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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整個第一分堂,只有一人,能夠未經他的允許,自己走進這間書房。
  她就是怡娘。
  年輕時,怡娘名叫可怡,曾是杜青蓮身邊最受寵愛的姬妾之一。
  如今,無論從什麼方面講,怡娘已不再年輕。
  漆黑的秀髮已開始出現最初的銀絲,豐潤的臉龐上已隱隱約約有著幾絲淡淡的皺紋。
  只是,徐娘半老,丰韻猶存。她的臉上依然帶著那種少女的安詳、柔和與端麗。
  她知道杜青蓮最喜歡和最不喜歡的是什麼,因此,她對杜青蓮的飲食起居無不瞭如指掌,體貼入微。
  怡娘明白,在某些方面,自己再也不能與那些年輕的侍妾相比,所以她從來不爭風吃醋,對一切處之泰然。
  不過,每當杜青蓮需要她時,她依然能夠以自己的魅力使杜青蓮在溫柔鄉中流連住返,充分享受作為男人的樂趣。
  杜青蓮身上的衣服,十件中有九件是怡娘親手縫製,杜青蓮吃的菜餚,十天中有九天是怡娘親手烹製。
  因為,怡娘既是一個好裁縫,又是一個好廚師。
  只要穿上怡娘縫製的衣服,杜青蓮就會感到渾身放鬆、自在、舒服。
  杜青蓮吃得最多的當然是豬肉。於是,在怡娘的手裡,豬肉也被賦予了生命。杜青蓮經常能吃到芙蓉裡脊、干炸肉條、滑溜脊絲、爆炒肉丁、火靠排骨、酥白肉、焦溜肉段、紅燒肉、回鍋肉、水晶肘子、南煎丸子、菊花肉……。
  無論怎麼說,怡娘實在是一個讓杜青蓮感到最滿足的女人。
  怡娘一走進來,杜青蓮就感覺到一絲溫馨的暖意,漸漸充滿四肢,曾經困擾自己的那種不安之感似乎已經隱隱退去。
  雖然如此,當怡娘走到他身邊時,杜青蓮仍然沒有轉頭,只是淡淡地說道:「你來了。」
  怡娘道:「二爺,該吃夜宵了。」說著把一盤食盒放在書桌上。
  杜青蓮伸手打開食盒,卻見裡面共有四盤菜餚。
  杜青蓮道:「菜包裡脊、干炒肉絲、芝麻豬排、珍珠肉丸,嗯,不錯,真是辛苦你了。」
  他拿起筷子,把一枚肉丸放入嘴裡,一邊咀嚼,一邊示意怡娘在邊上另一張椅子上坐下。
  杜青蓮把桌上一份記錄翻過一頁,交給怡娘,微微笑道:「我吃,你念。」
  怡娘也淺淺一笑,接過本子,輕聲念道:「八月十八,傍晚,九名黑衣人由東門進入大名府,他們一律黑衣黑褲,腰繫各色絲帶,懸掛狹長寶劍。其中一人腰繫紫帶,腰間寶劍更是奇長。此人頭戴斗笠,半遮臉龐,斗笠上系一根籃白相間的綢布條。九人沿東直門大街前行,左拐入北大街,再右拐走朝陽門大街,然後在祥雲客棧包了五間上房住下。」
  杜青蓮把嘴中的肉絲吞進肚裡,道:「你可知道,這九個黑衣人是誰?」
  怡娘搖了搖了頭。
  杜青蓮笑道:「江湖上的事,我很少與你說起,你當然不知道了。」
  怡娘道:「你是不是現在要講給我聽。」
  杜青蓮伸手出右手,輕輕撫摸怡娘的臉龐,點了點頭,道:「那個頭戴斗笠的黑衣人,應該是大風堂堂主上官天。」
  怡娘詫道:「應該是?」
  杜青蓮道:「因為近年來,除了上官天,江湖上已經沒有人再敢以這身裝扮現身了。」
  怡娘道:「哦?」
  杜青蓮道:「當年,上官天創立大風堂時,不知為什麼始終不以真實面目現身。所以,每次他出現時,都是身著黑衣,腰繫紫色絲帶,懸掛一柄狹窄而特長的寶劍,頭戴斗笠,遮住臉龐,斗笠上系一根藍白相間的綢布條。不管是大風堂弟子,還是武林中人,只要見到身著這身打扮的人,便知是上官天到了。」
  怡娘道:「難道他不怕別人冒充假扮嗎?」
  杜青蓮道:「三十多年來,江湖上曾經有三十四人著此裝束假冒上官天,結果,這三十四人全都死於上官天或是大風堂弟子手中。而且,不管走到天涯海角,都逃不脫大風堂的追殺。其中一人甚至是十一年後,才被查出真實身份,暴屍街頭。」
  怡娘道:「這三十四人,都是些什麼人?」
  杜青蓮道:「他們有的是大風堂的仇家,有的與大風堂素無瓜葛,有的則是大風堂的朋友,甚至有一人還是大風堂的舵主。」
  怡娘道:「哦?」
  杜青娘道:「這三十四人,個個都是身懷絕技,其中川東大俠吳中元、湘南大盜廖一刀更是絕頂高手。他們或是看不慣大風堂的所作所為,或是尋機報仇,栽贓上官天。不想結果卻反而遭來殺身之禍。據說,吳中元和廖一刀都是親手死在上官天的劍下。」
  怡娘道:「那個大風堂的朋友又是誰?」
  杜青蓮道:「他就是『神拳無敵』蕭東橋,曾經出手相助過上官天。此人生性滑稽,那一次他假冒上官天,只不過是想開個玩笑。事後,上官天親自找到蕭東橋,請他吃了一頓山珍海味、美酒佳餚,吃完後向他叩了三個響頭,並答應照顧蕭東橋的家人,然後就一劍殺了他。」
  怡娘花容失色,道:「真怕人,那麼,那個大風堂的舵主又是怎麼回事?」
  杜青蓮伸出肥手,把怡娘的玉手輕輕握住,道:「他叫燕無歸,是大風堂應天府分舵的舵主,有一天應天府分舵忽然遭到大批高手的襲擊,大風堂弟子倉促應戰,寡不敵眾,眼看就要盡喪敵手。這時,燕無歸突然以上官天裝束出現,嚇退了對方。事後,為了維護上官天的尊嚴和大風堂鐵的戒律,燕無歸自殺謝罪。」
  怡娘道:「太可怕了。」
  杜青蓮道:「假冒上官天者必死,從此以後,江湖中已經很少有人再敢以身涉險了。」
  怡娘道:「所以,你剛才說那人應該是上官天了。」
  杜青蓮道:「嗯。」,他低頭,非常細心的嚼啃一塊芝麻豬排。
  怡娘稍頓,接著念道:「八月十九,上午,九名黑衣人從祥雲客棧出來,去了松樹街的興隆布莊,買了四十匹藍布、四十匹白布,又到車公莊大街的寶通錢莊,兌現了十萬兩銀票。中午,九人在留仙飯莊歇息進餐,下午,九人又去了月壇大街的萬勝當鋪,典當了買來的四十匹白布和四十匹藍布,又到步雲鞋莊,買了九雙新鞋。傍晚,在鴻賓酒樓用飯。飯後,九人到閒康茶館聽戲。將近亥時,返回祥雲客棧休息。」
  杜青蓮正在品嚐著干炒肉絲,聽到這裡,冷笑了幾聲,道:「你再唸唸今天的情況。」
  怡娘念道:「八月二十,清晨,距離大名府六十里的集賢鎮忽然發現花開、慕容鐵和衡山七燕的行蹤,花開等人在集賢鎮雇了三輛大車,坐車向大名府而來。中午,由南門入城,在珠市口大街的泰和客棧下榻。下午直至晚上,花開等始終閉門不出。」
  怡娘念到這裡,忽然停住,問道:「花開?是不是那天傷了三爺、七爺的那個人?」
  杜青蓮道:「正是,你是怎麼知道的?」
  怡娘一笑,道:「是七爺的寵妾春娘告訴我的。她還說那個姓花的非常厲害。」
  杜青蓮道:「不錯,十二天前,他們蹤影不見,今天卻像從地下蹦出來一樣,突然來到大名府,你猜,他們想要幹什麼?」
  怡娘驚道:「是不是要來咱們樓子裡搗亂?」
  杜青蓮道:「你怕不怕?」
  怡娘道:「有點,不過,有你在,我就踏實多了。」
  杜青蓮哈哈一笑,稍停,又道:「花開等人明知秦樓上下為了報太陽谷之仇,都在四處尋找他們,卻偏偏要往大名府這個虎穴裡鑽,自然是有備而來。所以,我們到要加倍小心。不過,這次,有我杜青蓮在,就決不能讓他們再討了便宜去。哼,恐怕是來的容易,走卻不易。」
  怡娘輕輕嗯了一聲,稍有遲疑,又道:「有二爺在,自然是沒事的了。不過,那個上官天不知是為何而來?」
  杜青蓮微笑,道:「你先唸唸,上官天今天去了什麼地方。」
  怡娘低頭,翻過一頁本子,念道:「上午,九名黑衣人到珠市口大街的金福珠寶店,看了半天的金銀珠寶首飾,臨走時那個頭戴斗笠的黑衣人買了一個祖母綠戒指。中午,九人在聚德樓吃了一頓烤鴨。」
  杜青蓮突然打斷怡娘的聲音,道:「你知不知道,這個上官天去的那些地方有什麼特別之處?」
  怡娘輕輕皺了皺眉,道:「我曾經去過興隆布莊買過布,在金福珠寶店買過首飾,至於其它地方,我雖然未去過,想必都是咱們樓子裡的產業。」
  杜青蓮點了點頭,又問;「還有呢?」
  怡娘想了想,搖了搖頭,道:「還有,……我就不知道了。」
  杜青蓮道:「上官天去的這些布莊、當鋪、錢莊、珠寶店,還有吃飯的飯莊、酒樓、茶莊,甚至是下榻的客棧,雖然現在都是秦樓的產業,但是五年前,它們都屬於大風堂。」
  怡娘那雙玲瓏閃亮的眼睛眨了眨,道:「哦?」
  杜青蓮道:「說來話長,這些事,我本來就很少跟你說,何況那幾年你正好回家奔喪,又是守孝,不在我身邊,知道的就更少了。」
  怡娘起身,替杜青蓮斟了一杯茶,端到杜青蓮面前,柔聲道:「二爺,你慢慢說,先喝口茶。」
  杜青蓮接過茶杯,喝了一口,伸手在怡娘細腰間輕撫了幾下,示意怡娘坐下,然後,他慢慢地說道:「五年前,慕白和我,還有孔先生,剛剛經過一番整頓,秦樓內外氣像一新,城內的小幫小派,先後或被秦樓收伏,或被逐出大名府。於是,我們三人商議,準備大展手腳,把大名府建成秦樓的大本營。而要想幹一番事業,免不了要用到大量的銀子。慕白提出,要更多的掌握城內的各行各業,取得包括正業和偏行在內的控制權。當時,大名府的各行各業,除了鹽業全部由官府控制外,其它如柴、米、油、布、茶、鐵、金等正當行業,大風堂佔去五分之二,官府、丐幫和秦樓各佔五分之一。至於賭場、妓院這些財源最大的偏行,官府、丐幫均未染指,大風堂獨佔了四分之三,秦樓只佔四分之一。」
  怡娘道:「那麼說,那時候大風堂賺的銀子一定堆積如山了,花都花不完。」
  杜青蓮道:「正是。」
  怡娘笑道:「所以,少樓主就想到了動大風堂的腦筋。」
  杜青蓮道:「不錯。」
  怡娘道:「為什麼不動丐幫?」
  杜青蓮道:「哦,丐幫比起大風堂更難惹。天下第一幫的名號可不是憑空喊出來。」
  怡娘道:「可是,天下英雄榜我雖不熟,卻也聽說,其中並沒有丐幫幫主的名字。」
  杜青蓮道:「丐幫幫主風塵丐雖然沒有排進天下英雄榜,卻比排名天下第三的大風堂堂主上官天更難對付。」
  怡娘兩眼星光閃亮,道:「哦?」
  杜青蓮道:「當年,空空道人和玄機先生為了避免武林主要門派之間的名利之爭,故意未將少林、武當、衡山、華山四大門派的掌門人列入天下英雄榜,而稱之為『宇內四奇』。另外,丐幫幫主風塵丐行蹤難覓,遊戲人間,武功深不可測,幫中事務一向交由徒弟副幫主『儒丐』齊雲山代理。據說,風塵丐是中年後才入丐幫,武功另有淵源,還是玄機先生的同門前輩。空空道士和玄機先生出於尊敬,又因風塵丐是華山『天外老人』的摯友,所以尊稱他為『天內老人』」。
  怡娘聽得入了神,道:「想不到丐幫真有那麼厲害。」
  杜青蓮道:「豈止厲害,丐幫中還有兩個人物,也非常扎手。」
  怡娘道:「誰?」
  杜青蓮道:「一個是天下第五『儒丐』齊雲山,另一個是天下第九『俠丐』仲星明。」
  怡娘奇道:「哦?仲星明,不就是那個丐幫大名府分舵的舵主?」
  杜青蓮道:「五年之前,他就已經是丐幫大名府分舵的舵主了。」
  怡娘道:「丐幫雖然厲害,不過,咱們少樓主、二爺你都是文武雙全,孔先生更是足智多謀,只怕也不見得比他們差。」
  杜青蓮道:「這是當然,不過,咱們雖是不怕丐幫,卻也暫時不想與其對立。一來時機未到,二來沒有完全把握,三來丐幫向來以俠義自居,頗有民心。各幫各派中,只有丐幫從來不收被保護的各行各業商販的例錢,幫中收入基本來自丐幫弟子直接參與經營交易的贏利,市井百姓大多對丐幫擁護愛戴。所以,咱們也犯不著與它作對,遭人唾罵。何況,丐幫控制的商行店舖畢竟數量有限,油水不多。」
  怡娘笑道:「大風堂收到的例錢想必一定不少,咱們要是把它的產業奪了過來,再適當地減少例錢,說不定還能買到不少人心。」
  杜青蓮哈哈一笑,讚道:「真讓你說對了,當時我們就是這樣想的。而且,孔先生看出大風堂一向故示神秘,其實是有所顧忌。這次風險雖大,油水卻也不少。經過一番周密安排,慕白終於決定放手一搏。」
  怡娘興致勃勃,忙道:「二爺,你快接著說,一定很精彩。」
  杜青蓮笑道:「別急,聽我慢慢與你說。」他喝了口茶,才道:「五年前,差不多也是這個日子,那天,慕白和我帶著十八名龍字組弟子來到百萬莊大街的聚德樓,找到了當時聚德樓的老闆孫福壽。」
  怡娘道:「咦,找他幹什麼?」
  杜青蓮道:「因為孔先生曾經設下圈套,花了整整九個月時間,費了近三萬兩銀子。死了七名鷹字組的弟子,才查出,孫福壽就是大風堂大名府分舵的舵主。」
  杜青蓮談興正濃,更何況面對自己的又是善解人意、風情種種的自己最心愛的女人。
  往事彷彿又歷歷在目————
  五年前,秋分時節,秦樓樓主李慕白、副樓主杜青蓮率領十八名龍字組弟子登上了聚德樓。
  剛上樓梯,李慕白就看見了正獨自坐著一副座頭自斟自飲的孫福壽。
  每天這個時候,孫福壽都會坐在這個位置,品嚐三杯聚德樓名師自釀的各種美酒。看著來來往往、上上下下的過往客人,想著生意興隆、財源滾滾,便覺心中暢快輕鬆、受用無比。
  現在,孫福壽已經自已斟滿了三杯聞名遐爾的琥珀葡萄酒。酒香撲鼻,酒氣甘醇。可是,當他看見李慕白在樓梯口出現時,心情就怎麼也輕鬆不起來了,反而漸漸地往下沉。
  不過,孫福壽肥胖的身子幾乎立即離開了座位,臉上已是滿面春風,笑容可掬,迎上前去,道:「哎喲,李公子,今天是什麼好日子,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來,快請進。」
  李慕白微微一笑,卻沒言語,走向一邊。
  於是,孫福壽立即看見李慕白身後閃出一個比自己還要胖得多的胖子,這個胖子正笑瞇瞇向自己走過來。
  這個大胖子,當然就是秦樓副樓主杜青蓮。
  杜青蓮笑道:「嘿嘿,孫老闆,別浪費時間了,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想不到,當年憑一桿金槍享譽江湖的『天下十一』孫寧居然改名換姓,在大名府做起了烤鴨子的大老闆。嘿嘿,今天咱們樓主親自上門,是想跟你談一筆交易。」
  孫福壽笑道:「您說什麼,談交易?好說,好說。」他臉上的笑容已經不再那麼自然。
  杜青蓮從懷中掏出一個藍色小本,遞給孫福壽,道:「先請孫老闆過目一下這本名冊。」
  孫福壽道:「哦?」他彷彿饒有興致地接過小本,伸手翻開,越看臉色越是凝重,原先的笑意早已蕩然無存。
  孫福壽抬頭,淡淡地道:「杜先生,這是何意?」
  杜青蓮微笑道:「孫寧,你當然知道,這本小冊子上記錄的布莊、錢莊、珠寶店、米號、賭場、妓院等五百三十一間字號,都是大風堂在大名府的產業。」
  孫寧道:「哦?」
  杜青蓮歎口氣道:「我們花了很大的代價,才知道原來你就是大風堂大名府分舵的舵主。」
  孫寧不語,盯著杜青蓮看了很久,才冷笑道:「哼,既然知道,你們還要來?」
  杜青蓮嘿嘿一笑,道:「不知道還不來了。」
  孫寧道:「有何貴幹?」
  杜青蓮道:「剛才不是說了,談筆交易。」
  孫寧道:「什麼交易?」
  杜青蓮道:「我們想買下大風堂在大名府的所有產業。」
  孫寧道:「哦?」,轉臉望向李慕白,卻見李慕白正微笑看著他。
  一襲白衣的李慕白站在那裡,衣袂無風自飄,顯得風采照人,溫文爾雅。
  孫寧忽然呵呵一笑,笑得很開心,彷彿正在看著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他笑道:「今天,李公子和杜先生光臨敝分舵,在下不能不稍盡地主之誼。兩位不妨先請坐,品嚐一下聚德樓的佳釀琥珀葡萄酒。」
  李慕白笑道:「不客氣。」抬腿一邁,已經在樓上一張桌子前坐下,杜青蓮也微擺肥胖的身軀,身形一飄,坐在李慕白邊上。十八名身著灰衣的龍字組弟子卻仍然站立兩旁。
  孫寧回身,慢慢走回原先所坐的桌子。
  雖說是慢,卻只是動作看上去慢,他剛才走過來時,一共走了十三步,而現在走回去,卻只是那麼緩緩三步。
  杜青蓮讚道:「好功夫。」
  孫寧道:「不敢。」他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壺,又道:「拿杯來。」
  頃刻間,李慕白和杜青蓮的眼前桌面上已經各擺放著三隻小酒杯。
  孫寧端著酒壺,身子掠回李慕白和杜青蓮身前的桌子,道:「孫某先敬兩位三杯。」
  他舉起酒壺,壺嘴傾斜,已對著李慕白面前的一個小酒杯。
  李慕白伸出右手,輕握酒杯,道:「有勞。」
  孫寧的酒壺越來越斜,可是壺嘴中還是沒有一滴酒流出。孫寧似乎瞟了李慕白一眼,手中的酒壺忽然停住。
  李慕白握杯的右手也隨即凝住不動。
  孫寧舉壺的右手,拇指和食指緊握壺柄,中指、無名指和小指則微微彎曲。
  李慕白則是以拇、中兩指握住酒杯,食指、無名指、和小指微微翹起。
  兩人就這樣僵持了好久。
  忽然,孫寧的身子晃動了一下,李慕白也身形微微前傾。
  隨著孫寧的這一動,壺嘴中一道酒線汩汩而出,流入酒杯。
  二人又僵住不動。
  杜青蓮以一種非常專注的目光注視著那道從壺嘴中緩緩流出的酒線。
  一時間,聚德樓上一片寂靜,只聽見酒注入酒杯的「嘀嘀」聲。
  酒杯中的酒慢慢增多,酒面緩緩升高。
  眼看酒水就要充滿酒杯,孫寧卻絲毫沒有收住酒壺的意思。
  突然,孫寧微曲的三指彷彿動了幾下。
  李慕白翹起的三指也立刻微微彈動數次。
  孫寧哈哈一笑,就在酒水即將溢出酒杯之際,已經收住酒壺,連道幾聲「好,好。」
  李慕白前傾的身子收回,道:「多謝。」
  孫寧又舉起酒壺,飛快地在李慕白面前的另兩個酒杯中斟滿酒,答道:「不妨。」
  杜青蓮笑著點了點頭,他知道,剛才孫寧和李慕白之間的一場較量,實是凶險萬分。
  李慕白首先從手上發出一股暗勁,封住了酒杯。這時,如果壺中的酒水倒出,勢必潑在桌上。
  但是,孫寧及時發現,迅速以內力封住壺嘴,阻住酒水流出。
  然後,孫寧在身子一動之際,已將真力注入酒中,酒水終於衝破李慕白的內力封鎖,注入杯中。
  孫寧表面上看來稍佔上風,實際上消耗的真力卻多過李慕白不少。
  李慕白本來就意在試探,所以未出全力。
  孫寧微曲的三指,實是對準李慕白的額頭、雙頰、下額、兩肩、胸前十七處大穴。
  李慕白翹起的三指則相應護住自己所有要穴。
  二人雖然手指相鬥,卻決不亞於高手之間的刀劍相爭。
  李慕白只要稍有疏漏,孫寧就會立即出手制住李慕白。如此近的距離,瞬息萬變,就連一旁的杜青蓮也不一定來得及出手相助。
  擒賊先擒王。只要李慕白一旦被制,秦樓今天就必敗無疑。
  可是,孫寧實在找不到任何破綻,始終無法出手。
  最後,他終於忍不住,三指微動之中,已經暗藏二十三種變化。
  但是,李慕白的手指立刻就將這二十三種變化全部封死,而且還似乎守中有攻。
  結果,孫寧見機即收,李慕白蓄而不發,一場生死暗拼消於無形,一旁的杜青蓮也暗暗鬆了一口氣。
  這時,孫寧已經開始給杜青蓮斟酒,他說道:「杜先生,請。」
  他左手在桌上連拍三下,杜青蓮面前的三個酒杯忽然高高跳起。
  孫寧右手酒壺在空中連晃三次,已將飛起的三個酒杯一一斟滿,接著酒壺往桌上一壓一放,按著桌面的左手帶著袖子有意無意地向後一揮。
  空中三個斟得滿滿的酒杯募地疾速下墜,其勢之猛之急,彷彿離弦之箭射向桌面,眼看就要杯裂酒濺。
  杜青蓮嘿嘿一笑,笑聲中一隻肥白的右手向前一抄,剛好以手掌、手腕和手臂貼著三個酒杯的邊緣,酒杯一觸他的肥手,彷彿遇到柔棉,墜勢頓緩。倏地,又有一股陰柔的內力從杜青蓮的手上發出,托住酒杯的下端。
  酒杯輕輕地落在桌面,酒水一滴未見潑出。
  孫寧哈哈一笑,右手放下酒壺,回身走回自己的那張桌子,隨即坐下,右手舉起一隻酒杯,道:「咱們先乾一杯。」說罷一飲而盡。
  李慕白、杜青蓮同聲道:「干。」將酒倒入口中。
  孫寧放下酒杯,淡淡道:「不知李公子和杜先生出的是什麼價,要買下大風堂的產業?」
  杜青蓮笑道:「五萬兩黃金,外加秦樓在真定府和太原府兩處的所有產業字號。」他從懷中又掏出一個黃色小本,伸掌一拍,小本躍過桌子,緩緩飛至孫寧面前。
  孫寧右手一拂,小本已橫放桌面,隨手翻開,略看了幾眼。沉吟道:「這筆交易,看來實在太大,在下好像做不了主。」
  杜青蓮道:「做得了,完全做得了。我們知道,孫老闆不僅是大名府分舵的舵主,而且還同時兼任總管大風堂北方各個分舵,這點主應該完全做得了。」
  孫寧冷笑道:「你們知道的實在不少。既然如此,你們也該知道,大名府是大風堂北方各個分舵的中心,地位本來就舉足輕重,豈可輕易讓出?」
  杜青蓮道:「這本來就是一筆交易,而且我們出的價已經實在不小。」
  孫寧道:「要是這筆交易在下不做呢?」
  杜青蓮道:「如果那樣的話,孫老闆就少不了要受占委屈了。」
  孫寧冷笑道:「哦?」然後,他舉起第二個酒杯,說一聲:「請。」隨即一口喝盡,緊接著手中酒杯忽然倒扣了過來,孫寧輕輕地把酒杯口朝下放在桌上。
  就在孫寧酒杯倒轉的剎那間,聚德樓的樓上忽然發生了驚人的變化。
  十個窗口,兩個樓梯口,五個裡間房門口,突然間出現了三十多個黑衣人。每個黑衣人手中都握著一把閃亮的鋼刀。
  這三十多個黑衣人,頃刻間迅速站好各自的位置,或遠或近,或蹲或站,或相對或相背,或側立或正坐,彼此之間配合得天衣無縫,儼然已經布成一道非常厲害的陣式。
  三十六煞刀陣。
  一流的刀手,一流的刀陣。
  李慕白、杜青蓮等二十人已經被包圍在這個刀陣之中。
  現在,李慕白等人如果想走出這個刀陣,恐怕已寸步難行。
  何況,還有孫寧和站在他身側的兩個人。
  這兩個人,一個是老頭,一個是青年人,那老頭剛才還躲在櫃檯後面撥打算盤,而那青年人則是曾經東奔西走、吆三喝四地招呼客人的店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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