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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這幾句話上聽得朱宗潛悚然心驚,忖道:「不錯,雪女此舉定有用意,我可不能莽撞出手。不過,若說她與沈千機有淵源的話,則我去見康神農前輩之事,決已瞞不過沈千機了。
  現在我只要查明康神農前輩的安危,便可以得知雪女到底與沈千機有關係沒有?」
  此事當然不能命李通天去做,亦不能隨便找那些最近才結識的武林朋友往查,因為此舉極為危險。假如沈千機已殺死康神農,該處定然留下人手守伺,狙殺前往查看之人。即使全未發生事端,亦可能隨時隨地碰上沈千機或計多端,因而招致殺身之禍。同時這個前往查探之人不但武功要強,還須是極老練的江湖道,方能不留絲毫痕跡。
  他轉眼向馮天保望去,但見他神態冰冷,只好打消了托他之意。
  一陣步聲傳來,接著歐大先生、程、歸奉節、盛啟等四位當代高手進來。他們與朱宗潛略一寒暄,便都擠到床邊查看歐陽謙的情形。
  歐大先生本與馮天保、歐陽謙三人在一起,是以昨夜回歸之後,已查看過。方才乃是出去邀約其他的隊友到此幫忙,也許有人識得這門點穴秘法。因此他沒有擠向床邊,低聲向朱宗潛問道:「你也瞧過了?怎麼樣?」
  朱宗潛遲疑了一下,搖頭表示不識。歐大先生歎口氣,道:「假如咱們都沒法子解救,最後還得去求那位小泵娘的話,這斗栽得夠大的了。」
  床邊的人都默然無聲,瞧來他們都不識這一門點穴法。
  院外忽然有人大聲報告道:「一影大師駕到!」
  歐大先生出去迎接,不久,陪了四人進來,除了一影大師之外,還有禿天王楊元化、十丈紅杜七姨和那錦衣華服的符直。於是,這一間上房之內,龍門隊十一高手已經聚齊。
  朱宗潛還是第一次見到杜七姨,但見她容貌端秀,年約三旬左右,舉止凝重,若是在街上碰見,決計想不到她就是成名了二十多年的當代高手,而她的實際年齡已是五十餘歲,一向以內功精深著稱,具有四十多年的火候。
  一影大師等杜七姨他們瞧過之後,才道:「這等點穴手法當真稱得上武林絕學,那明明是犯之必死的死穴,居然倚靠另一處生穴互相牽制,同時閉住。老衲可想不出武林之中那一家派擅長這等閉穴神功?」
  杜七姨、符直和楊元化亦都先後表示過不懂這一門功夫,歐大先生數了一口氣,道:「那就只好有煩朱宗潛兄轉達,求那雪女姑娘到此解開歐陽世兄的穴道了。」
  這幾句話大有英雄氣短莫可奈何之感,眾人全都感到極不是味道。由於群雄已大略知道朱宗潛認識雪女的經過,所以都不怎樣怪責他。
  朱宗潛甚感過意不去,心想:「我要不要馬上出手解救歐陽謙?」
  恰好這時少林高僧一影大師移步到床邊,俯首沉思。
  這個景象使他心中一動,想道:「奇怪,一影大師何以不說出屈羅點穴手法與此同一家數之事?此舉必有用心。對了,若是有人識得破解手法,可見得必與屈羅大有關係。但這位見聞淵博的方外高手有沒有想到雪女的嫌疑?因為雪女也懂得這一門秘功心法!」
  他當然無法自行猜測得出一影大師的心中想法,但卻可以詢問他以及隨聲附和地幫助他。
  當下說道:「在下決不敢不盡力請雪女姑娘出手,但她脾氣性格都與常人不同,在下實在全無把握。再說,此舉大是有失咱們面子,最好能夠另想計較。」
  符直突然開口道:「兄弟雖是無法幫助歐陽兄,但這一門奇功秘藝卻好像有點印象,或者可以查得出一點線索頭緒。有了線索頭緒的話,便知咱們有沒有解救的力量辦法了。」
  群雄都大感興趣,請他迅即付諸行動,並且問他要不要人手幫忙。
  符直道:「不用啦!兄弟想找的人便是隱遁多年的二手殃神門逵兄,不過據我所知,恐怕不太容易見得到他。」
  室內人人皆知那二手殃神門逵,是黑道中叱吒一時的罕見高手,縱橫了許多年,結仇無算,各大門派許多著名高手都挫折在他手底。直到後來冷面劍客卓蒙找上他,門逵數度在他劍下俯首稱臣,這才改邪歸正,與卓蒙結拜為兄弟,從此杜門隱居。由於他仇家太多,是以行蹤秘密之極,只有他的另一個結盟兄弟黑鷹史良能夠與他通消息。
  這次龍門隊組合之日,歐大先生和一影大師曾聯合邀他參加。但門逵卻婉拒了,大家都感到可惜,因為二手殃神門逵昔年乃是以武功高強和機智絕世稱雄一代,最後無奈碰上了有「高手中的高手」之稱的冷面劍客卓蒙,方始受挫。假如他的武功不是十分高強的話,卓蒙這等冷傲的人定然不會與他八拜結盟。因此之故,門逵在這一干高手心目中評價極高,更是在少林、武當兩位名家之上。此所以他婉拒之舉,使大家都覺得很可惜。
  符直說出要找的人正是這位高手,群雄對此都增加了不少信心。
  一影大師道:「善哉,符兄可說是找對人了,想當年門施主足跡遍及天下,見聞淵博無比,很可能曉得這一門閉穴神功的底細,符兄快快動身吧!」
  符直道:「那麼兄弟這就前往,先得找到黑鷹史良兄才行。」
  他向眾人點點頭,轉身出去。
  朱宗潛心中暗感焦急,因為在這些龍門隊友之中,只下符直、杜七姨和楊元化三位未會被試探過武功。事實上這三人之中,楊元化俠名久著,一生煉的是童子功,單單是這一點就敢保證他不會是黑龍頭。杜七姨是位女性,亦似乎毫無可能,唯有符直較有嫌疑。
  那符直不但在這三人之中,嫌疑最大,若然那神秘無比作惡多端的黑龍頭,當真潛伏在龍門隊中的話,則在全隊之中,要數他嫌疑最大。
  因為他使的是弧形劍,身裁高瘦,雖是名列江南六大高手之中,但行蹤極少在江南地區出現,在別處之時行動亦很隱秘。因此他正合李通天指出的「高瘦、武功高強、城府深沉」
  等條件。
  雖說符直行蹤隱秘,是因為他身屬「東廠」的特等高手之故,朱宗潛前此見到他的「金豹三」,因而得悉此秘。但東廠的特等高手並非就沒有可能變成黑龍頭,相反的正因他已被東廠網羅了去,更有這種可能。
  原來有明一代,東廠皆是皇帝的耳目爪牙,由親信太監主理,專門偵察朝臣行動,緝防謀逆妖言大奸大惡等事。權勢之重,無可比擬。是以歷朝發生了不知多少特權仗勢報私怨,害忠良之事。至於斂聚財寶更不在話下。
  東廠既然有這等惡行壞名,則身為東廠的特級高手,便很可能是大奸大惡之士。唯有如此奸惡狠辣之人,才能化身為黑龍頭,貽害武林。
  因此、朱宗潛想到,假如早點從武功中識破了符直真面目,便可趁眼下隊友【鹿圜】集之時把他擒殺。目下符直要去辦事,不知多久才有機會碰上他,這等情勢自然是對己方大大不利。
  他眉頭一皺,已想出兩三條計策,但由於歐陽謙是被雪女所傷,形勢微妙,這些計策都不能使用,當下只好目送著符直離開。
  眾人移到外面就中生談,但都是泛泛之言,朱宗潛曉得這是因為他近日所作所為,便很知趣地藉詞離開了。
  他回到府中,與一些慕名而來的武林同道酬酢一番,忽然得到僕從報告說,楊元化到訪。
  朱宗潛心中甚喜,連忙前往後聽相見。
  後聽中只有他們兩個人,楊元化道:「你臨走給我老禿一個眼色,是不是要我獨自來找你?」
  朱宗潛歡然道:「正是如此,晚輩實在分不出身,所以有件極重要的事要奉托前輩。」
  楊元化道:「我可以代你辦,但我先告訴你,一眾隊友都隱隱對你不滿,馮兄尤其如此,所以我們照昨夜所議,找到了一處地方,做我們之間的聯絡地點,卻不敢告他。」
  朱宗潛道:「這些誤會不難澄清,至於馮前輩方面只要坦白請他幫忙,他定會減少許多芥蒂。現在請楊前輩仔細聽著,因為晚輩奉托的這宗事非同小可,別的人萬萬不能勝任!」
  楊元化搖晃著光禿油亮的腦袋,頷下那部漆黑烏亮的山羊鬍子急速地上下抖動,紅潤的面上微微透出笑容,道:「好極了,我老禿最愛做那困難危險之事,你告訴我吧!」
  他頷下那叢黑鬍子抖動之時,皮肉完全不動,可見得這位一世煉童子功的高手內功何等精深,因此,他說的話令人毫不覺得誇大。
  朱宗潛道:「但有勞前輩奔波操心,實是不安。」
  楊元化道:「不要客氣啦,老實說,若然你不是如此機智多謀,我未必就對你附托之事感到興趣呢!」
  他口氣中已流露出推崇之意。
  朱宗潛謙遜了幾句,便道:「在下想托前輩急赴一處黑森林中,探看一個人的生死。這一座黑森林離此大約一百六七十里之遠,那位當世異人康神農前輩,已經被困了數十年之久。」
  楊元化點點頭,道:「我聽過康神農之名,他的生死與咱們自己的局勢有什麼關連呢?」
  朱宗潛道:「他就是黑龍寨三當家屈羅的師父,亦是銀衣幫平八壇壇主計多端的師父。照在下臆測,那神秘惡毒的黑龍頭大概就是他的大弟子沈千機了。」
  楊元化道:「這話聽起來真是驚人,其中必有詭奇古怪的情節無疑,我彷彿記得康神農有兩個門人,武功不俗,卻不知道有三個之多,更想不到他們的身份都如此驚人,既然計多端與沈千機、屈羅是同門師兄弟,那麼歐陽謙這一次被制亦是你計劃中的事了?你想是恐怕消息從銀衣幫方面透過計多端而漏了消息?」
  朱宗潛道:「在下倒沒有考慮到這一點,總之,這件事複雜之極,牽涉到許多方面。例如下手制住歐陽兄的雪女,就是一個絕大禍胎。她的危險性尚未為世所知,偏生她竟又識得沈千機、屈羅他們擅長的閉穴神功,把事情弄得更複雜紊亂了。」
  他一看實在沒法子一宗宗的解釋,當下扼要地把如何見到康神農的經過,如何得知雪女的家派來歷。又如何與她一道探視康神農,承他口傳「七煞秘」,識得許多世人罕知的奇功秘藝。
  他最後才道:「現在晚輩急需知道康前輩是否平安無恙,若然一如以前,則雪女的神奇出身便不是假,如若他老人家已遭了不測之禍,即可證明雪女與沈千機大有關係,是她通知了沈千機,沈千機才去加害康前輩。此刻表面上看似不難,其實凶險萬分,以沈千機的心計,一定布下了天羅地網,等我去探看。假如他全無所悉,但此行才說不定會碰上。再加上康前輩性情與常人不同,手段毒辣之極。也許他也布下了各種毒陣,等候沈千機和計多端,但卻誤害了咱們的人。因此,此行可說是危機重重,加上行蹤不能留下絲毫痕跡,免得沈千機後來瞧破。」
  楊元化卻表示出大感興趣,道:「越是如此,才越夠刺激,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明天即有回音,但我可又聽出你本身亦是危機重重呢!」
  「前輩說得不錯,在下果然亦陷在重重危機之中。」
  朱宗潛坦然回答,了無懼意:「最危險的是雪女乃是沈千機同黨,那樣的話,在下隨時隨地都會被殺,說得上是死無葬身之地。即使她非是沈千機同黨,但那黑龍頭也是隨時隨地會突然出現。以在下判斷,如若在不能及時得到本隊友的增援,定難逃得毒手。」
  楊元化點點頭,道:「你知道就好了。」
  朱宗潛身子傾前一點,更加接近楊元化耳朵,低聲道:「還有一個大大的危機,卻是前輩做夢地想不到的,那就是在下的老恩師一旦現身的話,在下便不啻已到了鬼門關口。」
  楊元化驚訝得「喔」的一聲,道:「令師收得你這等弟子,難道還不滿足?甚至反而會加害於你?」
  這刻他更加感到這個年青人智謀深廣,每一件事但凡與他有關,都極盡鱉奇波瀾之妙,令人不禁著迷。
  朱宗潛道:「在下故意傳播聲名,雖說是要把黑龍頭激來,其實亦想使家師得知在下行蹤下落,得以找上門來,你老可猜得出家師是誰麼?」
  他沉重地歎口氣,不待對方開口,便道:「家師就是失蹤已久的冷面劍客卓蒙。」
  楊元化愣了半晌,才道:「別人斷斷想不到你是卓大俠的高弟,但我昨夜曉得你就是黃面漢子之後,因他使過卓兄的劍法,是以我可就猜出來了。不過目下聽你親口說出,仍然感到甚是震動。」
  本來這件事沒有什麼可以令人震動的地方,因為錯非是卓蒙這等有「高手中的高手」之稱的劍術大家,焉能創研出另一套極為精奇奧妙的劍法傳授與朱宗潛?若不是這等名師,焉能調教出如此高明的弟子?
  但卓蒙卻是龍門隊認為嫌疑最大的「狼人」,這狼人血債滿身,在武林中被痛恨的程度更有甚於「黑龍寨」。
  而朱宗潛竟是他的弟子,武林同道縱然能對他諒解,但他將來休想建立他的地位,因為他師父的罪行,已留下了無限恥辱,這惡果卻須得由他吞下。
  楊元化沉吟一下,試探地道:「假如令師真是咱們設想的狼人的話,你或者還有別的路可走。」
  朱宗潛苦笑一笑,通:「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聽從他的命令,殺人作惡無所不為。如若不跟從他,唯有自殺,這是一條路。第二條路是叛離師門,轉過頭來跟他作對,維護武林的公道正義|」
  「你既曉得,可曾有了選擇?」
  「在下的選擇已向前輩表示過啦!」
  楊元化心頭一震,回想起他曾說當他師父出現,便是一大危機,這話分明是表示他選擇了自殺之途。
  他望住這個青年,心中泛起無限敬佩。因為他選擇了凜然無畏的人生,他一直充滿勇氣面對各種艱危威脅,向種種危機挑戰。這一切作為,乃是為了「正義」二字。
  這「正義」一詞聽起來冠冕堂皇得很,似乎可以為了它而犧牲一切,但事實上芸芸眾生,有幾個能當真奉行「正義」而犧牲自己的利益?楊元化活了六七十歲,當然深知這一點,是以更增敬佩之心。
  楊、朱二人密談了不少時間,楊元化悄悄的走了。
  朱宗潛感到自己的計劃已接近揭曉的邊緣,局勢甚是緊張,當下回到後宅,找李通天。
  朱宗潛道:「一切都部署好了嗎?」
  李通天笑一笑,道:「都還順利,今天晚上就是月圓前夕,大爺可別忘了。」
  朱宗潛泛起憂色,道:「我怎能忘記呢?這是我最棘手的難關,無時無刻不是提心吊膽。但我還是願意事情快點發生,不願拖延下去。」
  李通天道:「這一點正是大爺你過人之處,凡俗之士身處大風大浪之中,總是泛起逃避之心,拖得一時就是一時。」
  朱宗潛苦笑一下,又問了一些別的事,這才出去外面大廳應酬。
  時間慢慢的流逝,朱府的客人在夜色中陸續離開,最後,那兩扇大門隆隆必起,天色已完全入黑。
  燦爛的月光使得這個夜晚平靜寧恬,可是在朱府之內,一切活動方始展開。
  這幢僻靜孤立的府第之內,六名夜行勁裝的人從四方八面躍出府外,很快就隱沒在黑暗中。
  他們都帶有兵刃,臂上纏著一條白布作標記。
  朱宗潛和雪女兩人在庭中散步,悠閒地賞著月色。
  雪女首先打破了岑寂,道:「你今晚既不外出,而又十分沉默,敢是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他點點頭,道:「連我也不知道會有什麼事發生。」
  雪女道:「我正要告訴你,我打算一兩日內就離開啦!」
  朱宗潛訝道:「離開?上那兒去?」
  「還沒有決定,但我非走不可,我最討厭跟一些不相干的人說話,但在這兒天天要陪你應酬。」
  「如若只是這一點,你以後不露面就是了。」
  雪女搖搖頭,寶石般的眸子在月夜之下閃動著光芒,顯示出她心情甚是紊亂,過了好一會,她輕輕歎息一聲,道:「也許將來我們變成勢不兩立的敵人。」
  朱宗潛故作訝聲,道:「這話怎說?假如你覺得我這人還不壞,難道有人強迫你跟我作對不成?即使如此,我還可以處處容讓你,我們仍然鬥不起來。」
  雪女嗟道:「世上之事有時不是人力所能控制,我又何嘗願意對你不好呢?」
  她這兩句話已露骨地透露出她的情感,這在她這麼一個性情冰冷的人來說,實在很不容易表示出她的情感。
  朱宗潛覺察出這一點,心頭突然大震,忖道:「我一直毫不考慮地利用她的情感,但現在卻不能不想一想了。」
  雪女清脆的話聲打斷了他的思潮,她道:「你今天去看過歐陽謙了?」
  朱宗潛道:「是的,你為何要制住他的穴道?可是他得罪了你?」
  雪女搖搖頭,道:「他肯得罪我就好了,但那些經過不必再說,我只要告訴你一件事,那就是我要把他帶走,我非這樣做不可呢!」
  朱宗潛內心大為震動,但表面上卻不露絲毫神色,淡淡道:「你要把他帶返烏斯藏嗎?」
  雪女嗯了一聲,道:「不錯,明天就走。」
  朱宗潛勃然作色,冷冷道:「你故意跟我搗蛋是不是?哼,明知這幾天是我最吃緊的關頭,便特地扯我後腿?」
  雪女露出錯愕的神色,望著這個男人,這是唯一敢發她脾氣的男人,但他發脾氣之舉不但不使她生氣,反而使她心頭發軟,不忍得讓他繼續氣惱下去。
  當下柔聲道:「我乃是迫不得已要這麼做,如果你不高興,那我就過些時候才動身。但在這一段時間之內,恕我不能解救歐陽謙。」
  她如此溫柔馴服的態度,卻變成一股無可抗拒的女性魅力。
  尤其是朱宗潛知道她本來是冰冷驕傲的人,更覺難能可貴。
  當下再也扳不起面孔才微笑道:「這就對了,至於解救歐陽兄之事,以後再討論。」
  他仰首四望,但見皓月如輪,繁星羅布,在這晴明的秋夜中顯得份外的皎潔。
  雪女也不由得跟著他向月亮望去,問道:「月亮上面有些黑影,那是什麼呀?」
  朱宗潛道:「月亮上有宮殿,住得奔月的嫦娥,還有是執杵搗藥的玉兔,不斷地砍伐桂樹的仙人吳剛。」
  這都是自古流傳甚廣的故事,因此朱宗潛不須思索,隨口道出。
  雪女竟末聽過這些耳熟能詳的故事,問道:「吳剛為什麼要砍伐桂樹?」
  朱宗潛道:「傳說仙人吳剛是漢朝西河郡的人,他犯了過失,上帝罰他謫落月宮伐桂,須得把桂樹完全砍伐乾淨方能免罪,但那些高達五百丈的桂樹隨砍隨生,永遠砍伐不盡,所以他現在還在那兒砍伐呢!」
  雪女聽得大感興趣,不知不覺挨近了他,兩人並肩而立,遙望天空的明月。
  她又問道:「那麼嫦娥奔月?」
  朱宗潛道:「嫦娥是三代夏朝時人,長得十分美麗。她的丈夫便是有窮國國君后羿,箭法古今第一,其時天上有十個太陽,奇熱難當。后羿便大展神威,射落了九個太陽。」
  雪女驚叫道:「那真不得了,連太陽也射下來了。」
  朱宗潛笑道:「那只是傳說而已,正史上沒有記載,自然不足為信。不過他的善射卻是一點不假,他曾經向西王母求得長生不死的靈藥,準備和嫦娥一同服食,但未到指定的日期,所以小心收藏在箱子裡。他又想使美麗的嫦娥到時大大驚喜一番,所以故意不告訴她。誰知嫦娥早就知道了,以為那些靈藥只夠一個人服食,故此后羿才不告訴她。於是,在一個晚上,她悄悄起來偷了靈藥服下去。」
  雪女又著急又恨忿,道:「她不該這樣猜疑她的丈夫。」
  朱宗潛道:「這也是人情之常,誰會知道不是靈藥不夠而是后羿存心使她驚喜呢?」
  雪女固執地道:「她當然應該曉得,因為后羿是個英雄人物,自然不會跟普通人一樣。」
  朱宗潛沒想到這個道理,怔了一下,才道:「好吧,就算你說得對,那嫦娥偷服靈藥之後,因為藥力太強,所以她變成天上的仙人,當時便向天上飛昇。她駭得大聲叫喊,后羿驚醒了,以為有什麼禍事,所以拿了弓箭出來,一見嫦娥向天上飛去,便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氣得搭箭挽弓,對準嫦娥………」
  「冉冉浮升的嫦娥瞧見后羿拉開寶弓,記起了他曾經射落九日之事,不禁駭得面色灰白。但她又想到自己獨自飛昇到天上,遺留下丈夫一個人在地上活著,實在很對不起他,所以又覺得願意死在后羿的神箭之下。」
  他話聲停歇了一下,發覺雪女完全沉迷在這個淒艷的傳說中,當下繼續說道:「后羿雖是瞄準了妻子,但他卻遲遲不能鬆手放箭,因為他銳利如隼的神目,把他妻子美麗面龐的表情瞧得一清二楚,想起了以往的恩情熱愛,不由得生出悲憫之心。終於垂下弓箭,長長歎息一聲,頭也不回地走回屋裡。」
  雪女至此總算鬆了一口氣,道:「后羿當真是個英雄,竟忍受得住內心的悲憤,終於放過了她。後來嫦娥便獨自住在月宮裡是不是?」
  朱宗潛道:「不錯,她一直孤獨地住在那寒冷寂寞的廣寒宮中,直到現在還是一樣。」
  雪女道:「這是她應得的報應………但我卻很嚮往月亮裡的廣寒宮,我很喜歡那種杳無人跡的地方。」
  朱宗潛不便評論,默然不語,就在這時,他心靈中忽然現出警兆。他大感迷惑不解,立刻向雪女打個手勢。
  雪女已得過他的囑咐,曉得他要自己施展「心視神聽」的功夫,當即收攝心神,功行耳目。
  只一瞬間,她已查出一個人潛匿在三丈以內。此人呼吸均勻而悠長,一聽而知乃是內家高手。
  她湊在朱宗潛耳邊說出這事,便又潛心運功查聽。
  朱宗潛皺起雙眉苦苦思索,還未找出任何結論以前,突然兩下鐘聲敲破了這秋夜的岑寂。
  他明明知道兩下鐘聲代表東南方,但卻故意仰首四望,因為在他猜想之中,那個潛匿在三丈以內的人一定注視著他的一切舉動。若是十分老練的江湖道,見他一聽鐘聲就向東南方望去,立時可猜測出鐘聲所表示的暗號。
  朱宗潛迅即下了決心,在雪女耳邊低低吩咐道:「你先入屋躲起,密切監視那個潛匿的敵人。」
  雪女點點頭,轉身入屋。
  朱宗潛取出火摺,點燃預先插在院子四周的油炬,一共有八支之多,頓時明亮如晝。
  鐘聲不曾再起,可知這個侵入本宅之人並沒有亂闖,兼且向火光燭天之處趕來。
  丙然片刻間一道人影從天而降,來勢凌厲之極,帶起一陣極強的風力,吹刮得全院八支油炬火亂搖。
  朱宗潛仗著過人的目力,霎時已瞧出來人高大魁梧,一身黑衣,面上也用黑布蒙住,很像「黑龍頭」的勢派。而且他攜帶的也是外門兵刃,乃是一柄鋼柄釘錘,長約四尺,極是鋒利。他那對精光暴射的眼睛注定在朱宗潛面上,冷冷道:「你就是朱宗潛是不是?」
  朱宗潛點點頭,道:「尊駕是誰?」
  他從對方口音中聽出已改變了嗓子,因此頗為耽心此人就是老恩師,不過他又有一種預感,覺得不像是老恩師。
  黑衣人冷冷道:「你猜猜看。」
  朱宗潛道:「莫非就是黑龍頭駕臨寒舍?」
  那黑衣人暴笑一聲,震得朱宗潛耳鼓「嗡嗡」響疼。
  可見得此人內力深厚之極,決計不在龍門隊任何一位高手之下。
  單憑這一點,便把他認作黑龍頭未免粗率大意了一點。
  「不錯,老子就是黑龍頭!」
  他邁開長腿,舉起手中的釘錘,頓時一陣殺氣湧到。
  朱宗潛掣出芙蓉劍,月色之下幻出淡紅色的光華。
  他也擺開門戶,使出可攻可守的劍式。此時心中燃起了仇恨之火,滿腔的殺機從劍上露,也湧出森冷無情的氣勢。
  那黑龍頭發出暴戾的笑聲,道:「好小子,果然真有一手,無怪膽敢找到老子頭上。但今晚要教你見識見識老子這化血釘錘的滋味。」
  話聲中又向前跨進一步,殺氣更加濃厚,確實能使人心寒膽落。
  朱宗潛虎目一睜,威光四射,竟也挺劍迎上一步,冷冷道:「黑龍頭,你報上名來,咱們決一死戰。」
  這時雙方相距只有六七尺遠,黑龍頭的釘錘呼一聲向敵劍砸去,厲聲喝道:「有這許多囉嗦的?看錘!」
  他的化血釘錘未到,已有一股沉雄凌厲之極的力道壓向劍上。使人立刻感到如若被他的釘錘砸中了長劍,那是非脫手墜地不可,即使能不脫手,也將失去機先,落在被動捱打的劣勢之中。
  朱宗潛亦無例外生出這等感覺,但他智慧過人,機靈無比。在這剎那之間,已察破敵人這一招的真正用意是什麼,當下右肩微沉,似是要旋身避開他這一擊。
  那知劍光大盛,疾向上挑,「叮」的一聲,長劍已挑中釘錘。劍錘一觸之際,果然不出所料,那釘錘砸下之勢全然不似感覺中那股威猛。
  但見他長劍宛若靈蛇般急顫數下,已把釘錘黏向外門。接著劍化「春雷乍展」之式,當胸刺入。
  這一劍變化奇奧,功力十足。但最使人感到意外的還是他用這又輕又薄的長劍居然挑開了沉重的釘錘,反而搶制了機先,掌握住主攻之勢。
  原來朱宗潛當時乃是窺破了敵人這一錘,其實是虛張聲勢,迫使敵人閃避。而事實上他錘上的力道並沒有貫足,所以能得迅快變化招數,一錘接一錘的追擊。這麼一來,他可就完全制佔得主攻之勢了。
  斑手相拚,所爭取的便是這主客之勢。那一方佔奪了主攻之勢,即可發揮全身藝業,先來一輪猛攻。試想若然兩人本是旗鼓相當的敵手,一旦分出主客之形,攻守之勢,不用說就可斷定被動的一方危險百出。這等情況之下,稍有差池,登時身敗名裂,血濺當場。所以自古以來,不論是兩軍對壘,抑或是兩個人面對面交鋒,第一須講究的便是如何搶制機先,爭奪主攻之勢。
  朱宗潛仗著絕世天資,窺破敵人用心,果然搶制了主攻之勢。但見他劍光如潮,洶湧出擊,沒有絲毫予敵人喘息的機會。那黑龍頭的釘錘,這時使出一路細膩綿密的招數,嚴密封拆。口中卻不斷地暴哼出聲,只因這種形勢變化,大大出他意料之外,吃上了平生未嘗有過的苦頭。是以已激起了他天生凶厲之性,只等機會爆發。正如急激上升的河水,被河堤擋住,力量蘊蓄莫能宣,只須有那麼一處堤岸缺裂,登時橫掃千里。
  但朱宗潛不但功力深厚,劍法奇奧。尤其使對方感到無可奈何的,他智謀過人,機變之極。
  他一點也不著急於結束這一場生死拚鬥,是以往往放過了可以攻入敵人錘圈中的機會。
  而事實這些機會俱是那黑龍頭極力安排的陷阱,朱宗潛居然不曾上當。
  黑龍頭看看實在無法誘他人彀,可就當真有點沉不住氣了。
  要知他安排這等反敗為勝的陷阱之時,須得冒上生命之險,也煞費苦心。而對方一再不肯上當,最堅強自信之人也將忍受不了。
  他大吼一聲,手中化血釘錘施展出強攻硬打的拚命招數,但見他人似瘋虎,錘如毒龍,霎時間已扳回劣勢。
  朱宗潛突然躍出圈外,道:「等一等,我有話說。」
  他雖然不是高呼大喝,但卻是以丹田之力把話迫出,字字強勁清晰地傳入對方耳中,蘊含得有一種震懾人心的氣派,使人不得不聽。
  黑龍頭果然凝身不動,但他隨意那麼一站,都顯得極是暴戾兇惡。
  在朱宗潛印象之中,只有那兩個傷亡在他手底下的胖人屠嵇桀,拘魂陰曹屈羅他們可與這黑龍頭比擬。
  朱宗潛沉聲道:「我容或贏不了你,但你到此挑卻仍屬不智之舉。」
  黑龍頭見他不是胡謅,迅快四望一眼,暴聲長笑道:「你埋伏下什麼高手,不妨說出來聽聽。」
  此人一下子就猜出對方指出自己不智的緣故,不失為凶狡之士。
  朱宗潛道:「有什麼人助我這一節暫且不提,最重要的一件事卻是你不是黑龍頭。」
  這話一出,對方高大的身形微微一震,道:「何以見得老子不是黑龍頭?」
  朱宗潛冷冷一哂,道:「第一點,我見識過他師弟的武功,與你的家數全然不同。第二點,黑龍頭乃是深沉冷靜之土,智謀出眾,所以能夠保持多年神秘,以你開口一句老子,閉口一句老子,焉能當得上這等神秘人物?」
  對方沉默了一會,才道:「那麼你可猜得出老子是誰?」
  朱宗潛道:「可以,但咱們先講好,假使我猜不中,尊駕盡避請便,在下決不召集人手留難。如若猜對了,咱們的賬等我把眼前之事辦完始行清算,你怎麼說?」
  「好,一言為定,你猜我是誰?」
  朱宗潛道:「以尊駕這等身手氣概,除非是銅面凶神佟長白,再無別人。」
  那高大黑衣人伸手取下面上黑巾,露出一張古銅色的闊面,但貝他長得眉粗眼大,殺氣騰騰,但面上卻沒有絲毫表情,果然像一銅雕的凶神面孔。
  他道:「你猜得不錯,老子正是佟長白。」
  他恢復了本來口音,有如梟鳴,甚是刺耳難聽。
  朱宗潛冷冷道:「咱們未曾算賬以前,鹿死誰手,尚未可料,你該當對我客氣一點。」
  佟長白像鷹隼一般兇惡地注視他好一會,想是發現這個氣度不凡的年輕高手性格堅毅異常,決難屈服。
  當下道:「行,咱以後一定客氣些。」
  屋內突然傳出清脆玉石相擊之聲,朱宗潛略一凝神而聽,隨即作個請那銅面凶神佟長白稍候的手勢,自家飛身而起。
  他放眼一瞥,但見一條黑影向西北方一晃而逝。朱宗潛還覺對方身形之快,難以測度,心想縱然全力追去,最多只能瞧上一兩眼敵人的背影,決計無法追上,於是止步不動。
  驀地數響尖銳哨聲傳來,朱宗潛面色一變,迅快撲去,宛如大鳥橫空,霎時已到側院。
  但見院中已點燃兩支火炬,影綽綽約有三四個人。
  火炬照耀之下,地上躺著三四個勁裝大漢。
  朱宗潛飄落院中,沉聲道:「他們怎麼樣?」
  一個壯漢答道:「剛才電磬一響,我們立刻戒備應戰,那知這個敵人動作奇快,才一掠過,已擊倒三名弟兄。」
  朱宗潛道:「留下一位舉火照明,其餘諸位即速巡查本宅,瞧瞧別處可曾發生事故,又須嚴防敵人去而復返。」
  那四名壯漢應聲去了三個,只下一人高舉火炬。朱宗潛察看之下,發現這三名手下,都是胸口中掌,此刻七竅流血,死狀甚慘。
  正在檢查之際,一個人大步奔到,正是總管全宅警戒的李通天。他道:「在下已分別問過他們,得知敵人乃是高瘦個子,黑巾蒙面。」
  說話之時,雪女也到了現場。她道:「剛才跟你交手的那個傢伙還在原處等你,他是誰呀?」
  原來雪女退入屋內之後,便依朱宗潛所囑,潛心運功,施展出「心視神聽」之術,嚴密監視那個潛匿暗處的敵人,因此朱宗潛與佟長白的對話她反而沒聽見。
  朱宗潛道:「他就是三凶兩惡中的銅面凶神佟長白,我除了在性格上察破他不是黑龍頭之外,還從武功上窺出一點線索。但這末後的一點卻沒有告訴他,免得黑龍頭聽去。」
  李通天瞿然道:「如若是他。須得小心應付才好。」
  朱宗潛點點頭,蹲下去伸手在三具死頭髮中摸索之後,站起身嚴肅地道:「那果然是黑龍頭,他煉的『摧心裂骨手』,比屈羅高明得多了。」
  李通天連忙也伸手去摸,發現三個身的頭骨的裂縫都是一模一樣,不禁大為震凜,道:「他在一照面間連殺三人,個個死狀如一,這等毒功已經煉到精純之境,只不知他為何忽然闖關遠?」
  朱宗潛道:「他恐怕我說動佟長白聯手對付他,接著龍門隊高手雲集,便難有生還之望,此人果然機警無比,料敵如神,三凶兩惡中恐怕要數他最難鬥。」
  李通天吩咐手下收拾現場,使與朱宗潛、雪女二人一同向佟長白等候的跨院走出。李通天一邊走一邊說道:「咱們費了無窮心血氣力才組成的衛隊,已損失了三人,現下只留下十八人,要不要馬上補充?還有就是那黑龍頭如何能避過本府衛隊崗哨的耳目,毫無聲息地潛入本府之內?」
  朱宗潛道:「人手不要補充了,免得再有傷亡的話,難以善後,關於黑龍頭如何能無聲無息地侵入本府一節,我已猜出一個大概,現在擔心的是那銅面凶神佟長白會不會是黑龍頭約來的幫手?」
  雪女插口道:「慢著,第一點你還沒說出黑龍頭如何潛侵本府之法。第二點,你說過黑龍頭乃是生怕你說動了佟長白對付他,他急急遁走的。」
  朱宗潛道:「不錯,我說過那樣的話,但往深一層想,焉知黑龍頭不是故意使我不疑,俾便讓佟長白有可乘之機?說到黑龍頭所以能毫不驚動本府耳目而侵入一節,我猜他一定是白天之時已經潛入本府,匿伏在隱秘之處,等到這刻才出來,因此本府衛隊佈置的崗哨雖是嚴密無比,也沒法子察覺。」
  要知朱宗潛他們在這些日子以來,業已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網羅了二十一位武林名手,個個武功不弱,更兼精幹機警異常。再加上他們放哨的位置都經過無數次推敲,只要他們不是打瞌睡的話,即使是一隻飛鳥投入府中,也逃不過他們的耳目,在這廿一人之中,除了十六名是暗哨之外,還有五名組隊巡邏,那黑龍頭所殺的三人便是巡邏隊好手。正因朱、李他們盡皆深信崗哨嚴密無比,是以朱宗潛這一猜十分合理,事實上白天訪客甚多,龍蛇混雜,那黑龍頭隨便化裝一下,極易混入。
  雪女問道:「你打算怎樣對付銅面凶神佟長白?」
  朱宗潛道:「現在還不知道該怎麼辦。」
  三人霎時已走到跨院門外,李通天只向院中屹立的高大人影打量了一眼,便逕自去料理別的事。朱宗潛和雪女入院與佟長白相見,院中這時只下兩支火炬,但仍然照得四下甚是明亮。
  佟長白兇惡的目光落在雪女面上,雪女雖是冰冷地回瞪他,他卻一點也不在意,仍然向她瞧個不停。
  朱宗潛道:「兄弟替你們介紹一下,這一位是敝師妹雪女。」
  佟長白道:「咱瞧著不大像是你的師妹。」
  雪女身中冷哼一聲,道:「何以見得?」
  佟長白道:「他是個使人頭痛的熱腸好心之人,而你卻是冷血的那一類人。」
  朱宗潛心頭一震,忖道:「這佟長白雖是凶暴狠戾之極,但眼力卻極高,無怪他能與黑龍頭那般人物分庭抗禮了。」
  方在想時,雪女已冷哂道:「真正好笑極了,師兄妹也要相似的不成?」
  佟長白道:「你年紀還輕,無怪不懂得這個道理,要知每一門武功都有與眾不同的特點,假如性格稟賦不合式,練一輩子也休想有成就,咱要收徒弟的話,決不會收你或朱宗潛這種人,現在你明白了沒有?」
  雪女本來很不把這個粗魯暴戾之人放在眼中,以為他武功雖強,但論起頭腦智力方面定屬草包之流,誰知他這一番分析,強勝過無數時下名家高手,使她大吃一驚,不由刮目相看。但她仍然要設法反擊一下,當即冷冷地道:「就算你說對了,但我且問你,為何我一進來,你就目不轉睛地望著我?不准你狡辯,你敢不敢老老實實說出來?」
  銅面凶神佟長白應道:「有何不敢?咱平生不向任何婦女望上第二眼,只有你這種冰冷的味道很對咱的胃口,所以一直瞧你。」
  他的聲音仍然如梟鳴一般,但朱宗潛卻已聽得出他極力把聲音語氣放溫柔許多,可惜依然使人感到暴戾。
  雪女道:「你倒是老實得很,我反而不好意思動手啦!」
  朱宗潛怕他們說翻了當真動手拚鬥,當即打岔道:「佟兄深夜造訪,敢是有事見教?」
  佟長白道:「咱只要瞧瞧你的武功,別無他事。」
  他那塊寬大古銅也似的臉孔上透出一股殺機,又道:「有機會的話,咱也要見識見識黑龍頭的武功。」
  雪女冷冷道:「你的態度這麼凶幹麼?」
  佟長白一怔,道:「咱向來如此,並非故意。」
  他又目不轉睛地望著雪女,連朱宗潛也替她感到尷尬,但雪女俏麗的面龐上卻沒有絲毫不安,兩顆寶石似的眸子還不時迎向對方目光。
  朱宗潛初時覺得有點不安,但他為人聰明透頂,很快就醒悟出此中必有緣由,當下招呼大家入廳落坐。
  雪女的侍婢鄭桂香送上香茗之時,曾被佟長白那張銅雕似的兇惡面龐駭了一大跳。
  佟長白喝了一口熱茶,突然道:「咱困啦,朱兄你這兒有地方借我歇息沒有?」
  朱宗潛道:「有,師妹帶佟兄到客房安歇吧!」
  他故意叫雪女做這件事,自然大有用意。
  雪女竟不推辭,盈盈起身。
  這時鄭桂香已得到暗示,趕快打了燈籠,引領他們向客房走去。
  廳中只下朱宗潛一個人,他雖是感到疲倦,但仍不就寢,自個兒陷入沉思之中。
  良久,他下一個結論:「以往我都是採取守勢,安排香餌誘敵上釣。但從明天起,我須得改採攻勢了。」
  他聚精會神地想道:「佟長白在我計劃中極為重要,假如他當真如我所料,在性格氣質上被雪女克住,那就當真是老天爺幫忙了。」
  一條人影帶著細碎步聲走入聽中,卻是鄭桂香。她道:「姑娘和佟爺一直走到客房,姑娘才說道:『你可是為了我才留下的?』佟爺道:『是的。』姑娘道:『你想必也曉得終會死在我劍下。』佟爺道:『咱自然曉得。』姑娘道:『那麼你為何還要留下?』佟爺道:『咱天生凶暴,所以常常殺人。但自己有時也覺得痛苦,因為內心永遠煩燥不寧,誰也受不了,只有姑娘練的功夫可以使咱感到安靜片刻。』姑娘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但我們先天相剋,你總逃不過一劍之厄呢!』說罷,才離開客房。」
  這個精靈的女孩子一點時間都不浪費,詳詳細細報告了經過,隨即告退。
  朱宗潛頗為欣慰地望著她的背影,心想像她這等人才也是可遇不可求,一切希望都是老天爺幫忙。
  一夜無事,翌日清晨朱宗潛便找到雪女,囑她務必把銅面凶神佟長白禁閉在房中,不得讓任何人見到。
  緊接著便和李通天出去,動員最近結下交情的武林同道,以開封為中心,向四面大張旗鼓地搜索黑龍寨人馬的蹤跡。
  風聲頓時傳出,江湖上有點名望成就的人物,盡皆曉得朱宗潛要出手誅殺黑龍寨之人。
  此時開封府中已聚集了數百武林人物,他們都是慕朱宗潛之名先後從各地趕來。當然那個有關雪女相親的艷聞也具有強烈約吸引力。
  這些武林人物都很希望親眼見到朱宗潛出手,所以整個上午中,朱府的訪客有增無減,前兩進的廳院都擠滿這些武林豪傑。
  他們都在等候朱宗潛出擊之時,跟去瞧瞧。
  那黑龍寨原本是人人畏懼的兇手集團,但目下已失去往日凶威,大家都認為在朱宗潛未曾被黑龍寨殺死之前,根本不須畏懼。
  何況他們對朱宗潛信心甚強,都認定朱宗潛定必可勝。
  這等想法並非全無根據,要知朱宗潛曾經公開宣揚數度擊敗黑龍寨的事,假如他不是真有本事的話,黑龍寨豈能容忍?自該在這些日子中狙殺了他。
  因此之故,當朱宗潛分別向數十名武林豪傑道出心意,請他們幫忙佈置一個巨大嚴密的通訊網之時,這些雄豪之士全都答允了,立時依計出發。
  朱宗潛本人雖然寸步不離府宅,但開封周圍百里之內,如若發現了黑龍寨之人,他都能極快地獲得消息,迅即出動趕去。
  一直到了中午時分,雖然接到一些消息,但都不關黑龍寨之事,似乎黑龍寨之人盡行銷聲匿跡,不敢在百里之內出現行走。
  這和以往大道上不時可見三五個黑衣勁裝的凶悍大漢策馬馳驅的情形完全兩樣。因此,單單是一個上午的時光,朱宗潛的威名已經暗暗增長了幾倍。
  午時過後,一個外表極普通的武師走入朱府,此時在朱府出入的人甚多,誰也不會注意到他。
  這位武師入府之後,穿越過兩造房舍,閃入一座僻靜的小院落中,跟著走進一個房間內,在一塊布幔之後找到一條粗韌繩索,此索一端隱沒在天花板之內,另一端靠牆垂下來,他抓住這一端,連扯三下。
  片刻間,一個人悄然入室,即是神采奕奕的朱宗潛。
  那武師道:「在下是華山派弟子張永,一向奔走於西安、開封之間,今晨正動身趕來開封,不意碰見了楊元化老前輩。」
  朱宗潛內心頓時大感緊張,但他堅強的性格使他絲毫不露一點神色,微笑道:「好極了,楊前輩現下在什麼地方?」
  張永道:「在下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行蹤,但他老人家卻囑咐在下盡快趕到開封,如此這般便可以見到朱大俠,他要在下代為轉陳一句話。」
  朱宗潛道:「原來如此,張兄請即賜告。」
  張永道:「楊前輩說一切如常,叫朱大俠毋須掛念。」
  此言一出,朱宗潛心中頓時如釋萬鈞大石,松一口大氣,想道:「楊前輩已到黑森林探看過康神農前輩,得知他一如往常,並無變故。由此可以證明雪女和李通天都與黑龍頭沒有關係。但雪女怎會懂得康前輩的七煞秘中的閉穴神功手法呢?」
  他的思路忽被對方打斷,但聽張永又道:「楊前輩還有一句話要我轉告,他說虎狼當道,務須小心應付才好。」
  朱宗潛心頭大震,只因這句話中的「狼」字使他大感刺激。
  那華山派出身的武師張永又道:「楊前輩又曾言道:你見過朱大俠之後,切記從速離開,免得對頭們從這條線索上查出秘密,是以在下這就告退。」
  朱宗潛躬身施體,道:「有勞張兄大駕,此情日後徐容報告。」
  他雖是聲名顯赫,地位比張永高出甚多,但仍然謙恭有禮,情意真切。
  張永反而生出感激之心,道:「朱大俠言重了,些許小事,何勞掛齒?倘若還有用得著在下之處,即管吩咐。」
  他們這等江湖豪傑,講究的是交情義氣,有時為了一句話可以拔刀殺人,有時亦為了一點感激之心而賣命。
  朱宗潛如何能不懂得?但眼下人手已足,便說過他的好意,而心中卻大感欣慰。那張永臨走之時還留下地址,擺下了隨時可以找他的話。
  朱宗潛隨即把李通天找來,說道:「李兄定必對兄弟大舉搜查黑龍寨之人一事,感到迷惑不解。」
  他這刻已查明李通天可以信任,所以把計劃以及自身的秘密告訴他。
  李通天道:「大爺故意打草驚蛇,必有原因。」
  朱宗潛歎一口氣,道:「不錯,我算準了狼人應該到達開封附近,所以用這個法子迫使黑龍寨之人潛蹤匿跡,免得讓他們先截住了狼人。」
  李通天訝道:「如若他們先拚上一場,豈不是對咱們大大有利?」
  朱宗潛搖搖頭,道:「我不能讓黑龍頭殺死狼人,因為狼人便是我的老恩師。」
  此言一出,李通天只有張口結舌的份兒,全然答不上一句話。
  要知他本身乃是閱歷極豐富眼力過人的老江湖,這些日子以來,已深感朱宗潛具有一種俠義的天性和高貴的氣質,加上身份之奇特,使他覺得實在不能相信這話。
  那狼人如此殘酷恐怖,焉能教養出如此英雄的弟子?
  朱宗潛道:「家師本是冷面劍客卓蒙,劍術超絕,實在是一代劍學大師。但他被奸人陷害,服了毒藥,以致變為狼人。此情也是我最近才查出的,因此我想起家師千辛萬苦地傳我絕藝之意,定是望我能傳承他的劍學絕藝,一方面又冀望我為他報仇雪恨。」
  他把康神農告訴他的話述說出來,提到那沈千機乃是為了「美色」而陷害恩師這一節,悲憤不已。
  李通天道:「原來這裡面還有如許隱密複雜的仇恨,那就無怪大爺不肯輕易讓令師碰上黑龍頭了,不過以在下想來,假如黑龍頭真的是沈千機,令師也真的是狼人的話。以令師劍術上的造詣,黑龍頭碰上了他決難討好。」
  他這一番話一共提醒朱宗潛三件事,那就是黑龍頭的身份未曾得到確切證明,其次狼人身份亦未曾得到證明。第三件便是不管他們的身份如何,讓他們拚上一場也是利多於害之事。
  當然他還有一點不便說的,便是假使狼人當真是朱宗潛的師父,而這次碰上黑龍頭不敵被殺的話,在朱宗潛而言反而是解決之道,他以後但須一心一意為師報仇,不必陷入那複雜迷亂的漩渦中而難以自處。
  朱宗潛長歎一聲,道:「李兄言外之意我都明白,但一則師恩如海,須得圖報。二則大丈夫豈能不敢面對現實,而作逃避之舉?」
  李通天凝眸尋思,沒有立即開口。
  他乃是在想,以朱宗潛這等才智過人之士,何以如此固執閉塞,一點都不會通權達變?
  以他師父這件事而論,假如黑龍頭能殺死了他,本是兩全其美之事。
  朱宗潛便即可以避免了無窮煩惱和危險。武林中許多血案從此有了交代,朱宗潛方可以永遠不讓外人得知他原是「狼人」的弟子,便可使他師父保持了一生清譽。
  這些有利的因素和道理極是顯然,但人生便是那麼奇怪,那當事之人往往不肯依道理行事。
  這一點在我們日常生活中隨時可以發現,例如人人皆知隨地吐痰不合衛生,假如我們閱讀到一則故事,內容是有幾個人得到傳染病而慘死,原因便是有一個人吐了一口痰所引起,我們定會在心中大大的譴責那個吐痰的人,但隨後我們仍然會隨地吐痰,完全忘了這個簡單的道理。
  李通天無可奈何地道:「那麼大爺必須小心應付才好。」
  他明知這句話說了等於沒說,當下又道:「以往的狼人血案總是在月圓之夜發生,今日正好是十五,康老先生也說藥性是在這等時間發作,因此,令師如若恰好被藥力迷住了本性,大爺如何應付?」
  朱宗潛道:「我最耽心就是這一點,古人論孝道時說,父母無理怒責之時,做兒子的應當小杖則受,大杖則走。意思說,父母雖然無理發怒,但責打之時若是不重,做兒子的便忍受下來,讓父母消了氣才慢慢解釋明白。但若是拿了大棍子沒頭沒腦的亂打,會有傷亡之虞,便須快快逃開。這也是孝順父母之道,免得父母在忿怒之中,做下後悔莫及的大錯。因此,若至老恩師失去常性,我當然不會讓他老人家鑄成大錯。可是老恩師武力之高,當世罕有儔匹。我縱然出全力相爭,也未必能保存性命,何況我決不敢反擊?這才是我感到最難解決的難題。」
  他深深歎一口氣,彷彿已幻出這等可怕的情景。
  李通天也十分憂慮,道:「這簡直是無法解得開的死結。」
  朱宗潛一面思索著心事,一面應道:「那也不是完全無法解開的死結,只不過咱們力有未逮而已。」
  李通天道:「在下實在想不出什麼解救的方法?」
  朱宗潛道:「例如咱們這一邊有好幾位武功高於老恩師的幫手,他們合力出手,定可活擒住老恩師。等到過了這兩三天,若恩師恢復了本性,便可從長計議。又或是我精通奇門遁甲之學,擺下一個陣法。進而困住老恩師,退則可以藉此陣法脫身。」
  李通天道:「要找幾位武功高於令師之人,勢此登天還難,縱然真的找得到這等人選,可是時間倉猝,也全然辦不到。說到這等奇門陣法,在下倒是曉得有一家派精通此道。可是一則離此甚遠,二則這一家派有許多古怪規格,事實上也很難求得他們幫忙。」
  他這些話說了又是等如沒說,朱宗潛苦笑一下,道:「我早就知道一定是行不通的。」
  說到這兒,突然睜大雙眼,呆呆尋思。李通天一望而知,他乃是忽然觸動了靈機,正在大動腦筋詳細考慮,不敢驚動,默默等候。
  餅了好一陣,朱宗潛長長呼一口氣,道:「李兄,我想出一個法子,雖然未必行得通,卻聊勝於無,總必束手待斃好得多了。」
  李通天深知朱宗潛聰明過人,智計層出不窮,聞言大是安慰,當下凝神側耳而聽。朱宗潛把他的計劃說出,李通天道:「此計果真還大有危險,不過比起全不設防,卻又好得多多,在下這就動手準備,能不能辦妥還成問題呢!」
  朱宗潛道:「李兄但須盡力去做,辦得妥辦不妥都不要緊,我還有極重要之事須得趕快料理。」
  他一逕走到那座荒僻無人的院子中,叫了一聲「佟老師」,房內傳出佟長白暴戾的聲音,道:「咱正在跟雪姑娘鬥法。」
  朱宗潛掀入房一瞧,但見佟長白吊在半空,雪女則坐在窗邊一張椅上,他細細一瞧,但見佟長白乃是倒翦雙手,一倏粗韌的繩索綁住兩腕,另一端穿過屋樑,吊了起來,他那魁偉的身軀在空中微微晃湯,甚是滑稽可哂。
  佟長白道:「這繩結極是奇怪,但咱終必能夠解開。」
  朱宗潛訝道:「你吊在半空中,又是倒翡綁住,還能解開腕上的繩結麼?這就是你們在鬥法嗎?」
  雪女道:「別小覷了他,我們已經鬥了大半天啦!我用種種方法困縛他,都被他解開繩結脫身,現在是用冰宮獨到手法打的結,總算是難倒了他。」
  朱宗潛哦一聲,道:「原來佟老師還精擅遁法,我記得在京師,曾經見過一個往昔波斯國的魔術師,讓人綁住雙手雙足之後,再困縛起全身,宛如粽子一般,再移入一個鐵箱內,外面加鎖,然後把這個鐵箱丟到水底,你們猜猜看這個魔術師逃得出來逃不出來?」
  佟長白道:「假如這樣還逃得出來,那真是活神仙了。」
  雪女也道:「照理說應當逃不出來。」
  朱宗潛道:「說來你們或者不能相信,他竟能遁出箱外,那些繩索都留在箱中,箱外的鎖全部沒有動過的痕跡,當真是神乎其技,使人不能相信。」
  佟長白道:「這人現下在什麼地方?」
  朱宗潛微微一笑,道:「你找他幹什麼?」
  佟長白道:「咱要瞧瞧他用真功夫抑是使妖法遁出鐵箱,假如是真功夫,咱便學他一兩手。」
  朱宗潛道:「當時便是有人認為此是妖法,所以再作試驗,那知一刀砍下去,竟殺死了這魔術師。
  原本大家都以為是妖法,決計殺不死他。」
  佟長白大是懊惱,厲聲道:「是那一個動手的?待咱去殺死他全家大小。」
  朱宗潛道:「這已是許多年前之事,這個殺了魔術師之人亦已去世啦!」
  佟長白氣得直吹鬍子和瞪眼睛。他似吊得不耐煩起來,道:「咱要下來啦!」
  雪女冷冷的道:「我早知你這回無法可施了。」
  她底冰冷的口氣神情竟使佟長白安靜下來,口中應道:「咱還是有法子可以脫身,你瞧著吧?」
  說時,雙腳向上伸起,夾住繩索,當即把身軀拉高了不少,這樣雙腕間的繩結就全無重量扯緊。但見他十隻手指完全彎轉,好像沒有骨頭一般,靈活地解開繩結,轉眼間便解開了,飄身落地。
  朱宗潛驚讚了一聲,便道:「在下此來有件事想跟佟老師商量一下。」
  佟長白轉過那塊銅雕似的寬臉,細細打量他一會,才道:「你當然是有事跟咱商量,才把咱留下來,但咱是明人不說暗話,你是頂天立地俠骨熱腸之士,咱卻是凶暴嗜殺的人,根本上就是冰炭水火之勢,難以兩立,隨時隨地都可能出手拚個你死我活,這樣子咱們還有什麼事可以商量的?」
  雪女冷冷接口道:「你們拚鬥之前,我老早就想殺死你了。」
  她這話乃是向佟長白說的。
  朱宗潛道:「此是後話,暫且不提。在下想跟佟老師商量的,只是一枚火熊膽,傳聞這火熊只有長白山出產,佟老師必有此物無疑。」
  佟長白那塊銅面上居然也露出驚訝之色,道:「只是一枚火熊膽,虧你講得這麼輕鬆。你可知道那火熊乃是熊祖宗?力大無窮還不說,全身刀槍不入,誰也弄不死它,幾乎算得上是天下間第一等猛獸,它的膽豈是容易弄得到的?」
  朱宗潛但知此物珍貴無比,罕能獲取,卻不知道比想像中還要困難百倍,但此是解藥中的主藥,若然不得此物,康神農所贈的解藥,雖能把老恩師體內的狼性解去,但也活不上三個月,他沉住氣,面上神色一點沒變,道:「若然不是極為罕見難得之物,在下何須找到佟老師?在下先請問一句,你有沒有這宗物事?」
  佟長白搖頭道:「沒有!」
  朱宗潛那顆心直往下沉,暗忖這叫做天意如此,假使連佟長白這位生長於長白山的高手也沒有此物,更到何處去求?
  雪女冷冷道:「他扯謊。」
  佟長白怔一下,才道:「咱真的沒有火熊膽。」
  雪女接口道:「但我知道你是扯謊。」
  朱宗潛長笑一聲,屋瓦簌簌震動,佟長白直到這時才發覺朱宗潛內功之深厚,竟高出昨夜動手之時甚多。方自疑惑尋思,朱宗潛已道:「佟老師何須說假話,即使你有此物而不肯賜贈,在下難道還能強搶不成?」
  佟長自眼中凶光暴射,獰聲道:「咱一生就是不怕人家動粗用武,不錯,咱有一枚火熊膽,就是不給你,你打算怎樣?」
  朱宗潛心中頓時大感寬慰,雖然此物不容易弄到手中,但既然佟長白擁有,總是有法子可想。他同時訝異地望了雪女一眼,心想他們性格和武功相剋之下,竟然如此離奇,連對方說謊也騙不過她。
  雪女卻誤會了他的意思,以為他向自己求助。當下掣出那口玩具似的「冷劍」,遙遙向佟長白作出刺擊姿勢,道:「火熊膽給我。」
  她劍上的寒氣不斷地潛湧暗襲,房間內頓時大感寒冷。
  佟長白目瞪口呆地瞧著她手中之劍,過了片刻才說道:「此劍當真有殺死咱的威力,你到底是那一家派的?你練的是什麼功夫?」
  他那塊古銅色的闊臉已變得甚是蒼白,一似奇冷難當以致如此。
  這等突然激變的情勢連朱宗潛這般機智多謀之人也一時感到措手不及,無法控制。他既不能不讓雪女施用一點壓力,但又不能太快插手阻止,免得佟長白察覺此事對他太過重要,趁機勒索。
  房間內一方面是寒冷,一方面那騰騰的殺氣卻令人血液沸騰,十分刺激。
  銅面凶神佟長白那塊闊臉上只變得蒼白而毫無表情,是以窺測不出他到底畏懼不畏懼。
  雪女舉步向他迫近去,到了四尺以內的距離時,佟長白好像熬受不住劍上寒氣,一步步向後退,很快就退到牆邊,不能再向後移動。
  雪女道:「你當真想知道我的家派來歷是不是?」
  佟長白點點頭,雪女道:「那麼師兄你且出去一會。」
  她說這話時,竟不回頭去望朱宗潛一眼。
  朱宗潛道:「慢著,我要的是火熊膽,假如你取了他的性命,我豈不是全無希望。」
  雪女道:「那火熊膽算得什麼?包在我身上便是了。」
  佟長白道:「你這樣子信口開河,咱不能不反駁了,據咱所知,世上現下只有一枚火熊膽。雖說長白山的原始森林中還有火熊,但實在太難找到,也許守伺一輩子還見不到,即使碰上了,若然不得其法,也沒法取得到手。」
  雪女道:「我知道很難獵到火熊,但你既有一枚,這就現成不過了。」
  佟長白搖搖頭,道:「你弄錯了,這枚火熊膽早就落在別一個人手上,再說縱然是在咱手中,你們也休想得到,除非是我自願奉上。」
  雪女道:「我就有本事使你奉上。」
  朱宗潛前此曾與康神農提及冰宮的奴隸一事,康神農說定是借重藥物之力使人服從,或者還加上別的手法。總之,冰宮大概真有法子使人喪失自己的意志的秘法,因此他完全明白雪女話中之意。但他乃是心思十分縝密之人,每一件事都不肯馬虎大意,心想:我且幫她一點忙,這便是用言語助她試探出這佟長白有沒有抵抗她的手段。
  當下接口道:「師妹這話有理,佟老師若然寧可去了性命,也不肯送上火熊膽,那就真是奇怪之事了。」
  佟長白道:「你們都弄錯了,雪姑娘的一身功夫雖然先天上克住咱的家數路子,但她年事尚輕,功力未深,火候仍然有限得很,如若這刻動手拚鬥,她反而得死在我的手底,這話你們信不信?」
  朱宗潛心頭一震,道:「師妹,你過來,我告訴你一件秘密。」
  雪女本是含怒欲發,聽得這話,倒不能不先聽聽他要告訴自己什麼秘密。
  朱宗潛和她走到外面院子裡,才低聲道:「他的話一點都不假,你可知是什麼緣故?」
  雪女搖搖頭,道:「你告訴我吧!」
  她也是深深佩服朱宗潛才智武功過人,所以對此事已加以重視。
  朱宗潛道:「你和他正如水之與火,金之與木。他如是火,你就是水。他是木,你就是刀斧,總能克住他。可是如若你功力末足,火候尚淺,就不但不能勝他,反而會敗。」
  雪女迷惑地搖搖頭,表示不解。
  朱宗潛解釋道:「你與佟長白之間功力火候尚有一段距離之時,就好比拿一小水向熊熊火堆中澆去,又好比拿一柄利斧要砍伐一座森林一般。試想這麼一來豈不是水干斧毀的結局?此所以你們的武功路子雖是先天相剋,但目前他卻可以殺死你,不過,他也得付出相當代價。不似與別的家派之人動手時,他能取勝的話,自身即可毫不損傷。」
  雪女至此已明白過來,道:「那末如何是好?」
  朱宗潛道:「他已曾透露出火熊膽已落在別人手中,我們只須查明落在何人手中,那就行啦!」
  他們回到房間中,佟長白一見雪女神情,便知道她果然已放棄了動手之想,暗忖:這雪女分明是十分愎傲之人,居然肯聽朱宗潛之言,可知她定是已愛上了地。
  想到這一點,不由得泛起嫉意。以他一向的性格脾氣,這刻早就出手殺死朱宗潛了。但無奈目下的情勢與平時全然不同,莫說這朱宗潛功力深厚,劍術精奇不過,本來就很難如願取他性命,何況還有一個雪女會出手幫他,更無獲勝之機。
  雪女道:「你把火熊膽給了誰人?」
  佟長白道:「送給一個姓沈名千機的人,這已是三十多年的事了,這沈千機當時年紀很輕,到長白山採藥,他用一種深奧武功跟咱換了這枚火熊膽,現下事隔多年,這人也許早就死了,即使未死,但他多年來都不曾在江湖上走動,你們如何找得到他?」
  雪女並不知沈千機就是康神農的大弟子,自是覺得此事已全無希望,朱宗潛雖然也感到希望渺茫,因為沈千機既是使老恩師變為狼人的主凶,則他定必曉得「火熊膽」有解去狼性的靈效。因此,他決不可能把這枚火熊膽送人,再說,事隔卅餘載之久,那枚火熊膽是否已作了別的用途?亦有朽壞的可能。
  總之,這沈千機既是主凶,藥的本身亦可能用掉或毀壞,這希望自然太微小了。況且假使沈千機就是「黑龍頭」的話,眼下正是敵對之勢,根本就無法跟他見面打商量,如有見面之機,定必是生死相搏的局勢,焉有機會提到火熊膽之事?
  不過還好的是朱宗潛至今尚未證明老恩師就是冷面劍客卓蒙,才未能證明黑龍頭就是沈千機,一切都尚有萬分之一的希望。這微小的希望已可以使人不喪失勇氣鬥志。他思忖了一下,道:「若然如此,這枚火熊膽一定無法獲得的了,在下都還想知道這火熊膽經過這許多年來,會不會壞掉?」
  佟長白道:「如若用玉盒盛藏,又放在冰雪中或是很深的水底,便可保存極久,一兩百年都沒有問題。」
  朱宗潛眼睛一亮,道:「如果只用玉盒盛放,能保存多久?」
  佟長白道:「咱給他之時就用一個一尺見方的玉匣,但即使如此,最多只能存放三個月。所以咱一向是埋在山頂的冰雪中,沈千機通曉藥物之道,他自然會懂得怎生保存。現下問題只在如何找得到他這個人而已,假如有線索的話,咱也要跟去,找他算賬。」
  朱宗潛道:「線索有一點,但我先得弄清楚你要跟他算什麼賬。因為如若到時你幫助他對付我的話,我恐怕全無取得火熊膽的機會了。」
  佟長白道:「他當日用一種武功跟我交換,經過這幾十年之後,咱才發現這種武功簡直害慘咱了。
  最氣人的是現下功候已深,別說除掉這一門功夫,連停止修煉也辦不到了。」
  朱宗潛道:「這倒是大出在下意表之外的理由,假使你說他所傳的秘訣不盡不實,根本練不成功,在下反而難以置信呢!請問他那一種武功,於你有何害處?」
  佟長白道:「第一點,咱的面孔不但難看,而且簡直僵硬了。第二點,這種氣功使咱永遠暴燥不堪,除了殺人之外,無法有須臾寧靜。第三點,這種氣功再修煉下去,早晚會使咱變成瘋子。
  但咱卻有如欲鴆止渴,不能不練下去,你說他害得咱慘不慘?」
  朱宗潛微微一笑,道:「既是如此,咱們就合夥做這一票買賣,不過,在下卻有兩個條件,務請佟老師應允。」
  佟長白道:「你且說出來聽聽。」
  朱宗潛道:「第一個條件,在咱們合夥期間,你不得出手殺人,除非是在下也認為該殺的,方能下此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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