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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阿烈冷如冰,道:「是陸一瓢,我可說錯?」
  梁忠山訝道:「是他?這人聲名很好啊!」
  裴夫人瞪他一眼,道:「難道我的聲名不好?」
  梁忠山漢口氣,道:「老奴絕無此意。」
  阿烈道:
  「若要盜名欺世,何難之有?裴夫人。我恐怕得殺你才行了。」
  裴夫人看看事到如今,也用不著多扯了,當下問道:「你辦得到麼?」
  阿烈道:「你自己說過,世上沒有絕對不行的事。」
  裴夫人現出警戒的神色。道:
  「我勸你還是多想一想的好,免得一旦拼上,我也留不住手了。」
  她停歇一下,又道:
  「況且你還須我的指點。才能練成化血武功,你難道不學了?」
  阿烈點點頭,道:
  「不學啦!假如我讓你幫助我,大丈夫雖受點水之恩,亦當湧泉以報,叫我如何還能殺你。」
  裴夫人道:「這話真教人敬重,可惜你太不會權衡輕重利害了。」
  阿烈道:
  「咱們未動手之前,總算尚有一點說話的餘地,我想問你一句話,只不知你肯不肯回答我?」
  裴夫人道:「什麼話?」
  阿烈道:「這話只怕你不願回答。」
  裴夫人道:「那麼,你還問不問呢?」
  阿烈道:「當然要問。」
  他站起來,雙手按住桌面,一面伸手把油燈的燈罩拿下來,一面道:
  「燈光太暗了,我看不清楚你的面容。」
  說時,已開始挑起燈蕊,使燈光明亮一些。
  他回頭望了裴夫人一眼,順手把燈罩放加燈盞上。
  房間中充滿了油燈燃燒的味道,阿烈道:
  「裴夫人,請問你自從施展血羽檄以來,已用此殺過多少人?」
  裴夫人在心中迅快研究這句話的含意,道:
  「假如你真是查若雲的兒子,我殺一千個也沒相干。反過來說,只有你不是查家之人,才對此耿耿於懷。」
  她冷冷一笑,又道:
  「尤其是你與這些被殺之人有關的話,更是如此。阿坤,我這話對不對?」
  梁忠山道:
  「話是不錯,但他的的確確是查大爺的親生骨肉,絕無虛假。」
  阿烈道:
  「裴夫人,如若咱們最後不免拚個生死,則我是不是查家之人,已無關重要,你不肯賜覆我的詢問?」
  裴夫人一聽果然有理,當下道:「一共二十多個。」
  阿烈道:「你可計算得出最準確的數目?」
  裴夫人道:「一共廿十六個。」
  阿烈立刻釘問下去,他乃是利用這個迂迴的方法,旁敲側擊地查明她可曾殺死他的母親。
  如果一上來就直接問她可曾殺死開封府那個病婦人的話,她發覺有異,便不一定講真話了。
  他先問峨嵋那邊被殺的人數,跟著一跳就到開封。
  裴夫人道:「一個。」
  阿烈的心往下一沉,因為她已不畝親口承認是兇手了。
  為了小心求證,第二步務須把人數弄對。
  於是他繼續往下查明。
  將各地人數加起來,果然一共是廿六個。
  梁忠山當然明白他的用意,但不明白的是這位「少爺」,有什麼把握可以殺死裴夫人這等一流高手?
  他雖然極不想發生這等自相殘殺的慘事,但一則阿烈實在被迫非報仇不可。
  二則又得知裴夫人曾與別人私通這一點,便使他不禁替故世的主人,感到憤恨不平,因而生出了敵意。
  他卻不知道阿烈敢情也是利用這件事,使他自己生出恨意的,否則他也將會下步得毒手呢!
  裴夫人最後問道:「你可滿意我的答案了麼?」
  阿烈道:「滿意啦!」
  接著長歎一聲,用沉重不安的聲音道:「但我非殺你不可,請你原諒。」
  裴夫人訝然注視著他,突然間從他的聲調,與他眉宇間的神情上,勾憶起當年查若雲與她分手的情景。
  她最後搖搖頭,道:
  「人生真是奇怪,許多事情,說也說不清楚,沒關係,你即管動手,但我並非不抵抗你。」
  阿烈道:「當然啦!有誰肯束手待斃呢!」
  他向裴夫人邁前一步,作出撲擊之勢。
  裴夫人迅即站起身,舉手掣出銀鉤。
  然而她突然花容失色,退了一步。
  阿烈沉聲道:
  「不必奇怪,我通曉天下花草之性。剛才在燈蕊中,暗暗加上一點東西,你吸了之後,氣力大減。」
  裴夫人露出運功提氣的神情。
  在一邊的梁忠山,這才恍然大驚。
  暗中一提氣聚力,頓時發覺扯氣阻塞不通。
  阿烈撲上去,揮掌一拍,把裴夫人手中的銀鉤擊落地上。
  另一雙手抓住她的手腕,輕輕一拉一扭,裴夫人這條手臂,便被扭到背後,無法動彈。
  她悶聲不哼,任得阿烈處置。
  阿烈找到一條堅韌的麻繩,便把她雙手倒縛在背後,又縛住雙足。回頭一望,但見梁忠山正在閉目調息。
  他道:「梁大叔,等一陣子就能恢復如常。」
  梁忠山這才睜開眼睛,只見阿烈把裴夫人放在床上。
  裴夫人既不掙扎,也不言語,
  梁忠山問道:「少爺,你打算怎麼殺她?」
  阿烈道:
  「我用拳頭也行,或者扼死她也可以……不過這都太殘忍了一點,唉!我不夠毒辣,竟下不得手呢!」
  梁忠山道:「那麼你竟是打算放過她了?」
  阿烈搖搖頭,道:
  「不,我給她一個全屍,咱們走吧;她很決就會餓死」
  他當先行去,梁忠山臨出門時,還回頭看了床上的女人一眼,只見她正也瞪大眼睛,向他回視。
  梁忠山道:
  「芸姑娘,假如你早就從這世上消失,毫無影蹤那就好了,也可以免去今日這一幕可怕的場面。」
  裴夫人目光閃動,似是在思忖話中之意。
  直到梁忠山轉身行出門口,她才提高聲音,說道:
  「今日的場面,並不可怕,我能無聲無息的離開人世,心中一點也不痛苦。」
  阿烈和梁忠山走出老遠才停下腳步。
  阿烈仰望著天上星斗,默默出神。
  梁忠山道:
  「少爺,咱們到寶庫去吧,別再想裴夫人了,她是罪有應得。」
  阿烈實然道:「梁大叔,敢情你也不忍殺死她?」
  梁忠山道:「咱們不是讓她餓死麼?」
  阿烈道:
  「笑話,她一身武功,那條麻繩豈能捆得住她?何況她還有嘴巴,不會大聲呼救麼?除非她自殺而死。」
  梁忠山道:「這樣說來.你早就曉得她不會死的了?」
  阿烈道:
  「當然啦!同時也從你們的對答中,聽出她答應你,從此永遠不在江湖上露面,對不對?」
  梁忠山道:「正是如此,但老奴可以解釋。」
  阿烈道:「用不著解釋了,咱們到寶庫找分光劍吧:「
  他們在黑暗中奔行過不少街道,最後來到一處地方。
  四下皆是陋巷人家,顯然這是貧民聚居的地區。
  阿烈突然停步,沉聲道:「梁大叔,你帶我到那兒去?」
  梁忠山道:「到寶庫去呀!」
  阿烈道:「前面可不就是我家麼?」
  梁忠山道:「不錯,但咱們只是路過而已。」
  他們經過一間屋子間,阿烈禁不住停下來,睜大雙眼,望著那道熟悉的但已被蛛網灰塵佈滿了屋門。
  霎時間,往事都兜上了心頭,只不過幾個月的時間,但他的人生已發生了許多事,以及極大的變化。
  自然最可悲的是莫過於他這番重來,慈母已逝,音容永別。
  此生此世.再不復能再得她的噓拂照顧了。
  兩行熱淚,從阿烈眼中湧出,流過面頰,滴在襟上
  這間屋子之內,曾經多少叮嚀,多少慈愛。
  只是如今皆成煙雲陳跡,只剩下一間靜寂的屋子而已。
  梁忠山柔聲道:「少爺,咱們走吧!」
  阿烈只嗯了—聲,沒有移步。
  梁忠山道:
  「等一切都妥當之後、咱們風風光光的回來,整理主母的手澤遺手,這才是紀念她的辦法。」
  阿烈也明白目下不可耽誤.只好收拾起滿腔淒涼,舉手拭淚,轉身行去。梁忠山已在前面帶路,走得甚是迅快。
  不一會,已到了城北區的一座深廣高大的住宅前面。
  他們繞到宅後,目光從院牆上投入,可以看見一座兩層的石砌樓房。
  梁忠山道:「少爺,這是你外祖父家。」
  阿烈一愣,道:「我娘不是貧家出身的麼?」
  梁忠山道:
  「不是,她懷孕之後,才被趕出來的。老奴奉命假扮主母的丈夫,以瞞過鄰居耳目。」
  阿烈道:「為什麼不找好—點的屋子呢?」
  梁忠山道:「主母不想離開太遠……」
  他停歇一下,又道:
  「那時候還未商妥,家裡就發生大禍。所以老奴也認為裝作貧戶好些。起碼敵人想不到查家之人,竟會如此貧困淪落。」
  阿烈沒有作聲,梁忠山又道:
  「其實老奴錯了,當時如果不是那麼怕死,我早點把化血神功傳給你,唉!」
  阿烈道:「過去的事,不必提了,咱進去吧!」
  梁忠山道:
  「這座石樓,本是主母閨房,所以主公當年在她房內,做了一個小小的寶庫,初時也是鬧著玩的,但後來卻藏放了不少寶物。」
  阿烈道:
  「那麼咱們進去,會不會被人發覺?既然是我外祖父家,我當然不能傷害他們,對不對?」
  梁忠山又道:
  「你放心,老奴早就想過法子了,昔年老奴每隔幾天,就在夜間潛來此處,裝神弄鬼,鬧得沒人敢居住。」
  他們越牆而入,奔到石樓邊,一眼望去,只見甚是陳舊殘破,可知必是久無人整理打掃。自然也無人居住了。
  梁忠山道:「還好,至今尚無人敢住呢!」
  樓下的大門緊閉著,但右側卻有一扇窗戶是洞開的。窗內只是一片黑暗,看不見任何物事景象。
  阿烈自從陷入武林的游渦和仇恨中以來,出生入死。從不曾畏懼過,但這刻卻突然泛起了一陣戰慄之感。
  那扇窗戶內的黑暗,似乎蘊蘸著無限的神秘,而且具有不少抵抗的力量,使他覺得自己無能為力。
  梁忠山已躍上台階,阿烈深深吸一口氣,決定不把這恐懼流露出來,以免梁忠山認為他還是個孩子。
  當下跟了上去,梁忠山帶領著他,繞到另一邊。那兒又有一扇洞開的窗戶,他當先跳入去。
  阿烈是在外面張望窗內光景,他的目力夜能視物,以是眼光到處,已看見宙內是一間書房。
  房內到處都是塵埃和蛛網,但所有的傢俱均在,巨大的書櫥,紫檀的書桌,牆上還有兩幅殘破不堪的書畫。
  當然尚有几椅之類的傢俱。
  梁忠山在房中回頭等他進來,一面探手入囊,模出一枚特製的夜行照明火摺。他的目力遠不及阿烈,是以到了黑暗的室內,就須得火光幫忙了。阿烈懷著奇異的沉重心情,一躍而入。
  梁忠山低聲道:
  「書房後面,有一間貯物室。」說完,已準備打亮火摺。
  阿烈伸手按住,阻止他這樣做,輕輕道:
  「我瞧得見,你跟著我就行啦!」
  他們走到門邊,橫移門閂,突然聽到門外面發出「吱」的一聲。
  阿烈被一陣驚懼所襲擊,渾身血液創似乎停止流動。
  但他的腦子卻不禁聯想起門外的黑暗中,某種可怕的景象。
  直到梁忠山低聲問道:「怎麼啦!門閂拉不動麼?」
  阿烈聽見自己的聲音說道:「外面好像有聲音;」
  梁忠山道:「真的?咱們去查查看。」
  阿烈很想告訴他可能有「鬼」,但他發不出聲音,反而拉開了這道佈滿灰塵的木門,鼻中頓時嗅到一陣沉悶的氣味。
  這是空屋所具有的發霉氣味,正足以使人受到荒涼、陰森等意味,因而此起人類天生對黑暗的恐懼。
  門外的確非常黑暗,阿烈雖是有恐懼之感,但仍然一眼看出那是一條廊道,此刻空無一物。
  他看不見鬼魅的影子,頓時心安得多。
  當下一側身,道:「梁大叔,你先走吧:「
  梁忠山道:
  「實在太黑了,連你也看不見啦!」說時,跨過門檻,啪一聲訂亮了火摺。
  火光一閃動,阿烈似乎能把心中幻覺陰影拋開,順手把門關上,因為他不想有人從窗個望見火光。
  這時候,他才發現門上有一枚木製圓球,旁邊有一道溝隙、可供這枚圓球橫向滑行,頓時恍悟聲音的由來。
  敢情書房門內的門閂,與這外面的圓球是附著在一起的,當他移動門閂,圓球也滑動,便發出聲響了。
  由於外面是甬道,具有迴響效果,是以圓球滑行的聲音,特別刺耳,當時可著著實實的嚇了他一跳。
  梁忠山已沿著甬道走去。不數步.便轉折向另一個入口,然後停步在一扇木門前面,用火摺照亮這道門戶。
  火光把木門照映得十分清楚,也是佈滿灰塵,有一把鎖扣在外面.已經完全變成黑色.一望而知、即使用鑰匙,也打不開了。
  阿烈發現梁忠山小心檢查門縫,由上而下。
  心中甚感詫異,問道:「梁大叔,你幹什麼?」
  梁忠山伸手擰鎖,一面應道:
  「我當年做過記號,還好的是至今無人開啟這道門戶。」
  「啦噠「一響,那把鎖已擰掉。
  接著木門被推開,又是一股又霉又濕的氣味直衝出來。
  使梁忠山和阿烈都站開了一點。
  過卜—陣,梁忠山道:「我先進去把窗戶拉開。」
  他迅快進去,手中的火摺,照亮了整間屋子。
  但見這是一間四四方方的小房間,右上角的牆上,有一扇兩尺見方的窗戶,梁忠山迅即打開,便退出來。
  房內堆列著下些櫥架。上面仍然放著不少東西,有些是被褥,有些是鞋帽等衣物,還有些箱子籃筐等。
  阿烈道:「梁大叔,這就是藏放寶物的地方了?」
  梁忠山道:「當然不是,這只是入口,在靠牆的櫥下,有一個小小的地窖。這個地方,連主母都不知道呢!」
  阿烈道:「那麼他……我指的是先父他怎會知道?」
  梁忠山道:
  「有一回他暫時藏在這間貯物室內,大概是閒著無事,多看幾眼發現的,這不必管了。總之,他查明從沒人會移開大櫥開啟地窖,才決定利用的、當然其時他是為了好玩,想不到今日卻幫上你的忙啦!」
  他看看時間已差不多,房門內的氣味已沒有那麼霉濕,正要進去。
  阿烈突然拉住他,梁忠山機警地一口吹熄了火摺,身體迅快靠貼牆上。因為他深知這位小主人耳目之聰,超凡絕俗。
  黑暗中只聽阿烈乾咳一聲,輕輕道:「沒有什麼事。」
  梁忠山道:「唉!我還以為有警兆呢!」
  阿烈道:「我只是想問問你,這世上有鬼麼?」
  梁忠山沉默不言,過了一陣,才道:
  「老奴不曉得你問這個幹什麼?但剛才仔細認真的想過,這世上恐舊沒有鬼,至少我從未碰到過。」
  阿烈道:
  「你言下似是很遺憾,但我卻感到安心。」
  梁忠山道:
  「一個人的生死,本是至為平常之事,但最可悲的是人死之後,宛如灰燼煙滅,永無痕跡,生前儘管叱吒風雲,龍騰虎躍的人物,而死後卻不知到那裡去了,機智、膽勇、風趣、才學等等,都不見了。想想看,如果能化為鬼魂,那就是不會消滅了。」
  阿烈呆了一下,道:「我倒沒有想到過。」
  梁忠山道:
  「你年紀還輕,所以不大對這等事留心的,老奴認為如果有鬼,那是至值安慰之事。因為咱們死了之後,也可變為鬼魂,生死有何相干?此所以……」
  阿烈接口道:
  「我明白啦!照你這麼說,咱們能碰到鬼,竟是值得大大慶祝的事了,唉!我剛才著實驚怕呢!」
  梁忠山打亮了火摺,走入房內,很快就移開大櫥,露出了地窖的蓋板。大約六尺長、三尺寬。
  阿烈即勾住板上的鐵環,掀起蓋板,但見靠窖上有一把木梯,看來已朽壞了,還好的是他不打算利用此梯。
  這個地窖不過是丈許見方,阿烈飄身落窖,微微吸點氣,發現空氣反而較上面清新點,可知必有通風設備。
  角落有一張高幾,幾上還有燭台,插著蠟燭。
  梁忠山下來後,點燃了蠟燭。
  整個地窖內,頓時有無數光輝閃耀,敢情有不少鑲著寶石的首飾,掛在牆上。
  此外,還有一張長几,上面部擺放著不少東西。
  阿烈付道:
  「我爹爹躲在這兒之時,大概就以把玩這些珠寶珍飾為消遣吧!假如這個地窖不是有通風設備,他一定吃不消而不會藏放寶物的。」
  在左邊靠牆有一個五尺長的矮木幾,擺放著好些東西。但有一件還用布包起來的,其餘的也沒有寶光閃射。
  阿烈只留神找尋「分光劍」,所以對珍寶以及其他任何東西。都不理會,但是瞧來瞧去,都不見刀劍之類的東西。
  梁忠山道:
  「少爺,瞧,這几上的東西,都是各大門派渴想找回的鎮山之寶呢!」
  阿烈這才轉眼望去,只見梁忠山蹲在幾前,拿起用布包著的物事,面上有著慎重的表情,自言自語道:「這一定是北斗玉璽了。」
  他一面說,一面解開,果然是一顆碗口極大的白玉璽,通體潔白無瑕,光然瑩潤,真是稀世之珍。
  梁忠山又道:
  「這是七星幫的寶物,據說開幫幫主,曾在玉璽上留下北斗七式,乃是武林一大絕學,精深奧妙無比。」
  阿烈馬上就看見其中一面,刻有極細的字跡的圖形。梁忠山也看見了,略一審視,然後說道:
  「老爺提過這件事,但老奴直到如今才親眼得見。」
  阿烈過去拿起一個經尺的圓形石硯,道:「這也是寶貝麼?」
  梁忠山道:
  「當然,當然,這是峨嵋派的鎮山之寶,硯底刻有兩儀十三劍。」
  阿烈皺皺眉頭,放下古硯道:
  「咱們要找的是分光劍。」
  梁忠山道:「我知道,我知道。」
  阿烈沉重地道:「沒見到,對不對?所以你盡在講些各門派的寶貝。」
  梁忠山沮喪地歎口氣.道:「是的,為什麼會不見呢?」
  阿烈道:「先父根本沒有把分光劍放在這兒。」
  梁忠山道:
  『如果不放在這兒,又在何處?家裡所有的地方,都被七大門派之人搜遍,但也沒有分光劍。」
  阿烈道:「這劍是一件寶物吧?」
  梁忠山道:「當然是啦!這是查家傳世之寶,據說削鐵如泥。」
  阿烈道:「咱們到各門派查探,好在你認得出。」
  梁忠山搖搖頭,道:「老奴從未見過,如何認得?」
  阿烈一怔,道:
  『如果你也沒有見過,咱們從何查訪?唉!真是糟糕透頂。」
  他突然跳起來,道:
  「有了!咱們去問裴夫人,她提到分光劍,大概知道在什麼地方,也許她曾經見過此劍。」
  梁忠山也興奮起來,兩人迅即離開。臨走時,沒有忘記把屋中各處恢復舊觀,以免被人覺察有異。
  他們俱是曾在開封居住過許久的人,是以這附近的大街小巷,熟悉之極,這刻專揀暗巷行走,寧可多繞點路。
  這回又平平安安的抵達那間屋子,是裴夫人預先準備的地方,現在面臨的問題,便是裴夫人走了沒有?
  阿烈在門口低叫一聲「裴夫人」,隨即入房。
  但見床上仍然身躺著那個婦人,成熟豐滿的身段,令人不禁想像到蛇的形狀。她靜靜的看著那兩個男子進來。
  阿烈道:「我剛才忘了問你一件事。」
  裴夫人道:「兩件,不是一件。」
  阿烈訝道:「什麼兩件?」
  裴夫人道:
  「如果你認為只有一件,那也不要緊,但目下我只准許你詢問一個問題,超過此數,恕不開口。」
  阿烈聳聳肩,道:「好,我只想知道分光劍的事。」
  裴夫人道:「在寶庫中,你們可是找不到?」
  阿烈道:「找到了。」
  裴夫人道:
  「哦!是劍不見了,對不?我還奇怪何以阿坤也找不到地點,因為我雖有一張地圖,但十分凌亂,若要查出地點,便須找個本地人,細細研究才行,但他說過阿坤曉得的。」
  阿烈道:「你去過沒有?」
  裴夫人瞪他一眼,但眼中隨即透出溫柔的光芒,道:
  「你懷疑是我早一步拿走了,可對?我不怪你,雖然我沒拿。」
  阿烈道:「但寶庫中沒有劍呀!」
  裴夫人道:「這正是我要告訴你的要點。」
  她輕輕咳一聲,整理一下喉嚨,表示很鄭重的樣子,又道:
  「那分光劍雖有劍名,其實卻只是一把小小的匕首,比普通的匕首還短小,想必是屬於魚腸劍這一類的寶刃。」
  阿烈道:「哦!很短小?」
  裴夫人道:
  「不錯,短小得你不會注意的,因為任何人一聽這名字,總是以為最少是三尺青鋒,你們明白了沒有?」
  梁忠山道:「原來如此,少爺,咱們快回去找。」
  阿烈沒有移步之意,沉吟一下,道:「是先父這麼說的?」
  裴夫人道:
  「當然啦!孩子你聽著,我寧可騙天下之人,也不願騙你,你也許不知道,我沒有兒子,而這刻看著你,心中無端端有一種奇怪感覺。」她的聲音透出異常的溫柔,叫人不能不信。
  阿烈歎口氣,道:
  「裴夫人,蒙你看得起我,可惜我決計沒有法子拿你當作母親看待。」他面部的肌肉肌劇烈的痙攣一下,顯示出內心的激動。
  裴夫人以為他怪自己與陸一瓢發生關係之事,不由得面一紅,微微垂下目光,不敢正面瞧他。
  阿烈想起了逝去的母親,心中痛苦異常,轉身走到窗邊。
  梁忠山道:「少爺,快走。」
  阿烈嚥了一聲,裴夫人卻道:
  「等一等,阿烈,我且問你,假如你取到了分光劍,找到傳家武功秘笈,你又有什麼法子修習呢?」
  梁忠山道:「啊!芸姑娘之言甚是。」
  阿烈道:「我的答案與你一樣,所以才不必向你請教。」
  裴夫人不惑不解,反問道:「答案與我的一樣?」
  阿烈點點頭道:「是的,因為這世上只有這麼一個辦法,對不對?」
  裴夫人道:「話是不錯,但我不怕你聰明反被聰明誤呢!」
  阿烈道:
  「反正你已說過決不答覆我第二個問題,我們再談下去,也沒有用處,徒然浪費時間而已。」
  梁忠山忍不住接口道:
  「少爺,你須以大局為重,別跟芸姑娘嘔氣,你說出來聽聽,如果錯了,她不會緘默的。」
  阿烈搖搖頭,雖然裴夫人根本沒有反對之意。
  他的表現,使人覺得十分奇怪,莫說是裴夫人,就連梁忠山,也覺得不解;因為他本非意氣用事之人。
  阿烈舉步行出房外,一看梁忠山沒有跟出來,曉得他、在做什麼,心中大為不悅,雙臂一振,拔空而起。
  在黑夜中,他的身形宛如大鳥一般橫空飛去,一個起落,已到了大門外的巷道上,人必須走得遠些,以免聽見他們交談。
  這時在兩丈外的巷牆上,露出半個人頭,銳利的目光,正向阿烈查看,接著隱沒在巷牆的後面。
  假如阿烈不是心事重重。以他的耳目之聰,在這等距離內,一定可以覺察有異,當然這是指對方極其高明而言。若是略為差些,則縱然是心事重重的情形之下,仍能覺察得出。
  一瞬間,距他只有數尺遠的牆頂,再露出人頭。
  那對目光,在黑夜中,閃閃生光,銳利如電。
  阿烈一點也不曉得,心頭兀自憶念母親的孺慕之情充塞,視聽的能力,與平時有天淵之別。
  直到牆頂之人,已完全站露出全身,阿烈這才警覺有異,雖然他還是背向著牆上的夜行人
  那人作出撲擊的姿勢,但沒有馬上撲下。
  可是他的一股強大凌厲無倫的氣勢,已經襲到阿烈身上,阿烈身軀微微震動一下,急急提聚真氣,運布全身。
  雖然僅只是眨眼工夫,可是阿烈卻覺得非常長久,長久得很使他感到不耐煩,突然風車般轉身過去。
  他一眼望去,頓時化驚為喜,十分開心。
  敢情這個神秘的夜行人,竟是「白日刺客」高青雲。他不但是好朋友,而且碰巧阿烈正想找他呢!
  阿烈躍上牆頭,道:「高兄!你怎麼也來了?」
  高青雲笑了笑,道:
  「這幾天以來,我一直暗暗跟蹤裴夫人,曉得她覓妥了這麼一個地方,起先我還以為是留作幽會之所呢!」
  阿烈感到被人刺了幾劍般的痛楚,忙支開話題,道:
  「小弟正要找你。」
  高青雲道:
  「白兄弟,慢著,我覺得似乎不便與你太熱絡了,因為第一點,你是七大門派全力搜尋的對象。」
  阿烈道:「是的,我是查家之人。」
  高青雲道:
  「好吧,我改叫你查兄弟就是,要知我不是怕惹禍上身,而是那個女人,你也知道,她曾陷害我……」
  阿烈笑一笑,道:「你覺得我與她似乎有聯絡麼?」
  高青雲道:「什麼似乎,簡直有極密切的關係。」
  阿烈道:「是的,她是先父的情婦之一。」
  高青雲道:「一點也不奇怪。」
  阿烈道:「但我仍要殺她,高兄,咱們談談價錢如何?」
  高青雲那麼機智之人,這一下也不由得迷迷糊糊,道:「你在說什麼?」
  阿烈道:
  「我聽說你當刺客是有價錢可談的,小弟願出任何價錢,購買她的死亡,高兄即管開價,小弟付得起。」
  高青雲道:「別開玩笑,我可沒拿你當作外人。」
  阿烈道:「生意是生意,只不知你能不能殺死她?」
  高青雲道:「當然能啦!但是……」
  阿烈道:
  「我自家下不得手,雖然我曾擒下了她,把她綁起來,可是她對我的態度,就像母親一般,唉……」
  高青雲舒口大氣,道:「那麼我也無須下手,對不對?」
  阿烈搖搖頭道:「不,正因為我不能下手,才要請依」
  高青雲道:「她不是像你的母親麼?」
  阿烈咬牙,道:「但她以久以前,殺死了我生身之母。」
  高青雲一怔,道:「真是要命,這究竟怎麼回事?」
  阿烈道:「她雖然不知道是我的母親,但她……」
  高青雲沉吟一下,才道:「好吧!這生意我接拉!」
  阿烈聽他這麼爽快,反而呆了一下,道:「你要什麼代價?」
  高青雲道:「我要你答應兩個條件。」
  阿烈道:「什麼條件?」
  高青雲道:
  「第一個條件,潔身自愛,不要與女孩子胡亂勾搭,除非是有真情真意,那自然是例外。」
  阿烈笑一笑,道:
  「小弟答應了……」心想他敢情是見我有不少女友,所以提出警告,這都是先父名聲所致。
  高青雲又道:「第二個條件,把各大門派失去的寶物通通給我。」
  阿烈緩緩道:「她值得這麼多?」
  高青雲道:
  「我還是看在朋友情面上,少算一盧,其實還不止此數才對呢!想想看,普天之下,誰能殺得死她?」
  阿烈道:「我不知道各在門派失寶是什麼……。
  高青雲立刻念出來,其中包括古硯和白玉璽。
  阿烈遲疑尋思之時,高青雲暗暗泛起一抹微笑。連他自家也認為索價太高了,阿烈決不肯幹的。
  他正是想籍此推卻這筆生意,老實說,他雖然不怕殺人,可是以裴夫人的身份,事後一定禍患無窮。
  阿烈突然道:
  「好,我答應你,一件也不少。不過,你還得為我做一件事,那就是想法子讓我謁見逍遙老人。」
  高青雲大吃一驚,然而那七大門派的失寶,的確能令他動心。再說回心一想,裴夫人既偷漢子,又殺死阿烈的母親,何嘗沒有該死之道。
  他心中對自己說:「我這一次真要為了財寶而接下這筆生意了。」
  接著他聽到自己答應下來,並且問道:
  「你想逍遙老人作甚?他老人家不願見人的。」
  阿烈道:「只要讓我找到他,會不會被他轟出門外,那是我的事。」
  高青雲道:
  「好,他老人家一向如浮雲野鶴,逍遙自在,但你運氣不錯,因為他後天就是出關之期了。」
  阿烈急忙道:「怎樣出關法?在那兒呢?」
  高青雲道:
  「他老人家每年都回到洛陽白馬寺後一間精舍中,閉關一個月,後天就是他出關之期了,我也……」
  他突然停口不言,但阿烈已明其意。高青雲身為逍遙老人記名弟子,自然要在出關之日。前往謁見叩安。
  阿烈忖道:「有了時間地點,我自己就能去,何須與你同行?」
  他記起當日與祁京同游洛陽名勝古跡時,也曾到白馬寺,這個中國最古的寺廟瞻仰過的印象。
  高青雲道:「我要半個月時間,你意下如何?」
  阿烈道:「可以,可以。」
  高青雲道:
  「好,那麼我走啦!但我得提醒你,你目下武功還不行,剛才我看見七大門派的陣容,著實駭了一跳,有好多位多年歸隱不出的人,也露面啦!雖然不完全是對付你,極樂教也是他們的目標,但你如若被他們追上,我敢說不要一頓飯工夫,你就變成死首了。」
  阿烈道:
  「別耽心,我會小心,你任務達成了,我一定如約奉上各物。」
  高青雲瞪他一眼,悄無聲息的飄落牆的那邊。
  阿烈也躍落巷中,等候梁忠山。
  他曉得梁忠山一定是追問裴夫人如何能練成武功之法,這個人情不必領受,因為他已有了成算。
  又等了片刻,梁忠山奔出來,面上泛現笑容。
  他出來之後,不暇多說,拉了阿烈,匆匆走去。
  阿烈曉得他要回到鬼屋,心中一動,在一條黑巷中把梁忠山拉住,輕輕道:
  「梁大叔,你可有別的落腳之處?」
  梁忠山點點頭,問道:「有是有,但為什麼呢?」
  阿烈心想高青雲必會在暗中跟蹤之事,不必向他提及。
  當下道:「分光劍就在我身上,此外我有事告訴你。」
  梁忠山大為驚訝,但仍然相信了他的話,當下又帶他到了另外一個地方,是在城東偏僻地區的住宅。
  宅內顯然有人居住,只有這麼一個院落空著。
  阿烈看見四下打掃得很乾淨,暗念這梁大叔的藏身地點,真比狡兔窟還要多。
  梁忠山點上燈,道:「少爺,把劍拿來瞧……」
  他對這件事比阿烈還緊張,阿烈笑笑,道:
  「就算有化血真經。但找不到逍遙老人,又有何用?」
  梁忠山吃一驚,道:「你聽見了?」
  阿烈道:
  「沒有,我早就曉得必找逍遙老人,憑他學究天人的武功造詣,方能辦得到一般高手都辦不到之事。」
  他停歇一下,又道:「但我卻曉得逍遙老人的下落。」
  說時,已掏出那把只有數寸長的小劍。
  梁忠山接過,訝道:
  「就是這一把麼?老爺以前總是隨身帶著,我全然不知這就是名聞天下的分光劍呢!』
  阿烈道:
  「這是一個小小的詭計,可以使人無法盜取到手,即使看見,也不會拿走,只不知秘笈刻在什麼地方?」
  梁忠山道:「不是刻上去,是藏在柄裡。」
  梁忠山旋轉劍柄,只消幾下,柄與劍身就分開了。這時可以看見那並不粗大的柄內藏有一束捲起來的紙。
  他們在燈下,興奮而小心地將紙卷取出。
  梁忠山道:「少爺,小心閱看,老奴到外面把風。」
  此事非同小可,的確須得萬分小心。
  阿烈點點頭,持地把燈火吹滅,才展開那紙卷瞧看。好在他夜中視物,有如白晝,毫無半分不便之感。但這麼一來,外面縱然當真有人偷窺,也沒有法子看得見房中的情狀和物事。
  梁忠山小心翼翼地四下巡弋查看,良久,阿烈叫他,他才回到屋子內,點亮了桌上的油燈。
  阿烈已把分光劍復原,化血真經自然也放回柄中。
  兩人坐在桌邊;低聲交談。
  阿烈道:
  「爹爹在卷中留下話,說明此經乃是世代相傳的真本,家中另有一套,亦是真本。但文字顛倒,又夾雜一些故意增另的錯誤。所以除了本門之人,得知閱讀法則之外,決計無法閱讀參修。」
  梁忠山道:「你看了經文,覺得如何?:
  阿烈道:
  「很清楚明白,但修練起來,一定大有問題,因為其中一些法門,與我得到的琅玡秘笈不同,甚至有些是背道而馳的。」
  梁忠山道:「這些難題,唯有向逍遙老人請教了,對也不對?」
  阿烈道:
  「是的,我在明天一天之內,把琅玡秘笈就我之記憶,抄下—份,以便呈閱與逍遙老人,用作對照參考。」
  梁忠山道:「何不今晚就動身?」
  阿烈道:「不行,阿菁的結果如何,咱們不能不管。」
  梁忠山道:
  「據說沒有事情,芸姑娘已出去一趟,得知眾人很久才找到秘道,但已找不到任何人的蹤影。」
  阿烈道:「如此甚好,咱們明天晚上動身。」
  他們的談話到此結束,梁忠山自然不明白何以要等到明晚,要不知道逍遙老人在什麼地方?
  他利用他的年紀和平凡的外貌,加上一點化妝,第二天在開封城各處走動,踩探各門派的動靜。
  但據他綜合這一天到處觀察的結果,各大門派之人,好像毫無活動,甚至很少碰見,不知何故都躲了起來?
  到了晚上,阿烈已抄好琅玡秘笈,整好行裝。
  梁忠山也在收拾之時,突然被阿烈的聲音駭一跳。
  只聽阿烈道:「高兄,請進來坐坐。」
  外面有人應道:「查兄弟好靈的耳朵。」
  接著房門開啟,一個氣宇軒昂,神態驃悍的壯健男子,大步入房,背上斜插一口寶刀,垂穗飄飄。
  梁忠山為之目瞪口呆,阿烈已道:
  「梁大叔,不要吃驚或耽心,高兄一直是幫我的,他就是鼎鼎大名的白日刺客高青雲。」
  高青雲與他頷首為禮,隨即向阿烈道:
  「你的聰明才智,遠遠超出我的預料。證明你落腳於此,以及今晚才動身兩事,我方恍然大悟。」
  他停歇一下,又道:
  「今日各門派之人,都紛紛出城追查,直到傍晚,才回到城中。由於周圍百里均不見你們蹤影,所以已認定你還在城中。」
  阿烈道:「那麼從今晚開始,他們要大搜開封府了?」
  高青雲道:「正是,但你卻適時離開啦!哈,哈……」
  阿烈肅然道:
  「高兄這個消息,對小弟非常重要。只不知丐幫幫主陸鳴宇可在開封府內?此外,小弟還要請教一件事。」
  高青雲道:
  「陸鳴宇不但在開封府,而且日落後不久,大批丐幫高手趕到。目下若論實力,各大門派都比不上他。」
  阿烈點點頭,道:「高兄想必已查出陸鳴宇的用心了?」
  高青雲道:
  「他自知東窗事發,早晚會出亂子。是以把所有能召來的高手都叫來了,這等聲勢,誰敢惹他?」
  阿烈道:「但丐幫本在江南一帶,那些高手們如何能一召即至?」
  高青雲道:「當然是預早已下了命令,要他們北上的。」
  阿烈腦筋轉了幾轉,道:
  「那時候極樂教之事,尚未揭穿,若說為了一個馮翠嵐,丐幫豈會不題大作?因此……敢是另有強敵亟須應付?這內幕高兄自是曉得?」
  高青雲吃一驚,定眼望著他,道:
  「他可真不簡單,從前那種無知之態,敢是裝出來的?」
  阿烈道:「小弟這麼一猜,就使高兄如此震驚麼?」
  他接著笑了笑,又道:
  「那麼不問而知,高兄必定牽涉在其中了。」
  高青雲點點頭,道:
  「不錯,我故意透露一個消息,以便察看他的動靜,求證事實真相。目下不但已證明他與那件事有關,同時由於曉得了他是極樂教主,更可以從他的人格上證明,他能做出任何傷天害理之事了。」
  阿烈沉吟一下,決定不再詢問。因為高青雲所提及的事件。一來絕對與己無關。二來這等仇怨,少知為妙。
  只聽高青雲道:「查兄弟,你說過還有不明之事要問我。」
  阿烈道:「是的,小弟請問一聲,高兄今晚前來,究竟為了何事?」
  高青雲爽快地道:
  「既然你問到了,我最好乾脆些,我此來是與你商量一事,也可以說是交換條件,彼此均蒙其利。」
  阿烈道:「如是兩利之事,小弟當得遵命,高兄請說。」
  高青雲道:
  「如你所知,我本是天台派門下,與你查家沒有思怨。但敝派與少林派,淵源極深,因此……」
  阿烈接口道:「因此你想先拿到少林失寶,是也不是?」
  高青雲道:「正是此意。」
  阿烈道:「使得,只不知利有何處?」
  梁忠山插口道:「少爺,那些寶物在什麼地方?」
  阿烈擺擺手,道:「你且別說話。」
  他忽然變得十分老練決斷,已露出一種懾人的氣度。
  梁忠山果然不再則聲。
  高青雲道:
  「如果你辦得到,我建議你假扮作我,我假扮為你。我只要在相反方向露露面,你們就可安然上路。」
  阿烈道:『對!這是上上之計……」說罷,凝目尋思。
  梁忠山那肯相信高青雲?因此只急得直頓腳和歎氣
  但阿烈沒有理他,目光移到高青雲面上,道:
  「咱們已有了交易之約,還是依約行事的好,不過小弟深感高兄此計極妙,但望高兄無條件的幫忙一次。」
  高青雲一愣,道:「無條件幫忙?」
  阿烈笑道:「是的,小弟也自知是不情之求。」
  高青雲道:「你知道了,何以還提出來?」
  阿烈笑而不答,望住對方,等他回覆。
  高青雲搖搖頭,沒奈何地道:
  「這回我可虧本啦!好吧!假如你們急於動身,我有法子使他們通通都追蹤我。」
  梁忠山目瞪口呆,道:
  「少爺,萬已那些人看破了……」他意思是說萬一高青雲不可靠,豈非自投羅網?
  阿烈笑道:
  「梁大叔,咱們昨夜抵此,高兄就曉得了,如果他想加害咱們,目下外面定必被各門派高手圍個水洩不通啦!你別擔憂。」
  高青雲道:
  「梁大叔近年想必不曾在江湖上走動,否則對在下的為人,定能知道。」
  說時,取出鬍子及假眉毛等物事,以及衣服兵刃等,都是預先準備妥當的。
  他替阿烈化妝,手法純熟迅快,轉眼工夫,阿烈已變了樣子。要知高青雲時時干白日行刺,以及混入種種地方之事、是以對於易容化妝之道,極是高明。
  現在阿烈只差沒換上衣服,佩上兵刃而已。
  他突然向梁忠山道:
  「梁大叔,咱們這一來,時間很從容,請你馬上去把少林寺失寶取來,奉送給這位高兄,聊表寸心。」
  高青雲和梁大叔都為之已愣。
  阿烈催促道:
  「梁大叔,快點,難道你不是親眼看見高兄的義氣麼?」
  梁忠山忽然挺直腰肢,爽快地笑一聲,道:
  「是!是!這才是世人敬慕的義氣啊!老奴真是太庸俗了。」
  他奔了出去,剩下阿烈和高青雲兩人;都深受感動,彼此但覺胸懷坦蕩,而且泛起誠摯親近的感情。
  過了一會,高青雲道:
  「梁大叔究竟是見過世面之人,唉!當今之世,人人唯利是圖,已很少有義氣可言了。」
  阿烈道:「高大哥,待小弟謁見過逍遙老人,也許可以為你略效犬馬之勞。」
  高青雲笑一笑,道:「我的事,你自然不能坐視啦!對不對?」
  他們略略交談幾句,梁忠山就回來了,帶了一個約尺許的檀木盒回來。這個木盒,迅即由阿烈轉到高青雲手上。
  這時阿烈已換上衣服,背插長刀,乍看真與高青雲極為相肖。恐怕只有師長、親人才分辨得出來。
  兩下迅即告別,先後出門。
  阿烈等了盞茶之久,才著梁忠山先行,他最後出門。
  果然一路無事,出得開封府。梁忠山已利用他的關係,以重金弄來兩匹長程健馬,兩人疾馳而去。
  第二天下午,已抵達洛陽。
  兩人直投白馬寺,在寺內,梁忠山就留下來,讓阿烈獨自住謁逍遙老人
  阿烈在距寺不遠處,已用溪水洗過面,去掉假眉毛等,恢復本來面目。這時獨自向寺後走去。
  走到通出寺後的後門時,但見兩位僧人,守在門邊。
  阿烈停下腳步,定眼打量兩僧,心中湧掠過無數主意。
  那兩位僧人見他日不轉眼的打量自己,都露出奇怪之色,但居然不開口詢問。
  雙方默默的對瞧了一會,阿烈淡淡一笑,拱手道:
  「兩位大師請了。」
  兩僧一齊合什為禮,右邊的一個年紀較大的道:「施主有何見教?」
  阿烈道:
  「大師們可曾知道,這道門戶,實是茫茫塵世之中的方便法門麼?」
  兩個僧人又都一頓,互視一眼。
  開邊口的僧人才道:
  「施主年事雖輕,但語含禪機,十分深奧難解,真個愧煞山門之人了。」
  阿烈道:
  「大師們皆是潛心向道之士,自是不懂得世俗之人,煩惱無窮。例如在下渴欲呈獻一件珍貴之物,與那老人家過目,但眼下看來,竟有不得其門而入之苦。」
  兩僧人這才泛起笑容,其中一個呵呵笑道:
  「此門雖設而常開,施主何必煩惱?」
  阿烈深歎一聲,道:
  「在下縱然穿過此門,入得精舍,無奈那位老人家不肯睜眼觀看,也是徒然,是也不是?」
  右面的僧人道:「那麼施主就用生花妙舌,勸得老人家開眼就是了。」
  阿烈道:「若然老人家充耳不聞,在下奈何?」
  左面的憎人攤攤手,道:「貧僧如何曉得怎麼辦?」
  阿烈道:「大師們若是袖手旁觀。在下可就連半點希望都沒有了。」
  右面的僧人道:
  「施主嘮嘮叨叨說了一大堆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們根本不知,當然啦!我們也無意探問。」
  阿烈道:
  「在下不請之故,便是因為雖然奉告。但大師們還是不明白的,所以大膽省略了……」
  他微微含笑,望著對方,目光中含有挑戰的意味。
  右邊的僧人皺皺眉頭、道:
  「咱們且把話分開說,貧僧幫不幫你,是另一回事,懂得不懂得、又是另一回事,這話說得可對?」
  阿烈道:「對極了。」
  僧人道:「那麼貧僧倒想請問一下,什麼物事竟是貧憎們聽了也不懂的?」
  阿烈道:「是兩部典……」
  左邊的憎人插口道:「經典麼?那就更使人難以置信了。」
  阿烈道:
  「這兩部經典,一是化血真經,一是琅玡丹經,普天之下,只有那位老人家能夠通曉。」
  兩僧本是遍覽天下群經眾典之人,甚以博學自負,因是之故、早先深信天下之事,縱然未經歷過,也會從典籍畫冊上閱讀過、准知竟是兩部經典,而他們連這名稱也末聽過,不禁呆了。
  突然間,一聲玉磬傳來,清脆悅耳之極。
  兩僧又是一愣,左邊的一個道:「施主過去吧,老先生有請呢!」
  阿烈微微一笑,施了一禮,大步而入。心想,就怕你們裝聾作啞,只要肯說話,就不愁逍遙老人聽不見。
  穿過院門,但見一片儘是森森古樹的草地,濃陰遮覆,甚是幽靜。左方不遠處,有一座精舍。
  他大步走到精舍門口,只見門扉半開,目光得以透過。裡面是一座小小的雅致院落,白石地面上,跪著四人。
  這四個人是三男一女,從背影看上去,年紀都不小了。他們俯伏地上,態度非常崇敬虔誠。
  阿烈定一定神,澄清思慮,這才攝衣躬身施禮,高聲道:
  「晚輩查思烈拜謁老前輩。」
  台階上還有一道門戶,卻是關閉著的。
  門內傳出一陣蒼勁的聲音,道:「進來,把門打開。」
  阿烈恭容行去,直到門邊。但見那道門戶,乃是木框糊紙,非常輕便。但門上塵積網封,顯然久未開啟過。
  阿烈的腦筋快如電光石火般轉動起來,要知他記憶過人,是以高青雲、梁忠山對他提過有關逍遙老人之事,無不記得。
  他迅決忖道:
  「高青雲說他老人家只閉關一月,何以此門竟似是多年未曾開啟過?梁大叔又說過,他與先祖父較量過武功,逍遙老人沒有佔到上風……」
  這麼一想,疑心頓起,心中猜測道:
  「此門無疑是從不開啟的,平時出入,必在側門。然則他人家何以命開門?莫非其中還有什麼關鍵不成?」
  自然他不能考慮太久,必須馬上決定。
  目下的選擇只有兩途,一是伸手掀開紙門。一是立刻向逍遙老人作一聲明.說出他不能開門之故。
  說來簡單,事實上關係重大。如若開門,可能發生奇怪莫測的變故,動輒會有性命交關之事。
  不開門的話,便是違抗命今,可能永遠見不到他的面。
  無論是那一種後果,都嚴重無比,
  他念頭電轉,迅即下了決心,忖道:
  「就算性命交關,我也得遵命開門。何況逍遙老人未必曉得我服過『五色仙曇』之事,或可僥倖得免於難。」
  當下猛伸雙手,抓住門扉,輕輕一推。
  他不必回頭去看,也曉得當這兩扉門「呀」一聲打開之時,院中跪伏著的四人俱都震動抬頭。
  雙門一開,目光到處,已看見一個老人,盤膝坐在蒲團上,位置恰好在門口正對面,相距七八尺左右。
  他同時瞥見老人拂袖的動作,說時遲,那時快,一股力道迎面湧到,便他生出這股力道,似是要把他托起,送出千百里外感覺。換言之,力道雖然不兇猛,卻含蘊著無法抗拒以及無窮的威力。
  阿烈本能地運足「真氣」,極力抗禦。但覺身上的衣服,盡皆向後飄拂,險險裂體而去。
  他終於站不穩,咚咚直向後退,這時已到了台階邊,只要再向後退一步.但不能不直退到院中。
  但見他身子前後擺動了幾下,突然站穩,不再後退。
  身後傳來低低的歎息之聲,但一聽而知,不是憂愁,而是松一口大氣那等味道。當然,這都是院中隨著的人發出的。
  屋內的老人徐徐起坐,身量甚高,穿著一件月白色長衫,顯得格外瀟灑。他那秀氣的面上。微露訝容。
  但錯非阿烈這等眼力,決計看不見老人的神情。
  這時候已沒有潛力襲到,阿烈大步上前,在門口便跪下來,口稱叩見
  老人道:「孩子,進來吧!」
  阿烈道謝過,這才進入屋子裡。
  老人在一張椅子上落坐,叫阿烈走到面前,讓他瞧看,然後說道:
  「孩子,你是二十年來,唯一能開得老夫此關的人。」
  阿烈惶恐道:
  『晚輩一點也不知道有這等情事在內,晚輩焉敢在老前輩面前逞能呢!」
  逍遙老人瀟灑笑一笑,道:
  「不要緊,老夫設下此關,為的是隔絕那四個孽障,倒不是與別人為難的,但我給他們一個機會,你替他們辦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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