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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神功震雙賈


  杜九逐漸的加快行速,行了頓飯工夫,到了一處孤立的茅舍前面。
  茅舍的木門緊閉,室中不見燈光。
  杜九輕輕咳了一聲,道:「大哥在嗎?」
  木門呀然而開,一個竹笠魚裝的白髯老人,當門而立。
  杜九晃燃火折子,點起了燭火,道:「大哥,從今以後,咱們用不著掩飾本來的面目了,蕭翎他沒有死去……」
  突然張嘴吐出了一口血,摔倒在地上。
  白髯老人兩道冷電一般的目光,投注在蕭翎的身上,道:
  「你真是五年前落江的蕭翎嗎?」
  蕭翎應道:「正是在下。」
  白髯老人突然舉手在臉上一抹,白髯盡落,露出一張團團的圓臉,道:「可是你打傷了他?」
  這張圓臉,留給了蕭翎很深的記憶,正是那金算盤商八。
  蕭翎道:「適才在江畔,在下和他對了一掌。」
  商八臉上泛現起困惑之色,道:「只一掌你就震傷了他?」
  蕭翎道,「他傷勢本來不重,只因他太逞強好勝,不肯及時運氣調息,又經過這一陣奔走,血氣難平,故而吐出一口血來。」
  商八伏下身子,扶起杜九,接道:「救人要緊,咱們等一會再談。」
  蕭翎倚門而立,道:「既然見著了,我也不怕你逃走。」
  商八仔細在杜九身上查看了一陣,推活杜九的脈穴,摸出一
  粒丹藥,送入杜九口中,低聲說道:「二弟,你運氣先調息一下,我和這位蕭兄談談……」
  蕭翎冷冷接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我瞧咱們也不用談了,我記得五年前,我曾說過不殺你們,快些告訴我那岳姊姊現在何處?」
  商八微微一笑,道:「蕭兄的武功,誠然不錯,但如說能殺了我們兄弟,卻也未必!」
  蕭翎劍眉聳動,俊目放光,冷冷的掃掠商八一眼,道:「這些事,倒也不用爭執,我只問你我那岳姊姊的下落。」
  商八搖搖頭,道:「不知道,自從你落江之後,咱們兄弟失信於那岳小釵,也無顏回去見她,屈指算來,五年有餘,沒有見過她了!」
  蕭翎眉字間泛現出一片憂鬱,冷然說道:「如若我那岳姊姊,有了三長兩短,兩位縱然被我斬作肉醬,也難消我心頭之恨。」語音微微一頓,接道:「我那岳姊姊是被你們囚禁起來的,這話沒有冤枉兩位吧?」
  商八道:「不錯,岳姑娘確是我帶她安居在一處安全所在,可是我們兄弟答應了把蕭兄帶去見她,交換那禁宮之鑰,不幸你落江失蹤,咱們兄弟在左近十里江面上尋找甚久,但卻一直未能找到蕭兄,中州雙賈能在江湖之上立足,受到武林中朋友器重,就是因為一生中從未失信於人,既是找不到你蕭翎的下落,那等於砸了我中州雙賈的招牌,自是壯士無顏去見那岳小釵了……」
  蕭翎急急接道:「她在什麼地方,快帶我去見她!」
  商八搖頭說道:「岳姑娘的秘密居所,咱們只留有半年的食用之物,我們兄弟找不到蕭相公,無顏回去見她,但卻不能讓她活活餓斃,因此,在蕭兄落江五個月後,咱們兄弟易容改裝,悄然潛返,給她送去些食用之物……」
  蕭翎接道:「這麼說來,兩位還是有點人心了。」
  金算盤商八輕輕咳了一聲,接道:「但當咱們兄弟回到那處秘居,岳姑娘早已自斷鐵柵而去,行蹤不明,咱們兄弟化裝尋訪數年,足跡遍及大江南北,仍是找不出她的下落。」
  蕭翎冷笑一聲,道:「未找到我岳姊姊之前,兩位不能算脫干係,有勞兩位隨我一行……」
  商八道:「到哪裡去?」
  蕭翎道:「百花山莊,咱們以三年為限,三年之內,如若找到了我岳姊姊,自是釋放兩位……」
  杜九突然一睜雙目,失驚道:「百花山莊!」
  蕭翎道:「不錯,這也值得大驚小怪麼……」語音微頓,接道:「如是三年之內,還找不到我那岳姊姊,我就殺了兩位。」
  杜九功力深厚,又得靈丹之力相助,經過這一陣調息,早已復元,一躍而起,道:「在下適才因是輕敵,被你一掌震傷,豈能心服。」
  蕭翎道:「那你是還想試試了?」
  杜九道:「當然奉陪。」
  蕭翎目光一轉,道:「室中狹小,咱們到外面較量。」
  商八一伸左臂,攔住了杜九,道:「且慢,縱然要打,也得把話先說清楚。」
  蕭翎道:「什麼話,快說!」
  商八道:「你認識那血影子沈木風?」
  蕭翎略一沉吟,道:「那是我的結盟大哥!」
  商八道:「他為什麼不收你為徒?」
  蕭翎怒道:「這些事,你也要管。」
  商八道:「你從那血影子沈木風學藝,武功自是了得,五年時間,不算太長……」他頓了一頓,又道:「縱然他細心相授,你天資聰慧,盡得他的真傳,但真力內功方面,卻未必就強過咱們兄弟,一對一的搏鬥,你可以巧補拙,以血影子傳你的詭奇招術,可打成一個半斤八兩的平分秋色之局,你或可有取勝的機會,但如我們兄弟二人聯手,你卻是必敗無疑之局……」
  冷面鐵筆杜九冷冷接道:「就算那血影子沈木風親自到來,也難在百招內,勝得中州二賈。」
  蕭翎聽得心中一動,暗道:聽這兩人口氣,對我那結盟大哥沈木風,似是甚多畏懼,看來大哥的名頭,果然是威震江湖,非同小可。
  金算盤商八不容蕭翎開口,又搶先接道:「你估量一下目下之局,在下是句句出自摯誠。」
  蕭翎道:「我從何人習武,不用兩位多管,如若我存下了殺害兩位之心,適才長江岸畔,那杜九早已橫屍濺血了!」
  杜九口雖不言,心中卻是暗暗的想到:這話不錯,如若他在岸畔出手多攻我幾招,我在重傷之下,絕對抵拒不住,勢必非傷在江畔不可……
  蕭翎道:「兩位既然說不出我岳姊姊的下落,只有委屈同往百花山莊一行了!」
  商八道:「如是我們兄弟不走呢?」
  蕭翎道:「由不得你兩位做主。」
  商八笑道:「好大的口氣,中州雙賈做了數十年的生意,好不容易創出的金字招牌,毀於一旦,害得咱們易容改裝,在江湖上混了五年,這宗買賣,已然大虧血本,你還來討債不成。」
  蕭翎道:「對本對利,找不到我岳姊姊,貴兄弟兩條命抵她一條。」
  商八道:「做生意講究本錢,你這娃兒憑什麼?」
  一蕭翎道:「就憑我這一雙掌。」
  商八笑道:「那很好,我們兄弟是當得奉陪。」
  蕭翎道:「這室中狹小,動手時有礙手腳。」
  商八道:「北行三四里,有一座荒涼的破廟,咱們到那裡去
  如何?」
  蕭翎道:「事不宜遲,要走就得立刻動身。」
  商八一躍而出,道:「兄弟帶路。」
  三個人影聯袂而起,疾向正北方奔了過去。
  果然,行約四里左右,有一座殘破的大廟,商八帶路,躍入廟中,直奔大殿後一座陰森的大院裡。
  這座後院,足足兩畝大小,荒草及膝,四周長滿了高大的槐樹,只有中間三四丈見方處,長草已被剷去,露出一片黃土地。
  商八伸手指著近東一排廂房,道:「在那排廂房中放有二口空棺材,如若我們兄弟傷亡在你的手中,那就有勞代為收了我們兄弟屍體,埋人這一片黃土地中。」
  蕭翎微微一怔,道:「如是兄弟戰死,也要勞請兩位代辦一事。」
  商八道:「但得力能所及,無不從命。」
  蕭翎道:「日後兩位如能再見到我岳姊姊時,別告訴她我戰死此地的事!」
  杜九接道:「不行,中州雙賈素不說謊。」
  蕭翎心知中州雙賈的武功高強,如若二人一齊出手,實難有制勝把握,淡淡一笑,道:「有我遺言相托,自是算不得說謊。」
  商八道:「好,咱們就此一言為定。」
  蕭翎道:「兩位是一齊上呢,還是一個一個的動手?」
  商八回顧了杜九一眼,道:「在下先單獨領教,如若是你當真能把我打敗,我們兄弟再聯合出手如何?」
  蕭翎豪氣飛揚他說道:「如若是我蕭翎怕你們中州二賈聯手合擊,也不敢奉陪來此了。」
  商八道:「那就請出手吧!我們人多,先讓你三招。」
  蕭翎道:「且慢,還有一事,必得先說清楚。」
  商八道:「在下洗耳恭聽。」
  蕭翎道:「貴兄弟為了一世英名,此刻已有了拚命一戰的決心,但兄弟此際卻無殺害兩位之意,如若我僥倖勝了兩位,還得兩位答允留下有用的性命,幫我尋找我那岳姊姊!」
  商八哈哈大笑道:「看起來,蕭兄這勝我兄弟之心,倒是堅強的很……」語聲微頓,肅然道:「我兄弟如若當真是同敗在你手下,那就終身聽命於你,如果我兄弟勝了呢,也得你答允一事。」
  蕭翎道:「什麼事?」
  商八道:「尋得你岳姊姊之後,你得幫我們討來『禁宮之鑰』!」
  蕭翎道:「好吧!小心了。」
  呼的一掌,劈了過去。
  商八身軀橫裡一閃,一式脫袍讓位避開一掌,只覺一股勁急的掌風,從身側飛過,飄起衣袂,不禁吃了一驚,暗道:好小子,掌力果然不弱。
  蕭翎一擊不中,跟著欺身而進,雙手左右合擊,拍了過來。
  這一擊卻是無聲無息,勁力蓄蘊掌心不發。
  商八一式移形換位,身子滴溜溜一個大轉身,又避開了一掌。
  但覺人影一閃,蕭翎雙掌如影隨形般,緊接而到,這次卻是擒拿手法,五指搭向了商八右腕。
  商八心頭大駭,暗道:好快的手法,急施了招風回弱柳,腳尖微微一用力,身子飄飄而起,避開一擊。
  他雖然避開了三招,但人卻退後一丈多遠。
  蕭翎停手不攻,冷然說道:「這一次,你該還手了。」
  商八道:「不勞費心。」身子向前一探,右拳迎胸擊了過來,拳勢將要接近蕭翎時,突然一張五指化作神龍探爪,抓向蕭翎肩頭。
  蕭翎一塌肩,入立原位不動,右掌卻疾然而起,食中二指急急劃出,拂向肩頭。
  商八駭然而退,失手叫道:「蘭花拂穴手!」
  蕭翎道:「不錯啊!貴兄弟當真是見過世面。」
  左手一探,五指平屈半伸,拂向肩頭。
  商八哪裡還敢大意,右手一招驚濤裂岸,呼的一掌,劈了出來,強猛的內勁,山湧而至。
  蕭翎已打的性起,右手一揮,接了一掌,左手斜裡拂出食、中、無名三指,半屈輕彈,點向商八左肩缺盆、堂門、中府三穴。
  這一招蘭香四射乃十二蘭花拂穴手中一記絕招,金算盤商八,雖是久經大敵之人,也不禁有些應變不及之感,何況他右手已和蕭翎硬拚上了掌力,閃避之間,更是困難。
  匆忙中一吸真氣,左肩疾沉,塌落五寸。
  他應變雖已夠快,仍是晚了一步,中府穴上,已被蕭翎彈出的指力拂中。
  冷面鐵筆杜九,眼看商八已吃了虧,如不及時解救,三兩招中,即將落敗,冷冷喝了一聲:「接我一掌。」
  中州二賈,正好和蕭翎相反,越打越是心驚,杜九首先為蕭翎快速掌法所惑,右手斜裡推出一招閉門推且,去封蕭翎掌勢,卻不料蕭翎左掌穿隙而入,拍向前胸。
  杜九門戶洞開,這一掌眼看招架不及,只好向後退避。
  卻不料蕭翎拍向前胸的掌勢,陡然收回,左掌一翻,拂穴手掠著右臂而過。
  杜九隻覺臂膀一麻,一條右臂勁道頓失,
  商八大驚之下,突然拍出一掌百鳥朝鳳,幻起無數掌影,當頭罩下。
  蕭翎毫無對敵經驗,眼看對方掌勢幻起罩下,心頭微慌,身軀一轉,準備避開,左手卻施一招滿天星斗,封架攻勢。
  就這稍一猶豫,已然慢了一步,商八的掌勢,已然拍中右肩肩頭。
  蕭翎得莊山貝傳授干清氣功,護身罡氣,已有小成,商八一掌擊中,立時有一股反震之力,彈了回來,心頭更是驚駭,失聲叫道:「護身罡氣!」
  蕭翎受創之下,左手一招點出,修羅指力激射而至,點中了商八天池大穴。
  金算盤商八身軀搖了兩搖,一交跌倒。
  杜九大吃一驚,急急叫道:「大哥……」撲了過去。
  他右手受傷,難以運勁,左手一探,抓起了商八的身子。
  蕭翎右肩挨了商八一掌,打的骨疼如折,他護身罡氣,只不過三成左右的火候,如何能擋得商八的雄渾掌力。
  這一戰,三人盡皆受創。
  但蕭翎受傷一事,中州雙賈卻是懵無所覺。
  要知那玄門罡氣,乃武林一道中至高絕學,在中州二賈的觀念中,蕭翎既有罡氣護身,自是不會受傷。
  蕭翎暗中咬牙,強忍傷疼,沉聲說道:「不要動他,他中了我修羅指力,不知解救之法,不但徒勞無益,且將害他性命。」
  杜九臉色一變,道:「修羅指力?」
  放下商八,緩緩退到一側。
  蕭翎運起功力,抵拒傷疼,一面又施展柳仙子傳授的獨門手法,解開了商八為修羅指力所點傷的穴道。
  他雖然解開了商八的穴道,但自己卻疼出了一身大汗。
  杜九冷眼旁觀,還道他為了替商八解穴療傷,累出了一身大汗,心中暗生感激之情。
  商八穴道被解,挺身坐了起來,雙目圓睜,望著蕭翎出神,半晌之後,才長歎一聲,道:「蕭兄身兼數家之長,我商八今宵
  算是大開了一次眼界……」
  長長唱歎一聲,接道:「兄弟這一生之中,和人鬥智比武,雖非第一次挫敗,但卻從未敗的似今日之慘……」
  他回顧冷面鐵筆杜九一眼,道:「兄弟,今將如何?」
  杜九一時之間,不明所以,茫然說道:「什麼事?」
  商八輕輕咳了一聲,接道:「為兄的已答允了蕭翎,如若是敗在他的手中,那就終身聽命於他,但此事是重過一個人的生死,為兄的雖然是答允,但也不敢迫使兄弟相隨。」
  杜九默然不言,但從閃爍不定的目光中,顯見他心中正自有著強烈的變化,良久之後,才緩緩接口說道:「大哥之意呢?難道你當真的要追隨於他,終身聽他之命嗎?」
  金算盤商八道:「為兄出口之言,幾時不算過了,但兄弟並未親口答允過他,眼下倒還有一個擺脫為兄代你承諾之策。」
  蕭翎心知此刻是兩人今後一生作為所繫,任由兩人研討相商,也不插口。
  杜九心中為難,來迴繞了兩個圈子,道:「有何良策?」
  商八道:「如若兄弟此刻和我割袍斷義,劃地絕交,從此兩不相關,那兄弟自是可不受為兄承諾之言的約束了。」
  但見冷面鐵筆杜九仰臉長長吁一口氣,突然放腿疾奔而去。
  他奔行之勢,迅若閃電飄風,眨眼之間,已走的蹤影不見。
  蕭翎輕輕歎息一聲,道:「一言承諾,事關終生,也難怪他要遠遠的離你而去了!」
  商八搖頭說道:「我那義弟,絕不是這等含含糊糊的人,他縱然要走,亦必是清清爽爽,絕不會拖泥帶水,但此事關係太過重大,他一時難以決走罷了……」
  語聲微微一頓,又道:「在下有一事相求蕭兄!」
  蕭翎道:「但能力所及,無不應允。」
  商八道:「如若我那兄弟決心要和我割袍斷義,劃地絕交而去,蕭兄請看在我的份上,不許出手攔阻於他。」
  但見一條人影流矢一般奔了過來,繞著兩人打個轉,又疾奔而去。
  蕭翎看的真切,來人正是那冷面鐵筆杜九,當下一挺胸,道:「商兄也不用太過為難,武林中人,視聲譽重過生死,如果商兄有些後悔了,亦不必為此承諾所苦,盡可離此而去。」
  商八雙目中暴射出無限歡愉之色,但瞬即消失不見,長長歎一口氣,道:「我商八一生之中,從沒有說過不算的話,武林同道看得起中州雙賈,其因在此,我商某人也因此自傲江湖,這是我商某人一生奉行的金科玉律,頭可斷,血可流,信念不可屈辱。」
  但聞步履之聲,傳了過來,杜九重又奔了回來,行近兩人身側,突然停了下來,緩緩他說道:「大哥,小弟想了好久,才決定下來……」
  商八哈哈一笑,接道:「為兄已和蕭兄談好,他已答允不阻攔兄弟,咱們兄弟半生勞碌,積聚的珠寶,算是兄弟你一個人所有……」
  杜九接道:「小弟想來想去,還是要追隨大哥,不論天涯海角,刀山劍林,生死不離。」
  商八一皺眉頭,道:「你並未親口允諾,盡可獨行其是,何苦要終身受人之命,兄弟你……」
  杜九道:「我知道,但大哥答允了,和小弟親口承諾,有何不同。」
  此等友愛誠摯之言,出自他的口中,仍是有些冷冰冰的味道。
  商八輕輕歎息一聲,道:「為兄的害了你啦。」
  蕭翎突然一抱拳,道:「兩位肯答應,幫我找尋我那岳姊姊,兄弟已感激不盡,此後咱們是兄弟相稱,平坐平行,不要談那些
  終身受命的事了!」
  商八哈哈一笑,道:「蕭兄的年歲不大,胸襟氣度,實非常人能及,既是如此,兄弟也不再謙辭,從此刻起,蕭兄是我們龍頭大哥就是。」
  蕭翎道:「兄弟這等年歲,如何敢當……」
  商八接道:「武林之中,強者為高,原本也無年歲之分,大哥請受兄弟一禮。」一撩長衫,拜了下去。
  杜九緊隨著商八拜倒地上。
  蕭翎也急急大禮相還,相對一拜而起。
  杜九突然說道:「蕭大哥,做兄弟有幾句不當之言,不知是否該說出口?」
  蕭翎道:「江湖閱歷,我不如兩位甚多,這方面還得多承指教了!」
  杜九道:「大哥言重了……」
  他仰起臉來,望著滿天繁星,重重的咳了兩聲接道,「我們今宵一諾,那是終身奉行,但卻是只聽你大哥一人之令,至於其他的人,不管和你蕭大哥什麼關係身份,咱們可是不賣這份交情。」
  蕭翎沉吟了一陣,道:「這個任憑兩位。」
  商八道:「兄弟也有句不當之言,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大哥這身武功,是不是從那血影子沈木風學的?」
  蕭翎道:「不是,不過那三位授藝前輩,都已多年絕跡江湖,說將出來,只怕兩位也不知道。」
  他年輕面嫩,面對著兩個幾十歲的大漢,實在叫不出兄弟二字。
  商八哈哈笑道:「大哥如是有不便告人的地方,那就作罷,但得無礙,何妨告訴小弟們聽聽。」
  他心中對蕭翎在短短五年多的時間中,有得這樣一身成就,
  實是百思不解,疑問重重。
  蕭翎道:「已是自己兄弟,說說自是無妨,但兩位卻不可隨便告人!」
  杜九道:「大哥放心,小弟等豈敢亂談大哥的出身。」
  此人的聲音,總是帶著一股冰冷之味,縱然是天下最柔和的言詞,從他口中說出來,聽來也有著冷若冰霜的感覺。
  蕭翎道:「我這身武功,得自三位奇人,義父南逸公、恩師莊山貝,還有位姑姑柳仙子。」
  商八雙目圓睜,道:「這三人還活在世上嗎?」
  蕭翎黯然說道:「他們隱居在三聖谷內……」想到別離三位老人時,那等情景,心頭一酸,再也接不下去。
  商八道:「大哥曠世奇遇,能得這三位老前輩的垂青,各傳絕藝,那是無怪大哥的成就,超逾了武學常規。」
  杜九接道:「血影子沈木風,十年前凶名已震動江湖,大哥和他交往,還望要小心一些!」
  商八道:「沈木風,周兆龍,陰險毒辣,最擅暗箭傷人,他們結交大哥,恐是別有用心,唉!大哥的事,小弟們本是不該多問,但此事關係大哥安危,務望大哥多多留心。」
  杜九道:「最好把咱們今宵之事,別告訴兩人,免得他們對你生疑。」
  蕭翎還未及接口、商八又搶先說道:「近日中,江湖上,似是起了甚大的波動,但小弟等一直全神在追查那藍玉棠,希望能查出岳姑娘的下落,未曾留心其他的事,明日起當在暗中查明情勢,稟報大哥……」
  蕭翎急急接道:「怎麼?那位藍玉棠和我岳姊姊有關連嗎?」
  杜九道:「眼下還未查出眉目,小弟等還不敢妄言,大哥請耐心等待幾日,小弟必有確訊稟報。」
  語音微頓,立刻接道:「那藍玉棠冒用大哥之名,出道不過
  年餘時光,已然震動江湖,此人出身如謎,來歷不明,但劍招之詭奇、辛辣,卻是一時無兩,小弟眼看他和人動手從未用過兩招,拔劍一擊,對方不死即傷,大哥日後遇得此人,還望多加謹慎小心。」
  商八道:「未遇大哥之前,小弟等是一心一意的查追那岳姑娘的下落,但此刻,小弟卻不得不留神江湖上的動靜了,大哥目下和絕世凶人相處一堂,諸事望多小心,兄弟要先走一步了。」
  蕭翎急道:「咱們日後要如何相會?」
  商八道:「我等如有要事,自會找上大哥,傳遞消息,但如大哥相招,可用暗記指引。」當下把暗記告訴蕭翎。
  此人心思縝密,說完暗記之後,仍是有些不大放心,回頭指著那正東廂房,接道:「如是江湖有甚驚變,咱們兄弟連絡不易,或小弟等因要事困擾,難以晉見大哥,大哥可到那廂房之中,靠南方一口棺材裡取閱小弟們的報告,但這等連絡之法,乃非常手段,平常之時不可輕用,大哥珍重。」抱拳一禮,回身而去。
  杜九隨著離去。
  蕭翎望著兩人遠去的背影,說不出心中是何感覺,兩人再三警告他處境險惡,使蕭翎生出一種悵然的感覺,想不到那日和周兆龍等結盟,確實是為人情、形勢所迫擾,糊糊塗塗的答應了下來,事後想來,無疑中了圈套,但米已成飯,悔之已晚,日後要小心從事,相機應付了。
  這番深深的思量,似是陡然間長了不少見識,仰天長長吁一口氣,離開了荒涼的破廟,直向百花山莊而去。
  夜色沉沉,寒風拂面,蕭翎一路急奔,直待將近百花山莊,才放緩了腳步。
  忽然間,瞥見一條黑影,一閃而沒。
  蕭翎心中一動,暗道:什麼人,深更半夜,這麼慌急的趕路,而且不走大道,看去向,又似是趕往百花山莊。
  正自難作主張,突然身後蹄聲得得而來。
  回頭望去,只見一匹快馬,閃電流矢一般,飛馳而來。
  蕭翎暗暗讚道:好快的馬兒……心念初動,健馬已到身側。
  馬上人一身黑色的勁裝,伏在鞍上疾奔。
  蕭翎還未看清楚來人面貌,那馬上人已搶先喝道:「什麼人?」呼的一聲,一條長長的皮鞭,抽了過來,蕭翎心中大怒,暗道:這人好生冒失,也不問清敵友,出手就是這樣重的鞭子,左手二揮,疾向那馬鞭抓了過去。
  馬上黑衣人武功了得,右腕一挫,長鞭陡然收回。
  那前行的健馬,快速驚人,那人收回鞭子,快馬已遠距蕭翎兩丈開外。
  蕭翎心頭大怒,一提真氣,正待施展輕功,追那快馬,卻不料那快馬突然打了一個旋身,重又轉了回來,長鞭揚處,又抽過來。
  這一次,蕭翎有了準備,哪還容他收回長鞭,右手疾翻而起,一式破雲摘星五指一合,已然抓住皮鞭。
  蕭翎這快速,準確的手法,使那馬上黑衣人大力吃驚,冷哼一聲,道:「放手。」寒光一閃,削向蕭翎的右腕。
  此人出手奇快,長劍緊隨在長鞭之後削來。
  蕭翎暗暗吃驚道,好快的劍招。右手一挫,帶動長鞭,左手蘭香暗送,五指半屈半伸,拂向那人腕脈。
  快馬上的黑衣人,似是知道此招利害,雖然未失聲叫出蘭花拂穴手,人卻鬆開了長鞭,一躍下了馬背。
  蕭翎右腳一抬,直踏中宮而上,左手閃電劈出四掌。
  南逸公那連環閃電拳掌,為武林一絕,出手之快,變化之急,世問拳掌,無與匹敵,這四掌快攻,迫的那黑衣人連退了四五尺遠。
  那黑衣人躍下馬背時,長劍已橫胸而立,準備出手搶攻,哪
  知蕭翎的動作,比他更快,一欺而上,照面攻出四招,搶儘先機,迫的那黑衣人不但無力還手,而且連招架也來不及。
  但他武功確實不弱,待蕭翎四掌攻過,勢道一緩,立時展開了反擊,長劍揮動,寒芒流轉,快劍急攻,湧起朵朵劍花,又把蕭翎迫退了兩步。
  蕭翎怒氣上湧,暗忖道:素不相識,無仇無恨,出手如此毒辣,非得教訓他一頓不可!正等出手反擊,忽聽一聲熟悉的大喝道:「快快住手,是自己人!」一條人影,疾奔而至。
  那黑衣人當先一躍而退,收了長劍肅然而立,道:「不知二叔駕到,小侄未能迎候,尚望恕罪。」說話中抱拳一揖。
  蕭翎轉眼望去,只見來人一身華衣,正是百花山莊的二莊主周兆龍。
  周兆龍揮手微笑,道:「這位是你的蕭三叔,快快過來見過。」
  那黑衣人愣愣的望著蕭翎,呆了一陣,抱拳說道:「小侄單宏章,見過蕭三叔。」
  蕭翎凝目望去,只見那單宏章二十四五,面如鍋底,黑中透亮,虎目闊口,兩道濃眉,看上去一臉精悍之氣。
  這人的年齡大過蕭翎甚多,這麼恭恭敬敬的叫了一聲蕭三叔,蕭翎心中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急急還了一禮,道:
  「不敢當,單兄……」
  周兆龍急急說道:「長幼有序,這輩份禮數,亂它不得,三弟不用客氣了。」
  單宏章一直瞪著一雙虎目,不停的打量蕭翎。
  蕭翎輕輕咳了一聲,道:「單賢侄不用多禮。」
  周兆龍微微一笑,道:「單賢侄乃大哥的入室弟子,派去塞外兩年,今宵才趕了回來,不知三弟加盟之事,如有開罪兄弟之處,萬勿放在心上。」
  蕭翎道:「小弟亦有莽撞之處,如何能怪得單賢侄。」
  單宏章欠身說道,「小侄不識三叔,多有得罪,願受責罰。」
  蕭翎只覺臉上一熱,連連說道:「錯在雙方,不提此事也罷。」
  周兆龍接口笑道:「有道是不知者不罪,賢侄也不用抱疚了,你這蕭三叔武功絕世,日後你要向他多多討教。」
  蕭翎道,「二哥不用捧小弟,這單賢侄的武功,不在小弟之下」
  周兆龍道:「彼此一家人,三弟不用大過謙辭……」目光一轉,望著單宏章,道:「賢侄最得你那恩師器重,此行塞外,定有大成了?」
  單宏章道,「只能說幸不辱命……」
  微微一頓,又道:「我那恩師傷勢可好了嗎?」
  周兆龍笑道:「足以告慰賢侄,令師不但傷勢痊癒,而且他數十年的苦練,始終未能大成的『血影神功』,也借這養傷之機,功行圓滿,連帶幾種絕學,均都練成,再有你蕭三叔加盟相助,單賢侄塞外之行,又圓滿如願歸來,行即將見百花山莊的金花令諭,號令天下武林。」
  單宏章道:「這些年來恩師閉門養傷,莊中大事,都由二叔一人承擔,這多年來二叔實也夠辛苦的了。」
  周兆龍笑道:「總算平安度過了。」
  單宏章抬頭望望天色,道:「小侄還得先行回莊,稟報此次塞外之行的經過,兩位叔父且請慢行一步,小侄得先走了。」
  周兆龍道:「你那恩師正在望花樓上歡宴佳賓,遍尋三弟不著,莊中已派出一十八騎快馬,傳愉百里內的暗樁,找尋你蕭三叔的下落,想不到你們叔侄,卻在這裡打了起來……」
  他縱聲一陣大笑,接道:「大哥久候三弟不見,又不便怠慢佳賓,已然開了筵席,咱們也得早些回去了。」帶著蕭翎,放腿
  而奔。
  蕭翎低聲問道:「來的什麼人物,竟得歡宴於望花樓上?」
  周兆龍遣:「屆時大哥自會替三弟引見,急也不在一時,咱們得快些趕路了。」
  三條人影,疾如流矢般,奔行在寬闊的大道上。
  單宏章雖然已和蕭翎動手數招,覺出他武功確實不弱,但見他那點年齡,心中仍是有些不平,暗暗想道:師父也是,縱然是邀人加盟,也該找個年齡大一點的才對,此人年不過弱冠,此後我要以長輩之禮,侍奉於他,實叫人心下難服。
  他胸中一股悶氣,難以發洩,全力提氣奔走,希望能在輕功之上,壓倒蕭翎,也好舒出一點悶氣,棄馬步奔,疾若流星,眨眼間已然超過了周兆龍和蕭翎。
  周兆龍何等狡猾,那還會猜不出單宏章的用心,當下放開蕭翎手腕,低聲說道:「三弟,咱們也走快一些。」
  全力奔馳,快如飄風。
  蕭翎的輕功,得自柳仙子的傳授,那柳仙子昔年以輕功稱絕江湖,一時無兩,但是蕭翎不願大露鋒芒,始終追隨在周兆龍的身後,三個人保持不足一丈的距離,電掣墾馳般,衝向百花山莊。
  這一段行程,不足五里,三人這般追奔,那消片刻,已然進了百花山莊。
  單宏章陡然收住奔行之勢,暗運一口真氣,調息一下,轉目望去。
  只見周兆龍和蕭翎並肩而立,相距自己不過二尺。
  那周兆龍面上微現紅暈,隱隱間有喘息之聲,但蕭翎卻是行若無事,不禁心頭微微震驚,忖道:看來,我和週二叔,都已使出了全力奔走,這位蕭三叔卻是輕描淡寫的追蹤而行,幸得這段行程很短,難以明顯的分出優劣,如是長程奔走,只怕畫虎不成反類犬了,不自禁的對蕭翎多生出兩分敬重之心。
  周兆龍是早已知蕭翎的武功,自是不放在心上,微微一笑,道:「賢侄北上塞外兩年,輕功反是大有進步了,可喜,可賀。」
  單宏章道:「小侄急欲晉見恩師,面告塞外之行的經過,致放肆搶先而行,兩位叔叔勿怪。」
  周兆龍笑道:「見賢侄武功日益精進,我們這作叔叔的高興還來不及,哪有見怪之理。」當先舉步領路,大步直奔望花樓。
  高聳的望花樓上,燈火通明,隱隱可聞到傳下來的歡笑之聲。
  周兆龍當先人樓,單宏章卻欠身相護,走在最後。
  蕭翎目光微轉,見各層樓門處的守護之人,都是兵刃出鞘,戒備十分森嚴,心中暗暗忖道:看來那來人身份不低。
  三人直登上了十三層樓,見樓上盛筵已開,四名美婢,出侍兩側,首位坐著一個全身白衣、繡有金花的美婦,次位上坐著一位四旬左右,天藍長衫,胸前黑髯及腹,臉色紅如童子的人。
  蕭翎只覺那人十分面熟,似在哪裡見過,目光一轉,看到他腳旁放著一個三尺長短,二尺寬窄的描金箱子,心中靈光一閃,暗道:是了,這人是浙北向陽坪漩現書廬的主人宇文寒濤。
  周兆龍急行兩步,欠身說道:「大哥,小弟已把三弟找回來了。」
  沈木風緩緩轉過臉來,望了蕭翎一眼,拍拍身邊的椅子,道:「你過來,坐在這裡。」
  他氣度言行,自有一種威嚴,蕭翎不自主的走了過去,在他身旁坐下。
  周兆龍獨自在下首落座。
  單宏章屈下一膝,道:「弟子叩見師父。」
  沈木風道:「你回來了,塞外之行如何?」
  單宏章道:「未辱師父之命。」
  沈木風舉手一揮,道:「知道了,你下樓休息去吧!」
  單宏章起身倒退至樓梯口處,抱拳說道:「弟子告退。」轉身下樓而去。
  沈木風指著那胸繡金花的美婦,道,「這位金花夫人,遠由苗疆到此,三弟快敬一杯酒。」
  蕭翎端起酒杯,道:「兄弟蕭翎,夫人多指教。」舉杯一飲而盡。
  金花夫人櫻唇輕啟,笑道,「傳言中原多靈秀,今宵見得小兄弟,可證傳言不虛。」皓腕輕伸,取過面前酒杯,也乾了一杯。
  沈木風道:「在下這位兄弟,武功雖小有成就,但江湖見聞不多,以後還得夫人多指點他一些。」
  金花夫人眼波流轉,風情萬種地笑道:「如若令弟有興,我絕不吝絕技。」
  她口中雖是在和沈木風說話,但兩道目光,卻是一直在蕭翎的身上打轉。
  蕭翎暗道:好大的口氣,這不過是一句客氣之言,難道我蕭翎還真的要向你求教不成。
  沈木風道:「在下代三弟謝謝夫人了……」目光一轉,望著宇文寒濤,接道:「這位是璇璣書廬主人,宇文寒濤先生。」
  蕭翎一抱拳,道:「久聞大名,有幸一會。」
  宇文寒濤笑道:「蕭兄出道江湖,不過一年有餘,便已盛名大噪,今宵得能一見,實償渴慕。」
  那宇文寒濤雖在武當山上聽蟬閣中見過蕭翎,但那時蕭翎還是個弱不禁風的小孩子,和此刻大不相同,哪裡還能記得蕭翎的樣子。
  沈木風見宇文寒濤稱讚蕭翎,淡笑道:「宇文兄誇獎了。」他搶先出口,不要蕭翎有辯證的機會。
  蕭翎心知這等纏夾不清的事,縱然解說,也是難以說的明
  白、索性默默不言。
  宇文寒濤道:「沈兄神功已成,金花夫人也從苗疆趕來,眼下時機已熟,但不知沈兄作何安排?」
  沈木風道:「兄弟想到幾點辦法,但卻不敢專擅,兩位來的正好,兄弟正想聽聽兩位的高見。」
  金花夫人道:「我僻居邊疆,對中原武林形勢不甚瞭然,但憑兩位做主就是。」
  沈木風道:「宇文兄近年足跡遍及大江甫北,暗裡審度武林形勢,想必早已成竹在胸。」
  宇文寒濤道:「目下各大門派中,除了武當派中的無為道長之外,都還如在夢中一般……」
  金花夫人突然接口說道,「宇文先生數度駕臨武當山,難道還沒有說服那無為道長嗎?」
  宇文寒濤道:「那牛鼻子老道,雖曾數度和我接談,但卻一直沒有和咱們聯手之意,每當我話及正題時,他不是裝糊塗,就是顧左右而言他,硬把話題岔開,兄弟也不便講的太過露骨,雖然數度晤面,卻是一無所成。」
  沈木風道,「那無為牛鼻子,自認是正大門戶中人,自是不肯與咱們聯手了!」
  宇文寒濤笑道:「這個沈兄但請放心,一個月之內,我料他必然到百花山莊之中求救。」
  沈木風奇道:「求救?」
  宇文寒濤道:「不錯,求救,兄弟前數日和無為道長見面之時,暗中施放了金花夫人相贈之物,那毒物發作雖然緩慢,但卻利害無比,除了夫人的獨門解藥外,無法解得,故而我料他一月之內必來。」
  沈木風淡淡一笑道:「那無為道長一向自負,只怕他寧讓毒發而死,也不肯來這百花山莊求救!」
  金花夫人突然接口說道:「除非那無為道長是鋼筋鐵骨,不畏疼苦的人,只要他是血肉之軀,就難熬受那金忙噬體之苦……」
  她帶著笑容的臉上,突然泛現出一片冷厲之色,兩道勾魂攝魄的秋波,也暴射出一片寒芒,凝注著宇文寒濤,道:「宇文兄,可知那無為道長會到百花山莊中求救嗎?」
  宇文寒濤道:「夫人但請放心,在下離開那武當山時,曾經面告無為道長……」
  金花夫人接道:「你可是告訴他暗中放出了我的金蛇?」
  宇文寒濤笑道:「在下雖然愚拙,也不至如此的冒失,我說他近日氣色不佳,或將身罹怪疾,在下現在借居百花山莊,道兄如有不適之感,不妨派人趕往百花山莊之中。」
  沈木風道:「那無為道長聰慧過人,宇文兄這幾句話又說的十分露骨,難道他就未當場發覺嗎?」
  宇文寒濤道:「也許那牛房子當時已發覺,也許他真的還懵無所知,我起身告別,他還送出丹室,但卻一直未發一言。」
  金花夫人凝目沉思了片刻,說道:「你暗放金蛇襲攻那無為道長,今日是第幾天了?」
  宇文寒濤道:「算上今日,已有七天,不知那金蛇該在何時發動?」
  金花夫人微作沉吟,道:「算來早該發動了!就算他內功精湛,開頭兩天能忍得住,但昨天便該躺下,彼等若是見機得早。
  今日就該有人趕來。」
  突然莞爾一笑,接道:「如果三日之內尚無人前來,那就只好打消與武當聯手之議了。」
  沈木風道:「夫人的意思是……」
  金花夫人道:「那時武當派忙著料理掌門人的喪事,自然更無餘暇沾惹江湖是非了。」
  沈木風暗暗一驚,忖道:事情尚未發動,如若先廢了無為道長的性命,武當弟子勢必鼓噪起來,那可弄巧成拙,想不壞事也不能了!
  他心中在想,口中卻含笑道:「在下雖是久知苗疆絕藝的厲害,卻還不知厲害到這等境界。」
  金花夫人毫不謙遜,目光一轉,笑道:「一個人身懷絕藝,難免好強,其實呢,以真實功夫取勝固然也好,只是多費手腳,有時大不值得。」
  蕭翎暗暗忖道:她東扯西拉,講出此等閒話,不知用意何在?
  他心中早已驚疑不已,隱隱聽出這幾人聚在一處圖謀著一件大事,那無為道長似是首當其衝,先遭毒手……
  忽聽一陣喝叱之聲隱隱傳來,似是第三層上有了事故。
  沈木風忽然端起酒杯,笑道:「夫人的見解高人一等,三弟入世未深,多向夫人討教,一定得益匪淺。」
  金花夫人微微一笑,一伸皓腕,「酒杯朝蕭翎一晃,蕭翎只好舉杯就唇,三人乾了一杯。
  這幾人談笑自若,鎮靜逾恆,全都不將下層隱約的喝叱聲放在心上。
  酒過三巡,宇文寒濤忽道:「沈兄,來人能夠硬闖到七層樓上,必然不是泛泛之輩……」
  沈木風面龐一轉,道:「二弟下去瞧瞧,來人若是武當派的,就將他領來此地。」
  周兆龍急忙放下酒杯疾步走下樓去,片刻之後領著一位仙風道骨、飄飄出塵的道人登上樓來。
  沈木風轉面一看,原來竟是武當門下名重一時的雲陽子到了,這雲陽子面如滿月,黑髯拂胸,十多年間,相貌一些未變,沈木風雖然與他久違,仍舊一眼即認了出來。
  雲陽子乃是武林中的知名之士,沈木風未便失禮,當下離座而起,拱手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雲陽道兄,朱曾遠迎,罪甚罪甚。」
  沈木風離座相迎,蕭翎主人身份,也隨同起立,跟在他的身後,宇文寒濤與雲陽子亦是舊識,彼此未曾破臉,因而也出座相迎,只有金花夫人留在座中,恍若未睹。
  只見雲陽子走前兩步。朝沈木風稽首一禮,道:「昔年一別,匆匆十餘載,沈莊主英風勝昔,可喜可賀。」
  沈木鳳見他氣定神閒,飄逸雍穆,一點剛剛激鬥過的痕跡也沒有,心頭亦是暗暗佩服,聽他恭維自己,不禁哈哈一笑,道:
  「這位是武當派下大名鼎鼎的雲陽道長,三弟先行見過。」
  蕭翎忙一拱手,道:「不才蕭翎,道長多指教。」
  雲陽子先是一怔,隨即單掌當胸,道:「原來是蕭公子,恕貧道眼拙了。」突然轉過身子,將手一伸,含笑道:「宇文施主果然在此,貧道那掌門師兄是有救了。」
  他口中講話,手已伸了過來,按照江湖規矩來說,這舉動顯然含有較量功力之意,宇文寒濤微感意外,暗道:這老雜毛急昏了頭,居然也來這俗套。
  他但然無懼,伸手迎去,縱聲笑道:「日前到武當拜訪,適逢道長雲遊在外……」
  說話中,兩人的手掌業已緊緊握住,雲陽子的手掌灼熱無比,內力非同小可,不過宇文寒濤勁力足以承受。
  雲陽子好似點到為止,略略一握,立即內力一收,把住字文寒濤的膀臂,笑道:「貧道的掌門師兄對施主佩服不已,叮囑貧道一定要向施主好好請教。」
  沈木風肅容入座,心頭直是犯疑,暗道:這老道的言語舉動不倫不類,大是反常,其中必然有詐。
  眾人坐定,沈木風一指金花夫人,道:「這一位是苗疆奇人
  金花夫人,道長可曾見過?」
  雲陽子舉掌一禮,道:「貧道前此無緣識荊,夫人的大名卻是久已耳聞。」
  金花夫人淡淡一笑,道,「聽道長先時之言,莫非貴掌門玉體違和了?」
  雲陽子道:「夫人猜的不錯,敝掌門忽然身罹怪疾,百藥罔效,想起宇文施主曾經講過,有事可至百花山莊求救的活,貧道因掌門人的安危非比尋常,故爾不揣冒昧,擅自闖到此地來。」
  宇文寒濤哈哈一笑,道:「在下雖然善觀氣色,略識休咎,卻無回春妙手,不懂針灸藥物,不過道長寬心,沈莊主這首花山莊之內,時有奇人異士來往,無為道長的貴恙,包在宇文寒濤身上便了。」
  雲陽子舉掌為禮,道:「宇文施主鼎力相助,貧道感激不盡。」
  金花夫人倏地冷冷一笑,道:「道長此來,除了求藥之外,難道就沒有旁的事?」
  雲陽子道:「貧道來此之前,也曾問過掌門師兄……」
  宇文寒濤道:「令師兄可曾交待什麼?」
  雲陽子故作沉吟,道:「沒有啊,敝師兄言道,那藥求得到則求,萬一求不到麼……」
  眾人見他欲言雙止,全都感到為之一怔,那金花夫人冷哼一聲,道:「求不到則怎樣?」
  雲陽子道:「萬一良藥難求,那就只有交換了。」
  金花夫人黛眉一聳,道:「武當派有什麼稀世之寶,能夠換回掌門人的性命?」
  雲陽子神情肅然,目光由沈木風,宇文寒濤臉上掠過,最後落在金花夫人的臉上,緩緩說道:「自然是價值連城之物。但貧道要事先瞭解你們如何能救得敝掌門的性命。」
  金花夫人冷笑一聲,道:「只要那寶物的價值,確能重過於無為道長的生死,我自然有藥到病除的手段;如是那寶物不值一顧,倒也有兩條路可以選擇。」
  雲陽子道:「哪兩條路?」
  金花夫人道:「一條是由貴派和百花山莊聯手合作,聽命於沈大莊主;一條是你立刻回歸到武當山去,為貴派掌門人準備後事。」
  雲陽子臉色一變,似要發作,但立刻又忍了下去,淡淡地笑道:「可有第三條路嗎?」
  宇文寒濤接道:「道兄不用太急,慢慢的商量,總可以找出兩全其美之策。」
  金花夫人冷笑一聲說道:「這第三條路麼,那就瞧瞧道長那價值連城的家物了。」突然撩起衣衫,探手入懷,摸出一個淡青色盒子,揚手一揮,叭的一聲,投在那樓梯門口之處,盒子應手而碎。
  她這出人意外的舉動,不但使雲陽子瞧的莫名其妙,就連那沈木風和宇文寒濤,也瞧的有些大惑不解,卻不禁凝目望去。
  一瞧之下,室中群豪,都不禁為之心頭一震。
  原來那淡青色盒子破裂之後,八隻黑色人面蜘蛛,一擁而出,交錯遊走,片刻之間,在那樓梯門口結了一片蛛網。
  燈光照射之下,那蛛網上泛現出一片慘綠之色。
  八隻黑色蜘蛛,分盤在一大片蛛網之上。
  金花夫人舉起雪白的右手,理著鬢邊散垂下來的秀髮笑道:
  「諸位縱然認不出這黑色蜘蛛是何等可怖的毒物,當該從那綠芒閃閃的蛛網上,瞧出異常之處,別說被它們咬一口了,單是那蛛網絲沾在身上,就足致人死命了……」
  她洋洋得意一陣嬌笑,接道:「中原武林之中,盛傳我們苗疆女子,善於放蠱,卻不知除了放蠱之外,尚可役施百毒。」
  蕭翎突然插口說道:「那蛛網縱含奇毒,但卻未必能夠傷得到人。」
  此言如是出自別人之口,金花夫人必然大為震怒,但自蕭翎口中說出,情勢大為不同,金花夫人不但毫無怒意,反而柔媚一笑,道,「小兄弟這般說來、想是已有高見了?」
  沈木風本想喝止蕭翎住口,但見金花夫人毫無怒意,也就不再阻攔。
  蕭翎道:「那蜘蛛縱有奇毒,但它行動緩慢,豈能追得上人,至於那片蜘蛛網,更是不足為害,縷縷弱絲,當不得一陣風雨,難道還能擋得內家掌力一擊不成?」
  金花夫人咯咯一陣嬌笑,道:「問得好,虧你想得這般周到,可惜,這等苗疆特產的毒蜘蛛,不但絕毒無倫,而且生命力十分堅強,行動雖然遲緩一些,但如它們結成了蛛網之後,那就又當別論了,小兄弟如是不信,何妨試它一掌。」
  蕭翎心中暗作忖思,道:雲陽子昔年曾對我有過救命之恩,看今日形勢,他似已陷入了十分險惡之境,我何不設法助他一臂之力,只怕今宵他已難安然離開這望花樓……
  只聽沈木風說道:「我這位三弟少不更事,出手不知輕重,還是夫人自行試它一掌吧!」
  原來這沈木風的為人,老好巨猾,他雖然瞧出蛛網大不同於一般蛛網,但想到蕭翎的內力,何等的深厚,掌力是何等的雄渾,如若一掌把那片蜘蛛網劈碎,傷了黑蜘蛛,說出去也不好聽,是故從中阻勸。
  哪知金花夫人淡淡一笑,道;「那就請沈大莊主,試它一掌吧!」
  沈本風微微一怔,回顧了雲陽子一眼,笑道,「咱們彼此之間,都是結盟好友,如是一掌擊不破一片蛛網,只怕雲陽道長難以心服,在下之意,不如由雲陽道長試它一掌,結果如何,也好
  叫他心服口服。」
  此人陰險惡毒,不肯出掌相試,卻嫁禍於雲陽子。
  金花夫人秋波一轉,笑道,「不錯,讓這牛鼻子老道試上一掌,也好讓他開一開眼界。」
  雲陽子心念掌門師兄的安危,不得不忍氣吞聲,抬頭看了那蛛網一眼,緩緩舉起右掌,道:「既是如此,貧道是恭敬不如從命了。」右掌一揮,發出了四成內力。
  一股潛力,直湧過去。
  別說雲陽子,就是室中所有之人無不認為那區區一片蛛網,如何能擋得內家掌力,還不是應手而飛。
  郵知事情的變化,大大的出了幾人意料之外,雲陽子掌力擊中那蛛網之後,分佈在那蛛網的黑色蜘蛛突然四面分開,口吐毒絲,懸空一蕩,竟向發掌之處游了過來,撲向雲陽子。
  那片蛛網,在掌力催動之下,一陣起伏,竟然是完好無恙。
  這意外的變化,不但使雲陽子為之大吃一驚,就是沈木風也有些臉色微變。
  金花夫人咯咯嬌笑道:「道長小心了,如是沾上毒絲,或是被蜘蛛咬上一口,那就比令師兄的傷勢嚴重多了!」
  就這幾句話的工夫,那八個黑蜘蛛已隨擴大的蛛網,向四壁和屋頂伸延開去。
  這黑蜘蛛看上去行動雖然遲緩,但在那游絲上行動,卻是快捷異常,只見那毒絲愈蕩愈長,逐漸的接近了雲陽子。
  雲陽子一翻右腕,唰的一聲,拔出背上長劍,道:「夫人如若再不制止這些毒物,只怕貧道要失手傷了它們。」
  金花夫人淡淡一笑,道:「道長如若自信能夠傷得了它們,儘管出手就是。」
  雲陽子道:「這般說來,貧道倒要試試了。」眼看一隻蜘蛛蕩了過來,立時一振右腕,長劍疾點而出,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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