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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船頭激戰


  韓怕虎汗透重衣,譚三站也是鬢角間冒著熱氣,顯然,兩人追了不少的路,趕得很累。
  王守義親自倒了兩杯茶,道:
  「兩位,喝杯茶,歇一會。」
  譚三姑道:
  「肖公子呢?」
  常九道:
  「回房休息去了。」
  譚三姑道:
  「那還好。」
  坐下喝完一杯茶,接道:
  「我要和肖公子好好的談談。」
  常九道:
  「好!我去叫他。」
  「不敢有勞常兄,譚前輩辛苦了!」
  肖寒月緩步行入花廳。原來,他回到臥室,只是沐浴更衣。
  譚三始接道:
  「我追上了趙姑娘……」
  肖寒月接道:
  「在哪裡?」
  譚三姑道:
  「她坐了一輛馬車,出城直奔鍾山而去。」
  張嵐道:
  「譚前輩見到她了?」
  譚三姑道:
  「見到了,她停下車來和老身談了幾句話要我們別再管這件事,她自己會處理得更好。」
  肖寒月道:
  「趙姑娘有沒有受到威脅?」
  「絕對沒有,她說,一平之後,她會再回到趙府中來和咱們見面。」
  張嵐道。
  「這是什麼意思,咱們還要等她一年不成?」
  譚三姑道:
  「唉!老身也是這麼問她……」
  張嵐道:
  「她怎麼說?」
  譚三姑道:
  「她說,她希望我們都能到,要我別再追下去了。」
  張嵐搖搖頭,道:
  「胡鬧,胡鬧,這算什麼約定?」
  譚三姑目光轉到肖寒月的臉上,道:
  「趙姑娘說,希望你在趙府中住下來,但她知道這不太可能,只求你一年後的今天,無論如何要來這裡聚一次。」
  肖寒月道:
  「我一定來。」
  譚三姑道:
  「趙姑娘還告訴我,她有一幅畫送給你,要你仔細看看。」
  肖寒月點頭道:
  「我知道,還有什麼交代?」
  譚三姑道:
  「她要你好好地照顧郡主,而且特別請求我和張嵐,要從中成全,如果不聽她勸告,會造成情天留恨,我和張嵐,都沒有臉再見王爺。」
  張嵐道:
  「這個——真會有這等嚴重嗎?」
  譚三站道:
  「趙姑娘說的不錯,我和郡主相處九年,我知道她的性格,本來,我還準備強迫她回王府去,現在想來,這真是一大蠢事,幸好,趙姑娘一語提醒,未鑄成大錯,現在,老身倒要求你肖公子答應這件事了。」
  肖寒月道:
  「答應什麼?」
  譚三姑道:
  「讓她跟著你走吧!你們遊蕩江湖也好,找一個地方研究武功也好,郡主讀書甚多,滿腹文才,陪你聊聊天,足可勝任,老身不要你有任何承諾,一切順其自然,知女莫若父,七王爺肯放她出來!追回所有的封賜,就是還她自由,肖公子應該明白了。」
  肖寒月道:
  「這個,我……」
  「肖公子……」譚三姑無限感慨地說:
  「這是老身求你,也是趙姑娘的意思,趙姑娘要我轉告你幾句話……」
  肖寒月接道:
  「老前輩還記得麼?」
  譚三姑道:
  「記得,只是不太懂話中含意?」
  肖寒月道:
  「怎麼說的?」
  譚三姑道:
  「趙姑娘說藥能醫病,也能害命,她已非她,這幾句話,肖公子是否明白?」
  「我明白,趙姑娘還說些什麼?」
  譚三姑道: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奇經邪書,易淪魔劫,但她願捨身以試,看看能不能找出一條正路來,朱姑娘讀的是儒家正道,正是紅花綠葉,相處一段時日,當可成知已,這句話老身倒是明白,那朱姑娘定是指郡主了。」
  肖寒月道:
  「多謝前輩。」
  顯然,他盡知言中之意。
  譚三姑微微一笑,道:
  「最後幾句話是,看似無情卻有情,情到深處與天同,朱姑娘外剛內柔,用情純深,你不要被世俗男子的想法拘住,害人誤已。」
  肖寒月歎息一聲,道:
  「趙姑娘果然是超脫的很。」
  譚三姑道:
  「好了,我要說的話,都說完了,也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承諾。」
  肖寒月道:
  「我帶盈盈一起走。」
  譚三姑道:
  「好!有這句話,老身就放心無牽掛了,我回來之時,看她仍在練習《銀月飛霜》,昨天到現在,大概練了十幾個時辰了,我傳她劍術這麼多年,可從來沒有看到她如此下功夫的,你可知道為了什麼?」
  「我知道,她聰慧絕倫,如果肯下功夫;必能成為一代快女。」
  譚三姑回顧了王守義一眼,道:
  「銷案的事,可有困難?」
  王守義道:
  「這個不難,就算銷不了案,也可以把它壓下來,只要無人追究,就算是一樁懸案了,我這就立刻下令,撤去人手。」
  譚三姑目光轉到張嵐的身上,道:
  「張兄,作何打算呢?」
  張嵐道:
  「三十年夜郎自大,不知天高地厚,江湖龍潛豹隱,真正的高手,未必是有名氣的人物,近來眼界大開,連會高人,我想辭去王府的教席,回歸故居,閉門潛修……」
  「在王府中一樣可以潛修。」
  張嵐道:
  「前輩也願留在王府中嗎?」
  譚三姑點點頭。
  這時,朱盈盈滿身大汗地跑入花軒,道:
  「師父,肖兄,我練成了,你們要不要看看?」
  譚三姑笑道:
  「請肖公子指點你吧!師父可沒有這個能耐。」
  朱盈盈一伸手拉著肖寒月道:
  「走,你看我練到什麼境界了,能否人肖兄法眼?」
  肖寒月已有了接受她的準備,讓她拉著跑出花軒。
  看兩人去遠,譚三姑才歎口氣,道:
  「張兄,你不但不能辭去王府教席,而且,還要秘密的羅致一部分高手……」
  張嵐接道:
  「集中在王府中嗎?」
  譚三姑道:
  「隱在暗處,表面上和王府無關,卻有王府暗中支持。肖寒月留下的陰陽傘,是一種克敵利器,用它訓練出一隊年輕高手,組成一支鐵傘衛隊,由明轉暗,這方面,我已有了腹案,以後再仔細商討,唉!老身有一個奇怪的感覺,那個神秘組織,絕不簡單,不能不防備,再說,郡主的事,咱們也不能真的撒手不管,總要暗中照顧。」
  張嵐、王守義聽得連連點頭。
  常九道:
  「別把我也算上,我姓常的可是習慣了浪跡天涯的江湖生活,在一個地方住久了,會把我憋死。」
  譚三姑道:
  「本來也沒有打算留你下來……」
  「好極了,常某人這就告辭。」
  譚三姑伸手攔住了常九,笑道:
  「肖寒月缺乏江湖閱歷,他已經成了江湖名人,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如果有你隨行照顧,那就萬無一失了。」
  常九道:
  「我也有這個打算,我常某人是真的佩服他肖寒月的本想是暗中隨行,希望為他略心盡棉力。」
  譚三姑道:
  「好!咱們就這麼決定了。這些事暫時不要告訴肖寒月和郡主。」
  朱盈盈換上一身布衣,脂粉不施,但卻掩不住那天生麗質,路上行人,店中食客,只要看到她,都忍不住盯住她,一兩個人也還罷了,但滿樓食客,大都如此,就有窘態逼人之感了。每當她想發作之時,都被肖寒月示意阻止;還是常九替她找了一張精巧的面具帶上,才算解決難題。
  常九穿了一件羊皮大襖,一副老管家的樣子,肖寒月一身藍衫,身佩長劍,倒像遊學士子,三人走在一處,倒也相稱,似是一個老管家,帶著一對兄妹投親、訪友一般。
  離開了趙府數天,常九原想肖寒月一定會入鍾山查詢趙幽蘭的下落,那知一離趙府,竟然轉向京口。
  這條路本有車可雇,亦要騎馬趕路,但肖寒月卻要走路,每天苦趕,吃的是粗茶淡飯,住的是小鎮野店,他希望的姑娘受不了這樣的折磨,自己回去,卻不料朱姑娘的興致十分高昂,一路行去,歡顏不改,一直到京口,從沒說過一個昔字,也沒有吵著要騎馬坐車,直看得常九,暗暗佩服。
  這日,中午時分,肖寒月找一家大飯官,叫了好酒好菜笑道:
  「盈盈,這幾天苦不苦?」
  朱盈盈道:
  「我心中快樂,就不覺得苦了。」
  很平淡的一句話,但卻包含了款款深情,無盡受意。
  肖寒月暗暗吁一口氣,忖道:這是緣?還是孽?
  其實,這幾日相處,肖寒月已對這金枝玉葉的姑娘,產生了極深的好感。
  有好感,就容易生出憐惜。望著朱姑娘微微一笑,道:
  「盈盈,由今天開始,你想做什麼,儘管開口,坐車,騎馬,行船,隨你之意……」
  朱盈盈搖搖,接道:
  「還是由你作主吧!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不會感到辛苦,不過,我一直很擔心一件事……」
  肖寒月道:
  「擔心什麼?」
  朱盈盈道:
  「我一直戴著面具,肖兄會不會看的討厭?」
  肖寒月笑道:
  「那怎麼會,因為我早已知道了,那面具之後,有一副千嬌百媚的美麗容貌。」
  朱盈盈吁一口氣,道:
  「這我就放心了。」
  談話之間,酒菜送上。
  常九替兩人斟上酒,低聲說道:
  「公子,現已到了京口,今後行止如何?」
  肖寒月道:
  「讀書萬卷,行萬里路,才能增長見聞,廣開眼界,久聞京口金山寺之名,應該去見識一下。」
  到京口來,只為了一看金山寺的風光,常九心中雖然不信,但口中卻應道:
  「那地方常某去過,吃過酒飯,我就帶兩位去看看。」
  肖寒月道:
  「今天不去了,你既然熟悉京口形勢,那就找一個好的客棧去,朱姑娘連日奔波,先讓她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去不遲。」
  常九點點頭。
  肖寒月四顧了一眼,發覺樓上已上了八成客人,卻沒有發覺一個可疑的追蹤之人,似乎是,突然之間,一切都改變了。
  吃過酒飯,常九帶兩人住進了京口大客棧,肖寒月突然間闊了起來,三個人要了一個幽靜的跨院,除了有圍牆環繞之外,庭院中滿植花木,這座蹤院,三合對立,有十二個房間,住一天,要十兩銀子的費用。
  朱盈盈住在緊鄰肖寒月的一個房間裡,那本是一般從人、護衛住的地方,便於保護主人,但朱盈盈一定要住,常九也沒有辦法。
  事實上,王府中的閣豪華,又豈是一般客棧能比得上的?
  肖寒月這幾天來,一直留心觀察著四周的變化,但一直沒有發現到可疑的人物,這就只好向常九請教了。
  常九一個人獨霸了一排北廂房,這時有兩個主房,兩個從衛住的邪室,肖寒月行人常九房中時,常九正好獨自在口茗。
  肖寒月喝了一口茶,低聲道;
  「常兄,是不是有些奇怪?」
  常九道;
  「感覺到太平靜了?」
  「對!好像一切的紛爭、恩怨都消失了,咱們一行走了幾百里路,竟沒有發現一個追蹤之人。」
  常九微微一笑,道:
  「他們不用追蹤,只要稍作安排,咱們的行動都會落入人家的眼內。」
  肖寒月道:
  「原來如此,要引他們現身追蹤,要花上一番心思設計一下子。」
  常九苦笑一下,道:
  「我的肖少爺,你究竟怎麼打算?應該告訴我一聲。趙姑娘仍在金陵附近,進入了鍾山。你卻千里迢迢的跑到了京日來……」
  肖寒月接道:
  「我不願打擾她,給她一些時間。」
  常九呆了一呆,道:
  「給她時間,這個我常某人就不懂了,是不是真的準備放手不管趙家的事了?」
  肖寒月道:
  「常兄,趙姑娘才慧絕世,她會處理得比我們好,如果,咱們匆匆追入鍾山,那不是幫她,反而會害了她。」
  「公子爺,你沒有弄錯吧……」常九大不服氣地說:
  「趙姑娘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你給她時間,讓別人把她制服貼,讓別人從容佈置好陷阱,咱們再逃進去?」
  肖寒月皺眉沉吟了一陣,道:
  「常兄,有些事,智慧比武功更有用處,趙幽蘭如果沒有把握,又怎麼會答應他們去他父親?」
  父女連心哪!肖老弟,趙姑娘誠然是智慧過人,但她究竟還只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沒有閱厲,沒有武功,那一身細皮白肉,能禁得住幾下折騰……」
  肖寒月突然站起,劍眉聳動,俊目放光,冷冷說道:
  「你是說,他們會對趙幽蘭用刑?」
  常九吁一口氣,低聲道:
  「老弟,你坐下,我只是這麼猜想,可沒有看到,你既然這麼關心她的安危,為什麼不借重
  白髮龍女、張嵐和王守義的力量?」
  肖寒月緩緩坐下,忖道:我要相信自己的推斷,趙姑娘早已經成竹在胸……
  心中念轉,激動漸平,歎口氣,道:
  「我不想再把這件事牽上官府……」
  「譚三姑、張嵐不是官府中人……」
  肖寒月道:
  「我也不想把事牽入王府,這使我心中顧慮很多。」
  常九道:
  「顧慮很多,你怕把王府也拖下水去?」
  「這只是顧慮之一,最重要的有官府中人在場,我心有所顧忌,不能放開手腳。」
  常九呆了一呆,道:
  「你的意思是……」
  肖寒月神情肅然地說道:
  「希望他們不要加害越姑娘,如果不幸他們做出來,那就逼我大開殺戒,……」目光中神芒閃動,流露出無限殺機。
  見多識廣的常九,看得心神震顫了一下,也感覺到了那股濃烈的殺機的可怕,心中忖道,他劍招奇厲,本已是追魂取命的劍法,要是心中再充滿殺機,這一場江湖大劫,不知有多少江湖高人遭殃了。
  實聽朱盈盈的聲音傳了過來,道:
  「你要找什麼人?」
  肖寒月冷笑一聲,忖道:看來,他們還是忍不住找上門來?
  常九卻一個側身,疾如流矢一般,竄了出去。
  只見庭院之中,站著一個身著灰色長衫的中年文士,朱盈盈站在廊下,手中拿著金路銀柄的短劍「銀月飛霜」,看她站的架式,已是暗中戒備,隨時可以出乎。
  這時,朱姑娘剛剛浴罷,更過新衣,取下面具,一身淡藍色年褲短衫,樸素雅淡,眉目如畫,晚霞流照中,清麗如仙。
  天生麗質難自棄,濃妝淡抹總相宜。
  那中年文士,似乎是被絕色所動,呆呆地望著姑娘出神。
  常九重重咳了一聲,道:
  「朋友,你擅闖套房,驚動了咱們大小姐,是什麼用心?」
  中年文士轉看了常九一眼,笑道;
  「在下找人?」
  「找人,找什麼人?」
  「一位肖寒月,肖大俠,可是住在這裡?」
  朱盈盈道:
  「你找肖大哥,你可是他的朋友?」
  「不是,在下是奉命而來……」
  「什麼人的命令?」肖寒月緩步行了出來。
  目光一掠肖寒月,中年文士抱拳,道:
  「閣下可是肖大俠?」
  「不敢,區區肖寒月。」
  中年文上道:
  「在下陳抱山?」
  常九接道:
  「流星趕月陳抱山?」
  「正是在下,兄台是……」
  「兄弟常九。」
  「千里追蹤常九,兄弟失敬了。」
  常九道;
  「陳兄一代武學大豪,天下有什麼人能命令陳兄?」
  陳抱山微微一笑,道:
  「天台散人墨非子和陳某相交有年,他命兄弟辦件事,兄弟倒是不好拒絕了。」
  肖寒月心中忖道:聽口氣,這陳抱山是大大有名的人物,那墨非子能命令他來,自是更有身份,但這些人,都未聽聞過,只好先由常九應付一下了。
  只聽常九說道:
  「墨非子老前輩已絕跡江湖甚久了,難道也到了京口?」
  「不錯……」陳抱山淡淡一笑,說:
  「老道長已到京日兩天了,現在住金山寺中,作寺中方丈閒雲大師的貴賓,他們僧道雖不同流,但這兩個方外人,倒是她成見,成為知已。
  肖寒月聽出一些頭給了,那墨非子是個道士,但卻是金寺言丈閒雲大師的朋友,道士借住和尚庵倒真是萬流同源,僧道一家了。
  心中念轉,口中說道;
  「墨非子和肖寒月素不相識,遣陳兄來此,不知有何請教。」
  陳抱山道:
  「今夜雖非中秋,但正值十五月圓,和尚、道士設了一席素齋,泛舟江上,想請肖大俠同舟賞月,不知肯否賞光?」
  肖寒月心中忖道;泛舟江上,一旦遇變,我不諳水性,如何能夠應付呢?
  這數月來的經歷變化,便得肖寒月心中也感覺到江湖上事物的複雜,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一時間沉吟難決?
  陳抱山輕輕吁一口氣,道:
  「肖大俠是不是有什麼疑難的地方?」
  常九接道:
  「閒雲大師和天台散人墨非子,都是世外高人,肖公子一定會去……」
  「那很好……」陳抱山微笑著說:
  「肖大俠有什麼不便之處,儘管明言,在下當轉告他們,再作商量。」
  「我在想……」肖寒月看了朱盈盈一眼,道:
  「和兩位世外高人會晤,不知道朱姑娘能否參與?」
  陳抱山哈哈一笑,道:
  「可以,可以,老和尚在寺中設宴,改作月夜泛舟,大概就是為了寺中有些禁忌,有所不便。」
  肖寒月笑道:
  「那就一言為定了。」
  陳抱山道:
  「天黑之前,在下再來迎接肖大俠。」
  今夜月明如畫,江面無波,泛舟江中,有一番難以言喻的幽美情趣。
  肖寒月從未有過這等經驗,朱盈盈也未經歷過這等情事,心中愉快之極,但她出身尊貴,仍然保持了矜持的氣度,唯一表現出高興心情的,就是看著肖寒月笑。
  這是一艘專供游江用的畫舫,甲板寬大,設有木桌錦墩,為了能盡覽夜中江上景色,桌椅都移放甲板之上。
  肖寒月暗中打量,發覺操舟的竟然是兩個中年和尚。
  兩個年輕的小沙彌,忙著添茶送水。
  陳抱山帶著肖寒月、朱盈盈、常九三人登舟之時,替閒雲大、天台墨非子雖未閉上眼睛,但卻低頭沉思,似是正在想著一件很重大的心事。
  肖寒月心中暗道:這一僧一道,把我約來泛舟賞月,看來只不過是個借口,不知道有什麼重大事情要談,但見閒雲大師,寶相莊嚴,墨非子仙風道骨,都非陰險人物,心中雖覺奇怪,但並不憂亂。
  常九久走江湖,對江湖中人知之甚詳,那墨非子三十年已然名動江湖,閒雲大師雖在江湖沒有傳聞但能與墨非子相交莫逆,想來也是空門奇俠。
  船到江心,閒雲大師突然睜開雙目,笑道:
  「肖施主,畫舫四周百丈之內無人,咱們可以暢所欲言了。」
  原來,竟是為了怕人竊聽到談話內容,竟然乘畫舫行至江心,這談話內容,定然十分重要了。
  黑非子抬頭望當皓月,輕輕歎息一聲,道:
  「人生幾得月當頭,豈可無酒。」
  閒雲大師道:
  「六十年佛門清靜生活,竟被你拖入紅塵,還要老衲請你喝酒……」
  墨非子接道:
  「你特製那百花露,喝下去清心定神,有駐顏益壽之效,敢情捨不得拿來宴客?」
  用雲大師笑一笑,道:
  「也罷,看在肖施主的份上,老衲就割愛一次!」
  語聲一頓,接道:
  「擺上素齋。」
  肖寒月心中暗笑道:喝酒亦在佛門戒之內,這老和尚靜修了六十年,但卻偷偷的釀酒自飲。
  忖思之間,素齋已上,一個小沙彌由艙中抱出一罈佳釀,拍開泥封,立時有一股清香之氣,撲入鼻中。
  肖寒月心中雖然疑竇重重,但卻忍著不問,暗道:好!你們不說,咱們喝酒吃菜吧?看看誰的忍耐工夫高明?
  喝了一口百花露,才發覺酒味不濃,但卻香甜沁心,乃生平之中從來喝過的上佳口味。
  朱盈盈出身帝王之家,也沒有喝過這種甜美佳釀。
  素齋亦是精緻可口,難得吃到。
  墨非子不停地敬酒、吃菜,閒雲大師卻略略沾唇。
  酒過三巡之後,墨非子才歎口氣,道:
  「肖施主,好耐性,就不問問貧道和老和尚,約請你來此的原因嗎?」
  肖寒月笑道:
  「晚輩實不知從何問起?大師、道長有何指點,肖寒月洗耳恭聽。」
  墨非子道:
  「肖施主藝出劍帝門下,定知今師現在隱居何處?」
  肖寒月搖搖頭,道;
  「老人家仙蹤難覓,來去無蹤,肖寒月受教半載之後,就未再見過他了。」
  墨非子呆了一呆,看了閒雲大師一眼,道:
  「這……就很麻煩了,找不到劍帝,恐怕……」
  閒雲大師接道:
  「老衲說過,他遊歷人間,一切隨興所至,也許他正在西域遊蕩,也許在長白尋參,想找他談何容易啊!」
  墨非子道:
  「至少,我們可以肯定他現在還活在世上。」
  閒雲大師道:
  「他不肯現身,生亦茫茫……」
  肖寒月再也忍不住了,道:
  「大師、道長,找家師有什麼重要大事?」
  墨非子苦笑一下,道:
  「令師如若不現俠蹤,江湖這一場大劫,只怕是很難有人能挽回了。」
  常九突然接道:
  「道長三十年來依然名動江湖,以你的聲望,武功,難道就不能挽救這一場江湖劫難嗎?」
  墨非子看看常九,道;
  「不但貧道無能,就算閒雲答允出山,只怕也力難從心……」
  肖寒月接道:
  「道長請明詳情,晚輩如能效力,願代家師一盡心意。」
  閒雲大師道:
  「肖施主說的對,你就把所知內情,告訴他吧!」
  墨非子目注肖寒月,緩緩說道:
  「肖施主出現金陵,以七煞劍招拒敵,想秘已盡得劍帝的真傳了?」
  肖寒月暗中一聲慚愧,忖道:他只傳了我半年武功,得了他多少絕學,我自己也弄不清楚,聽說,一個人練習武功,也和讀書一般,需要十年光陰,才能登堂入室,我這半年所得,自然是有限得很!
  但他心中明白,絕不能據實說出,那會使墨非子大失所望,但又不便說謊,只好含糊地說道:
  「家師武功,浩瀚如海,晚進學到了他老人家多少武功,自己也不太清楚!」
  閒雲大師點點頭,道:
  「道兄,這件事……」
  突然住口不言,流目四顧。
  畫舫上的人,個個都有一身武功,亦自早有警覺,聽得快舟破水的聲音,只是未想到來人的身份罷了。
  肖寒月轉眼望去,只見四艘快舟,已然分由四周,團團把畫舫圍住。
  每艘快舟上,有兩個黑衣大漢操舟,船頭上站著一人,正東方位上,站的一個玄文衣少女,正是白玉仙。
  操舟的大漢,都是第一流的馳舟能手。四艘快舟,停在畫舫四面,保持一丈左右的距離,隨江流,畫舫移動,但距離一直不變。
  白玉仙微微一笑,道:
  「肖公子,金陵一別,想不到這麼快這裡又見面了,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肖寒月心中暗暗叫苦,忖道:如在船上動手,必然船翻落水,那就只有與波臣為伍了。
  「原來是白姑娘……」肖寒月暗提真氣,準備應變。
  朱盈盈低聲道:
  「肖大哥,這個女人認識你?」
  那夜,她被譚三姑點了穴道,一夜睡到天亮,不知道趙府中發生的事,也未見過白玉仙。
  白玉仙冷笑一聲,道:
  「放著金技玉葉的郡主不幹,混入江湖,當心玩完了一條命……」
  朱盈盈一怔,道:
  「你認識我也不要緊,我早已不是舒適郡主了,我跟著肖大哥闖蕩江湖,已經是江湖中人了。」
  白玉仙道:
  「那很好,殺了你,就不算殺官造反了?」
  肖寒月低聲說道:
  「盈盈,你別理她,由我來應付!」
  朱盈盈一片天真,不知身處險境,點頭一笑,不再說話。
  白玉仙嫣然一笑,道:
  「肖兄的魔力不少,竟然使一個刁蠻的郡主,變得像一隻柔順的羔羊。」
  肖寒月吁一口氣,道:
  「白姑娘是為追在下而來,和兩位方外高人、朱姑娘都不相關連,請姑娘劃下道來,肖某一定奉陪。」
  白玉仙淡淡一笑,道:
  「肖兄錯了,今夜之會,肖兄不是正主……」
  肖寒月呆了一呆,道:
  「你們是……」
  白玉仙接道:
  「是為兩位世外高人而來。」
  肖寒月望了閒雲大師、墨非子一眼,滿臉困惑之色。
  閒雲大師合掌當胸,低喧一聲,道:
  「除了白姑娘之外,其餘三位,兩位是老衲昔年老友,北面一位,老衲雖未見過,但老衲如未看錯,他應該是白羽令門中人了?」
  正北方位上,一個三十五六的中年文士,冷冷接道:
  「大師好眼力,區區古上月,正是白羽令門中人。」
  正南方位上一個銀髯飄飄的高大老者,接道:
  「你這個老和尚,六十年未入塵俗,不管江湖中事,想不到晚節不保,八十多歲了,卻捲入江湖是非之中,你叫我這個故舊老友,如何交代?」
  正西方位上,一個枯瘦的老人,歎口氣,道:
  「向兄,老和尚是被人拖下水的,罪魁禍首,一定是牛鼻子老道?」
  閒雲大師道:
  「阿彌陀佛,老衲八十多歲了,還會沒有主見,故友好意,老衲心領,不用為老衲開脫。」
  白髯高大的老者搖搖頭,道:
  「老和尚,聞老弟已經給你台階,藉機會下去吧!難道,咱們五六十年的交情,真的要鬧得翻目為仇不成?」
  閒雲大師道:
  「蘭因絮果,唯人自找,兩位故友的月色追蹤,究竟是為了什麼?」
  枯瘦老者怒道:
  「老和尚,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和向兄,花了無數口舌,才把你養身修命的京口,劃作禁區,不准人打擾,你盡可以守著金山寺,作你的方丈,只要你不沾江湖是非,保證你金山寺是一片淨土,這份交情,何等深厚,你真的是一點都不領情嗎?」
  白玉仙目光轉動,看了那白髯老人和枯瘦老者一眼,道:
  「向老,同老,不用心急,閒雲老方丈,從未插手江湖中事,想來也不會在老邁之年,按不住心猿意馬,但他既然是墨非子多年老友,泛舟夜飲,不過是稍盡地主之誼,但望大師一番解說,今夜之事,自會煙消雲散。」。
  一直未講話的墨非子,突然開口,說道:
  「不錯,閒雲大師是高僧,也是貧道多年知交,諸位有什麼事,儘管衝著貧道來,和閒雲大師無關。」
  閒雲大師笑一笑,道:
  「他們既然找上來,只怕今日之局,很難善了……」
  白玉仙淡淡一笑,道:
  「大師是一代高僧,咱們無意為難,只要大師給我們一個交代,此事就和大師無關了。」
  肖寒月冷笑一聲,道:
  「白玉仙,你們找的是我肖寒月,肖某跟你們走,不許招惹大師、道長……」
  來人中,以白玉仙的年輕最輕,但看上去,她去似是這群人中的頭頭。
  只見她舉手理一下被江風吹亂的鬢邊秀髮,微微一笑,道:
  「肖公子,小妹心中有一件疑惑,不知肖兄肯定賜教?」
  肖寒月道;
  「說!」
  白玉仙道:
  「在金陵趙府,小妹記得傷了你,你怎的還能活下來?」
  肖寒月道:
  「也許,你的暗器不夠歹毒,或是功力不夠深厚……」
  「不是!沒有人能逃過冰魄寒珠的寒毒……」白玉仙說:
  「但肖公子中了寒毒,卻能安然無恙,箇中之秘,肖兄肯否指點小妹一二?」
  肖寒月心中忖道:趙姑娘醫道通神,解去冰魄寒毒。但兵不厭詐,彼此既是敵對相處,自不能實話實說,當下冷笑一聲,說道;
  「姑娘傷了肖某,料定肖某必死無疑,但很不幸,肖某還活著,這說明了我能對付你的冰魄寒珠,至於肖某用什麼方法對付它,似乎是用不著詳細地告訴你白姑娘了!」
  「說的有理……」白玉仙古井不波地說:
  「肖公子,冰魄寒珠的事不再提它,至於今夜之事,我希望你不要多管,向中天、關百奇都是閒雲大師的多年老友,他們交往的時間,比你我加起來的年齡都多,他們的事,用不著咱們晚一輩的人管,肖兄以為然否?」
  「不然……」肖寒月冷冷地說道:
  「閒雲大師為了請我肖某江中賞月,吃頓素帶,才引起了諸位的誤會,這件事,在下豈能不管?」
  這時,古上月突然開口道:
  「白姑娘,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可就是肖寒月?」
  肖寒月轉頭看去,只見他腰中微微隆起一圈,分明是藏了很多的暗器,無怪閒雲大師一眼就瞧出了他的身份,觀察的入微,判斷的正確,當真是老謀深算,常人難及。
  只聽白玉仙冷冷說道:
  「肖公子的事,不用古兄多言,王仙自有處置。」
  古上月應了一聲,不再多言。
  江湖上盛傳白羽令門中人,是如何的霸道、難纏,招惹上他們,就如怨魂,不死不休,但竟對白玉仙唯命是從,這個女人,不知是何等身份,竟是如此的權勢!」
  但聞白玉仙高聲說道:
  「向老、聞老,兩位既是閒雲大師的多年好友,最好能動之以情,動得大師跳出是非外,也免得傷了你們數十年老朋友的和氣。」
  向中天、聞百奇都是古稀之年了,但對白玉仙竟然也十分敬重,躬身應是,一派拘謹小心的神情。
  肖寒月回顧了常九一眼,低聲道。
  「想法子把畫舫靠岸。」
  常九微微頷首,站著未動。
  他心中明白,必須在暗中行動,但以白玉仙警覺之高,和對方布下的陣勢,想把船靠近岸上,絕非易事。
  常九會水,但卻不精,如想在大江河上有所行動,自知沒有這份能耐。
  這件事只有把希望寄托在墨非子和閒雲大師身上,心中念轉,人卻悄然移動到陳抱山的身側,低聲道:
  「陳兄,水中的功夫如何?」
  陳抱山苦笑一下,道:
  「似今夜情形,風平浪靜,我大概自保不會淹死,和人在水中動手,就沒有這個能耐了。」
  常九道:
  「墨非子和閒雲大師呢?」
  陳抱山道:
  「這就不清楚了,不過,我知道金山寺和尚,有很多水裡高僧。」
  「我相信肖公子的劍術,足可克敵制勝,只要咱們能把畫舫靠上岸,就不用擔心了。」
  但聽聞百奇的聲音,傳了過來,道:
  閒雲大師「大和尚,聽到白姑娘的話了嗎?」
  閒雲大師笑道:
  「聽是聽到了,不過,我不懂白姑娘話中的含意。」
  向中天道:
  「大和尚,我和聞老兒,實在不願和你翻臉,但你也該給我們老哥兒倆留步餘地……」
  閒雲大師突然一整臉色,冷冷說道:
  「向中天,老衲今夜宴客江上,被你們圍住不放,要老衲給你們留一步餘地,但你可曾給老衲留一點情面嗎?」
  聞百奇吁一口氣,道:
  白姑娘,我們已經盡了心意,大和尚執迷不悟,公事公辦,白姑娘請做裁決吧?」
  這幾句話,說得十分明顯,雙方交情已盡,再下去,只有動手一著了。
  肖寒月眼看已成僵局,今日之事,似是只有放手一拚了,霍然站起身子,正要發作,閒雲大師卻連連揮手,道:
  「肖施主請坐,今宵他們是衝著老衲來的,老衲如若應付不了再勞施主幫忙。」
  目光轉動,望了兩個小沙彌一眼,低聲道:
  「照顧船艙!」
  兩個小沙彌一躬身,退入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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