱們少林一派無緣嗎?」
  覺夢大師道:「他眉宇之間,連生三道桃花紋,情孽重重。
  如何能入三寶,常伴青燈黃卷呢?」
  覺非大師道:「這麼說來這娃將來要淪落淫亂的色劫之中了。」
  他似是極恨貪愛美色之人,說話時,滿臉泛泛現出憤怒之色。
  覺夢大師道:「那倒未必,生具桃花紋,未必就貪戀女色,但此人一生事或都和女人糾纏不清,倒是不錯……」。
  他輕輕歎息一聲,道:「他雖然忠厚不足,難播我佛慈悲。
  但骨格清奇,聰明絕倫,實是一個稟賦極佳的上好之才。」
  覺非道:「他身集武功大成之後,不知會不會行事偏激,重蹈羅玄覆轍,我們雖然替武林造成一株奇葩,但也留下了一個大害。」
  覺夢道:「這方面倒不至於,不過他聰穎中隱現幾分肅煞之氣,只怕他仗劍江湖,掃蕩妖魔之際,殺孽較重。」
  覺非道:「亂世重典,目下江湖上邪風正熾,武林正義淪亡,如果能有一個身懷絕技之士,挾智謀掃蕩邪風,未嘗不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僅是如此,師兄大可不必憂慮……」
  覺夢大師道:「唉!眼下之局,實是甚需要他這樣一個足智多謀,能夠以毒攻毒的人才,出主江湖大局,他又不早不晚,在我們負傷逃出密室當兒,跌下懸崖。
  更巧的剛好就在我頭頂之上,如若他遠跌一丈距離,那時我傷勢正重,也無法出手相救於他了。
  這般般巧合,冥冥中似都已早有定數,也正如大師兄遺言符合。」
  兩人談話,都施展傳音入密的工夫,是以方兆南坐息尺颶,竟是一字未聞。
  覺非似是突然間想到了一個十分重大而又困難的問題,搖頭歎息一聲,道:「但目下江湖之間殺劫已動,咱們縱有傳他武功之心,也難在短期之內,將一身所學盡授於他,只怕時機已誤,遠水難救近火。」
  覺夢道:「他武功已然早具基礎,小兄準備以禪門中《移元傳薪》之法,助他早成,三個月的時間,大概夠了。」
  覺非怔了一怔道:「這豈不太苦了師兄了嗎?」
  覺夢道:「形勢迫人,已無選擇餘地,大證師侄,跌入絕壑,摔個粉身碎骨……」
  覺非道:「有這等事,我怎的沒有見到?」
  覺夢大師道:「屍體已被他埋起來了。」
  覺非神色突然緊張起來,說道:「這麼說來,咱們少林寺中,已然和強敵動上手了?」
  覺夢道:「何只動手,只怕已傷亡甚大,大愚師侄恐已難抽暇,去放南北二怪,待他運氣完畢之後,我準備先傳他《達摩三劍》,然後去釋南北二怪,以開縛之法,交換兩怪維護咱們少林寺的安危……」
  兩人談話之間,方兆南已經運氣調息完畢,睜開雙目,說道:「晚輩忽然想起一事,還未對兩位大師說過。」
  覺非道:「什麼事?」
  方兆南道:「冥岳已派強敵壓境,貴寺中形勢甚危。」
  略一停頓,把自己和大愚禪師力戰二女的經過,極詳盡的說了一遍。
  覺非怒道:「事關咱們少林一派興亡,老衲豈能坐視不管陡然站了起來。
  覺夢大師道:「師弟傷勢極重,已無和人動手之能,就是小兄也難和人相搏,快請坐下來,不要再無謂浪費時間。」
  覺非大師默然不言,緩緩坐下,但他這一怒之下,所受劍傷已然有兩處迸裂,鮮血汨汨而出來。
  覺夢大師似是顧不得再管師弟,回頭對方兆南道:「世人都說少林一派武功,純走的剛猛路子,就是所用兵刃,也都是以禪仗、月牙鏟等笨重的兵刃為主,對於劍道之學,更是茫然無所知。
  因此,江湖上就傳出了我們少林派中無人會劍之言,老衲今日要傳你三招劍學。」
  方兆南暗道:「如要正式傳我武功,應該從奠基之得著手才對,為什麼先要傳我幾招劍術呢?」
  他心中雖然疑慮重重,但卻不敢出言相詢。
  覺夢大師心中似是甚急,說完就傳。
  他舉臂作劍,說道:「這第一招名叫『西來梵音』,殺機瀰漫之中,隱隱佈施我佛的慈悲之心。」
  方兆南暗暗忖道:「這一招名字好怪,那裡像劍招……」
  但見覺夢大師手臂已開始緩慢的變動,不敢再亂想下去,趕忙凝神澄慮,全神貫注。
  只聽覺夢大師清冷的聲音,傳了過來道:《達摩三劍》,實非平凡之學,雖只是三招,但每招暗含九變,看著容易,學起來可就難了,快些舉起手來,以臂作劍,照我手勢移動,由熟生巧,當可貫通箇中奧妙。」
  方兆南隨那老人,學一招「巧奪造化」,苦習了兩個時辰只,記住了一半,事後用盡了心機,仍是想它不出,前車之鑒,那裡還敢大意,當下舉臂作劍,依照覺夢大師掌勢變化移動。
  初學之時,尚無若何感覺,習約百遍之後,逐漸感覺到箇中奧妙。
  那移動變化之中,似是隱含凌厲的猛攻,和嚴密的防守,當真是劍勢一出,攻防兼有的絕世奇學。
  覺夢大師眼看方兆南已把那招『西來梵音』演練已熟,低聲說道:「這《達摩三劍》乃我少林派開山鼻祖達摩祖師親創之學,習此劍道,已然兼修內功,平時多用時間練習,自然由熟悟巧。」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這第二劍名叫『一柱擎天』此招一出,有如君王臨朝。威武不可一世,你要用心學了。」
  方兆南垂首答道:「晚輩蒙大師如此看重,敢不盡我心力。」
  抬頭看去,只見覺夢大師臉色變的一片莊嚴,右肘曲彎,當胸而立,緩緩向上舉去。
  方兆南依照施為,又練習了百遍之多。
  覺夢大師低喧了一聲佛號,正容說道:「《達摩三劍》我已傳授其二,這第三劍,名叫『大羅一綱』,這一招乃〈達摩三劍〉中最為毒辣的一劍,對手如非萬惡不赦之人,不宜用此招對付。」
  說完,舉臂相授。
  方兆南習完三劍,足足耗了四個時辰。
  覺夢看他把三劍變化,練習已熟,長歎一聲說道:「這《達摩三劍〉,用了我十五年的時間,才把他精要變化,體會出來,如非我體會出這〈達摩三劍〉,也不敢講清我們少林武學中,包羅有劍道一學。」
  方兆南道:「晚輩這數月來,雖然連遇凶險,事事物物,都留下了慘痛的記憶,但武學一道卻是得天獨厚,先蒙陳老前輩,授以絕學,半劍一掌,技絕塵寰,晚輩只一出手,無不得心應手。
  又蒙兩位大師垂青,傳授《達摩三劍),晚輩質雖愚劣,但已體會三劍妙用無窮,尤其練習出手之時,心境一片明朗,佛門密傳,實非尋常可比……」
  覺夢大師聽的似是十分留心,方兆南說到實非尋常可比時,突然接口說道:「半劍一掌,技絕塵寰,你既能用出此等形容之詞,想那劍掌之學,定是有過人之處」覺非大師接道:「半劍之謂,是何用意老衲熟思不解?」
  方兆南道:「那位陳老前輩,傳我劍法之時,因晚輩的一時疏忽,致把那一招劍術,未能學全,事後雖然用盡心機,但因那一招劍學玄奇高深,竟然無法想起,晚輩只記了一半變化,故而稱它半劍!」
  覺非大師道:「原為如此。」覺夢大師道:「你可否把那一劍施展出來,給我瞧瞧,老衲或能為你補上此憾。」
  方兆南道:「老禪師如有雅興,晚輩敬領教益……」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不過自大師傳我達摩三劍之後,晚輩立時覺得這三劍招招氣度博大,使劍人自生一種恭謹崇敬之心,似乎這達摩三劍較陳老前輩相授的劍法,要正大光明得多了。」
  覺夢笑道:「你把謹記的半招劍術,用出來給我瞧瞧再說!」
  方兆南低聲應道:「晚輩恭敬不如從命了!」
  當下舉臂代劍,把那招「巧奪造化」施展出來。
  覺夢,覺非,都看的十分留心,凝神相注,目不轉睛。
  方兆南緩緩出手,施出了三個變化之後,停手笑道:「此招原有八個變化,但晚輩只記住了三個。」
  覺夢大師點頭說道:「雖只三變,已見詭辣,如你能記全八變,其凶辣勢將尤過『大羅一綱』,此招盡極玄奇,老衲未窺全貌之前,也難評論,容我想上一段再說!」
  方兆南笑道:「老禪師儘管慢慢想吧!但以晚輩感受之中,覺得這一招『巧奪造化』失之偏激。似不著《達摩三劍》來的正大。」
  覺夢大師沉忖片刻,忽然臉色大變,道:「昔年四大門派,追剿那施用『七巧梭』的妖婦時,鬧的傷亡狼借,但仍然被她逸走,本門一代英才的大智師侄,也在那一戰中,重傷而亡……。」
  他微微一頓之後,歎道:「如若大智師侄還在人世,老衲也不會把數十年禪關靜坐悟得的本門之學,傳授與你了……」
  覺非似是突然悟解了師兄心中所想之事,急急接口說道:
  「師兄可是想到那招『巧奪造化』,是羅玄所創嗎?」
  覺夢道:「不錯,此招辛辣絕倫,偏走極端,正和羅玄的性格相同,高傲不群,目空四海,如若冥岳妖婦出自羅玄門下,僅此一招,少林寺劫難已生……」
  話到此處,突然轉眼望著方兆南道:「咱們雖然無師徒之名,總有傳藝之情,我和師弟均已身受重傷,而且是傷到了經脈要穴,如非禪中靜修,內功精進,早已橫屍絕壑。
  今生一世能否修續斷脈,復我神功,眼下還很難說,但我少林之危,已然迫在眉睫,老衲願以授藝之情,交換你挽救我們少林一劫!」
  方兆南似是也警覺到情形不對,霍然站起身來,說道:「老禪師言重了,縱然老前輩對晚輩沒有傳藝之情,亦有救命之恩,若有所命萬死不辭!」
  覺非急道:「他只不過學會《達摩三劍》,而且尚未純熟,一人之力,豈能挽救大局?」覺夢大師道:「事已至此,只有冒險釋放南北二怪了,由這兩人之力,或可挽救目前咱們少林一次劫難了。」
  覺非道:「寧可防其有,不能信其無,事不宜遲,師兄就快些吩咐他吧!」
  方兆南也接口說道:「大師快些說吧!貴寺目下處境,確實險惡萬分,晚輩雖然自知武功不足助人,但願盡我心力……」
  覺夢輕輕歎息一聲道:「兩害相權取其輕,南北二怪雖然凶狡絕倫,但兩人的武功,確實是當代中極罕見的武林高手。」
  他突然扶著山壁站了起來,接道:「走吧!我指給你看看他們被囚禁的地方。」扶著山壁向外走去。
  方兆南忽然發覺這位德高望重,武功絕世的老和尚,兩個肩膀,一高一低,搖搖晃晃的向外走去,心中暗暗驚道:「此人受傷果然是甚重……」
  忖思之間,那老和尚突然加快了腳步,手也放開了石壁,急急向外奔去。
  方兆南急急追了過去,片刻之間,已出了突巖。
  覺夢大師停在絕壑正中,伸手向正西方指著說道:「向西三百步,有一棵突出的矮松,就在矮松下面有一個可以推動的石門,但那石門已經數十年沒有打開過了。
  那本是我們藏經閣通往外面的密道,除了負責守護經閣的首座弟子外,寺中再無人知道,眼下事情緊急,老衲不得不通權應變了……」
  他輕輕咳了一聲,又道:「那矮松下有一道人工雕刻的花紋,仔細一點,就可以看出來了!你推開那石門之後,直向裡走,大約有一里左右,到了一處岔道的地方,左面向上的一道,通往我們寺中的藏經閣,右面向下的一道,是通往南北二怪的囚禁之地。
  不過此去十分危險,你一見到二怪,立時高聲說出來意,千萬不可和他們動手,二怪隔室相囚,這數十年來他們火氣也許已小了甚多,但也可能變得更為凶殘,你必須見機而作!」
  方兆南道:「這個晚輩自有應對之策,不用老禪師費心了,如若二怪被晚輩說動,答應出手相助,不知如何釋放他們?」
  覺夢大師道:「本來有一把金鑰,可以打開他們身上的枷鎖,但這金鑰我已交給大愚師侄,目下唯一的辦法,就是把他們手上緊縛的天蠶絲索解去。
  但此物堅牢無比,刀劍難斷,必需先知道他結縛之法,然後才能解開,幸得大師兄逝世時,已把這結縛之法,傳授給我方兆南道:「事情不宜再延誤下去,就請老禪師傳晚輩解那絲索之法吧!」
  覺夢大師道:「去了兩人身上枷鎖,還有天蠶絲索,縛束他們的手腳,但如解去絲索之後,他們完全恢復了自由,萬一他們凶性未改,仍是當年的殘忍,勢必又為江湖上帶來了莫大的災害。」
  方兆南道:「冥岳的凶殘,老禪師從未見過,晚輩身臨其境,想來餘悸猶存,好好的人,卻被那冥岳妖婦,故意把他們扮裝成鬼怪模樣,除了她三個女弟子外,整個的冥岳,就未見過一個衣著整齊的人!二怪縱然凶殘,也不過嗜殺成性,晚輩到時見機而作就是!」
  覺夢大師迅快的傳授了方兆南解縛之法,然後囑道:「老衲之意,方施主最好先由藏經閣,進入寺中瞧瞧,如若情勢不是咱們預料的那般惡化,先別釋放二怪……」
  方兆南道,「兩位老前輩閉關坐禪之事,是何等隱密,只怕連貴寺中大部分弟子,都不知道此事,但冥岳中人,卻能直接找到兩位禪關重地,如若說事情湊巧,被他們無意尋到,衡諸情理,成份確實極小。
  因而使晚輩懷疑到,此事可能有貴寺中的人洩露隱密,如若晚輩這推斷不錯,目下貴寺處境,已然面臨存亡絕續的關頭。
  老禪師一念仁慈,只怕將致貴寺永劫不復之境,晚輩既不通休咎之術,亦不通星卜之理,只不過就事論事而已……」
  他微微沉忖了一陣,道:「晚輩去了,不論成敗,晚輩當盡可能早些回來!」
  說完,長揖作禮,轉身疾奔而去。
  覺夢大師望著方兆南遠去的背影,長長歎息一聲,才回身扶壁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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