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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創奇招智困老頭陀


  老頭陀轉過身軀,對正烏魔娘緩緩一拳劈去,烏魔娘得見玉軸書生房仲狼狽情形,哪敢封架,刷地縱開尋丈。但她身形一動,老頭陀也跟著縱起追去,依然保持相等距離,原來老頭陀拳勢雖是緩慢,但身法卻迅快如電。尤其是他乃是主動之勢,事先預測得出對方將會閃避向何方,是以烏魔娘萬萬擺脫不了他這一拳之厄。
  武宮主到得後來,全神瞧著單水仙,凝目沉思,戰局變化似是渾然不覺。
  黑煞手賴珞眼見烏魔娘十分危急,不禁大喝一聲,離座撲去。他身法雖快,無奈老頭陀武功精深,左手一招「倒提金鐘」,便把他迫得煞勢落地。
  這時老頭陀右手那股沉重如山的拳力已經罩住以烏魔娘的身形,耳中忽聽武宮主尖聲叫道:「你是峨嵋玉環仙子的什麼人?」老頭陀心頭一震,轉眼望去,只見武宮主揪住單水仙胸口衣服,話聲甚是惡毒。他這麼一分神,拳上勁勢洩去大半,彭地一響,烏魔娘被震退八九步之遠,沒有倒下。
  老頭陀疾出一拳,又把黑煞手賴洛震開數尺,側耳聆聽單水仙怎生回答。原來他這一年偕同單水仙回到她生長之地訪尋她的姑母,但這個女尼已經神秘失蹤。其時單水仙義父還在京師,他們又到了京城,見到她的義父。她義父倒是坦白得很,告訴一夢頭陀說,他只知這女尼姓秦,法名大悔,十七年前在皖鄂道上相遇,蒙她出手擊退仇家遣來的幾名刺客,從此這女尼秦大悔便一直在他鄉間定居。單水仙在當日見面之時,約是兩歲左右,他收作義女。十六年來他一直浮沉宦海,罕得返鄉,對於秦大海、單水仙身世實在毫無所知。老頭陀失望之餘,便和單水仙到處訪尋,結果毫無頭緒。這刻聽到這話,明知單水仙答不出什麼話,但仍然忍不住留神聆聽。
  單水仙愣了一下,道:「你怎會有此一問?」
  武宮主道:「最近我看過她一幅肖像,竟和你有七八分相似!」一夢頭陀心中道:「想是那幅肖像畫得不好,若是見過玉環道友本人,才知道她們兩人十足相似,豈只七八分?」
  單水仙緩緩道:「我也願意知道她是我的什麼人!我自懂事以來,從不知自家身世來歷……」
  武宮主鬆開手,道:「這話可是當真?」話聲甚是沉重嚴厲。單水仙道:「一點不假!」一夢頭陀也大聲道:「老衲可作證明!」武宮主回頭道:「那麼老和尚你知道不知道她的身世?」一夢頭陀道:「老衲帶她查訪一年之久,毫無所得!」武宮主道:「你們想不想知道?」一夢頭陀和單水仙都大感訝異,膛目而視。武宮主道:「太簡單了,她就是玉環仙子的女兒!」
  一夢頭陀啊了一聲,頷首道:「這話有理!」單水仙道:「這位玉環仙子現下在什麼地方?」
  廳中沒有一個人開腔,過了一會兒,一夢頭陀道:「老衲正因懷疑你的姑母就是玉環道友……」她喲了一聲,道:「你該早點跟我說啊!」
  一夢頭陀道:「說了也沒有什麼用處,若是見到了她,你自然明白一切!」
  大廳中又肅靜無聲,武宮主面色陰晴不定,似是考慮要不要向她下毒手,但誰也不曉得她為何要加害這個不懂武功的女孩子。
  一夢頭陀緩步向她走去,黑煞手賴珞,玉軸書生房仲、太原烏魔娘三人迅疾縱到,攔住他的去路。一夢頭陀知道硬闖的話,須得費去不少氣力,當下朗聲道:「宮主敢是有意加害單姑娘?」
  武官主冷笑一聲,道:「你想從我的態度上推測,是也不是?」話聲未歇,突然伸手抓住單水仙的胸口,厲聲道:「不錯,我要取她性命!」當即舉手驕指,向她胸口死穴點去。
  一夢頭陀大吼一聲,掄拳猛劈,意欲闖進去搶救。但那三人都是當世黑道一等高手,聯手合力之下,抵擋住他前闖之勢。
  武宮主指尖快要沾到單水仙胸口死穴之時,突然遠處一陣雷鳴似的語聲透人廳內,道:「佩兒不可下手!」武宮主理也不理,指尖疾落,點中了單水仙死穴。那陣雷鳴也似的話聲再度響起,仍然是那句話。
  單水仙哎的一叫,跌倒地上,武宮主驀地回轉身子,雙眼凝望廳門,似是等候發話之人進來。
  一夢頭陀眼見單水仙已被武宮主點中死穴,雖是因此激發了滿腔仇恨殺機,幾乎瘋狂,但他到底具有數十載修為之功,當下壓抑住狂怒之情,縱退尋丈,心想只等武陽公那老魔頭進來,拼出高下之後,再作計較。
  大廳中所有的人都屏息肅立,過了片刻,仍然無人現身入廳。
  武宮主面色略見鬆弛,道:「房烏兩位堂主身上可有妨礙?」
  房仲、烏魔娘齊齊道:「不妨事!」武宮主道:「這老和尚似是大有來歷之人,本宮不可輕視之。便請賴房烏三位堂主一齊出手,我也親自參戰!」
  眾人索知這位武宮主不但武功超卓,智謀更是高人一等。目下這等慎重其事,高手盡出,可見得這個老頭陀必非尋常高手!
  賴珞,房仲、烏魔娘三人應聲舉步上前,光形成合圍之勢,武宮主冷叱道:「即速進攻!」那三人齊齊應一聲遵命!立時各施絕藝奮勇撲攻。
  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間,一夢頭陀陡然記起一事,兩道霜白慈眉一聳,雙拳並出,砰砰硬接數招,勢若瘋虎。武宮主冷笑道:「你拚命也不濟事!」語聲中掣出一口長約兩尺,寬達四指的金色短劍。看起來比平常之劍寬短厚重得多,與令箭有幾分相似。她款步迫近戰圈尋暇覓隙,待要出手。她的面色本來就比常人白皙,現下加上微青之色,簡直不似活人。
  一夢頭陀大喝一聲,雙拳翻飛,衝開一條道路,腳下迅快奪路奔出戰圈。外七堂堂主見他乃是向廳門奔去,都紛紛喝叱,抄兵刃縱撲攔截。誰知一夢頭陀身形快逾閃電,一眨眼間已衝出廳門。
  大廳外面左邊數丈就是深不可測的懸崖峭壁,只有一道四尺高的矮牆圍住。右手數丈外就是插天石壁,一根粗如磨盤的黝黑鐵柱,高約三文,插在那片光滑石壁之前。
  一夢頭陀面向那片光滑石壁,叫道:「武陽公你可敢現身與老頭陀比劃比劃?」
  大廳內一片混亂,武宮主叱喝一聲,登時人人都停止奔撲。當下武宮主率著賴、房、烏三人縱向大廳,他們也不繞過去攔截老頭陀逃生之路,只是打橫排列在大廳門外文許之處。
  那一片高插入雲的光滑石壁離地四丈之處,有個丈許方圓的洞口,此時寂靜無聲。
  一夢頭陀目光更是凝注那洞口,又大聲叫道:「武陽公,你在那石洞內躲了二十年,豈不氣悶?」
  武宮主冰冷的聲音應道:「老頭陀想是二十年前來過本山之人,是也不是?」
  一夢頭陀道:「你最好問一問你令尊!」武宮主道:「用不著問啦!你就是少林寺雲和老僧!我告訴你,你雖是練成少林達摩神功愣迦金剛力,但我父仍然不屑出於!你若能把我們擊敗,那時候你不找他,他也會現身找你!」
  一夢頭陀道:「老衲非是善忘之人,這話早先已經聽你說過,何須再說一遍?」
  武宮主不覺一怔,忖道:「他答話中隱含玄機,卻不知是什麼意思?」當下微微冷笑,心中迅快尋思。
  一夢頭陀厲聲道:「武陽公你到底出不出來?」話聲余響未歇,一陣雷鳴似的聲音從大廳內傳了出來,道:「大和尚不但武功大有精進,連心機智謀也和昔年不同,老夫該當與你見上一面!」
  這陣語聲竟是從廳內發出,大出眾人意料之外。一夢頭陀轉回身軀,道:「敢情好,是你出來?抑是老衲進去?」
  說話之時,廳中湧出七八個人,卻是外七堂眾堂主。武宮主擺手道:「進去吧!」一夢頭陀道:「姑娘做得了主?」武宮主道:「廳中之人既已奉命離開,自然是要你進去,這便是家父的意思。」
  一夢頭陀微微一笑,道:「好聰明的姑娘,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你好好記住老頭陀的話!」當下舉步走去,攔在前面的人紛紛讓開。
  武宮主皺起雙眉,尋思他話中之意。一夢頭陀經過她身側之時,向她頷首微笑一下,這才迅快踏入大廳之內。
  大廳內只有一個人坐在太師椅上,但見此人服飾華麗,唇上留著一抹黑鬚,襯上劍眉虎目,竟是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
  廳內雖然沒有刀劍光影,但自然而然籠罩著一股森森殺氣。
  一夢頭陀目光一掃,只見地上已不見了單水仙,當下合十道:「一別之後,流光過隙,匆匆二十寒暑,施主丰采如昔,教老衲好生驚羨!」
  那個美男子凝坐不動,冷漠地瞅住對方,兩道冷電似的眼神含有一種邪惡的智慧,使人覺得他簡直就是魔鬼的化身。
  一夢頭陀迫到一丈以內,停步又道:「在未曾動手之前,老衲還有一言請教!」
  大師椅中的人點點頭,老頭陀便接著道:「你所存的玉環道友肖像是何來歷?」
  武陽公開口道:「問得好,那是她自己對鏡描繪送與我的!」
  一夢頭陀心想:「他已經是領袖天下群邪的宗師身份,自然不會撒謊……」正轉念間,只聽武陽公又道:「你推想的不錯,我平生絕不打誑!」一夢頭陀道:「好,老衲這就請你指點幾手!」
  武陽公道:「你明知少林愣迎金剛力破不了我的護身神功,這一場架不打也罷!」
  一夢頭陀道:「依你便怎樣說?」武陽公道:「咱們眼下身份已非昔年可比,動手動腳,未免顯得小家子氣。我在後面設有靜室一間,現下我說出一招,詳細說明力道強弱變化,用勁發力之竅,你可到靜室中研求破解之法,幾時參悟,便告訴我!」
  一夢頭陀雖是修養功深,這時也不禁動了無名怒火,道:「笑話,你憑一招就想困得住老衲?」
  武陽公面上表情毫無變化,道:「本人二十年來除了鍛煉神功之外,便是研究克制三門四派的手法招數,對付你們少林派的共有二十招之多!」
  一夢頭陀心下駭然,忖道:「這二十招若是傳出江湖,我少林寺勢必大受打擊折辱!」
  武陽公似是能夠看透別人心中念頭,接口道:「不錯,我若是挑選一二十個天資不錯之士,授以破少林二十一招,那時節少林寺之人動輒得咎,聲威從此大大折墮。因此不管你願意不願意,這二十招你須得完全破解,方能與我動手!」
  一夢頭陀歎口氣道:「這就是你智困群雄的妙計了!好吧,這一招是什麼?」
  武陽公道:「此計也是因人而施,不久以前武當派的前任掌門白木真道人找到了我,我可沒有如此瞧得起他,只把他殺死算數!你還是使用那間靜室的第一個人!」
  他隨即說出一招,稱為「活劈山僧」,一夢頭陀聽完種種手法變化之後,面色登時沉重異常。
  武陽公告以靜室所在,並指派專人在院外守候,待一夢頭陀想出破解手法,便可告知此人傳話。
  一夢頭陀向廳後走去,穿過一座院落,便見到一道月洞門,到內是個小小院子,佈置得十分雅致。靜室門戶大開,他人室一看,只見室內各式傢俱皆全,甚至有一壺新沏香茗。
  地上放置著一個蒲團,一夢頭陀看了這種佈置,便知武陽公在未曾發聲露面之前,竟已命人安排好,這個蒲團,正是供他跌坐沉思之用。
  他心中對這個武林絕代奇才也不禁大是佩服,當下跌坐蒲團之上,卻覺出蒲團微微一沉,觸動機括,首先是雙扉自動關起,接著四面牆壁都垂下一幅闊軸,每一幅軸上畫著許多寬衣闊抱的和尚,個個拽拳伸腿,架式全不相同。
  一夢頭陀只看了一眼,心中便大覺驚凜。忖道:「這四幅闊軸畫著的儘是我少林派精要武功,由此可知武陽公對我少林秘藝當真下過一番苦功,我老頭陀雖是煉成了愣迎金剛力,但出手招數他俱所探悉,這勝負之數己可預卜!」
  過了一會兒,他才定下心神,細想那一招「活劈山僧」的破解手法。沉思良久,但覺他這相搏之際,以一夢頭陀的功力,定能及時改變手法勉強抵擋過去。但這刻卻是要從少林武功路子中另創一種手法破解此招,其中難易自然與搪塞應付大有天壤之別。
  不知不覺已過了兩個時辰,一夢頭陀從窗間望望天色,大感焦躁,暗想這一招費去許久時間還拆破不了,而武陽公卻說過共有二十招之多,要是每一招都這麼艱難,豈不是得花上經年累月之功?
  浮躁之心一起,便坐不住,起身在室中緩緩步行,忽然聽到一陣低微奇異的叫聲,有如蚊聲蟻語,但卻是在喊叫他的法號。
  老頭陀愣了一下,想道:「莫非我用心過度,所以生出奇怪幻覺?」
  他側耳細聽,過了一會兒,那陣低微奇異的聲音又傳入耳中,隱隱所到好像是喊叫著「一夢大師救我……一夢大師救我!」
  老頭陀定住心神,先找出聲音來自方向,緩緩行去,一直開門走出小院之中。最後走到右方角落處,那兒兩堵牆擋住去路。他停住腳步,細察那兩堵磚牆毫無可疑之處。這時異聲已停,但他覺得這陣聲浪明明是從牆角傳出來,便不走開。
  又歇了一會兒,叫聲又起。一夢頭陀側耳聽時,比上兩次要清晰得多,分明是在叫一夢大師救我這句話,叫聲也當真是從牆角傳出來。
  他躍上牆頭,放眼望去,只見左邊的一堵牆乃是另一座房舍的後在圍牆,牆下是條小巷。右邊的牆外乃是一個天井。牆下一目瞭然,並無人影。
  這時已可以證實不是有人躲在牆後叫喊,藉以分散他的精神。當下又從牆頭飄落原來位置,凝神查看。
  過了不久,這陣奇異的叫聲又起。一夢頭陀這回已確定聲音是從牆角地底下透出來,那牆角處倒是有條暗溝似的小洞口,乃是用以排泄院中積水的出口。
  他先轉身出去瞧看,那個奉命守候之人卻是在另一個院落的門外站著,相距甚遠。當下到小院了的牆角,蹲低身子,施展出傳聲之法,將聲音送入那暗溝洞口之內,道:「老衲在此,你是何人?」
  話聲傳出之後,立刻聽到那陣低微的聲音道:「晚輩文開華,請大師援救脫困……」
  一夢頭陀訝道:「哦,原來是你,目下被困何處?」
  文開華的聲音傳出來,道:「晚輩被困死牢之內,雖然身上功夫尚在,也沒有捆縛,但須得大師賜予助力,始能脫身!」
  這一番話並非一氣呵成,原來他在那一邊也是用傳聲之法。這等傳聲之法,須視本身功夫修為深淺,分出高下。功力深的,不但可以及遠,而且在句數多的時候,不必時時中斷。
  一夢頭陀道:「文施主乃是鐵柱宮主要人物,老衲若是出手助你,只怕反而坐實通敵之罪,大有不便!」
  文開華道:「大師如若不肯賜救,晚輩有死無生,尚望大師見憐!」
  一夢頭陀忖道:「如果他真的是陷於絕境,老衲豈能坐視不救?但只怕他們用的是苦肉計,好叫他混入我們這一邊,暗施反間手段。」
  正在沉吟不決之時,文開華又道:「晚輩幾次救了趙岳楓兄性命,憑這一點因緣,大師該當救我!」
  一夢頭陀道:「你先說說現下身在何處?」
  文開華道:「這死牢設在地底,四壁皆是方石砌成,地方雖是甚為寬敞,但十分潮濕。晚輩用以傳聲的鐵管,便是直通大師目下所居的靜室院中。」
  一夢頭陀道:「這個老衲也曉得了,只是這死牢入口如何找法,你還未說!」
  文開華道:「這死牢只有一條出入之道,就在大師左方的屋子之內,屋中日夜都有四人把守。入口處有一道鐵閘,鑰匙便在那四人中一個的身上。入閘之後,還有兩人把守。這裡面另有一道鐵門,鑰匙卻在武宮主手中。」
  一夢頭陀道:「第二道鐵門之後,還有門戶沒有?」
  文開華道:「鐵門之後共有三間死牢,晚輩被囚的是右邊數第一間,每間死牢都另有門戶。這三間死牢的鑰匙有時在武宮主手中,有時則在看守人手中!」
  一夢頭陀道:「如此說來,一共有三道門戶封鎖。老衲雖是不怕看守之人,但這三道門戶卻不易打開!」
  文開華道:「晚輩早就有了準備,除了第一道鐵閘之外,第二第三兩道門戶都預先暗暗配妥鑰匙,就放在這個通話暗渠上面第三塊磚後!」
  一夢頭陀如言拿開磚頭,果然裡面藏有兩根鑰匙,心中暗自忖道:「這一下可就讓我看出破綻啦!他縱是心存叛意,預先配妥死牢鑰匙,但怎會不隨身攜帶?又怎會恰恰放在此處?我老頭陀且不揭破,看他想怎生耍弄我?」
  當下傳聲道:「有了,果是兩根!」
  文開華卻沒有歡欣之意,反而憂慮地道:「武陽公父女都是疑心極重之人,智慮詳密,只不知這兩道門戶上的鎖有沒有換過?」
  一夢頭陀道:「這倒不消多慮,他們縱是天性猜疑,也不會想到這上面去!」
  文開華道:「大師賜救之舉,只許成功,不能失敗,若是這回不能救出晚輩,以後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一夢頭陀道:「老衲雖然拳腳生疏,但幾個人還不放在心上!」
  文開華道:「武宮主在內外兩重防守之地,佈置了許多種報警機關,特別造一個警鐘,極是響亮,那些報警裝置一時也說之不盡,只要被他們其中一人碰到牆壁,踢翻桌子,或是拉動絲帶,警鐘便立即長鳴!」
  一夢頭陀道:「內外兩重防守都是一樣的麼?」
  文開華道:「不錯,這正是晚輩最擔心之事!」
  一夢頭陀緩緩道:「你可知老衲身為出家之人,怕我不肯下毒手傷害人命是也不是?」
  沉默片刻,文開華才道:「如若換了趙岳楓處身此牢之內,大師絕不吝大開殺戒!」
  一夢頭陀道:「文施主言過其實了,此刻連老衲自家也不曉得,須得事到臨頭,才能知道會不會大開殺戒!」
  文開華歎口氣,道:「那就算了,大師請回靜室吧!」
  一夢頭陀沉吟了一會兒,道:「文施主可敢讓老衲試上一試?」
  文開華半晌沒有言語,要知此舉乃是文開華唯一逃生的機會,若然一夢頭陀答應不顧一切,便得大開殺戒,縱是不能成功,也算是盡了人事。但目下卻得先讓一夢頭陀面對防守之人試試能不能破戒傷生,也就是說須得他過了這關,才輪到救人之事,自然更加沒有把握。
  老頭陀等了良久,才聽到渠洞中傳出文開華的聲音,說道:「晚輩反正只有一死,若不冒險試試,這個機會也是白白斷送!」老頭陀從牆洞中取出那兩根鑰匙,把半截斷磚塞回原處,道:「幾時動手最是妥當?」文開華道:「現在!」老頭陀道:「好,老衲準備一下,便即動手!」
  他回到靜室之內,看也不看四壁圖像一眼,只因他情知自己若是瞧看那些人像的話,勢必又陷在冥思苦索之中,一耽誤就是一兩個時辰。他其實也沒有什麼可準備的,但見他跌坐當中蒲團之上,閉上雙目。
  原來老頭陀一面運功調氣,一面整理思緒,推究文開華求救之舉到底是真心抑是有詐。
  過了片刻,他起身走出靜室,也不先行通知文開華,一徑躍過圍牆奔入那座石屋之內。
  屋中甚是寬敞,但光線甚是暗淡,老和尚一踏入門內,便看出此屋敢情四面無窗,因此雖是門戶大開,仍然顯得十分陰暗。
  裡面有四個人,三個是面目剽悍的勁裝大漢,身上都配帶著刀劍,另一個卻是個紅裝少女,長得眉目秀美,背上插著雙劍。
  一夢頭陀見到那些剽悍大漢,毫不動容,反倒是那個秀麗少女使他慈眉一皺,心中暗暗叫苦。
  那四人本是分兩處坐著,三個大漢圍坐一起,似是擲骰賭博,秀麗少女則坐在一旁,手中拿著一卷書。他們發覺有人進來,抬目望去,忽見正是連傷本宮高手多人,闖到宮中挑戰的少林高手,個個都大吃一驚,頓時呆住。
  一夢頭陀合十道:「對不起,老衲走錯了地方啦!」回頭便走,秀麗少女纖手一揮,那三名壯漢通通散開,作出戒備之狀。她自家躍上前去,嬌聲喚道:「老禪師要算上哪兒去啊?」
  一夢頭陀已走到門邊,聞言停步,待得秀麗少女趕到面前,才道:「這是什麼地方?」她微微一笑,道:「婢子不便多言,還望老禪師恕罪。」一夢頭陀但感這秀麗少女滿面書卷氣,談吐典雅,雖然口中自稱婢子,卻實在比許多大家閨秀都要雅麗得多,心中不禁泛起好感,暗忖像她這麼一個好女子,怎生下得毒手殺害?
  他到底是久歷江湖的武林高手。心中儘管盤算尋思別事,口中卻能自然應忖道:「姑娘是誰?老衲闖山之時,會過不少人物,似乎未曾見過姑娘!」
  秀麗少女道:「婢子是宮主身邊侍女綠萍,身份微賤,焉能會得著老禪師?」
  一夢頭陀呵呵一笑,道:「老衲也不過是個化緣十方的苦頭陀,豈有身份可言,剛才進來之時見到綠萍姑娘手執書卷,看來竟是文武雙全,老衲萬萬不及!」
  綠萍秀眉微展,似是心中十分受用,道:「老禪師過獎了,婢子命比紙薄,哪裡談得上文武雙全?」
  老頭陀眼光掃視屋中一匝,已見到一道鐵閘,默記心中,道:「此地老衲恐怕不便久留,只看那幾位的緊張神態便不問而知了!」
  綠萍道:「老禪師神目如電,猜得不錯。話雖如此,但若然老禪師有所賜教,婢子還可擔當一切,請老禪師稍坐片刻,恭聆教益!」她揮一揮手,向那三名大漢道:「你們且退到外面去!」
  一夢頭陀忖道:「看這形勢,倒像是鐵柱宮有意讓老衲救出文開華呢!」只見那三名勁裝大漢恭敬地應一聲,通通退到外面。
  綠萍肅客人座,親自奉上香茗,道:「老禪師名震天下,一代高手,居然肯纖尊降貴,讓婢子接晤請益,實是三生之幸!」
  一夢老頭陀見她如此謙恭有禮,談吐典雅,雖是心中疑惑,仍然生出好感,道:「姑娘這等推許老僧,倒教我汗顏不已,老衲嘗聞說鐵柱宮規矩甚嚴,姑娘此舉若是犯禁,豈不可怕?」
  綠萍微笑道:「這個婢子自有分寸,不勞老禪師過慮。聽說老禪師和本宮死對頭趙岳楓趙大俠甚是相熟,他幾時駕臨此地?」
  一夢頭陀道:「老衲本來和他約好在少林寺見面,後來聽到種種消息,老衲以為他會直奔此地,所以先行趕到等候,誰知他機智過人,竟是續赴洛陽奪回敝寺失寶,這一著不但老衲失算,連武宮主也大感意外,是以鐵柱宮高手盡集此地……」
  他目光落在鐵閘上,又道:「這兒是什麼地方?」綠萍道:「婢子實在不便奉告!」老頭陀道:「老衲竟忘記了,年紀太老啦,快不中用了!」
  綠萍轉眼望住鐵閘,道:「聽說趙大俠武功突飛猛進,威強無匹,那一日在洛陽仗劍所破鐵窗而出,只不知這扇鐵閘攔得住攔不住他?」
  一夢頭陀沒有回答,心中忖道:「她屢次提及趙岳楓,不知是何緣故?」卻聽她又接著道:「婢子曾經和趙大俠動過手,那一次是在三門四派攻山前夕,他的武功還不怎樣驚人,但目下聽到種種傳說,趙大俠幾乎已天了無敵,婢子便時時忖想到他到底能不能攻破這道鐵閘……」一夢頭陀道:「他遲早會到此地來,若有機會,可教他試上一試!」
  綠萍道:「對,對。……」聲音中透出喜悅之意。接著解釋道:「婢子不知如何老是想到此事,須得趙大俠試過之後,婢子才能安心!」
  一夢頭陀深知世上有些有性格固執,每每為了一個疑惑在心,終生不歡!當下忽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道:「對不起,老衲想進去瞧瞧!」
  綠萍被他扣住腕上脈穴,不但動彈不得,連話也說不出來,眼中露出驚恐之色。一夢老頭陀心中大是惻憫,但此時己是騎虎難下,道:「鑰匙可在你身上?」她眼睛轉了一下,不知是何意思。一夢老頭陀年逾古稀,不須避嫌,探手一摸,果然摸出一根巨大的鑰匙。他運出內力閉住她的穴道,這才鬆手,縱到鐵閘之前。
  他很快就打開鐵閘,裡面便是一道石階直入地底,下面隱隱透出燈光。
  老頭陀心想此事必須盡快,免得外頭三個大漢發覺不對,報警召人。當即跨入閘內,飄落石階之下。目光到處,只見這下面又是一個房間,擺著兩張床,還有方桌椅子之類,兩個漢子正坐在桌邊。他以最迅快身法撲過去、連發兩掌,砰砰兩聲,那兩人一齊翻跌地上,他接著用腳尖點住他們的穴道,原來這兩拳只是將他們擊昏。
  左方牆上有一道鐵欄,他取出袖中藏著的兩根鑰匙一試,其中之一,恰好開得那鎖,推開鐵欄,裡面便是一條尋丈寬的甭道,共有三道鐵門、都緊緊鎖住。他躍到右邊第一道鐵門外,道:「文施主可是在這裡面?」
  鐵門內傳出文開華驚喜的聲音,道:「正是晚輩,大師趕緊打開鐵門!」他聲音中儘是緊張之情,一夢頭陀微微一怔,忖道:「聽起來倒像是真的急於脫困呢!」
  當下用餘下的鑰匙開門,哪知弄了一陣還開不得,文開華長歎一聲,道:「完啦!晚輩竟是注定要葬身此地!」一夢老頭陀迅快轉身出去,搜查那兩個漢子的身上,沒有發現鑰匙,回到裡面,道:「既是沒有鑰匙,老衲只好用拳試上一試。」
  文開華趕快退開一邊,一夢頭陀運起神功,提聚真力,一拳劈去。
  砰的一聲大響,震耳欲聾,那道鐵門受拳之處凹了許多,門邊四周石屑簌簌掉下。
  這一拳雖是威猛霸道,看來再加兩三拳,便可擊破鐵門,但一夢頭陀卻退開幾步,瞑目調息。原來這一拳劈不倒鐵門,那股反震之力極是強大,若不是他功力深厚,這股反震之力便受不了,饒是不曾重傷,但體內真氣浮動,胸口熱血翻騰,已無法出手作第二擊。
  文開華道:「大師速出去,免得被他們趕到,把你關在鐵閘之內!」
  一夢頭陀道,「文施主這話有理,但老衲不能達成任務,未免愧對施主!」
  文開華道:「大師先出去要緊,晚輩命賤如蟻,不比大師身繫武林寄望,切切不可延誤!」
  一夢頭陀也知道時機危迫,不敢多說,說聲再見,立即飄身縱出。
  剛剛奔到石階底下,便已聽到鐵閘移動之聲,心細必是敵人想關起鐵閘,當即提一提真氣,一躍而上。
  那道鐵閘恰好砰一聲關上,一夢頭陀大喝一聲,掄拳劈去。
  一聲大震,鐵閘迅急打開,外面兩名大漢慘叫一聲,被鐵閘撞得飛開老遠。
  一夢頭陀舉步踏出閘外,只見屋內還有數人,卻都被他這等驚天動地的聲勢駭住,沒有一個敢上來攔阻。一夢頭陀卻先發制人,衝過去掄拳疾劈,彭彭彭連響數聲。便有四五名大漢跌倒地上。只剩下兩人,一是金蛇老人鄭凱,一是七指翁江奎。這兩人見他聲威凜凜,不禁心寒膽顫,正待走避。一夢頭陀迫到兩人之間,右手一拳向鄭凱擊去,左手使個擒拿手法,迅即抓住江奎。
  鄭凱見他拳勢極強,急忙發掌封閉,一面踏步避開。彭地一響,老頭陀的拳頭擊中他掌心,一股拳力沖得他立腳不牢,身形像陀螺般打個急旋。
  另一邊的七指翁江奎見他擒拿手法平常,驚凜之心登時消去大半。身子一例,右手豎掌反切對方腕脈,左手捏拳突起中指骨節,迅擊敵人肋下穴道。招式才發,忽覺敵人五指之上隱隱有一般力道強勁異常,勾搭住右手手腕,使他掌切之勢施展不出。說得遲,那時快,他左手一拳已擊中老頭陀肋下穴道,拳頭擊中之處宛如敗草破絮,毫不著力。
  老頭陀五指一勾,已抓住江奎腕脈,借勢一拉,江奎不由自主旋蕩到右邊來,砰一聲撞翻了鄭凱,老頭陀腳尖一踢,閉住鄭凱穴道。
  門外傳來人聲,老頭陀抓住江奎的手腕,奔到門口,只見武宮主率領著玉軸書生房仲、黑煞手賴珞、太原烏魔娘等三名高手趕到,接著又有七八個次一等的好手奔到。
  老頭陀喝道:「通通給我站住,不然老衲先震死此人!」武宮主心想死了一個江奎不要緊,但這等做法不免教其餘的手下寒心,只好停住腳步。
  一夢頭陀外表上雖是鎮定如桓,其實心中猛然打個冷戰,忖道:「文開華若是施行反間之汁,倒也罷了。如若不然,老衲今日可就害死他啦!」
  武宮主道:「你和文開華到底有可淵派?」
  一夢頭陀搖道:「他是你鐵柱宮得力手下,老衲怎會跟他攀扯上關係?」說時,心中忽然掠過一個念頭,接著便道:「老衲探牢之事既已被你們發覺,以後只怕再沒有機會了……」
  烏魔娘冷冷道:「這個自然,難道我們都是死人不成?」
  一夢頭陀道:「老衲只好向宮主請教請教,那下面共有三間死牢,其一囚禁的是文施主,老衲在下面時已經問出。但其餘的兩間囚禁的是什麼人?」
  武宮主雙眉微剔,道:「我不能告訴你!」一夢頭陀點點頭,道:「這就行啦!」武宮主道:「你本來想找什麼人?」一夢頭陀道:「老衲也不能告訴你!」武宮主道:「我們交換一下如何?」老頭陀點頭同意,武宮主揮手著眾人遠遠避開,然後道:「大師何不先放下江堂主?」老頭陀放開手,道:「老衲忽然想到今日此舉若是連累到文施主,於心實是不安!」武宮主道:「我應允不將大師今日之事算在他的帳上!」
  這時屋內傳出呻吟之聲,武宮主請他下手解開諸人穴道,一夢頭陀甚是爽快,如言一一解開,然後和武宮主兩人回到靜室內。
  武宮主道:「我先說抑是你先說?」一夢頭陀道:「老衲癡長數十歲,這回佔點便宜如何?」武官主道:「可以,我便說啦!我實在不知另外兩間死牢中禁閉之人是推!」
  一夢頭陀沒有露出訝異之色,道:「那麼是男是女,以及人數多寡你總曉得?」
  武宮主道:「當然曉得,原先這一男一女乃是囚禁在別處地方,我在四年前奉命重建此處地牢之後,才去提解收押此間。」
  一夢頭陀霜眉緊緊皺起,心想:「這又是一宗傷天害理的大仇大怨!」口中問道:「他們有多大年紀?被令尊囚禁了多久?」
  武宮主道:「這個我可沒敢詢問家父,當時我提解他們之時,只見這兩人已無復人形,雙眼將瞎,在路上走了數日,才敢稍為睜目讓天光透入眼中。我也頗有好奇之心,是以曾細加觀察,見他們兩人彼此間一直都沒有開聲說話,似是互不相識,舉止遲鈍,似是不懂武功之人!」
  一夢頭陀道:「他們可有特異標誌?」
  武宮主道:「沒有,五官還算端正,現在該輪到你說了!」
  一夢頭陀心想:「我原是為了設法打消她疑心我是救文開華,所以故作神秘,想不到此中果然大有溪蹺,只不知這兩個可憐人是誰?」他沉吟片刻,才道:「老衲靜坐之時,忽然記起武林中數十年前流傳的兩句話,無意之中又得知那邊有座死牢,因此設法下去瞧瞧!」
  武宮主道:「是哪兩句話?」
  老頭陀道:「就是『雲旗飛揚,鐵柱銷溶』這八個字!老衲的見聞已不算孤陋寡聞,但這兩句究竟是何意,仍不深悉,只知雲旗二字代表一派武功,能夠輕易擊破你家的鐵柱神功!」
  武宮主點頭聽著,神色甚是鄭重。老頭陀道:「因此老衲想到這死牢建造得如此堅牢,防守如此嚴密,自然不是專為文開華之流而設,你說這想法可有道理?」武宮主道:「然則大師此刻已悟出幾多道理?」一夢頭陀搖搖頭,道:「全無半點道理,只怕要問問令尊才有答案!」話聲未歇,門外突然傳進來一陣雷鳴似的聲音,道:「你想知道些什麼?」
  這陣雷鳴似的話聲只震得屋瓦簌簌作響,聲勢極是駭人。一夢頭陀道:「老衲只想知道『雲旗飛揚,鐵柱銷溶』八個字作何解釋?」武陽公的聲音應道:「這八字只是武林中以訛傳訛,老夫不須解釋!」
  一夢頭陀道:「死牢中的一男一女是什麼人?被你囚禁了多久啦?」
  武陽公道:「你這和尚很愛管閒事!」一夢頭陀道:「不錯,老衲為此也甚感煩惱!」武陽公道:「你既如此煩惱,何不出家為僧?哈,哈!」
  一夢頭陀也不覺一笑,道:「未著袈裟嫌多事,著了袈裟事更多,此兩語堪為老衲寫照!」
  武陽公道:「佩兒可即離開,勿阻他深思。和尚你須記住老夫共有破少林二十一招,若是你尋不出破解之法,這二十一招當即為流傳江湖之上,凡是少林之人,動輒得咎!」
  一夢頭陀心頭沉重之極,道:「老衲曉得!」武宮主隨即退了出去。
  一宿無話,翌晨一夢頭陀命人召請武陽公,不多一會兒武陽公已經踏入靜室之內,一夢頭陀道:「老施主這一招『活劈山僧』誠是絕佳之作,老衲苦思一晝夜,方始悟得破解之法!」當下將手法詳細說出,武陽公心中暗驚,原來他雖是研創出二十一手專破少林武功路數的招式,但對付起像一夢大師這等高手,只有五六招可用。而這一招「活劈山僧」卻是其中最是妙絕的兩招之一。
  他淡淡一笑,隨口又說出另一招「焚寺燒僧」,便即退出。
  一夢頭陀足足冥思苦索了一整天,仍無頭緒。這一夜他哪裡合得上雙眼,腦中翻來覆去只想這一招的破法。清晨之際,他覺得極是疲乏,當下起身走出室外,清冷新鮮的晨風吹得精神一振,忽然牆角傳來文開華的傳聲叫道:「大師,大師……」
  他過去應了,文開華道:「現下有敵人侵山,大師何不出去瞧瞧?」一夢頭陀道:「你怎生曉得?」文開華道:「大凡有敵人入侵,全宮各處均有警示,此處亦不例外,那些防守之人正在戒備!」
  一夢頭陀道:「老衲這就去瞧瞧,若是趙岳楓來了,擊敗武陽公,你便有生還之望!」
  文開華沒有出聲,一夢頭陀心知必有隱情,便道:「你有何心事?」文開華道:「以晚輩所知,老山主若是失敗,這三間死牢最先塌倒,晚輩屍骨無存,焉能等到趙大俠打救?」
  一夢頭陀心想這話也是道理,以武陽公這種人,自然不肯讓死牢之人逃生,當下道:「老衲先出去瞧瞧,若是他來了,老衲即通知他!」
  走到外面,那大廳後門有四名壯漢把守,見他現身,都流露出驚疑之色。其中一個迎上來,道:「老禪師意欲何往?」一夢頭陀道:「老衲到廳中瞧瞧!」那大漢道:「廳中沒有什麼好瞧的……」話未說完,一陣兵刃相擊之聲已傳入耳中,接著傳出一聲慘呼。
  一夢頭陀心想來人也不過剛剛到達,可知他必是出手便即取勝。具有這等身手之人,定是趙岳楓無疑。當下忽展身法,迅如電掣般掠過那個大漢,搶到門前。那三名大漢攔在門口,見他撲到,都駭然失色。一夢頭陀倏然停住,道:「閃開,老衲可不願動手!」那三名大漢面面相覷,一夢頭陀伸手分開他們,衝入廳中。
  放眼一望,只見廳中人數不少,仍是由武官主率領群雄,廳中心站著一個修長玉立的道士,橫持長劍。在他面前跌倒一人,正是外七堂堂主中的梅豹。這道士一望而知乃是武當派的,只有他單身孤劍,這等膽色武功,自非庸手,但一夢頭陀卻從未見過,不知是誰?
  這時武宮主白皙的面上流露出十分駭異之色,她本是性情深沉,饒於智計之人,目下居然失去矜持,可見得這個道人的身手大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她道:「本宮主記得在武當山上不但曾經見過青嵐道長,甚且似是出手擊傷了你,事隔年餘,道長武功竟然如此突飛猛進,不免令人訝異!」
  那青嵐道人頷首道:「宮主記性使人大感佩服,貧道正是宮主手下敗將,今日特地前來,正是要再度領教宮主絕藝。」
  他的目光這時才掃瞥過一夢頭陀,驀地一怔,道:「那不是少林雲和老前輩麼?」
  一夢頭陀合十道:「道兄好眼力,老衲昔年之名正是雲和二字,現下已改為一夢。不敢請教幾時會晤過道兄?」
  原來青嵐道長年餘之前,因秘府山頂鐘聲大鳴,奉命率隊查看,被武官主,文開華衝下山來,傷了多人,他也是其中之一。不久趙岳楓帶著昏迷中的一夢頭陀和單水仙下來,見他未死,出手施救。因此青嵐道長見過一夢頭陀,但一夢頭陀卻未見過他。
  青嵐道長也不多說,淡淡一笑,道:「老前輩在此地現身,竟能與此地群魔和平共處,教晚輩百思不得其解!」
  武宮主以下諸堂主聽他形容自己這一邊為群魔,不禁都泛起怒容,只有武宮主默默沉思,似是心事甚多,已不暇計較這些未節小事。
  一夢頭陀道:「道兄毋須多費心思揣度,只管全神應敵,老頭陀為你押陣。但願道兄大振雄威,重建武當盛譽!」
  青嵐道長聽他這麼說,消失了不少疑慮,當下稽首道:「但望能如老前輩的話!」接著轉眼掃射眾人,道:「哪一位有意為梅堂主報仇?」
  武宮主哼一聲,道:「有煩烏魔娘烏堂主出手擒下此道!」
  太原烏魔娘應聲離座出去,頭顱一搖,長髮披散,同時之間掣出那柄三股金又,喝道:「雜毛老道小心了!」挺叉迅急刺去。
  青成道長劈出一劍,銷的一聲,劍叉相碰,但見那柄三股金叉震起老高。
  他這一劍顯示出絕強內力,只看得眾人無不駭然動容;心想名列外七堂的梅豹死在這道人劍下,敢情當真是力不能敵。
  一夢老頭陀訝想道:「這一劍少說也須得有四五十年的功力修為不可,但這位青嵐道兄頂多只有三十五六歲,天賦資質不見得超凡絕世,怎的能修練至這等境界?」
  正在想時,場中兩人已攻拆了七八招之多。那烏魔娘金叉飛舞,長髮飄揚,這兩種兵器都各具獨門奧妙威力,極是難當。但青嵐道長施展出武當派九宮劍法,靈動飛翔,守時嚴密無比,攻時雷霆萬鈞。十餘招過處,太原烏魔娘已失去機先,落在下風。
  武宮主玉面變色,不類往常機智沉著。原來她一看這道人武功之高,似是更在自己之上,芳心中嫉恨交集,大半心思都放在推想這道人如何能在年餘之間忽然武功大進上面。
  青嵐道長繼續施展武當九宮劍法,只見他一招一式,無不中規中矩,可是這一路劍法在他手中使出,威力之大,駭人聽聞,局中的烏魔娘但感對方劍上發出陣陣陰柔內力,越積越多,迫得她手中金叉招式遲滯吃力,一頭長髮根本掃不過去。
  兩人又戰了七八招,青嵐道長大綻春雷,大喝一聲,陡然間化出六七個身影,劍光如山,從四方八面攻去。武宮主心靈一震,登時驚醒,正待發令遣人往援。只聽烏魔娘大叫一聲,登登登退出圈外。
  眾人驚看時,只見烏魔娘左胸之上鮮血冒出,染紅了一片。當即有人出去將她扶出廳外,武宮主冷冷道:「烏堂主上一次力誅華山派高手之時,曾經受傷,影響功力……」
  青嵐道長緩緩道:「貧道出家修直之人,今日大開殺戒;實是迫不得已,但願早點得晤見武陽公老施主!」
  武宮主冷笑道:「我這一關你還未闖過,哪能見得到他老人家之面!有煩賴堂主出戰,房堂主離座押陣!」
  玉軸書生房仲和黑煞手賴珞應聲縱出,這邊廂一夢頭陀誦聲佛號,舉步走過去,道:「那一日老衲孤身拜山只好任武宮主倚眾為勝。但今日你若是重施故技,莫怪老衲出手助戰!」
  他走到青嵐道人身邊並肩一站,大廳中眾人都聳然動容。
  武宮主陰沉地注視著這兩人,過了片刻,才緩緩起身,道:「請房、賴兩位退下為我押陣,本宮主今日要親自出戰這位武當高手!」
  形勢頓時變得十分緊張,一夢頭陀道:「宮主只要打得公平,哪怕是用車輪戰法,老衲也是心服!」
  這時一個人進來報告說:太原烏魔娘業已傷重身死。眾人聽了都流露出訝駭之色。要知大凡已臍身這等高手之林的人,縱然是力不能敵,落敗陣前,身上受傷固不足為奇,但保存生命卻不算難事。目下以烏魔娘的深厚功力,居然一傷即死,可見得這青嵐道人不僅是武功高強,劍法中更別具辛辣之處。
  武宮主掣出形狀奇異的短劍,左手一揚,長袖飄飄拂去,口中嬌聲喝道:「道長小心!」她左袖一出,右手短劍接著迅快劈刺。但見她身法輕盈飄灑,迅快之中顯得甚是飄逸空靈,眨眼之間,連接搶攻了五招之多。
  青嵐道長用盡一身所學,長劍左封右拒,好不容易接住這詭奇毒辣的五招,卻已被她迫得繞圈子退了兩匝之多。
  武宮主手法一變,雙足牢牢釘在地面,雙手使出兩種不同的招數,只見她左手長袖宛如一朵黃雲,飄浮往來,虛靈空奮,全是陰柔路子。右手短劍上下搏劈,勢沉力雄,走的卻是剛猛路子。
  青嵐道長若不是目下一身功力已達爐火純青之境,幾乎連一招半式都接不住。這刻也只能抱元守一,綿綿使出本門劍法,嚴密防守,一時之間,竟無還手之力。
  一夢頭陀只看得目奪神移,心想武官主施展的這一路手法,竟不遜於二十年前的武陽公,當下暗暗揣度武陽公這二十年以來武功不知又精進了多少?
  武宮主一上手便搶制了機先,奇招疊出,如風起雲湧一直主攻。兩人攻拆了三十餘招,青嵐道長的劍法忽然生出變化,漸漸能抽空出劍反擊。原來他的劍法竟不限於武當本門招數,其中夾雜好些別派劍法絕招。
  但廳中也只有三兩個人看得出這種改變,一夢頭陀眼中露出惘然之色,心想這青嵐道長能夠具有如許深厚功力,已經是萬分奇怪之事,目下又有這等變化,當真使人無法揣度,看來三門四派後起有人,已不讓前輩傳美。
  武宮主屢攻不下,美眸中陡然射出奇光,蘊藏無限殺機。一夢頭陀猜她大概是要施展傷殘手法,仗著獨門鐵柱護身神功作最後一拼。不禁誦聲佛號,道:「宮主既不為名,亦不為利,團何激發心中無窮殺機?」
  廳外突然傳來一陣雷鳴般的語聲,道:「老僧休得饒舌,分散吾兒心神!」屋瓦簌簌震動,更添這陣語聲的威勢。一夢頭陀道:「老施主終於出頭了麼?」武陽公的聲音應道:「佩兒即退,為父自有分曉!」
  武宮主縱出圈外,纖手一揮,廳中所有的人都迅快退了出去,只剩下她和一夢、青嵐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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