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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神拳無敵


  吳哥望住楊貴,道:
  「你是『憎富嫌窮』楊貴麼?老實說你數得上是江南武林名家,你我遲早非會一會不可。」
  楊貴依然那副愁眉苦臉,道:
  「現在,老夫不賒不欠,也最恨人賒欠。」
  吳哥道:
  「現在不行,因為我現在既不富亦不貧。」
  楊貴皺眉道:
  「吳不忍,就算你武功很好,足以橫行天下,也不要太自傲自大。」
  吳哥道:
  「你和小櫻桃李香香今天都不准出手,任何人都不准,只有鐵燕子段鈞和胡銅鈴可以。」
  七八個人拍桌子跳起來。
  主人「神拳無數」趙真朗朗大笑一聲,說道:
  「任何人都不准?誰下的命令?」
  吳哥道:
  「我!」
  沒有人肯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種話簡直小孩子開玩笑。但吳哥絕對不是小孩子,她既能列名「惡人借」,已鐵定是「人物」(不管好壞)。而「人物」豈可不負責任胡說八道?他莫非神經有問題?
  場面有點亂,趙真極力勸大家冷靜應付,所以才沒有人衝過去做成更大混亂。
  郝問苦笑道:
  「不知道吳哥弄什麼玄虛,但這一手卻很不高明,他為何這樣做?」
  冷見愁道:
  「我看法與你相反。吳哥這一手高明之至。」
  郝問道:
  「高明?等一下變成一團向泥之時你就不會這樣說了。」
  冷見愁道:
  「等一下沒有人敢違抗他命令時候才確加有題呢。」
  他忽然站起,又道:
  「我出去一下,馬上回來。」
  廳中亂糟糟鬧哄哄,所以冷見愁出去無人注意。
  郝問卻徒然擔多一份心事:「冷見愁此去會不會回來?他是否不想出手幫吳哥才藉機溜掉?」
  趙真內功充沛的一聲大喝使全廳靜下來,只聽他洪聲道:
  「吳不忍,大家覺得價錢的話很荒謬,你身體還好吧?有沒育發高熱?」
  吳不忍道:
  「沒有,我好得很。不過……你們卻好像不大妥。不信的話趕快運功行氣瞧瞧。」
  眾人一陣騷亂,但迅即肅靜無聲,只要功夫還到能運氣內視程度者莫不趕緊凝神運功。
  在席上黃衣人突然問道:
  「胡銅鈴你有事沒有?」
  胡銅鈴沒有立即回答,「憎富嫌貧」楊貴忽然跌坐椅子上,看來更為愁眉苦臉歎氣道:
  「老夫中毒啦!跟著咚咚咚幾個人坐回椅子上,是趙真李香香以及無噴上人。
  胡銅鈴道:
  「段師叔,俺沒事。」
  然後席上其他人才紛紛表示都不妥當,真氣越提聚越散弱,動手簡直作不可能,最擔心的是知如何方能解此毒。
  黃衣人也就是泰山派燕子段鈞站起身,說道:
  「吳不忍你手段高明之至,又有英雄膽識胸襟,段某佩眼。」
  吳不忍道:
  「好說了。」
  席上一個大漢怒聲道:
  「吳不忍使用下毒暗算手段,算什麼英雄?」
  小櫻桃李香香也接口道:
  「對,虛風兄說得對,使毒暗算乃是卑鄙手段。」
  鐵燕子段鈞面上毫無表情,淡淡道:
  「吳不忍眼見此地有數十名高手等候他,若不使點手段,難道送上門讓大家圍攻不成?他事先選定對手只要求公平決鬥,所以段某和胡銅鈴全然無事,如此英雄胸襟以及高妙手段,段某不但佩服,而且自歎還有未及。」
  他停歇片刻,眼見沒有人能反駁反對,便又道:
  「敝派與吳不忍仇恨甚深,可能因此之故吳不忍選中敝派,但吳不忍請聽明白,段某雖然私心佩服,無奈師門仇恨在先,我若是不能獨立取勝,敝派之人決不肯坐視讓你得意離去,換言之,敝派今日不惜用任何手段對付你。」
  吳不忍道:
  「我敢走進來就不會怕,但還是要多謝你事先說明。」
  無嗔上人大聲道:
  「吳施主,你用哪一種毒藥?你想殺死我們這許多人?」
  吳不忍冷冷道:
  「我這種毒藥厲害之極,無色無味無臭,放在酒菜中任你是老練江湖也不能發覺,中毒之後全無異狀。但若是提氣運功想殺人問題就來了,你很快就發覺真氣內功越來越弱,你說厲害不厲害?」
  無嗔上人大聲叫道:
  「厲害,你手段真高明。酒家非常佩服,但你是不是想毒殺我們呢?」這個大和尚口才不錯,面皮亦厚,當眾大拍吳不忍馬屁,可以連眼睛都不眨。
  其他的人亦不怪他,甚至恨不得幫他多拍幾句馬屁,因為人人都想知道「會不會死」?
  趙真道:
  「吳兄,清說一句是生是死我們認命。」
  悶葫蘆若不打破的確萬分難過,碰上急性子的人簡直比死還難過。
  吳不忍一點不急,因為他根本沒有「急」的理由。
  他冷漠如故,道:
  「段鈞,你泰山派來了幾個人?打算出手的又是幾個人?」
  鐵燕子段鈞道:
  「來了四人,必要時都會出手。」
  胡銅鈴抱拳道:
  「佩服。」
  這句「佩服」很多人不明白,看來那段鈞會說過泰山派之人將不擇手段對付吳不忍,而吳不忍從這句話就知道泰山派來的不止兩人,所以胡銅鈴再說一次「佩服」。
  席上一個面型及顏色有如紅熟蟹蓋的中年大漢道:
  「泰山派的段老師和胡師兄,請瞧在趙真兄和大侄兒份上,問問吳先生這毒可有得解救?」
  所有人對吳不忍的稱呼越來越尊敬,如此發展下去,不久吳不忍就將幾成「忍老」或「忍公」了。
  吳不忍道:
  「不必麻煩他們,你不是赫赫有名的『日日醉』韓茂麼?以你的聲名身份自己問我就行啦!」
  「日日醉」韓茂面子大大有光,喜道:
  「吳先生過獎啦,你肯賜答,兄弟日後必定想法子報答。」
  吳不忍道:
  「我不公開回答,若有人想知道甚至想得到解藥,到那邊角落去。」
  此言一出,三席二十四人除了段鈞胡銅鈴不算,都湧到吳不忍所指的右邊角落,此外其他的食客也有七八十人湧過去,只剩下二十餘人還留在原地,但轉眼間餘下的人也起身擠入人堆,誰也不敢落後。
  飯館的大廳相當寬敞,近百人都擠在右角便顯得空蕩蕩好大一片地方,但亦很滑稽。吳不忍好像魔術師一下子把情勢弄得說不出的亂,甚至敵友難分。
  吳不忍一腳踢中側邊的桌子,桌子滑開又碰到另一張,這樣一腳就等於踢開兩三張桌子。胡銅鈴一望而知他的用意,也施展出腿上功夫,砰砰鋪匐不消幾下當中的飯桌都到了牆邊,於是當中騰出一片空地,沒有人亦沒有上果椅阻止。
  鐵燕子段鈞突然像光影閃動快得簡直看不清楚,已經挺立吳不忍面前,抱拳道:
  「吳不忍,這一場你我單打獨鬥,如若五十招之內不分勝負,胡銅鈴便要出手。」
  他那張呆板四方的面孔忽然露出奇怪的表情,又道:
  「我不知道希望你贏的好抑是我贏你好,要是早知道你是如此一位英雄人物,唉……」
  一聲歎息大有為時已晚吾欲無言之意。吳不忍水為惕凜,眼睛轉掃只見人叢中只有赤問而不見冷見愁。
  莫非冷見愁才是真正對付我的人?如果是冷見愁,當然變得十分悲觀絕望。但如果不是他,只怕泰山派會大大意外,只是冷見愁此刻為何不見?他到何處去了?會不會再露面現身?
  牆角雖然擠滿了人,但趙真等二十餘人都在最前面最當眼位置,無嗔上人大聲道:
  「吳施主,務請動手前給大家一個交待。」
  小櫻桃李香香嘴巴也軟了,叫道:
  「吳不忍,我們都在等你,快過來呀。」
  吳不忍舉後要他們靜下來,那些人居然都很聽話,馬上不言不動等他開口。吳不忍道:
  「我平生十分謹慎,絕不做沒有把握之事,但今天卻決定作一場豪賭。」
  沒有人明白他說什麼?你謹慎也好豪賭也好,關大家什麼屁事?目前大家只關心『下毒」之事,只想知道性命保得住保不住。
  吳不忍又道:
  「我本想挑選你們之中幾位幫我一臂之力。俗語說雙拳難敵四手,泰山派有四個人之多,我也找幾個幫忙不算丟臉,以我想法諸位當中一定會有人肯幫我。」
  「幫忙」只不過說得好聽,事實卻是為了解毒為了活命,誰敢拒絕吳不忍的請求?哪怕泰山派威名赫盛,但毒藥威力在近而泰山派在遠,目前那是一定拚命幫吳不忍無疑。
  胡銅鈴剛剛怒喝一聲,段鈞已舉手阻止他說話。段鈞道:
  「胡銅鈴,別忘了咱們的敬佩,你當然也知道,任何人對朋友敬佩易對仇敵敬難。吳不忍既然能殺咱們佩服敬重,什麼話都不必說。」
  段鈞只有三十來歲,胡銅鈴已進五旬,但胡銅鈴卻顯然出自內心尊敬這位師叔,躬身應道:
  「師叔說得是。」寬闊的嘴巴登時緊緊閉住,任何人一望而知他已下了畢死亦不開口的決心。
  很多人(當然都是走江湖武林人物)不禁泛起滿腔驚佩羨慕之情。段鈞能夠如此尊重「仇敵」是何等心胸風度?而吳不忍竟能使「仇敵」當眾表示敬佩,當然更了不起,顯然遠遠超過尋常江湖道的名家高手了。
  吳不忍道:
  「泰山派此次傾精銳之師南下,若以眼前段鈞胡銅鈴兩位而論,本人可能已過不得關,何況尚有兩位未會露面?看來本人今天想活著出鎮大非易事。」
  無嗔上人接口道:
  「吳施主別行動出手,這兒還有一大堆人等你賜下解藥。」
  無數人附和這話,登時嘈吵不堪。
  吳不忍作個手勢,每個人好像喉嚨忽然被人握住,所有嘈聲一下子全都消失。
  吳不忍道:
  「我決定不必各位幫忙,至於各位所中之毒,我自有安排,在下只要各位站著不動,等我與段鈞他們解決問題。不論輸贏生死,各位都必會獨得解藥。」
  一百人中至少有八十人心生疑懼,可是有什麼法子呢?肉在咀上根本沒有討價還價餘地了。
  胡銅鈴退開十餘步,鐵燕子段鈞則大步走到吳不忍面前,解下腰間佩刀,道:
  「我單刀不甚高明,你可別上當。」
  吳不忍也拿出長劍,道:
  「我知道。只不知你『石敢當』神功煉到第幾層?」
  天下知道泰山「石敢當」神功之人不是沒有,卻已很少很少,而能夠問出「第幾層」的話,當然是行家,當然更少,簡直絕無僅有。
  段胡二人面色都為之微變。段鈞道:
  「你看呢?」
  吳不忍道:
  「我看還未到第八層『說卦』,但卻有可能已還到第六層『下緊』。」
  段胡兩人面色不但變而且泛白,內心的震驚一望而知。
  「冷見愁真是魔鬼」,吳不忍心中浮起這句形容詞。
  僅僅引用他說過的資料,一句話就足以把泰山派盛名滿天下的兩位高手駭得變顏變色。這種三領不敢說「絕後」,但「空前」已是定論。
  段鈞抱刀為禮,道:
  「吳兄這眼力敢說天下第一。這樣說來家師兄玉蜻蜓崔迅敗於你劍下不算冤枉。胡銅鈴,咱們一齊上去。」
  胡銅鈴應聲有如響雷,道:
  「是!」兩步就到了吳不忍後面,舉起鐵牌。
  鈴聲忽振,竟是胡銅鈴先攻。鐵牌挾著重如山嶽動道直砸後腦。吳不忍剛斜閃五尺,段鈞的單刀宛如一道精虹迎面搠到。
  段鈞外號「鐵燕子」,身法之迅快詭奇果然有如燕子。他霎時連攻三刀,刀法平平,但身法卻詭變無窮,使人有眼花繚亂之感。
  胡銅鈴身高手長,鐵牌十分沉重,招式不快剛猛無比,每一招都有開碑裂石之威,他的。緩猛。居然和段鈞的「詭迅」配合恰到好處。
  吳不忍長劍連續灑出朵朵劍花,全身上下保護嚴密無比。胡銅鈴那麼勁湧沉猛的鐵牌每次碰上劍花,登時卸滑一旁。
  對方只不過激鬥了二十招左右,屋角眾人前排那二十二個名家高手無不駭然變色,暗自忖度自己獨鬥吳不忍時情況如何,而且往後後結局又如何?看來他們一定都抱悲觀態度,結論必是很不利甚到送了性命。所以他們的面色越來趙難看。
  忽見吳不忍和段鈞都飛上半空,竟然刀來劍信拉了五招才落地。任何人自問本身經功最多不過能在空中換一至二招,所以又發現「飛天鴿」「鐵燕子」外號絕對沒有起錯,他們在空中的確象鳥類一樣飛翔。
  那胡銅鈴每逢揮牌箍掃,鈴聲就震耳欲聾。因此有很多人奇怪他鐵牌上一枚金鈴怎能發出那麼巨大可怕聲響?
  但直到現在為止,根本還無人知道吳哥不敢施展「天龍抓」功夫,亦因此段鈞的「石敢當」神功顯不出威力。
  不過段鉤因此反而吃虧,因為吳哥「劍術」遠遠高過他的刀法。段鈞亦萬萬不能憑仗「石敢當」神功硬碰他的劍。故此除了以輕功抵消吳哥輕功之外,大部分主力軍反面是落胡銅鈴身上。
  那胡銅鈴的確有真才實學而且天賦異稟,兩膀神力無窮。他鈴聲是由真為激發,所以震耳欲聾,增添無限威勢。
  擠在角落上百人之中,很多都不知道希望那一方獲勝才好。他們心情很矛盾,論道理當然吳哥敗亡最好,也一了百了,但吳哥精妙空靈滿天飛一劍術,又是以一敵二,又掌握著「解藥」秘密,幾種理由亦使他們覺得不想吳哥落敗身亡。
  看來那真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拚鬥。胡銅鈴的吒叱有時還高出鈴聲很多,屋瓦亦為之簌簌震聾。
  突然「噹」地大響一聲,之後人人耳朵都大為清靜。原來胡銅鈴的金鈴因內力激太甚忽然爆裂為無數碎片。
  段胡二人一直佔了七成攻勢,所以他們很容易躍出戰圈。
  吳不忍壓劍默然注視他們。
  段鈞歎氣,道:
  「胡銅鈴,你已用盡全力,但咱們還是無法取勝。」
  胡銅鈴躬身道:
  「是,再戰一百招一千招,弟子亦不過維持如此局面而已。」
  段鈞道:
  「若是只能維持局面,遲早呼應不及露出破綻。咱們非死創傷!」
  胡銅鈴憤然道:
  「咱們行走江湖終於亦難免有這一天,若是輸敗於這等劍術大家劍下,方無憾恨,你說是也不是?」
  段鈞道:
  「吳不忍,我很不幸遇上你,使我一身所學只能用上一半(石敢當神功派不上用場)。胡銅鈴今日若是與你單打獨鬥,亦早日傷敗於你劍下。」
  吳不忍道:
  「我想你一定還有話告訴我。」
  段鈞道:
  「對。敝派還有一種武功,天下知道之人可說絕無僅有。據說只於三十多年曾施展過一次而已。這門武功何以如此秘密又不輕易施展呢?原因很簡單,一是這種武功一個人不能施展,二是很毒辣對人對已都沒有好處。」
  吳不忍道:
  「莫非貴派今日準備在吳某身上施展這門秘功?」
  段鈞道:
  「我說過對付吳兄將不擇手段,請勿見怪。」
  此時人叢中的郝問忽然發覺冷見愁站在旁邊,竟不知他幾時回來更不知他如何能全不引起別人注意而擠到自己身邊?
  冷見愁向他擠擠眼睛,輕聲道:
  「別怕,吳哥死不了。」
  郝問本來算是很沉得住氣的,但生死事大,泰山派又是天下武林有數名門大派,絕對不是開玩笑的。
  當下忍不住悄聲問道:
  「你曉得是什麼功夫麼?」
  冷見愁道:
  「當然曉得。凡是三十年前發生過之事我無有不知。但以我看來泰山派當不足處,最可怕是趙真李香香楊貴亂七八糟二十幾個名家高手一齊圍攻。」
  郝問來不及再問,因為飯館門口出現兩人先走過來,最令人驚奇是當先之人竟是個女子,蒙著面紗,竟看不出年紀大小。濃郁香風投送眾人鼻中,後面之人便是那衣著神氣都似大爺的馬車伕,年輕的面上全無表情。
  這兩人來勢詭異,搭配得亦極之扎眼,全廳過百人居然不聞聲亥之聾。
  蒙面婦人在吳哥前面七八步停住,面紗後面透出澀澀聲音道:
  「這漢子就是『飛天鴿子』吳不忍麼?」
  鐵燕子段鈞應道:
  「他就是吳不忍。」雖然他沒有躬身行禮等動作,但人人聽得出他聲調中含有相當尊敬意味,顯然這個神秘蒙面女人在泰山派中身份輩份相當高。
  蒙面女人道:
  「連你和胡銅鈴聯手都贏不了,吳不忍的確名不虛傳,亦怪不得當年峨嵋的六道輪迴大關被他攻破。」
  沒有人聽過峨嵋派「六道輪迴大關」名稱,所以更無人得知內容。
  吳哥卻微微變色,抱拳道:
  「芳駕慧眼高見天下無雙,吳某佩服之至,不敢請教尊姓大名?」
  蒙面女人道:
  「我的名字說出來你也不知道,不過人與人之間終得有個名字以便稱呼。」
  「我平生最愛讀的書是『山海經』,我足跡也曾歷遍天下,所以你叫我一聲『山海夫人』我就很滿意了。」
  她自稱「夫人」,卻無夫姓,只冠以「山海」二字,莫非發也根本不嫁「人」,而是以名山大川做她的終身伴侶?
  吳哥道:
  「多謝山海夫人賜告。只不知道這一位是誰?」
  那馬車伕不論前著神情都大異常人,所以沒有人覺得吳哥這一問是多餘的。
  山海夫人道:
  「他姓餘名凡,一半是泰山弟子,一半不是。」
  武林中家派無慮千百,有些人並屬兩家甚至三家亦不稀奇。
  吳哥問道:
  「另一半是哪一家派呢?」
  山海夫人道:
  「南海水晶門你聽過沒有?」
  不止吳哥連其他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因為近三年來毒教之中的南海水晶聲名甚盛,最轟動一件事是一夜之間毒殺了廣東五風門上下七十五人,據說不但沒有一人漏網,連死亡時間亦一樣分秒不差。
  凡是神秘邪惡的門派任何消息都特別傳得快,人人都喜歡談論甚至渲染,所以南海水晶門三年之間天下皆知。
  山海夫人又道:
  「吳不忍,你們動手經過我都看見聽見。你的確是值得尊敬的敵人。因此我有個建議,也可以說是有一條路讓你走,否則白白掉了性命,大家都沒有好處。」
  聽她口氣好像吳哥性命已捏在手中,任何時候隨心所欲要毀就毀。
  吳哥居然不生氣,道:
  「吳某願聞其詳,」山海夫人道:
  「你的輕功很好,我看已跟段鈞不相上下,不過你和他路數不同,段鈞擅長在空中盤旋轉折靈活如燕子,而你卻可以一瀉千里既高又無。」
  吳哥不能不承認她的評語,道:
  「這便如何?」
  山海夫人道:
  「你幫我辦一件事,要飛渡一處絕險之處。如果你跌死了無話可說,否則我擔保泰山派的仇恨一筆鉤銷。」
  吳哥沉吟考慮,屋角眾人居然沒有反對或任何議論之聲。因為他們得罪得起堂堂正正的泰山派,卻絕對不敢得罪任何時候地點都能殺人的「南海水晶門」。此外他們現下可不是都中了毒?山海夫人說不定竟是救星?總而言之這個女人萬萬不能得罪就對了。
  鐵燕子段鈞面色忽然變得難看,道:
  「夫人敢是要他飛渡『鷹悉壑』,咱們只要肯利用一些工具,絕對可以越過。」
  山海夫人面色看不見,但聲音變得很冷,人人聽得出,她的話也很不客氣,道:
  「我的事用不著你操心。」
  以段鈞的地位聲望,居然被她當眾斥責不敢還嘴,可見得山海夫人絕對不是身份高,只怕其中尚有內情。
  吳哥眼睛一轉,這回看見冷見愁,還看見他的手勢。
  他微微一笑,道:
  「謝謝你給我另一條路,但我卻是騾子脾氣不識抬舉。山海夫人請你想想,如果我答應了,不但泰山派無數高手寢食難安而又憤憤不平,連下在場的一眾江南名家高手也覺得不知所措,至少他們若是出手對付我的話,卻又不免得罪了你。」
  余凡第一次開口,聲音很冷漠刺耳,道:
  「你只要說一聲不干就夠,廢話何須多說。」
  吳哥怔一下,才道:
  「你雖無禮,這話卻也很對。」
  山海夫人道:
  「好,我立即出手解去此地所有人身中之毒。吳不忍,我們不必動手對付你,這麼許多人就足以把你分屍了。」
  無嗔上人第一個大聲道:
  「洒家定必全力一拼。」
  其他的人也紛紛高聲表明願意出手,剎時間吳哥已陷入重圍。而心理遭受的壓力比實際上沉重百倍。
  山海夫人一舉手,眾聲俱歇。
  只聽她道:
  「奇怪,吳不忍你難道很想死?因為我竟不能發現你驚懼或者煩亂的表情。莫非你真的活得不耐煩?抑是以為我不能解去他們所中之毒?」
  吳哥微笑一下,道:
  「你好像很有恃無恐,為什麼?」
  吳哥道:
  「聽說冷見愁已來了。」
  所有的人更靜肅傾聽。
  山海夫人道:
  「冷見愁?這幾個月來江南到處都聽人談論他。他真有那麼了不起?」
  吳哥道:
  「當然,他的武功學識固然了不起,卻仍然是人,可是論到他的心胸氣魄和智慧,他不是人。」
  山海夫人訝道:
  「我聽過,有人叫他『橫行力』,有人叫他『魔鬼』,他不是人難道是魔鬼?」
  吳哥很嚴肅道:
  「就算不是神也一定是魔鬼,決不是人。」
  大廳內有片刻極度寂靜。「冷見愁」的名字的確有如符咒具有無限魔力。只要一提起冷見愁的名字,所有局勢場面必起變化。
  世上之事就是如此難以說明,如此變幻難測。因為「冷見愁」的真人居然遠遠不及他名字那麼有魔力。
  冷見愁忽然走出去(這時還無人知他是誰),以致趙真楊貴等一眾江南名家高手急得眼珠快突出來,他們以為冷見愁只是小角色,但卻可能攪亂大局,使山海夫人不肯出手解毒豈不大大糟糕?
  吳哥已得到暗示,裝出不認識樣子瞪住冷見愁。
  山海夫人以及段鈞胡銅鈴還有餘凡當然不認識冷見愁,亦都睜大眼睛看他有何行動。如果冷見愁不是有一種特別氣度,如果他不是迷迷濛濛人老是瞧不清楚,他一定馬上獲得很不禮貌的遭遇。
  冷見愁欠欠身道:
  「山海夫人請了。」
  山海夫人鼻孔中唔一聲,道:
  「你是誰?」這個問題正是人人都想知道,尤其是那冷漠自傲的余凡又加上一句:「你想幹什麼?你知不知道自己正在幹什麼?」
  冷見愁笑一下,道:
  「我當然知道,但你呢?你恐伯一點也不知道自己所作所為。你可曾想過當你活在世上,以何因緣得以『活』在這世間?你又因何要活著?為了名?為了利?抑是為了殺人?」
  他雖然一下子把話題扯到三千里路以外,但卻無人泛起胡
  說無道理之感。
  是不是每個人總有些時候會想到這些問題?縱然由於沒有答案而不去想它,但一旦觸及時卻不免感到熟悉而且不意外?
  余凡一。時怔住,山海夫人發出悅耳的格格笑聲,道:
  「你是誰?我猜一猜好嗎?」
  冷見愁道:
  「你知不知道那邊將近一百個人的處境都很危險?因為他們所中之毒,絕對不是你想像及判斷的那一種,如果你解救不得其法,只怕近百人性命將葬送你的手中,你相不相信?」
  大廳內馬上嘈吵不堪,連趙真等那麼老的江湖,亦不禁色變和流下冷汗,性命終究是自己的,而且只有一條,豈能不大大驚駭。
  山海夫人一舉手,頓時寂靜下來,雖然後面尚有一些人變論之聲未歇,但也立刻被別人提醒制止。
  這個人一出來果然亂局勢,趙真等人不禁恨得牙癢癢。不過話說回來,如果小心指出山海夫人不能解毒一事真是實情,則大家對他當然應該只有感激。
  山海夫人道:
  「你說我解不了他們的毒?真的?你真的相信自己說的這些話?」
  冷見愁道:
  「難道你不相信我的話?」
  余凡道:
  「夫人,這斯一副招搖撞騙的樣子,句句話唯恐語不驚人,待門下拿下這斯便可問出他的來龍去脈。」
  山海夫人道:
  「不要魯莽。此人的風度氣概大異凡俗之士,而你居然看不出來,日後記住多多訓練觀察力。」
  余凡躬身道:
  「門下記住了。」
  山海夫人道:
  「咱們言歸正傳,我說我解得這些人所中之毒,你卻認為我不行,對不?」
  冷見愁道:
  「正是。」
  山海夫人道:
  「好,咱們先較量這一場,不過余凡說得也對,萬一你只不過是個招搖撞騙的人,我卻如此容易上了你的當,將來豈不被天下英雄恥笑?」
  冷見愁道:
  「我明白,尤其是你個人事小,泰山派聲譽聲大。這兒有百數十位江湖名家也丟不起這個臉。」
  人人聽了都很舒服,尤其是段鈞胡銅鈴,因為山海夫人雖然屬於幫助泰山派之人,但她已說出「南海水晶門」,顯然她代表南海水晶門比泰山派份量多些。
  冷見愁又道:
  「我保證講幾句話令你相認我並非招搖撞騙,又說不定再多說幾句話竟能使夫人率從離開,不找吳不忍的麻煩。」
  吳不忍道:
  「若能如此閣下真是神乎其技了。」
  冷見愁道:
  「老吳你別高興得太快,落在我手中也不見得好到哪兒去。」
  山海夫人連連搖頭,道:
  「我不信你有這等本事,請快說!」
  何止她一人心急想知道,簡直凡在場之人無一不是急得伸長脖子豎起了耳朵。
  冷見愁道:
  「泰山派揚威中原數百年之久,除了吳不忍提過的『石敢當』神功,另有一宗秘藝舉世都不知道,但碰巧我卻知道,稱為『萬劫沉淪毒蜂刺』,對不對?」
  段鈞胡銅鈴以及余幾都駭異變色,因此這個問題根本不必回答了。
  冷見愁又道:
  「如果這根毒蜂之刺是余凡的話,別忘記你刺人之後,自己亦象毒蜂一樣失去毒刺而死。」
  天下任何武功若是一擊之下與敵人同歸於盡,自然具足,最毒辣最可伯幾乎無可抵擋的威力,這道理凡是練武之人無有不知。
  人人心頭儘管震駭,卻無議論之聲,請問誰不想趕快聽聽泰山派如何回答呢?
  山海夫人道:
  「你所說的可能對,亦可能不對,但既然你說得出『萬劫沉淪毒蜂刺』名稱,你已證明不是招搖撞騙而是有真才實學的人。」
  段鈞等人駭異之色兀自未消,可見得冷見愁的話的確極有深度極有衝擊,而憑良心說在場近百武林之人竟無一人聽過什麼「萬劫沉淪毒蜂刺」之名,連名字也未聽過,當然更不知道內容了。
  冷見愁伸手指住趙真等人,道:
  「那一位肯出來現身說法?我說山海夫人解不了你們身上之毒。」
  他的話簡直開玩笑,誰敢拿自己的性命來證明此事?當然沒有回答,除了兩三人不好意思之外,其他的人都極力不著痕跡地縮入別人後面。
  冷見愁手指來指去,最後停在郝問身上,大聲道:
  「喂,你過來,我包你死不了。」
  郝問硬起頭皮大步走出,他不是不信冷見愁,而是不想被很多人認識他。
  冷見愁道:
  「山海夫人,這一位如何?」
  山海夫人瞧他一眼,道:
  「就是他。喂,你先瞧瞧屋頂。」
  郝問仰頭張望,但屋頂與平時一模一樣,實在瞧不出任何道理,不禁迷惑訝異之至。但他旋即感到腦袋一陣暈眩,翻身一跤跌倒,就此昏迷不醒。
  冷見愁冷冷地道:
  「據冷見愁說,此毒天下只有三人可解。」
  他的話聲個個字送入全場之人耳中,這話居然是「冷見愁」說的,更使人吃驚注意。
  無嗔上人急忙大聲道:
  「是哪三人?冷見愁的話必定靠得住。」
  冷見愁道:
  「他說第一個是施毒之人,所謂解鈴還須繫鈴人,絕對錯不了,第二個是冷見愁本人,他恰好有這種解藥,所以好像不足為奇,第三個就是天下毒教第一高手『海枯石爛』李碧天。」
  絕大多數人俱不知「海枯石爛」李碧天是誰,互相訝異低問時不免發出嗡嗡語聲。
  冷見愁聲音蓋過他們,既清晰又有力,道:
  「李碧天的下落當世已無人得知,所以除了冷見愁之外就只有找下毒之人。」
  趙真洪聲道:
  「閣下知不知道下毒之人現在落腳何處?」
  冷見愁道:
  「不知道,因為這一派的下毒專家有一條慣例。出手之後必須盡一切能力遠走高飛,不許回頭,所以他現在已到了什麼地方,恕我無法奉告。」
  「毒教」之人往往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規矩,所以無人對此感到訝疑。
  山海夫人道:
  「你怎知我不能解眾人之毒?」
  人人都緊閉嘴巴等聽冷見愁回答,這是關係本身生死的大事,誰敢大意誰敢胡亂說話?
  冷見愁笑一下,道:
  「因為我就是冷見愁。」
  所有的人好像忽然變得麻木沒有思想反應,全都呆了。
  這種氣氛使山海夫人感到窒息和迷亂。世上居然有人光是報出姓名,就能令人如此這般驚詫或傾倒,真的會有這種事情?這個人究竟有何了不起?他難道不是「人」而是「魔鬼」?
  還是吳哥先開口說話,道:
  「原來你就是冷見愁,久仰久仰。」
  冷見愁道:
  「吳不忍,聽說你七年前偷了峨嵋鎮山之寶『天女散花劍』,又偷了一個女弟子,可有此事?」
  吳不忍道:
  「如果我說沒有,你信不信?」
  冷見愁道:
  「不知道。你先說,我一定從實奉答。」
  吳不忍緩緩說道:
  「有這麼一件事發生過,可是動手之人是我,主謀卻不是我。」
  冷見愁道:
  「你肯承認動過手,這話可信程度很大,但主謀之人是誰?你為何不說出公諸天下?」
  吳不忍歎口氣道:
  「因為我根本不知道,七年來任我如何訪查,仍無絲毫線索。」
  冷見愁眼睛一轉望住「憎富嫌貧」楊貴,問道:
  「楊貴,你是見識廣之人,你認為如何?他有可能不知主謀就貿然聽令動手麼?」
  楊貴這一下可大大露面,立刻應道:
  「有,我可立刻說三個故事,都是真實故事證明世上的確有這等奇怪之事。」
  世事之詭奇變幻其實何止如此,所有走過江湖之人都相當瞭解。
  楊貴又道:
  「如果那一個活到七老八十,回想平生竟未曾被人冤枉欺騙,那才是奇事。」
  吳哥歎口氣道:
  「七年來我還是第一次當眾說出『冤枉』二字。冷見愁,哪怕你等一會你親手殺死我,我仍然感激你。」
  冷見愁蹲低伸手拍拍郝問面頰,說道:
  「山海夫人,請問『十步銷魂散』和『散功味精』有何不同?」
  山海夫人顯然怔一下才道:
  「差不多,但據我所知『散功味精』早已的傳……」
  冷見愁道:
  「不對,沒有失傳。」
  他站起身時,郝問也打著呵欠然後跳起。
  冷見愁道:
  「朋友,走吧,這兒沒你的事。」
  郝問不但聽話而且跑得很快。
  冷見愁這時慢慢解開手中長形包袱。正如眾人所料出現一把皮鞘古上是卻嵌有珠寶的長刀。「天絕刀」,人人此時一望而知,有些甚至叫出聲。
  冷見愁左手抓刀,緩緩平伸,態度動作嚴肅冷漠。
  吳哥忽然覺得他站在當中竟是多餘累贅。他發現局勢變化得微妙奇異,居然使他由當事人變成無足輕重的旁觀者。
  於是他無言走到一旁,連「抗議」也沒有機會。
  山海夫人道:
  「余凡,取我兵器來。」
  余凡道:
  「是!」
  但他卻沒有馬上照辦,凌厲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冷見愁。又恭聲道:
  「夫人,您八年來以付任何強敵都未動用過兵器,難道……難道冷見愁真值得你破戒?八年心血竟為他付諸流水?」
  段鈞泛現慚愧神色,道:
  「弟子無能,連累夫人非取用兵器不可,唉……」
  胡銅鈴問出人人想知問題,道:
  「夫人何故八年來都不用兵器?無怪晚輩要根本不知道夫人使的是什麼兵器。」
  山海夫人道:
  「這是我私人一個小秘密,本來值不得向外宣揚。但你既然問起……那只不過我八年前心高氣做用這件兵器傷了一位故人,所以我想永遠不再動用兵器。聊表心中歉悔之意。」
  胡銅鈴驚訝道:
  「八年前?那人是不是少林寺微塵大師?」
  人人睜眼聳耳等著聽取答案,只因微塵大師非同小可,乃是少林寺七大高手之一,威名赫赫,武林幾乎無人不知。
  如果這神秘的「山海夫人」竟然能傷得少林七大高手之一的微生大師,豈不是幾乎可以橫行出入少林寺?她的武功造詣豈不是無可思議測度?
  憑良心說象趙真李香香等一眾江南名家,雖然個個相當自負。但是談到少林寺七大高手,可不同有一個狂妄得自以為可以與之相提並論,當然更不必談到「擊敗」少林七大高手這一層了
  山海夫人雖然沒有當眾承認,卻也沒有否認,只道:
  「余凡,取我兵器來。」
  余幾迅即奔出,從馬車取來一具金光秈爛耀眼的「琵琶」。
  金琵琶上還繃著弦,山海夫人一拿在手中,頓時發出了悠揚「錚錚」之聲,可見得這面金琵琶平時可以彈奏。
  冷見愁姿式分毫沒有變動,仍然左手拿刀(加鞘)齊胸直直伸出,人亦挺立不動。只有三四個有能感覺得到了奇怪變化。因為冷見愁好像連刀帶人溶入整個環境中,他的人與刀明明「存在」,卻似乎根本「不存在」。
  山海夫人只用一隻手拿著金琵琶,居然又發出了「錚錚」聲,跟用手撥弄彈奏一樣,聲調音韻淒憐悲涼,深深透入每個人心中。
  胡銅鈴突然吒叱一聲,宛如霹靂,聲勢之威猛竟使很多人駭得跳起。
  山海夫人道:
  「好極了,我本來想到可異你的金鈴震破不能配合琵琶韻調,誰知你的叱喝更有味道。」
  段鈞道:
  「胡銅鈴天生神勇,他的吼嘯昔日在泰山足以駭退猛虎,他的鐵牌想來亦可抵擋冷見愁絕刀一招或兩招。」
  胡銅鈴道:
  「如若冷見愁右手天絕刀有人抵擋,他的左手交給弟子。」
  山海夫人居然沉默不語,顯然隱入沉思中。
  任何人包括趙真楊貴李香香等名家高手在內,無不感到這一場拼半即不合常理,而且陣陣慘厲兇殺之氣使人心膽寒慄。
  那種種殺氣使人深切瞭解凶險的程度。
  可是為何泰山派精銳高手竟在陣前商談殺敵之道?他們一點也不在乎冷見愁聽見?不怕他找出應付方法?
  但假如有人能分心轉眼看見吳哥表情,必定又覺得奇怪。吳哥這時的表情大致上屬於安詳堅定冷靜具有信心。
  似乎他不但測得透雙方的勝負大勢,甚至叫他換下冷見愁,好像亦有應付把握。
  只聽山海夫人道:
  「段鈞,以你的身份眼力,莫非瞧不出冷見愁十指都有特別功夫?」段鈞應道:
  「弟子知道,但只要不碰上天絕刀,便有幾分勝算。」
  冷見愁直直伸出的左手緩緩收回,天絕刀斜抱胸前,姿勢極為自然閒散,就像我們平常人抱著幾本書一樣。
  此一姿勢最特出的地方正是「自然」「閒散」。任何武功招式只要有應敵打算,必有防禦或進攻跡象氣勢。
  但冷見愁沒有,好像真的完全忘記面前的大敵,忘記一切急執兇殺。
  山海夫人忽然圍繞冷見愁行了一圈,衣裙飄舉,動用如行雲流水,舒暢瀟灑。
  她道:
  「段鈞,咱們處境越來越凶險了,你知不知道是何緣故?」
  段鈞道:
  「弟子亦有此感覺,但他亦何嘗不是處境越發凶險?」
  山海夫人沉重歎口氣,歎氣聲全廳皆聞。
  顯然她內心憂慮沉重得很難形容。
  段鈞沉著如故,道:
  「夫人,咱們泰山派人數雖然不多,但個個都是光明坦蕩鐵錚錚好漢。縱然萬分凶險亦不畏懼,夫人儘管下令,不必煩慮。」
  吳哥忽然插嘴開口,說道:
  「段鈞,你錯了,山海夫人是因為你說不出何以越來越凶險緣故而歎息。」
  沒有人覺得吳哥不該插嘴,事實上他所站立位置突出於眾人前面,早已令人感到他根本與眾不同,所以亦有描嘴說話資格。
  段鈞茫然道:
  「是麼?」
  胡銅鈴突然仰天長嘯,聲調威猛中含蘊陣陣悲涼。
  雖然震得人人耳朵嗡嗡鳴聲,奇怪的是竟沒有人怪他不該悲嘯。
  為什麼?莫非每個人心中隱隱感悟某種微妙道理?
  金琵琶亦發出「錚錚」數響,在震耳悲嘯中居然清脆了亮而又不失淒憐悲涼之致。
  使得每個人心頭無端湧起洶湧波濤,無端閃現許許多多的回憶和疑問。
  「虛名」「金錢」「意氣」值得冒生命之險換取?「生命」究竟有何意義?
  嘯聲琵琶聲片刻間便停歇。
  山海夫人道:
  「吳不忍,我有兩個問題不知你肯不肯回答?」
  吳不忍道:
  「在下自當掬誠奉答。」
  山海夫人道:
  「謝謝你。第一個問題,今日之事本系因你而起,卻不知到時會不會拔劍幫助冷見愁?」
  吳不忍答得很快,道:
  「他不必亦不許我拔劍,這答案就是我不會拔劍。」
  山海夫人道:
  「容我重複從前一句話。吳不忍你居然能逃出峨嵋六道輪迴大關,果然全非僥倖。我真估計不出你的潛力尚有多少。唉,對冷見愁亦是如此。」
  吳不忍道:
  「對於冷見愁此人,我亦與山海夫人大有同感。」
  山海夫人道:
  「第二個問題,七年前你貿貿然前赴峨嵋山,全然不知指使之人是誰,卻做出盜寶劍偷女人之事,是不是這樣?」
  吳不忍道:
  「正是如此。」
  山海夫人道:
  「那麼我問你,關於那個女人,姓名我們不必提了。你只須老實告訴我你可曾姦淫了她?或者是沒有?」
  全廳之人都有透不過氣來之感。
  這種秘密事情一旦在大庭廣眾中提起以及問詢,自然而然會有沉重緊張壓力。
  吳不忍道:
  「可以說有,亦可以說沒有,內民表相當複雜曲折,希望你肯相信這答案。」
  山海夫人斷然道:
  「我相信,因為你證明了我的一個想法。假如你吳不忍不是含冤受屈憤憤不平,你不可能面對天下武林各派高手之追捕而仍敢頑抗,謝謝,吳不忍,咱們後會有期。卻希望已經不是敵人。」
  吳不忍恭敬地道:
  「山海夫人,你有資格向我說句話。我絕不希望敵人之中有你這種人物!還有段兄胡兄我也很佩服,請了。」
  他大步行出店外,店外太陽把他的影子送回店內,然後,逐漸縮短以致消失不見了。
  吳不忍這一去表示得很清楚,絕對不幫冷見愁,絕不向山海夫人拔劍。
  但何以他不肯向山海夫人拔劍?為何冷見愁亦不阻止他離開?
  山海夫人久久不作聲,整個客店大飯廳內寂然無聲,誰都不知道下一剎那情勢有何變化?天絕刀會不會出鞘,勝負結局如何?
  「金琵琶」清冷透心的聲韻冉冉升起。
  雖然剛剛送入眾人耳中,卻竟含蘊無盡無限「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或者是「曲終人不見,江上數峰青」那種曲終人散離情縹渺意味。
  胡銅鈴高高舉起鐵牌,口中出長嘯,一時於淒惋衷感胡沙萬里琵琶聲中,壯懷激烈之英雄豪情,平地拔起直上九霄。
  段鈞道首先衝起半空中,宛如飛燕輕雲飄忽在冷見愁頭頂丈許盤旋飛繞。
  「鐵燕子」果然名不虛傳,固然不愧位列黃山派三大高手首位,單單如此美妙身法走遍天下保證亦難一見。
  胡銅鈴的嘯聲忽然改為大叱,猶如平地旱雷。
  只見他鐵牌挾著「泰山壓頂」之勢砸落,同時之間山海夫人的琵琶映出萬道金霞,堪堪撞上冷見愁胸口。
  此三人合力攻出的一招,無人不為之目眩神搖,武功越高的越是驚凜汗下。
  因為他假設自己是冷見愁的話,勢難逃得過有如奔雷駭電天羅地風的一拳。
  但他們不是冷見愁。冷見愁亦不是他們。
  冷見愁忽然間已經從余凡身邊掠過,身形穩穩站定近門口處。
  天絕刀曾經閃耀出一陣眩目光芒,可惜太快了,快得絕大部分人都瞧不見冷見愁。
  拔刀及歸鞘的動作。
  而現在只能看見他斜抱天絕刀,仍然那副「自然」「閒散」樣子,仍然好像你我抱著幾本書。
  山海夫人金琵琶,段鈞的美妙身法,胡銅鈴壯烈長嘯中的鐵牌等等。一時俱沉陷失落於無邊無涯之虛之中。
  敵人呢?他怎能在剎那中的剎那間逃出天羅地網?
  琵琶聲及嘯叱聲突然消失,整個飯廳大堂便靜寂如午夜的墳場墓地。
  但冷見愁心中忽然響起警鐘,一種生死邊緣的危險前兆。
  誰能使他純淨得已入虛無境的心靈發生震撼?
  原來是他,無填上人,曲江南華寺、廣州六榕寺、杭州靈隱三大名剎總主持。
  他表面上粗俗卑劣以爭名嘩眾,無疑是不足輕重的一般高手而已。
  何以他竟有如此可怕威脅?莫非嘩眾的名氣只不過是昆蟲魚類的「保護色」?
  一點不錯,止是「無嗔上人」,只不知他到底是誰?他將使出問種手段?
  余幾驚叫一聲,注視右手,於是人人不但看見他手中長刀掉落地上,同時也看見他右手五指少了一隻,大拇指。
  「天絕刀」威力舉世無匹,居然能斬斷一聽拇指而過了好一陣傷者才發現。
  山海夫人深深歎口氣道:
  「我錯了,既然段鈞擋不住冷見愁左手,胡銅鈴擋不住橫行刀。我又何必束手縛腳施展『萬動沉淪毒蜂刺』自貽伊戚?我有沒有做錯呢?」
  無嗔上人朗朗誦聲佛號,跨前數步,說道:
  「你可能錯亦可能沒錯。只不知你目下是否會得洒家之意?」
  山海夫人打瞥他一眼,眼光冷淡輕視以及嫌怪兼而有之。
  連冷見愁都暗暗替無嗔上人感到難過。
  「神拳無敵」趙真雙拳一握發出一陣「劈拍」脆響,恨恨道:
  「我們解藥還未到手,他跑出去攪什麼鬼?」
  山海夫人身子忽然一震,緩緩道:
  「大和尚你是誰?」
  無嗔上人道:
  「左右還不是出家人而已。」
  山海夫人搖搖頭歎氣道:
  「真想不到,但無論如何出家人慈悲為懷!我知道你帶有當世最好的金創藥,你先替余凡上藥治傷再說不遲。」
  無嗔上人道:
  「酒家當得為夫人效勞。」
  說時掏出一個白色瓶往余凡那邊行去。
  人叢中衝出「憎富嫌貧」楊貴和「小櫻桃」李香香,一左一右挾住無嗔上人。
  李香香道:
  「我們大夥兒拜託你,千萬別多事插手行不行?」
  楊貴也道:
  「大和尚哪,等冷見愁給了解藥,你愛怎樣都可以。解藥要緊對不對?」
  但李香香李貴忽然發覺根本不曾阻攔無嗔上人的去勢。甚至連他們自己在內亦已一齊到了余凡面前。
  李香香楊貴心中豈有不急之理?
  眼看冷見愁與泰山派諸人之戰似乎已告一段落,接著下來就是為大家「解毒」之事。
  然而大和尚一攪和局勢一亂,解藥何時方能到手?
  甚至連趙真也沉不住氣,厲聲道:
  「有煩兩位把大和尚架回來。」
  李香香五指扣住無嗔上人手臂「青靈」「曲澤」兩穴。
  楊貴一手扣他左臂,旱煙袋則抵住他左腰「章門」穴。
  說道:
  「上人。回去吧。這是大夥兒的意思。」
  李香香冷笑道:
  「他想不回去也不行。」
  但三個人居然還留滯原處,看來似乎和尚不願走而那兩人也不想逼迫他。
  眾人想到解藥不禁都鼓噪叫叱,有些人甚至罵出粗穢言語。
  李香香楊貴不約而同一齊使力,卻忽然感到好像整個人碰上一個極有彈性的大皮球上。
  因而自己整個人被彈開,「呼呼」兩聲就墜七八尺之遠,一時爬不起身。
  人人都怔住傻傻瞧著無噴上人,連鐵燕子段鈞亦大驚失色。
  因為當初他曾經詳細嚴密觀察過,三席之人無一能超過自己(其實連冷見愁吳哥也認為如此),誰知大謬不然大錯特錯。無嗔上人才是最高明的。
  無嗔上人替余幾灑上藥末,收起瓶子,才轉眼望住山海夫人。
  他居然微微而笑,全無嚴肅認真表情。
  不過他相貌堂堂方面大耳,又不似嬉皮笑臉沒大沒小那類人。
  山海夫人道:
  「你從前一定還有其他法號,例如『笑塵』之類?」
  「笑坐大師」名列少林七大高手之一,亦是天下皆知,難道無嗔上人就是他?」
  無嗔上人道:
  「山海夫人錯了,酒家自出家以來就是無嗔,無嗔就是洒家,你知不知道錯在何處?」
  山海夫人道:
  「但你一定是少林僧人,對不對?」
  無嗔上人道:
  「江山代代都有人才出,你看冷見愁吳不忍這等人物,無疑已是這一代的一流高手。就算請出老一輩名家高手,只怕亦不能與他們爭雄鬥勝。」
  胡銅鈴聲如洪鐘,道:
  「你若不是笑塵大師,你究竟是誰?無嗔此名只是近兩三年聽說過,兩三年前你在何處?」
  無嗔上人笑笑道:
  「剛才吳不忍曾經問過洒家是誰?甚至背育一段愣嚴經文考我。可惜我真不知道我是誰,如果我已看見本來面目已知道我是誰,恐怕大家今日都見不到我了。」
  胡銅鈴非常不滿意說道:
  「你們這些和尚偏偏有許多相法說法,簡簡單單一件事,總要弄得顛三倒四七葷八素。」
  無嗔上人道:
  「很抱歉,事實果然如此。」
  他自從恢復本來面目就一直笑嘻嘻,縱然面對著泰山派南水晶門山海夫人段鈞胡銅鈴等人物,以及「天絕刀」冷見愁。
  莫非他全然不把一眾名家放在心上?抑或他根本不把自己生死勝敗榮辱放在心上?
  山海夫人道:
  「很好,聽你口氣連少林寺七長老都無足輕重。這一代的江山都是你們的,我們都老了都變成過時人物。唉,近日我的確時時有衰老無能之感,天下江山都讓給你們江無不可,你來拿吧。」
  無嗔上人道:
  「我一個出家人要這等虛名作什麼?不,酒家絕非認為老一輩人物已無立足之地,只不過指出凡是老一輩人物已經經歷過爭逐階段,心願已償就不妨把自己放在冷眼旁觀的地位而已。」
  山海夫人道:
  「你到底要什麼?」
  無嗔上人道:
  「酒家暫時不敢饒舌,但如果勉力接得住山海夫人金琵琶『陽光三疊』,那時才向夫人祈請不遲。」
  山海夫人低哼一聲表示無奈或不悅。
  「陽關三疊」究竟是何種功夫?厲害到何種程度?休說趙真等不知,甚至段鈞亦大感茫然。卻只有冷見愁驚訝地瞧著山海夫人,那驚訝的目光彷彿能看得透面紗能看見她面孔表情。
  他們每一句話都能使人感到莫大興趣。
  但「解藥」未得身中之毒未解之前,卻還是「解藥」使人關心更有興趣得多。
  趙真大聲道:
  「無嗔上人,大夥兒都等冷見愁兄賜下解藥。你能不能替大家講幾句好話?」
  無嗔上人笑道:
  「冷見愁施主,這是你的事,洒家該怎樣回答呢?」
  冷見愁道:
  「大和尚老早已知道答案,少林寺『六度慈悲散』氣味清香中含攝無邊無量慈悲,本來已不成問題,只不過大和尚灑藥度厄手法卻又有點問題而已。」
  無嗔上人第一次消失笑容,嚴肅道:
  「啊冷見愁施主,人類智慧有限,見識有限,眼力有限,而你的能力好像已能突破人類的種種『極限』了,洒家不勝敬佩仰慕之至。」
  沒有人懂得他們說什麼,只有山海夫人接口道:
  「原來如此。」
  「我亦已感到和尚灑藥手法似乎不同凡響相當可疑。竟不料當真不是少林正宗療傷度厄手法。」
  話題顯然一下已扯到萬里之外。
  有人大聲問道:
  「趙大俠,解藥到底有沒有?」
  另有人問道:
  「無嗔上人和山海夫人究竟說些什麼話?跟咱們有沒有相干?」
  趙真舉起雙手,待眾人靜下才道:
  「諸位,務請沉住氣,你們種種問題亦正是趙某心中疑問。」
  冷見愁卻接回山海夫人的話題,說道:
  「山海夫人,因為大和尚雖然煉成少林秘傳某一種神功,但他卻非少林弟子,所以今日局面變成微妙複雜得很。」
  山海夫人身子又微微一震,道:
  「他竟然不是少林弟子?」
  無嗔上人道:
  「冷見愁施主,咱們再談下去不免驚世駭俗。不如商請各位武林朋友離開或者我們另尋別處?」
  冷見愁道:
  「他們本來就該趕快離開,只只他們體內之毒雖除但須拚命奔馳,直至氣竭力盡就自然消解。」
  趙真代表所有的人大聲問道:
  「冷見愁兄是不是說我們大夥兒拚命的跑,跑到全無氣力實在跑不動時毒力便解?」
  冷見愁道:
  「對,你要不要試試看?」
  所有的人立刻爭先恐後衝出去,差點把店門擠破。
  一轉眼間,只剩下寥寥數人,便是冷見愁、無嗔上人、山海夫人以及段鈞、胡銅鈴、余凡等六人。
  無嗔上人道:
  「這一手高明之至,咱們不必換地方了。」
  冷見愁道:
  「山海夫人,莫非你以為大和尚乃是少林七長老的代表?」
  山海夫人道:
  「我今年六旬有餘,難道卅多年前少林寺七長老與我的過節你也知道?你難道真的神通廣大的魔鬼?」
  冷見愁道:
  「我知道我不會也不能回答你這種問題。昔年之事暫且不提,目前這位無嗔上人,身份來歷非同小可。我今日過得過不得他這一關,尚在未知數。」
  段鈞道:
  「難道無噴上人本來就有意對付你麼?」
  冷見愁道:
  「當然,你回想一下就知道。吳不忍出現時他隨眾浮沉不動聲色,甚至山海夫人出現他在我們心目中仍然只是盜名欺世之徒。」
  段鈞道:
  「對,直到你現身之後他才挺身而出,他究竟是什麼人?他想怎樣?」
  冷見愁未開口,山海夫人已道:
  「大和尚,我不管你有何用心,只想知道少林秘傳二十一種神功之一的『遊戲風塵』神功從何得來?是誰傳授給你的?」
  冷見愁道:
  「山海夫人,你還須問一問他那少林最好的療傷藥『六度慈悲散』從何處得來?」
  無嗔上人沉吟一下才道:
  「冷見愁,聽說你推測敵人一切包括武功,身份等科有如活神仙,你先說,我隨後也坦白說出一切,好麼?」
  冷見愁苦笑一下道:
  「你別給我出難題。」
  無嗔上人堅持道:
  「請你試一下!」
  山海夫人也道:
  「冷見愁,我們都很感興趣願意洗耳聽。」
  冷見愁勉強地點點頭,尋思一下才道:
  「無嗔上人顯然與少林寺某一位長老高僧有相當深厚淵源,所以他能借用三大名剎名氣吹噓自己,否則縱然武功絕世,能夠殺盡三大名剎憎眾,卻也不能使三大名剎對外含糊承認他是總主持。」
  無嗔上人豎起大拇指,卻不作聲。
  當冷見愁分析過這一點後,段鈞胡銅鈴等人都有恍然大悟之感,這本來很顯淺明白,三大名剎的主持俱是有道高僧,名利固然拋棄已久,即使『死亡』亦不掛在心中,所以他們絕不可能因『威嚇』手段屈服,必是某種原因,例如少林寺高僧的影響力。
  冷見愁接著又道:
  「他身懷少林寺一種秘傳神功,又熟諳毒門五花教獨家酒藥手法,於就是遊戲風塵態,可見得所學相當複雜。」
  無嗔上人第二次舉起大拇指,可見得冷見愁推論並無差錯。
  冷見愁又道:
  「但這些都不關重要,最要緊最有切身利害關係卻是他敢直率向山海夫人挑戰,並且指明是『陽關三疊』。山海夫人,如果我是你,我絕對不答應,就算非動手不可也不施展這門絕技,有些人有封閉『視聽』功夫,亦有些人天生不怕光彩或聲音,總之無嗔上人後天煉成也好是先天也好,他不怕你『陽光三疊』的魔音奇功卻是毫無疑問。」
  無嗔上人大拇指已無暇放下,而山海夫人身子不停微微顫動,亦顯示她內心的震驚。
  「陽光三疊」這門絕技已不知多少年未在人間出現過,知道名稱之人已是少之又少,但冷見愁不但知道,還深知「陽光三疊」內容,知道最厲害是琵琶之魔音奇功。
  現在任何原因都不能使山海夫人施展「陽光三疊」秘藝了。
  無噴上人長長歎一口氣,道:
  「冷見愁,我們好像全都輕估了你,但其實酒家有生以來見過無數名家高人,驛你已經最重視最小心,哪知還是不夠重視小心。」
  山海夫人已恢復常態,道:
  『大和尚雖然深知我這一門秘藝了,可能亦有破解反擊把握,但這表示什麼?」
  冷見愁淡淡道:
  「表示他是第一流殺手,你們信不信?」
  人人都愕然瞪大眼睛(連無嗔上人也一樣)。名馳天下三大名剎總主持居然是「殺手」?誰想得到?誰敢相信?
  冷見愁又道:
  「無嗔上人,你肯不肯回答我一個問題?」
  無嗔上人連吸幾口氣才鎮定下來,道:
  「你也要問我?」
  冷見愁道:
  「只不過求證而已。」
  無嗔上人道:
  「好,酒家若是能回答,一定回答。」
  冷見愁道:
  「你是血劍會十三當家之一,只不知你排行第幾?」
  即使由北方來的山海夫人段鈞等人,聽到「血劍會」之名,心頭也為之震動。
  無嗔上人沉默一下,才道:
  「冷見愁,本來我避重就輕不肯選你為對手,但現在,你逼得我沒有選擇餘地。」
  冷見愁道:
  「這後果我已考慮過,老實告訴你,我故意逼你選拔我。」
  無嗔上人道:
  「難道你真是殺不死的魔鬼化身?」
  冷見愁道:
  「恰恰相反,正因我感到你有殺死我的力量我才作此決定。」
  無噴上人皺眉道:
  「這話合理,趁吉避凶人之常情,你甚至有資格把我帶走,因而山海夫人與我不必發生爭戰。為什麼你不這樣做,卻逼我與你拚命?」
  冷見愁道:
  「命運的形式深微難測,它能否假借人之手達到目的呢?」
  胡銅鈴膛目道:
  「你說什麼?」
  山海夫人道:
  「別插嘴,他這幾句話足夠任何人尋思一輩子。」
  無嗔上人想一會才道:
  「你絕不肯對『命運』妥協讓步。所以任何危險你都不在乎?我有沒有誤解你的意思?」
  冷見愁道:
  「大致上是這種意思。既然你是生死禍福『界線』代表之一,我就想看能否突破此一『極限』。」
  山海夫人道:
  「冷見愁,這樣做法恐怕非智者所為。」
  冷見愁道:
  「但命運絕對不僅靠智力就能抗拒,這一點我已思考過千百回了。」
  山海夫人道:
  「那要靠什麼?」
  冷見愁道:
  「我還不能明白,但大致上凡不涉及武功自然以『智慧』為主,武功為輔,若是涉及武功,智慧便是輔而非主,而武功方面很可能以『速度』為主流。」
  山海夫人深深歎口氣,道:
  「冷見愁,謝謝你,你使我決定急流勇退,因為我現在可以承認是『命運』手下敗將,請你繼續努力,更希望我在死去之前知道答案。」
  他們交談一大堆話,段鈞還懂得一些,胡銅鈴余凡卻都又迷惑又不耐煩。
  但他們已無須不耐煩,因為冷見愁心靈中已接到「危險」訊號。他的身體幾乎與心靈接到訊號的同時行動,速度是最重要因素。
  冷見愁身子飛上半空中。
  他剛好快了那麼一點點,所以無嗔上人連人帶刀幻化而成一道精虹射過冷見愁原來站立之處卻落了空。
  無嗔上人手中的刀是一把緬刀,就是可以盤繞腰間那種刀,鋒利得可以削鐵如泥,而且他掣出緬刀出手攻擊這一連串動作根本快得無法形容。
  然而刀利手快還是其次,最可怕無嗔上人居然人刀合一化為一道耀人眼目之精虹。挾著無堅不摧快如閃電之威勢,即使是普通武林人也能直覺知道,當他人刀合一往來掣掃之際,世間絕對沒有不被摧毀之物。
  但事實上卻有一樣物事必定不會被刀光摧毀的,那就是「虛空」。任何刀光威強莫當,「虛空」絕對不會被切成一片片或一塊塊。
  人人都被刀光精虹激射的殺氣寒氣制懾,股票身軟連呼吸亦為之停頓。
  刀光精虹並非一現即隱,而是盤旋閃掣等候冷見愁墜下。
  胡銅鈴那麼勇猛從無畏懼之士,這時心中很想大叫冷見愁萬萬不可落地,因為血肉之軀功夫練得再好刀法再高,卻也一望而知決計躲不過這刀光精虹絞掃之威。可是胡銅鈴居然叫不出聲,全身索索發抖不能停止。
  冷見愁人在空中,若是抓住屋樑當然可以不掉落地,但人刀合一地精虹必定射上去把他絞碎。
  所以冷見愁絕對不可以「停止」,他在空氣中居然像走路一樣跨步行走,忽東忽西忽左忽右。
  他給人(任何人)一個強烈無比「印象」,可以一直在空中凌虛行走進退自如而不會掉落地面。
  如果他永不掉回地面,則地面上一切力量當然都不能奈他何。
  他腳下只有一片無可克服絕對不能摧毀的「虛空」。
  不論冷見愁輕功有多高明,縱然能在家中蹈空行走左右趁避。
  但他終究是「人」而不是「鳥」。能夠使身體由「渾濁」變為「清虛」,由「沉重」變為「輕靈」那一口至精至純的內家真氣,再而衰三而竭必將耗盡失去作用而墜落。
  此時必須靠處力支持體重以便換氣,方能重新表現超人的能力。
  內家功夫(包括運息吐納打坐等)至此幾乎已致最高境地。如果超過此一界限就已趁入「仙道」,例如地仙能飛空走霧,不饑不渴寒暑不侵長生不老,到天仙境界則色身已化質礙不存,可以步日月無影入金石無礙(即構成身體各種物質皆「氣化」,但深信不是變成空氣一樣之意思,因為空氣尚有形質。故此「化氣」只不過採用一種吾人容易聊想的概念。若用「光明」,當然超出光譜,好像還接近些)。
  另一方面那無嗔上人「人刀」合一化作一道精虹。此是「刀道」最高境界。他全身血肉及精氣神色,完全化合於刀上由心念駕馭,使得那刀的「鋒利」變成另一種奇異的鋒利泛射眩目異彩奇光。
  任何物質都不能阻擋必被摧毀,冷見愁血肉之軀當然更挨不起受不住。
  幸而到目前為止「人刀合一」的精劃僅僅電掣飛掃冷見愁身後的「虛空」,換言之冷見愁在空中飄浮進退每個動作都有莫大作用,竟然使無嗔上人無堅不摧精虹一連落空十次。
  冷見愁忽然像一塊石頭般直掉落地。
  他終於做不成飛鳥,回復靠雙腳行走的人。但他掉下來時卻像一頭「死豬」。就算還有點呼吸但也一定離死亡很近很近。
  山海夫人段鈞甚至失去拇指的余幾,個個心頭一緊,呼吸都停頓眼睛有多大就睜多大。
  冷見愁被「殺死」這一剎那,將是使任何人永世難忘之景象,在武林歷史亦將是極重要的一刻,而他們這些人都是見證。
  無嗔上人所幻化的精虹霎時已捲到,那種森寒之氣以及無比鋒利之奇異感覺,形成的威勢簡直能吞噬千萬人,而不必吐一塊骨頭。
  但冷見愁至少目前還不是死豬亦未被吞噬。「天絕刀」終於出鞘。
  天絕刀揚起劈出,所以動作清楚得如同慢動作電影。
  但最奇異的是天絕刀沒有劈中任何東西,因為冷見愁整個人移後五尺,好像被「精虹」激迸風力吹起飄飄退後,不用半點氣力也不必移步。
  「精虹」忽然停止然後消散,現出無嗔上人身形。
  究竟誰贏誰輸?何以無法瞧出結果,莫非他們之中有人用無形刀氣殺死對方?還是再等一會就有一個人會倒下?好像都不是,因為無嗔上人很蒼白,臉上露出驚異迷惑神情,顯然沒有被無形刀氣殺死。
  而冷見愁也泛起苦笑,搖晃一下天絕刀,道:
  「此刀出鞘居然空回,看來我非放棄它不可,應該送給一個更適合的人才對。」
  無嗔上人道:
  「不對。天絕刀當世之間只有你有資格用。任何人憑仗此刀酒家都能夠殺死他,你信不信?」
  冷見愁道:
  「相信。不過你卻勿忘記人家也可以殺死你。如果你們一齊死同歸於盡,伊是平手之局,勉強可說你並沒有殺死他,因為你也同時死了。」
  他好像一點都沒有注意到甚至沒有發現無嗔上人面色何以蒼白?何以話聲出現乏力現象?假如無嗔上人已經負傷,冷見越難道竟然全不知道?
  無嗔上人道:
  「那人是誰?莫非連四?」
  冷見愁收刀入鞘而不回答。
  山海夫人忽然道:
  「大和尚,我想彈奏一曲給你聽好麼?」
  無嗔上人恢復笑臉,道:
  「不好,當然不好,酒家請你高抬貴手萬萬不可彈奏。」
  莫說段胡余等人詫疑交集,連冷見愁也不禁感到他簡直接近胡鬧無賴。試問山海夫人不趁這時出手更待何時?老實說他應該向冷見愁求援,也只有冷見愁才幫得上忙。
  山海夫人冷冷道:
  「如果我不接受呢?」她不是魯莽之輩,所以特地留些餘裕好讓冷見愁表示意見,否則何須與無嗔上人討價還價?
  無嗔上人接口道:
  「夫人此曲只應天上有,如果你一空要彈奏,洒家深感榮幸,因為洒家在人間已經是第二回聽聞了。」
  原來其中尚有別情,無怪無嗔上人當時一開口就提到「陽光三疊」魔音奇功。亦無慣他敢提出山海夫人不可彈奏之請求。若非他心中有點把握,則即使能殺死冷見愁之後怎麼辦?山海夫人會趁機出手這一切怎會想不到怎能不防?
  山海夫人好像被人打一拳,身軀震動一下,緩緩道:
  「是不是在南京?」
  無嗔上人道:
  「南京水雲寺,酒家只是個小沙彌而已。」
  山海夫人啊一聲,道:
  「你竟然是悟真麼?認不出來簡直一點不像。」
  她忽然向段胡余等人道:
  「你們幫忙搬張桌子,最好能弄到一點酒菜,我候跟他們談談,冷見愁,談一會好麼?」
  冷見愁道:
  「喝幾杯更好。」
  江湖恩怨仇殺場面有時就是如此奇怪和變幻莫測。現在即使飛天鷂子吳不忍也來參加,亦可能被他們接受甚至歡迎。
  他們三人躲在一角,有酒和一些滷菜(飯館夥計和廚師尚未出現,所以只有滷菜)。
  山海夫人拿起盅,道:
  「果然江山代有才人出,冷見愁,你是才人中的才人。」
  她略略撥開面紗,一口乾了滿滿一杯。
  她又道:
  「三十年恍如一夢,悟真,南京一別倏忽三十年,時光過得好快啊。」說完又幹了一滿杯。她聲音微變大有苦澀之意,又道:
  「你亦已成為一代高手,足以縱橫天下,但我呢?老啦!昔日種種皆如無痕春夢……」
  她再幹一次湊足三杯之數。
  大麴酒烈得像刀子插入人心肚腸。
  濃烈酒香會使人勾起許許多多舊事前塵。
  無嗔上人遊戲風塵的笑容忽然消失,凝國尋思間不覺露出惘然神情。
  他身為「血劍會」當家亦即是當世第一流殺手,的確很少很少機會讓自己沉緬回憶而咨嗟感歎。
  身份職業使他內心冷如冰硬如鐵(表面笑嘻嘻只是偽裝),永不敢鬆懈警惕戒備,不敢流露放縱任何感情。
  這種日子人人都知道不好過,他為何選擇而這迄今尚不放棄?金錢對他那麼重要?
  冷見愁連乾三杯之後,無嗔上人稍稍恢復常態也乾三杯,道:
  「山海夫人,當今天下除了酒家還有沒有人知道你取名『山海』的意思?」
  山海夫人怔一下,道:
  「沒有,但你會知道。」
  無嗔上人道:
  「『山』字不必解釋。『海』字是不是記念『水雲寺』?」
  山海夫人歎口氣道:
  「值得浮三大白。唉,能夠大醉三日三夜更好。」
  這些往事冷見愁當然無法插嘴。但卻能陪他們乾杯,所以不至於無聊寂寞。
  無嗔上人道:
  「冷見愁,你為何對我刀下留情?你自然比誰都知道這樣做法很危險,危險到當時我簡直已看見你身首異處的景象,你肯不肯告訴我?」
  冷見愁道:
  「我們拚鬥合理結局應是一死一傷,但亦可以說是連傷者亦活不成。」
  山海夫人微有酒意(任何一口氣被烈酒之刀連戮十幾下能不醉倒已經不易),少卻許多矜持,問道:
  「傷者應該是你。你知道一定傷重不治?」
  冷見愁搖頭道:
  「傷勢一點不難治,問題出在余凡身上。」
  山海夫人啊一聲,連連點頭,道:
  「對,他氣量不大,很可能……」
  冷見愁道:
  「除此原因外,我想知道第一點和現在價值多少錢?」
  無嗔上人笑嘻嘻道:
  「二十萬兩,洒家生平所知身價最高之人。」
  冷見愁道:
  「二十萬當真嚇人。我聽了不知道應該高興還是恐懼憂慮?只不知若是別人殺死我便又如何?」
  無嗔上人換回嚴肅面色,道:
  「為什麼問這個?莫非你有危險?」
  冷見愁道:
  「你沒猜錯。」
  無嗔上人道:
  「誰能殺得死你?一定不是人類而是魔鬼。」
  冷見愁道:
  「也猜得很對。」
  無嗔上人當然不會當作真話,說道:
  「若是外人既不會付錢與他,亦與我等無關。」
  冷見愁道:
  「如果你借手別人力量呢?」
  無嗔上人道:
  「那就等於我親自出手一樣,喂,冷見愁別開玩笑,我們雖不能交朋友,但我亦絕對不會想法子殺你。我撿回這條命,也該換個身份了。」
  山海夫人柔聲歡喜道:
  「你決定洗手?太好了。」
  無嗔上人道:
  「洗手不過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我意思說,我十年來一直是『獵人」身份,而現在改為『獵物』而已。」
  暗殺道這行確實很難洗手歸隱,比任何一行都難,尤其是此道高手,由於參與的知道的機密太多,更危險百倍。
  冷見愁道:
  「別生氣,如果我死不了,那些獵人暫時無暇找你。如果我死於你手上,你就算不想幹下去,至少表面上仍然可以維持獵人身份。」
  無嗔上人聲音嚴冷,道:
  「冷見愁,我說過絕對不殺你,你不相信?」
  冷見愁道:
  「你相信不相信有鬼?你親眼見過沒有?」
  這話問得突如其來,使無嗔上人似乎忘記了憤憤的抗議。
  他道:
  「我沒有見過。但人言非非,所以不知道信好還是不信好?」
  冷見愁轉問山海夫人道:
  「你呢?你見聞識廣,必有寶貴意見給我。」
  看來冷見愁這話題大有文章,絕對不是胡說亂道。
  山海夫人不得不考慮一下,才道:
  「我也從未見過鬼。可是有很多見過的人,他們品格智慧武功都值得尊重,所以他們的話亦不能不信。」
  冷見愁道:
  「你的答案即是說世上可能有鬼,只不過你自己未見過,所以不敢肯定不敢保證。」
  無嗔上人道:
  「我也是此意。」
  冷見愁道:
  「好,無嗔上人,我帶你去開開眼界。」
  無嗔上人道:
  「叫我無嗔就行,我本來法名悟真,其實我早就沒有資格做佛門弟子,冷見愁你剛才說什麼?帶我去看鬼?」
  山海夫人道:
  「如果有的話帶我也去。」
  冷見愁道:
  「不,我只帶無嗔去。如果我被鬼弄死,你可以去拿二十萬兩銀子,也暫時不必變成廢物,如果我不死你死,我最多只能想法子給你修個墳墓。」
  無嗔上人道:
  「我不希罕銀子,也不怕變成獵物,但如果你叫我去我一定去。」
  冷見愁道:
  「我們先小人後君子,如果我死了,你拿到那筆銀子不能獨吞,至少要分一半給我一些窮苦朋友們。」
  山海夫人不覺笑出聲,道:
  「這話真心的麼?你冷見愁霉得連窮朋友也無力濟助麼?」
  冷見愁真心歎氣道:
  「誰說不是?本來只十二兩,我卻非得花足一千零二十兩才買得成。」
  山海夫人一手掏出幾個黃澄澄元寶,還有幾張銀票,道:
  「唉,真是想不到,請收下吧,我一大把年紀的人,諒爸爸不要想入非非,也不至於不好意思。」
  冷見愁銳利目光掃過黃金銀票,心中很感動,同時亦奇怪何以拿錢給他的都是女性?
  無噴上人也道:
  「我附隨夫人驥尾也添一點,務請收入。不過冷見愁你會缺錢用,真是打死我,我也不敢相信。」
  冷見愁伸手阻止他把一疊銀票放落桌子的動作,目光移到山海夫人面上。
  他的目光鋒利明亮得好像能穿透薄薄面紗而看見對方面孔(事實他真能夠)。
  山海夫人訝道:
  「你看什麼?莫非那是假的金子?莫非你懷疑我的誠意?」
  冷見愁道:
  「金元寶上都有子號鈴記,必定不假,可是鈴記亦告訴我這些我金元寶不是一直從山東帶來,而在南京兌換來的。」
  山海夫人訝道:
  「對,這便如何?」
  冷見愁道:
  「兌換金子時誰陪著你?」
  山海夫人道:
  「只有餘凡。」
  冷見愁道:
  「是你親自入店兌換親手收藏起來的麼?」
  山海夫人記得很清楚,搖頭道:
  「不,我在馬車內壓根兒沒下車,都是余凡。」
  冷見愁道:
  「你提過南海水晶門之名,但你卻似乎不怎麼內行,我甚至懷疑你根本不是毒教中人。」
  無嗔上人一直嘻嘻哈哈自斟自飲,並不如何聽他們交談。這時在一片嘻哈哈笑聲中腳步微微歪斜一逕往店後方便去了。
  山海夫人輕輕道:
  「我不是。」
  冷見愁道:
  「你當然不是,否則無嗔使出五花教灑藥手法你不該認不出,而且當我問你『十銷魂散』和『散功味精』有何不同,你亦不至於怔一下才會回答。」
  山海夫人放低聲音卻完全是哀求味道,嬌柔得令人心軟,道:
  「你究竟想說什麼?快告訴我好麼?」
  冷見愁道:
  「余凡才真的是南海水晶的高手,你不是。」
  山海夫人連連點頭,又禁不住垂下眼睛,因為冷見愁的目光好像能透過面紗,使她有赤裸裸無所遁形之感。
  冷見愁道:
  「從情勢和時間推斷,你兌換金子時已經跟段鈞他們約好要到此地誅殺吳不忍,是不是這樣?」
  山海夫人道:
  「正是如此,你如何知道的?」
  冷見愁道:
  「這幾錠金元寶告訴我的,如果有人在元寶上動手腳暗藏毒藥,意思用心當然對付你,但為何時隔三日毒力尚未發作?」
  山海夫人又訝又駭,道:
  「為什麼?請告訴我?」
  冷見愁道:
  「因為你已有誅殺吳不忍之約,而你的武功實在很高明,沒有你不行。」
  山海夫人聲音乾澀,道:
  「你莫非暗示我,段鈞他們有問題?」
  冷見愁道:
  「我對誰都一視一仁,在推論過程中最親近的人也不放鬆絲毫。」
  山海夫人道:
  「天啊,不是段胡二人就是余凡,那是不用懷疑的。」
  冷見愁道:
  「若是余凡你會更難過麼?」
  山海夫人道:
  「會難過但不是更難過,余幾這小子僅出身,怎可與段胡相比?」
  冷見愁壓低聲音道:
  「你很美麗,五十多歲的人,臉上不但連一條皺紋都沒有,輪廊線條也顯得那麼年輕,看來不超過三十歲。」
  山海夫人又驚訝又喜歡,任何女人受到讚美必定會很高興(除非對方令她作嘔)。驚訝的是冷見愁描述得如此清楚,難道他真能看透面紗?
  冷見愁又道:
  「你的問題出在你太年輕貌美上面。現在話題拉回來,先說黃金元寶。每隻元寶上都有十二個很深的針孔,藏著古怪藥物,孔口另有一種特製藥蠟封住,一旦融化了讓裡面毒藥發出來,侵入你身體,你全身發軟乏力,神智迷亂甚至連時間都弄不清楚,平日你喜歡的事情固然變得更喜歡,甚至不喜歡的也變得無所謂不會拒絕。」
  這些話告訴一個十幾二十歲處女可能不瞭解,不知所謂。但山海夫人當然一聽便是明白,同時亦把「美貌年輕」拉上關係。
  她氣得、驚得面色發青,簡直不知如何去想,更不知道應該怎樣做?
  冷見愁聲音透入她耳中,道:
  「你當然知道誰見過你,也知道誰才會有這種下毒本事。」
  他伸手把金元寶逐個拿起,摸撫一下才放入自己荷包,最後還有幾張銀標也通通裝進荷包,才道:
  「我一下子又闊綽有錢啦,我請大家喝酒。」
  山海夫人聲音難聽得有如刮鍋底,道:
  「我喝不下,一點都喝不下,我傷心難過、生氣又很噁心。我該怎麼辦?」
  冷見愁道:
  「除了懲罰外,你最好回去。」
  山海夫人猛然站起來,厲聲道:
  「余凡,你這該死東酉,我要殺死你。」
  店內仍然只的段鈞胡銅鈴余凡三人,所以段鈞二人都不覺傻了。
  余幾站在最靠近門口,面色一時紅一時青,變得很劇烈。終於說道:
  「你都知道了?冷見愁居然能看得穿?」
  山海夫人恨恨道:
  「你狗膽子不小,但念你跟隨我多年今日留你一命,你把另一雙拇指也留下便逃命去吧!」
  余幾表情變得很陰沉冷酷,道:
  「多謝夫人留情,但小的若是連左手拇指也沒有了,等於兩雙手都砍掉,那樣活著還不如死掉。」
  他左手連鞘拿起佩刀,又道:
  「其實我如今只剩下一隻左手,連這把刀也沒有資格佩帶了。」
  說著「劈啪」一聲扔在地上。
  冷見愁首先驚道:
  「哎,我頭有點暈。」
  跟著段鈞胡銅鈴身子也微微搖晃,滿面震驚之色,卻都不敢開口,急急提氣運功。
  山海夫人怒道:
  「余凡,你敢使毒?」她居然還能開口,也沒有中毒徵兆。
  余幾厲聲道:
  「我為何不敢?反正我已沒有活路,也沒有可留戀的。」
  山海夫人瞬息間已運氣查知自己並未中毒,全身武功不打絲毫折扣,但為何余凡向眾人下毒而單單放過自己?不對,其中必有暖。
  她道:
  「余幾,你一定以為你武功近年大有精進,所以我出手也殺不了你?」
  余幾道:
  「我是個如此不自量力,如此愚蠢的人麼?」
  山海夫人道:
  「既非如此,你若不借助毒力,又如何能與我一拼?」
  余凡吃一驚,道:
  「你沒有事?」
  山海夫人金琵琶微撥,發出一陣「掙瓊」之聲清冷音韻透人心脾。
  余幾道:
  「果然沒事,唉,真想不到,不過別的我比不過你,但要逃命你永遠追不到我,這一點你也曉得我不是吹牛。」
  山海夫人一愣,情知此言不假。
  余凡又道:
  「金琵琶魔音雖然厲害,但對方已經不見了,威力還能發揮麼?」
  冷見愁有氣無力接口道:
  「夫人快拿下那小子逼取解藥,萬萬不可讓他逃走。」
  余凡冷冷道:
  「你以為夫人心裡沒有打這主意?她遲遲不動手當然有她的理由。我為了做毒蜂之刺,足足練了五年飛適之術,她自是深知我跑得多快,亦深知我有本事任何荒山野嶺躲一年半載都不覺得辛苦,所以我一跑掉她永遠找不到我,你不信問問夫人。」
  冷見愁道:
  「我不信,但不必問夫人,因為如果我是你的話,我絕不敢逃跑,甚至連動也不敢動。」
  余幾道:
  「放屁,為什麼不敢?」
  冷見愁道:
  「如果我被一個天下第一流殺手專家拿刀子在背後瞄準,我絕不敢動,免得腦袋掉落地上亂滾,你敢不敢?」
  第一流殺人專家明明就是說無噴上人,他人刀合一那道精虹一下浮現上余幾心頭,余凡打個寒賦縮縮脖子,果然發覺一陣森寒殺氣籠罩全身,好像蔓然掉進冰窖,冷不可當。
  余凡心中叫一聲「我命休矣」。果然全身連動都不敢動,更別說拔腿逃了。
  後面傳來無嗔和氣聲音,使人記起他笑嘻嘻面孔。但那股刀氣殺氣卻仍然堅凝森厲,沒有分毫鬆懈。他道:
  「余幾,你只能怪自己命苦,前有冷見愁看穿你使毒詭謀,後面有我堵住逃路,解藥呢?」
  余凡取出一個小瓶,冷見愁一示意他就拋過去,冷見愁接住嗅一下,道:
  「還好,沒有古怪。」
  他將藥瓶拋給段鈞,自己不但不用,連聲音動作都恢復正常,因此顯而易見冷見愁根本不曾中毒。
  段胡兩人各打一個噴嚏,轉眼就復元無事,胡銅鈴厲聲道:
  「夫人,這小子罪該萬死,待咱一牌砸死他。」
  山海夫人歎口氣,道:
  「余凡,本來我不想取你性命。多年來你忠心勤懇,為人耿直而不奸詐,現在我非處決你不可,但我心中並不恨你。」
  她緩緩舉起金琵琶,動作十分優美,又道:
  「你若是死於別人手中,一定不甘心,所以我只好親自動手了。」
  余凡跪下俯首道:
  「請夫人出手了。」既然身陷重圍不得不死,他當然寧可死在山海夫人手底,甚至暗暗感激山海夫人的體貼,自慚過失因而全無怨艾。
  無嗔上人上人笑嘻嘻道:
  「余凡,其實你運氣還挺不錯,要是胡銅鈴老師出手,那塊大鐵牌準能把你腦袋打個稀巴爛。」
  余幾憤然道:
  「左右不過一死而已,我怕什麼?」
  甚至旁人如段胡等都覺得無嗔上人不該拿此事開玩笑,尤其餘凡越顯得硬骨頭,就更不可侮辱,他反而應該表示敬意才是。
  無嗔上人道:
  「不要誤會,我說你運氣還算不錯是因為我三十年前見過山海夫人,跟她很熟,所以我打算替你向她說情。」
  冷見愁一定亦有意放過余幾,所以立刻道:
  「說情也得有點道理,哪怕是歪理都行。你總不能憑三十前見過夫人,認得夫人就成為理由吧?」
  無嗔上人坦然道:
  「我正是憑這一點。」
  冷見愁忽然發覺自己越幫越忙,只好閉起嘴巴不再說話。
  山海夫人道:
  「無嗔,你一定要替他講情?」
  無嗔上人道:
  「余凡雖是對你個人有所不敬有所冒犯,但我看他仍有泰山派傳統硬漢作風,而重要的是我見過你,只有我知道你是多麼美麗,多麼動人,所以凡是男人對你冒犯都值得原諒。這道理難道你不知道?」
  人人都怔住毫無聲音,甚至冷見愁也不說話,因為他知道無嗔上人的形容並無絲毫誇,所有道理亦站得住腳,正因余凡隨侍多年,才有機會看見她絕世芳姿。但縱然日夕想念輾轉反側,到了不能自制之時這種大膽亡為手段反而變成很正常之事。
  山海夫人歎息一聲,道:
  「你……你這是哪一門子歪理?」忽然她看見余凡的眼淚掉下來。
  男人的淚水,尤其是剛硬的人的眼淚往往可以說明許許多多無奈傷心的情緒。余凡必定忽然想到今日就算死不了,但從今以後卻永遠不能再見到她,有時這種深沉無邊寂寬悲哀會使人泛起「生無可戀甘為鬼」之感覺。
  她自己也感動得勢淚盈眸。為何世事偏偏如此奇異而又可憐?她心中那個男人居然以她不肯多看一眼,而別的男人都願意為她獻出了唯一的,最寶貴的,生命?
  何以怨憎者常常被迫得相會相聚甚至兩相纏縛終其一生?何以相愛者卻往往遭遇「別離」?難道這就是「命運?」人類的能力能擺脫它突破它麼?
  在合肥城內一家客店中,冷見愁與無嗔縮退於飯堂一角。無嗔居然只吃麵,據他解釋雖然他早已恢復是沙門弟子,可是若作出家人裝扮,為了懷念曾在佛門一段日子,亦為了不破壞和尚的威儀,在分開場合決不動葷。
  冷見愁吃飽之後打了兩斤酒,自己慢慢自斟自飲。無嗔說過不想破壞和尚威儀,所以只好瞪眼睛看他喝,有時不免吞吞口水。
  等人最令人容易覺得無聊不耐煩。
  無嗔問道:
  「冷見愁你真是帶我見鬼?」
  冷見愁道:
  「當然真的,你什麼人未見過?何須要我帶你?」
  無嗔道:
  「鬼會不會殺死人?」
  冷見愁道:
  「如果你不被嚇破膽子,又如果你人刀合一的無上刀術能衝破鬼陣,當然不會被『他們』弄死。」
  無嗔苦笑一聲,道:
  「但如果刀術不靈,膽子又不夠大呢?」
  冷見愁抬頭上上下下打量他,然後道:
  「我看你還不至於吧?」
  無嗔道:
  「你的答話若能肯定一點,若能少點『如果』,我一定可以安心些。」
  冷見愁道:
  「但你的問題都是迫我非帶著『如果』字眼不可。你自己知道,如果我的回答有絲毫差錯,你可能判斷錯誤而一敗塗地。」
  無嗔道:
  「我最佩服你是什麼?你自己知不知道?」
  冷見愁道:
  「就算知道也想聽聽。」
  無嗔道:
  「你對付女人真有一手。聽說許多美女美得人人會流口水的都迷上你,像徐小茜雪婷閻曉雅等,但又聽說你見到她們好像見到鬼一樣趕快跑掉,我有沒有冤枉你呢?」
  冷見愁道:
  「只有我跑掉是真的。」
  無嗔道:
  「你怕什麼?莫非你身體有問題,所以不敢接近她們?」
  冷見愁道:
  「我很正常,跟所有男人一樣,你別胡猜亂想行不行?」
  無嗔道:
  「唉,我平生見過女人不算少,但至今因還未見過一個比得上山海夫人。她很高傲孤獨,她放走余凡之後跟你躲在馬車裡談了好一會兒,真是破天荒的奇聞怪事。所以我說你對女人真有一手。」
  冷見愁道:
  「她的確很美麗很高貴很動人,無怪你至今對她念念不忘。」
  無嗔的表情顯出已陷入回憶中,柔聲道:
  「天下只有我見過她的裸體,只有我接觸過她滑嫩溫暖的肉體,她的笑顏好像春花盛放好像繽紛彩虹,總之這世界上除她之外,別的女人我根本不想多看一眼。」
  冷見愁提醒他道:
  「你見她之時才不過是十歲的小沙彌。隔了三十年那麼久的事,你現在何必還要記住呢?」
  無嗔道:
  「我能夠忘記就好了,唉,還是回過頭來再談談你的鬼吧!」
  冷見愁道:
  「本來我看中吳哥,就是飛天鷂子吳不忍,但後來卻看中你,現在吳哥和郝問兩人都幫我去查訪一些事情,他們不久都會來此碰頭。」
  無嗔道:
  「難道那些『鬼』竟是有人在幕後操縱的?」
  冷見愁道:
  「對,正如血劍會十三當家殺手荼毒天下,卻也有一根線在後面操縱。」
  無嗔道:
  「別提血劍會這事,你知道我一定不會透露任何消息給你的。」
  冷見愁道:
  「不必,我有我的辦法,現在你只要集中精神想『鬼』,看用什麼方法可以保存性命以及消滅他們。」
  無嗔咕咕道:
  「你最少也得講些資料來聽聽。例如是男鬼還是女鬼?數目有多少?出現時有何前兆跡象?他們最怕什麼等等,你一點都不說,莫非等著看我出醜?」
  冷見愁道:
  「我擔保你出不了丑。」
  無嗔不覺鬆一口氣,道:
  「真的?唉,我應該知道你早有制鬼之法才對。為何我竟沒有想到而白白憂慮擔心呢?」
  冷見愁道:
  「其實我意思說你殺不了鬼,鬼就殺了你,所以無丑可出。」
  無嗔摸摸禿頭,道:
  「天啊,敢情講了半天你還是沒有必勝之道。」
  冷見愁瞪大眼睛瞧他,好像看見很奇怪的東西或景象。
  無嗔摸住光禿腦袋,訝道:
  「喂,你怎麼啦?從來沒有男人這樣子瞧我的,你沒事吧?」
  冷見愁道:
  「我好得很,只怕你腦子有點糊塗不清。」
  無嗔道:
  「別人這樣說我,少不得要掉幾顆門牙或者斷一兩根肋骨等等。但你的話想來必有很深奧道理。」
  冷見愁笑一下,道:
  「我只說事實,如果我有必勝之道,何必找第一流殺人專家幫忙?我自己跑去不就行了?」
  無嗔深深歎口氣,忍不住用力拍一下禿腦袋,道:
  「講了半天又統回原地,我仍然不有哪種鬼?男的還是女的?有幾個?他們最怕什麼,我簡直一點點資料都沒有。」
  冷見愁笑道:
  「別惱,我只不過想由你先提出治鬼辦法。如果我先講,你不免受影響或者乾脆不說出你的意見。」
  無嗔道:
  「如果我不脫離佛門,三十年來必定學到很多東西,說不定能夠治鬼。但三十年來我只練刀,所以只有用刀對付那些鬼了。只是如果鬼魂真屬虛無飄渺之物,咱們的刀亦不管用,刀能砍傷砍死虛無之物麼?」
  冷見愁道:
  「這一點很重要。你我都只靠武功。你還有刀,而我連刀都沒有。但如果鬼魂虛無飄渺,他傷得我們麼?」
  無嗔道:
  「問題一個個來,首先是何故你沒有刀?天絕刀不算刀?」
  冷見愁道:
  「此刀我托人捎去還給一個朋友,所以等一會就沒有刀了。」
  無嗔道:
  「等殺鬼之事告一段落不行麼?」
  冷見愁道:
  「時機很重要,既然此刀已經亮相許多人已經得知,就非得搶時間不可。」
  無嗔道:
  「那人是連四麼?你替朋友設想得很周到。」
  冷見愁道:
  「此刀對他另有重大意義。而另一方面嚴星雨大多疑太小心。他不相信此刀真是天絕刀,因為此刀除了很鋒快外沒有異處,刀身上的字誰都能照樣刻上去。」
  無嗔訝道:
  「你的話使我迷迷糊糊,既然他還疑此刀不是天絕刀,何以你又說刀已亮相像便有問題?難道此刀從前是假,現在卻變成真的?」
  冷見愁道:
  「刀在我手,又削斷余凡一隻拇指,當然就成真刀。他一旦肯定此事,就會去找連四。」
  無嗔的確被他弄得迷糊糊。問道:
  「那麼此刀究竟是真無絕刀?還是假天絕刀?」
  冷見愁道:
  「從頭到尾都是真的,但在他手中之時他不相信而已。」
  無嗔道:
  「這個話題還是不要繼續的好。」
  他很可能真的不想知道內情,以免將來連四有事,冷見愁會懷疑他洩密。
  他又道:
  「鬼當然是摸不到,好像一團煙霧有形無質,難道不是?」
  冷見愁道:
  「如果只是一團煙霧,你我只須運功護體,閉住呼吸挨到天亮雞叫就不叫了,對不對?」
  無嗔道:
  「對,這倒是一個好法子。」
  冷見愁道:
  「不對,我親眼見過鬼,交過手,亦親手把他劈散,可見得當鬼魂來到咱們世界中,當他能夠傷害任何人之時,必有一段時間有形有質。」
  無嗔大喜道:
  「如果有形有質就好辦啦。我聽怕看得見摸不到的東西。」
  不過冷見愁似乎並不樂觀,慢吞吞道:
  「那不過是我猜想之一,另一個想法正是有形無質,世人所傳說的鬼都是有形無質,我們碰到的難道就會例外?」
  幾句話可就把無嗔上人說得啞口無言而又迷糊,對於這件事簡直不知如何判斷才好。
  冷見愁道:
  「不用太擔心,你人刀合一無上刀術含攝極強大精神力量,唯一要注意『時間』對你不利,你一定要一出手之後就遠飄千里,趕快躲開越遠越好。」
  此言已指出他們之間那一戰,冷見愁何以能佔上風之故。
  無嗔深思一下才道:
  「逃走恐怕不是辦法,鬼魂一定比我跑得快,就算運飄千里,但鬼魂已經在那邊恭候大駕,豈不糟糕?」
  冷見愁道:
  「一定要走,越遠越好,你莫忘記鬼魂後面有一條操縱之線,那人如果不知你去向,便不能施展威力。」
  現在無嗔完全服氣了,亦想通一切知道該如何應變,頓時大見輕鬆,說道:
  「我真想喝一杯,預祝咱們打鬼成功。但又怕你誤會我借酒壯膽。」
  冷見愁替他斟滿一杯,道:
  「借酒消愁也好,借酒壯膽也好。總之咱們要對付的是鬼而不是人,武林中恐怕很少人有此機會,也很少人有此信心膽量,這是值得連乾三杯的事。」
  無嗔當真連乾三杯,態度更見輕鬆。耳目好像亦更為靈敏,低聲道:
  「我背後有一個人鬼鬼崇崇走近,你出手還是我出手?」
  冷見愁眼睛動都不動便道:
  「我希望那人正是我們等候的,所以你別忙著出手。」那人果然是自己人,是喜歡多管閒事「狗拿耗子」郝問。
  他坐下之後連喝五杯酒,似乎才稍稍消解一點酒癮。然而他沉重面色又告訴人家,他才真是借酒消「愁」。可是他有什麼愁呢?
  冷見愁道:
  「郝問你有話儘管說,沒關係,我們都是經過風浪的人,大和尚經歷風浪更多,絕對不會含糊。」
  郝問歎氣道:
  「冷見愁哥你可能要打一輩子光棍了。」
  冷見愁聽見自己心「砰」一聲大跳一下,但表面上依然若無其事,面孔藏在迷霧中,緩緩道:
  「你已查到她們三個人的消息?」
  郝問道:
  「她們都到安居鎮去了。」
  冷見愁發出笑聲,道:
  「你莫非記憶不是普通女孩子?我看她們想遇到危險也不容易,誰敢得罪三隻雌老虎呢?」
  無嗔不覺哈哈一笑,但郝問瞪眼睛不高興道:
  「一點都不好笑,根本她們三個之中有兩人在合肥就差點沒命,我在此有不少朋友,所以查得詳詳細細,我看她們必將遭遇極大危險,你們覺得這種事很可笑?」
  無嗔笑容登時凝結而有點尷尬。冷見愁道:
  「別不高興,你也知道我們無論碰上任何大事,外表上仍然嘻嘻哈哈,尤其是無噴大和尚,他若不嘻哈開玩笑,他一身正宗少林秘傳神功就施展不出的。」
  郝問這才順了氣,道:
  「你們得趕快行動,遲了只怕……」
  冷見愁卻很鎮定而且很快就問清楚三女在合肥的遭遇。他當然知道中年小鬍子商人就是小鄭所扮。如果有任何情況居然連徐小茜的智慧,小鄭的經驗都不能解決,當然非常非常嚴重。
  所以郝問的焦慮並非無因,冷見愁輕輕歎口氣,因為他腦中想起「鬼」。除了鬼之外,小鄭和三女加起來的力量,絕對不怕任何敵人。
  無嚷道:
  「歎氣也不管用,不濟事,說出來聽聽吧,或者我們可以給你一點意見。」
  冷見愁道:
  「說來說去又回到『鬼』的身上,叫我如何能不歎氣?」
  無嗔連忙搖手道:
  「如果牽扯上『鬼』,你自個兒傷腦筋就行,我連一絲一毫意見都沒有。」
  郝問又瞪大眼睛,對於無嗔此人,郝問從心底瞧不起(因為後半截與冷見愁精彩拚鬥過程外間無人得知),冷冷道:
  「鬼有什麼可怕?沒有膽子就少開口打岔。」
  無哄笑嘻嘻不動聲色,因為他忽然發覺冷見愁不但不阻止郝問,甚至還有點鼓勵態度,冷見愁傢伙腦筋比他人靈光得多,很少人能猜得到他轉什麼念頭,所以既然他有意讓情況如此發展下去,不妨助他一臂之力。
  事實上無嗔腦筋這靈光也算得是極罕有的了。
  冷見愁說道:
  「郝問,你沒聽過鬼的故事?」
  郝問道:
  「有,十多年來此地秘密流傳魔鬼招兵的故事。當然魔鬼招到一名兵了,陽間就少一個活人。但傳說不可當真,你也聽到這故事?」
  冷見愁聲音放低道:
  「無嗔,如果我們失敗,我希望能找到你,最好在安居鎮梁員外的隱賢閣。如是你已是梁家的客人那就更妙了。」
  無嗔只點點頭,郝問無不覺驚訝觀視。
  冷見愁又用很小聲音道:
  「安居鎮正南方七里左右有個小村落,有個祠堂雖是破舊,卻可暫時容身,誰也想不到有人會逃到那邊,因為一路都崎嶇荒蕪滿地荊棘。」
  郝問訝道:
  「你究竟說給誰聽?」
  冷見愁道:
  「對面角落兩個傢伙剛進來不久,很邪氣很有問題,無嗔你前赴安居鎮之前最好能設法讓人家曉得。當然你的速度絕比不上飛烏例如信鴿。」
  冷見愁微笑望住郝問,道:
  「我們喝幾杯等吳哥回來。不過這個和尚我越看越不順眼,你把他打出大門。」
  郝問一怔,旋即會意,先乾一杯酒,然後一巴掌拍在桌上,聲音吸引了所有客人目光。
  他們做作得像一回事,郝問一副仗勢欺人樣子,而無嗔卻是忌憚冷見愁而不敢還手,輕而易舉閃過郝問快如風雨六七拳。
  無嗔跳退七八步,笑嘻嘻道:
  「算我沒資格跟冷見愁交朋友,你不必生氣,我走就是。」
  郝問罵道:
  「你當然不配……」罵聲中一衝上前拳打腳踢。
  他身手可真不弱,拳風呼呼腳出無影,但無嗔無費吹灰之力都一一避過,哈哈大笑聲中出門而去。
  冷見愁叫住郝問,港灌他喝酒,而郝問面對冷見愁時卻顯得很恭敬樣子。他們都看見對角兩人有一個也隨無嗔出去,現在只有一個監視他們。
  郝問放低聲音憂慮地問:「你們真要找魔鬼麻煩?魔鬼跟暗算三位姑娘的人有關麼?」
  冷見愁道:
  「根本就是同一夥人。啊,吳哥終於回來了。」
  欣瘦瀟灑的吳不忍一直走近在冷見愁對面坐下,先吃一大碗而又喝了半斤酒。他吃喝過程中誰都不開口講話。
  稍後吳哥放下筷子,抬頭道:
  「幸不辱命,信物在我裹中,是一塊玉塊。要不要馬上拿出來?」
  冷見愁欣然道:
  「不必,信物交給南京宋媽媽,有五千兩銀子可拿。」
  他把天絕刀放在桌上,又道:
  「此刀請交給連四。請轉靠他,一刀在手快意恩仇。吳哥,如果我們回到南京,我們大醉一場,我一定有很多故事可供下酒。」
  郝問訝道:
  「吳哥,你自己的事呢?期限快到了,時間不多,怎能跑到南京耽著?」
  吳哥微笑一下,道:
  「惡仙人韓自然已解開一半死結,咱們又有充裕時間了。」
  郝問喃喃道:
  「謝天謝地,但你怎能找到惡仙人韓自然呢?聽說他在湘江那邊……」
  吳哥道:
  「是冷見愁,你永遠不知道他本事多大?」
  冷見愁道:
  「我也是湊巧而已。九幽使者金陽許多消息都很寶貴可靠,要不是碰上他,我一定往湘江白走一趟,但話說回來,如果不是吳哥這一身輕功可以山數十太高崖上,有如鷂子般滑翔老遠,誰也進不了『囚仙莊』。韓自然有沒有希望你幫忙什麼事?例如關於李碧天?」
  吳哥道:
  「有。他希望我們能解救李碧天,他說一條線掛兩雙蚱蜢,本來誰也跑不了。可是現在這一邊已經可以逃離開甚至算一算舊帳,但『海枯石爛』李碧天仍然不行,而韓自然卻一點力都用不上。」
  吳哥道:
  「李碧天一定在安居鎮,對麼?」
  吳哥道:
  「正是。韓自然的暗號是『自從一見桃花後』。李碧天的是「碧海青天夜夜心』。這樣,絕不會認錯人。」
  冷見愁道:
  「為何會有人假冒?但這還不要緊,我兩個問題他有回答麼?」
  吳哥道:
  「有,他說都對。但反問世上有人能突破這等極限麼?」
  冷見愁面上迷霧遮住笑容,輕輕道:
  「現在由我擔心吧。」
  吳哥忽然起身,帶著郝問大步出去更不回頭亦不道別。
  他們談的「極限」指的什麼?冷見愁辦得到麼?如果辦得到真能突破某種極限,是不是等如擊敗了「命運」?
  雪婷雖然大膽,也凶得像頭野貓。但當她看見飄浮於她面前的無頭鬼魂,另一頭則是披頭散髮舌頭老長的鬼魂時,禁不住全身毛髮都豎起,四肢感到麻木乏力。
  而最奇怪的是她這一刻居然會起起徐小茜閻曉雅和小鄭。四個人分頭潛入隱賢閣,別人會不會像她如此不幸遇見真正的可怕的惡鬼呢?如果他們遇見,會不會像她嚇得四肢麻木發不出任何聲音?
  無頭鬼的可怕正因為他沒有「頭」。沒有頭任何動作怎能活動?但無頭鬼的確飄來飄去,絕對不是幻象。
  另一個知舌鬼舌頭會動,披散的頭髮也會飄移。雪婷從偶然露出的可怕面孔上甚至看得出「它」很憤怒,所以有殘酷意味。
  鬼為什麼會「憤怒」?從前豆寇年華滿心委屈失意,然後離家出去,有時流浪於荒丘無數的野外,到了半夜卻不由自主驚惶起來,人人怕的都是屈死橫死的鬼,當然「屈死」「橫死」者極為憤怒,絕不會高興快樂。
  那時候她武功還有限,仍然是「弱女」,現在她忽然恢復「弱女」的感覺。
  但還不止如此,由於「時間」感覺顛倒錯亂,她彷彿回到六、七歲童稚之時。她忽然看見「媽媽」在昏黃燈光下替她縫製衣服。那時光還來回到祖父家。屋子牆壁是泥磚,茅蓬屋頂,沒有任何擺置裝飾。滿眼荒涼,深烙於心的動盪窮苦。但任何一切感覺都不及媽媽那封眼皮的鮮明、溫柔和無盡酷愛。
  她忽然變回那麼幼小那麼軟弱,「惡鬼」一下子迫近眼前,冰涼陰森使她不住發抖。她拚命逃跑,連爬帶滾,因為她只不過六、七歲而已。
  四路潛人「隱賢閣」的人,只有小鄭又變成蜘蛛躲在某處陰暗角落。
  徐小茜平日很會講話,總能叫任何男人很舒服滿足地放棄辯駁。可是現在她像一朵沉默美麗的花,靜靜躺在地板上另一角的閻曉雅眼中儘是迷惘之爭,雙手抱頭不斷啜泣。雪婷在另一角倦縮成一團,不時輕輕叫一聲「媽」,態度,聲音,神情都溫柔之極。
  最會講話的沉默,最剛冷的輕輕抽咽。最野性的變成溫柔軟弱。她們是被鬼魂附上身體改變性格及反應?抑是只流露出從未隱藏著的一面?
  小鄭用那只窺鏡(後來三女終於還給他)在隔壁看得清楚明白。但他連大氣也不敢哼,更休提過去觸救她們。
  因為一來他這個房間就有「鬼」。只不過既然操縱鬼的人看不見,發現不到「蜘蛛」,所以「鬼」也不會對蜘蛛感到興趣。
  其次二女被囚之房間亦有鬼把守,並且有兩個之多,都藏在門口那支白幡內。那兒殺人類或任何相當體積的動物絕對藏身不了。只有「鬼」可以。
  小鄭拚命動腦筋想辦法,一方面心中猛叫菩薩保佑。但他明知求菩薩沒有用處,誰叫叫平時全不敬信奉事,現在臨急抱佛腳自是太遲了。
  無計可施,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小鄭只有一條路可走,就是耐心等候,希望會出現可乘之機,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有兩個白袍人有時一齊出現,有時單獨走入房間查看三女情形。
  他們似乎很滿意,但對徐小茜則顯然尚有戒惕,故此每次出現總是先觀察她,最後亦觀察她一陣才離開。
  小鄭因此亦觀察她,考慮到她可能在無路可走無計可施時裝出被鬼嚇倒或被迷樣子,如果她神智清明如故,情況自然是大不相同。
  漫漫長夜終於過去,晨光悄悄透入房間,照亮四下情形,也使三女看來不像在慘淡燈光下那麼可憐難看。
  不過太陽尚未升起,而這個房間太陽光肯定照射不到。
  但晨光一現,三女好像全身都鬆弛很多。閻曉雅停止啜潤,雪婷亦不再叫媽媽。
  然後她們忽然都醒過來,她們到底內外兼修心神較常人強大堅凝得多,一定神間,都看見彼此情況。只是她們都不能交換意見,因為房間內還有兩個人。
  一個全身白袍連頭罩住的瘦長個子。另一個衣著光潔相貌富泰慈祥,還留著長髮一老者。
  他們靜靜輪流注視三女,好一陣都不說話。
  雪婷怒哼一聲,叫道:
  「你們是誰?」他本來也忍得住,但忽然發現自己雙手雙腳都銬鎖而無法活動,頓時怒火攻心大叫出聲。
  白袍人沒作聲,這是意料中的事情,誰也不會覺得奇怪。
  富泰老者捋鬚笑道:
  「不要發脾氣,你現在並不是躺在家裡,對不對?」
  雪婷瞪住她,沒有作聲。
  老者又道:
  「你得跑到別人家去,卻不知道那人家底細來歷,有這種可能麼?所以現在應該是我問你們,不是你們回我。小姐,你同意嗎?」
  以雪婷脾氣,就算沒下山講不贏對方,她還是可以大罵一通。不過現在不行,因為她看見白袍人袖中伸出一條像雨傘即節毒蛇似的鞭子。一節黑一節白強烈對比色彩,確實有使人感到恐怖效果。
  老者微笑道:「在我問話前先告訴你一些小秘密。第一,你們手上腳上的銬鎖世上無人可以掙斷。就算冷見愁都不行。」
  他停頓一下,顯然因為三女聽見冷見愁名字都有所反應而很滿意。又道:
  「第二,這種鞭子稱為『求死』鞭。意思說任何人被抽中一鞭之後,用不著等到第二鞭便已非常希望自己立刻死掉。所謂任何人亦包括冷見愁在內,我很遺憾冷見愁居然不在這兒與你們一齊聽到這些話。」
  雪婷下決心不試「求死鞭」的滋味,縱使只是謊言恐嚇,卻也犯不上去證明。
  老者的聲音清晰和藹。又道:
  「第三,白天晚上都一樣,如果你們想趁無人看守時逃走。我保證你們有更可怕的遭遇。有些鬼魂不但會活活扼死人.還會汲干血液。那種死法極不舒服,這一點我也可以保證。」
  雪婷忍不住開口,不過聲音沒有那麼暴躁難聽,她道:
  「笑話,我們若有機會難道都不逃走,還乖乖留下來讓你們收拾?」
  老者道:
  「這話說中要點。我只勸你們不要輕舉妄動而已。但如果有人來救你們,例如冷見愁之類的人,你們當然可以隨他逃出。不過我看機會很微小。雖然他目下已到了合肥,距此不過半天路程,可是他一則未必知道你們情況,二則就算知道又如何呢?」
  三女都知道人家沒說大話,以她們本身經驗推想,冷見愁亦絕對無法戰勝「鬼」吧?困難之形成就是「鬼」,她們親眼所見親身經歷過,確確實實不是人力所能抗爭。
  老者又道:
  「但我仍然決定給他一個機會,等他到明天還不來才處罰你們。雪婷小姐,你反對嗎?」
  雪婷大聲道:
  「當然不反對。但他最好別來,任何人都不要來。」
  最後一句話當然是說給小鄭聽的,雖然她根本不知道小鄭現在情況如何。
  老者以向徐小酋閻曉雅一個個問,他已知道每個人姓名,或者已知道很多,所以並不問其他的事。
  徐小茜曉雅表示不反對多等一天。徐小茜道:
  「您就是梁老員外?你真想與冷見愁連四以及雷傲侯這些人為敵?」
  老者點頭道:
  「我就是梁松柏。這一個是『十殿使者』。」
  徐小茜道:
  「難道以你們兩位加上一些神異之術就能贏得冷見愁那些人?」
  梁松柏呵呵笑道:
  「我手下在驅神役鬼方面有四大使者。還有天下無雙使毒大師。至於武功方面當然亦有人才,但已經不大重要了,你這般聯慧見認還看不出麼?」
  徐小茜道:
  「但我卻極相信你就是首腦,你外表只像一個富泰有福氣的大鄉紳。」
  梁松柏笑一下,道:
  「人的外貌很容易改變,尤其是你擁有天下第一的毒教高手。」
  徐小茜道:
  「只要『海枯石爛』李碧天才稱得上天下第一毒教高手,但他這個人恐怕不會被你利用呢?」
  梁松柏道:
  「你知道得不少,但李碧天不管想或不想,都非得聽我不可。正如日後你們三個也是一樣。」
  徐小茜道:
  「這一點我姑且相信,不過我奇怪你何以肯把這許多秘密告訴我們?你認定我們絕對不能活著出去?我們絕對不能洩漏你的秘密?」
  梁松柏道:
  「你很坦白,所以我不妨告訴你,你們的確絕對逃不出去。如果我年紀輕一點情形就不同了,我一定會看中你們,這樣你們才有逃走的機會,可惜我太老了,老得對女孩子已無胃口,所以你們連這一機會都沒有用了。」
  徐小茜訝道:
  「你太老了?不對,你看起來最多四十八歲,正屬於壯年。就算你駐顏有術,但五十來歲的男人豈可算老?」
  梁松柏道:
  「我多少歲並不重要,其實我已經六十多歲,不過我有生以來只有一個女人,從不打別的女人主意,哈,哈,你們一定感到難以置信,認為世上哪有不吃腥的貓兒?但我偏偏就是。」
  雪婷重重哼一聲,表示不服氣不相信。這等男女間之事她一向全無忌憚。
  梁松柏道:
  「你何以不相信?啊,我明白了,莫非你認為我已老得不中用,已經沒有男人本色威風了?好,我證明給你看好不好?雪婷小姐你可願意?」
  雪婷想一下才道:
  「我的確很想你證明,況且老實說只要你想是證明我亦無力抗拒。但我現在心情惡劣透了。惡劣得連好奇心亦沒有了。」
  梁松柏笑道:
  「好,一切明天再說,對了,在我走以前我給你們一點優待,若要上廁方便趁現在去,我不在就無人敢讓你們出房間門一步了。」
  隔壁的小鄭唯有在心中猛歎氣,那三個美麗女郎簡直變成糯米粉團,人家愛搓捏成什麼樣子都行。當然像上廁這類事情很重要,你武功深厚忍得了一天能忍兩天麼?三天四天又如何呢?」
  梁松柏瞧她們蹦蹦跳跳樣子,開心地哈哈大笑。笑聲中透出一股邪惡意味,跟他的相貌樣子完全不協調
  「這種老狐狸老邪人真該死。」小鄭心中恨恨想著。但他的佈置和手法當真無懈可擊。即是冷見愁能潛入此地,見到她們三女情狀恐怕有束手無策之感。因為他既不能把三女、齊搬走,那麼他先救哪一個出去好呢?
  確實是很有趣的問題,冷見愁先救誰呢?
  幸而這問題不必小鄭他傷腦筋回答,到其時他只是個旁觀者,冷眼瞧看冷見愁如何處理選擇。不過假如冷見愁先救閻曉雅呢?此舉是否意味他要定了閻曉雅?小鄭想到這一點不山得沁出汗珠。
  三女半天不講話。事實上她們除了談談各自遇到的事有何不同之外,別的話一無可說。
  另一牆壁(小鄭一立縮在牆角)用窺鏡透過瞧了數次。整座大廳一立都安然無人。但廳中有一層極淡薄的氣體飄浮。小鄭知道一定是毒陣,犯之必死。所以已賭過咒絕不從大廳這邊穿越逃走。
  大廳中最先出現是梁松柏。精神奕奕好像睡過午覺。
  突然一連三個勁裝大漢邊貫人廳,神色匆匆。
  梁松柏不覺站起身,滿而訝色,道:
  「怎麼啦?那和尚居然連闖三關?」
  說話時一名華服少年奔入廳。梁松柏揮手道:
  「都退下,不必多說了。」那三名大漢急忙遲出廳外。
  華服少年就是梁松柏第二個兒子梁永佳。他面色很壞,道:
  「爹,連我三道劇毒禁制都攔不住那無嗔和尚。」
  梁松柏道:
  「這個和尚呢?」
  粱永佳道:
  「已經在樓下,探頭探腦瞧個不停,八成是那三個娘兒們招惹來的。」
  梁松柏道:
  「請他進來談談。」同時拍兩下手掌。掌聲方自傳出尚來消歇,一個白他人不知從何處進來,無聲無息往梁松柏椅後一站。緊接著一個衣飾華麗面容冷漠佩劍老頭子走入廳,拱手行了一禮,運自在左側一張椅子落坐。
  梁永佳出去一會就回轉來,身後跟著一個笑嘻嘻胖大和尚。
  梁永佳道:
  「達一位就是三大名剎總主持無噴上人。」他指指側邊的老頭了,道:
  「他是敝府武術總數練魏雙絕老師。」
  無嗔笑容沒有絲毫改變,嘻嘻道:
  「幸會,幸會。」言下好像居然不知道「一路哭」魏雙絕是何許人!」
  梁永佳皺起眉頭,又道:
  「這一位是家父梁松柏。」
  無咳上人立刻合什道:
  「梁老員外天下知名,洒家久仰得很。」
  梁松柏笑道:
  「上人好說了,老夫足不出鎮十年之久,天下焉有人得知賤名?」
  無嗔上人道:
  「老實說今兒早晨以前,果然從來聽過老員外大名,但稍後見到冷見愁,這才得知老員外大名鼎鼎……
  梁松柏訝道:
  「冷見愁知道我?」
  無咳上人道:
  「冷見愁是魔鬼而不是人。所以他知道你並不稀奇。」
  他仰天打個哈哈,又道:
  「剛才有三馬撥人攔住洒家,他們都是魏老師門下麼?」
  魏雙絕冷冷道:
  「不是,我沒有門下。」
  無嗔上人笑著合什為禮道:
  「如果不是便足見高明。那些人級笨驢一樣,就算諸葛亮復生也沒法子教他們聰明一點。」傳出尚未消歇,一個白袍他人不知從何處進來,無聲無息往梁松柏椅後一站」。緊接著一個衣飾華麗而容冷漠佩劍老頭子走入廳,拱手行了一禮,逕自在左側一張椅子落坐。
  梁永佳出去一會就回轉來,身後跟著一個笑嘻嘻胖大和尚。
  梁永佳道:
  「這一位就是三大名剎總主持無嗔上人。」他指指側邊的老頭子,道:
  「他是敝府武術總教練魏雙絕老師。」
  無嗔笑容沒有絲毫改變,嘻嘻道:
  「幸會,幸會。」言下好像居然不知道「一路哭」魏雙絕是何許人!」
  粱永佳皺起眉頭,又道:
  「這一位是家父梁松柏。」
  無嗔上人立刻合什道:
  「梁老員外天下知名,洒家久仰得很。」
  梁松柏笑道:
  「上人好說了,老夫足不出鎮十年之久,天下焉有人得知賤名?」
  無嗔上人道:
  「老實說今兒早晨以前,果然從未聽過老員外大名。但稍後見到冷見愁,這才得知老員外大名鼎鼎。」
  梁松柏訝道:
  「冷見愁知道我?」
  無嗔上人道:
  「冷見愁是魔鬼而不是人。所以他知道你並不稀奇。」
  他仰天打個哈哈,又道:
  「剛才有三馬撥人攔住酒家,他們都是魏老師門下麼?」
  魏雙絕冷冷道:
  「不是,我沒有門下。」
  無嗔上人笑著合什為禮道:
  「如果不是便足見高明。那些……」
  人跟笨驢一樣,就算諸葛亮復生也沒法子教他們聰明一點。」
  魏雙絕道:
  「你跟他們的分別只不過你是禿驢而他們卻是有毛的肇驢而已。」
  「一路哭」魏雙絕可真是半點不饒人。死奈碰到無嗔似乎面皮比城□厚,笑聲不絕嘻嘻哈哈道:
  「胡鬧,胡鬧,魏老師太會講笑話了。怎可指著和尚罵賊禿呢!」
  他忽然轉眼望住梁松柏又道:
  「咱們言歸正傳。關於冷見愁的消息動向值不值得聽聽呢?」
  梁松柏道:
  「值得之至,值得之至。」
  無噴上人道:
  「一句話就講完,他晚上不到,明兒早上准到。」
  魏雙絕不覺站起身。但他顯然不是震驚害怕而是興奮。大聲道:
  「大和尚這話可是當真?」
  無嗔上人笑嘻嘻斜上他一眼,道:
  「怎的叫起大和尚不叫禿驢?本來有關冷見愁之事還有不少情報資料,但酒家卻不想說了。」
  梁松柏忙道:
  「上人請坐下說話,一切都有得商量。」
  梁永佳讓坐,接著陪笑道:
  「家父意思說,若是有關冷見愁之事,只要有價位,上人想要什麼都有。」
  無嗔上人大馬金刀坐下,道:
  「這才像話,老魏別不服氣,如果你得到酒家秘密消息,說不定三招就能宰了他。」
  魏雙絕聽了一怔,乖乖坐回原位。
  梁松柏道:
  「上人能不能光提示一兩句?好讓大家都更有信心?」
  無嗔上人道:
  「當然可以。他們的九幽使者金陽呢?」
  梁松柏父子固然而色皆變,連那白抱人也身子一震,人人皆見。
  無嗔上人呵呵笑道:
  「洒家雖是出家之人,但日常花費大得很,又要修建寺廟,又要養活一些閒雜之人,當然女人是世人最會花錢的混蛋,哈,哈
  梁永佳道:
  「上人若是有興致,敝府倒是有不少漂漂亮小妞們,能歌善舞,更善解人意。哈哈……」
  無嗔上人道:
  「興致有得很,不過酒家一向眼光很高,下看不上眼,咱們還是喝酒吧,免得那些庸脂俗粉掃了興頭。」
  梁松柏大笑道:
  「上人真是快人快語,不過敝府也有當絕色,保證上人一見就捨不得走了。」
  這話連小鄭也知道梁松柏所指的「絕色」是誰。又見無嗔上人笑容變得十分淫邪,不禁恨得咬牙切齒。要是這賊禿下來,徐小茜等三女至少可以平平安安等到明天。雖然明天有何結局尚未可知,但總勝過被淫僧糟蹋蹂躪玩弄。
  無嗔上人算盤精得很,手法也很多,所以終於把徐小茜等三女全都瞞過。
  他那種垂涎欲滴樣子使他討價還價時處於下風,最後才議定等冷見愁落網後三個女孩子都歸他,任他帶走處置。
  無嗔上人道:
  「冷見愁前赴舒城途中,湊巧遇見九幽使者金陽。冷見愁親口透露說因見金陽居然能役使厲鬼,所以找個機會冷不防殺死金陽,不過在殺他之前卻也探問得知他來自安居鎮,所以冷見愁馬上會趕來無疑。」
  梁松柏道:
  「仙親口說已殺死九幽使者金陽?還有沒有別的話?」
  無嗔上人道:
  「他的確這麼說的,他還追問我世上到底有沒有鬼,石來他好像真見過鬼因而心中暗暗恐僅,所以到處打聽,這一點希望對老員外有幫助。」
  梁松伯道:
  「幫助大得很,但只不知冷見愁來到敞府時,上人如何幫忙我們?」
  無嗔上人道:
  「若是動手只好瞧老魏的,洒家口問不行,不過酒家使毒有點心得,如果酒家全力佈置的話,適才那三道毒功禁制就變成兒戲了,哈哈……」
  他的確闖過三重「武功」關卡,跟著又闖過三道毒功禁制,所以沒有人懷疑他吹牛皮,事實上他也沒有吹牛皮。
  梁永佳恭恭敬敬問道:
  「晚輩亦修習過少許毒功,只不知上人是毒教何派?」
  無嗔上人道:
  「毒教門派又神秘又多,酒家的門派來歷說出來天下無人曉得,所以不說也罷。」
  梁永佳道:
  「普天之下都無一人得認麼?」
  無嗔上人道:
  「那當然有,例如『海枯石爛』李碧天,幸而這類人物並不多
  梁永佳道:
  「如若大師的毒陣禁制能擒殺冷見愁。我擔保你世間之物無求而不得。」
  無嗔上人聲音遠露出隨口敷衍意味道:
  「真的?那我豈不是可以不再飄泊江湖可以安居了?」
  梁永佳道:
  「當然可以。你甚至可以生一大地孩子熱熱鬧鬧住在一起。」
  廳外有人來報告幾句話,梁松柏向無嗔上人告罪帶同白袍人和魏雙絕出廳去了。
  梁永佳道:
  「大師遠來想必門渴肚饑。待我著人辦備酒菜又叫幾個女孩子來相陪解悶可好?」
  他詢問之舉其實很多餘,因為大廳另一角馬上就擺好一張不大的圓雲石桌,酒菜流水般端來,還有三個年輕貌美侍女。
  梁永佳陪他落座,喝了兩壺酒。忽然問道:
  「大師你剛才為何老是瞧著地面?莫非我的毒陣收不乾淨?」
  無嗔上人雙手都摟住細軟腰肢,大有樂不可支之態,嘻嘻笑道:
  「不,不,我數磚塊面已。但我數來數去都弄不清楚此廳立有幾塊橫有幾塊?你呢?」
  梁永佳聳聳肩道:
  「我從未數過,簡直沒動過念數磚塊。為僕麼要數呢?」
  無填上人道:
  「我猜大概是令尊之故,自從我們去看過徐小茜等三女之後,回到此廳,我忽然發覺令尊與我的距離老是若遠若近。你知道我們修習過武功的人總是對『距離』很敏感。所以我不覺分心去數磚,以便確定一下究竟怎麼回事。」
  粱永佳道:
  「不瞞你說,我有時也有這種感覺呢!你想不想知道上何原故?」
  無嗔上人嘴巴馬上從香嫩臉頰縮回,道:
  「當然想,是仍原故呢?」
  梁水位道:
  「那是因為家父修道幾十年之久。他可以使人感到他縹渺朦朧不像是有血有肉的人。
  他忽然啊一聲又道:
  「大師且放懷享受一會,我有事會去就回來。」
  事實上梁永佳並沒有去別處,只不過出廳轉個彎就到了隔壁一個寬敞空蕩房間。
  房內一張桌兩邊坐一人,其一是梁松柏,另一個是三十餘歲衣著隨便的男子。雙眉微垂面膛寬闊,望上去完全是極老實厚道樣相。但老江湖決不作此想,因為凡是「扮豬吃老虎」型厲害角多半是這樣子。
  梁永佳一進去就道:
  「那和尚果然是數磚塊,他很坦白說出。」
  粱松伯冷笑一聲,道:
  「不管他坦白與否,既然是數磚塊測距離,就是有向我出一意圖。」
  梁永佳道:
  「他已喝酒吃菜,李碧天那邊怎樣了?拿藥回來沒有?」
  梁松柏對面的男子道:
  「剛拿到。李碧天武功天下無雙,無嗔和尚想必瞧不出吧?」
  梁松柏泛起自信驕傲笑容,道:
  「李碧天不信我也收拾得了那和尚。對了,永佳,剛才永珍接見嚴老四使者。得到資料很多。冷見愁近目行了跡大致上可以連接起來。嚴老四希望他的行跡到安居鎮之後就永遠停止。嚴老四這次似乎很小心,再三強調冷見愁此人不好對付,要我們全力以赴;甚至最好能請你尤二伯親自出手。唉,他對我這個三哥居然好像還不放心還怕力量不夠,真是莫名義妙。」
  梁永珍清晰道:
  「爹,嚴四叔向來對你萬分敬佩信服。所以冷見愁此人必定厲害得出人意料之外。試想十多年來天下那有『血劍會』都收拾不了的人物?既然血劍會不行,咱們『冥陰教』豈可不加小心?我看不如把『大毒府』府主尤二怕講出來妥當得多。」
  粱松柏笑一下。他向來很欣賞信任這個大兒子,當真是極得力臂助。如果二十年前他已經這麼大。相信聲勢赫赫幾乎可以一舉奪取數省政權的「十萬魔軍」行動不至於覆沒敗亡。
  梁水位忽然道:
  「爹,與其找尤二怕出手。何不邊李碧天?你不是說李碧天天下第一,尤二怕只能算毒教第二高手?」
  梁松柏道:
  「照你這樣說,天下修煉符號法術幾千幾萬人,亦只有一個『惡仙人』韓自然成就高於我。我為何不邊他代我出手?」
  梁永佳一怔,道:
  「對,我從未想到過。但如果第一高手已不存在,你當然就變成第一了。」
  梁松伯道:
  「孩子,別把事情瞧得那麼簡單。第一高手名義封我有什麼用?所以我要千方百計制住韓自然。我們兩人加起來就比第一高手還高明。你明白麼?」
  就算傻瓜也會算這個帳。梁永佳連連點頭,露出萬分欽佩神色。
  梁永珍出出一下就回來道:
  「爹,那和尚居然沒事。據說二弟一離開之後,他不叫菜不吃喝酒。這小子象很不簡單。」
  梁永佳道:他自稱亦是毒教高手,可能瞧出痕跡。」
  梁松柏道:
  「我想知道他武功毒功那一種高明?永珍你說該怎麼辦?」
  梁永珍道:
  「我已經想過。如果他武功高明得可以比美『飛天鷂子』吳不忍,那就肯定此來必有圖謀.亦可肯定他剛才計算砧決測度距離是想一招刺殺你。」
  梁松柏很滿意連連點頭。梁永珍向他弟弟說道:
  「有個消息順便告訴你,冷見愁的確很不好惹。那飛天鷂子吳不忍巳潛入過『囚仙莊』見過韓自然。雖然韓自然目前無力反噬。但吳不忍見過他,一定給冷見愁幫助不少。」
  梁永佳震驚道:
  「囚仙莊也有人人得去?」
  梁永珍道:
  「囚仙莊雖然有十道禁制,包括法術毒物武功。但還有一個地方是不能封鎖的死角,就是莊子中心的天空。但這個死角除非有人能像飛鳥滑過百丈之遠的禁製圖方能侵入。吳不忍就是那隻鳥。他外號『飛天鷂子』果然名不虛傳。」
  梁永佳喃喃道:
  「誰想得到呢。到他出來時當然容易多了。隨便躲在任何一輛馬車,甚至抓一個人帶他出莊都行。我真的幾乎不能相信有這種事發生。」
  梁松柏道:
  「過去之事歎悔無盡,先顯眼前要緊。」
  梁永珍道:
  「我想請爹爹親自施展『冥陰無涯』之術,定可試出無嗔上人有沒有奸媒。如果他武功雖高卻仍比不上吳不忍。可見得他果然只擅毒功,大概不會是冷見愁的奸細。我們可把他暫時移置徐小茜三女房中,當然亦可順便聽只他們交談。」
  梁永佳問道:
  「吳不忍武功高到什麼程度?」
  梁永珍搖頭道:
  「不知道。但他既然可以跟爹一樣,有資格列入『惡人譜』小,當然有驚世駭俗的造詣。」
  他們三人忽然都不作聲。其中梁松柏簡立好像墜入夢鄉閉起雙眼。
  門口和窗子的光線漸漸黯淡,映出一片詭異神秘氣氛。
  大廳內陽光線也忽然大為暗淡,好像突然已到黑夜邊緣。
  無嗔上人忽然一怔,因為那三個健美而又正在咕咕呱呱笑語的女郎忽然先後沉沉睡著。事前連一個呵欠都沒有打過。莫非她們都幾天沒有睡覺所以忽然墜入睡鄉?
  他用眼睛鼻子甚至皮膚觸覺。亦查不出絲毫有人施毒跡象。他寧願有人使毒,否則她們的表現就太詭異太不可思議了。
  光線不但越發暗淡,四下竟然出現迷迷濛濛像是起霧情景。你曾否在高山被濃霧吞噬過?那種經驗實屬於「難忘」一類。而現在無嗔上人正有此種感覺。
  但他面上笑容一點未變,居然還有「嘻嘻」笑聲。別人一定感到奇怪,如此處境如此孤單中究競有什麼位得發笑呢?
  無嗔上人站起身,肥大身形開始向廳門口行去。突然間霧更濃空氣也冷得有如冬震的山巔。
  他依然嘻嘻而笑。他竟然「看見」自己肥大身形投索地蹣跚地向前行去。
  現在已是必須當機立斷瞬間。他可以掣出緬刀施展人刀合一無上刀術飛小廳外,任何陣法任何邪術絕對攔阻不住他。
  但他也可以用隔岸觀火的心情「看」著自己軀體一切動靜。它將會一如常人對外境壓力刺激生出種種反應。但當然很危險,若是此時有人存心殺他則簡直是易如反掌。
  無嗔上人終於任得軀體在寒冷濃霧中迷茫齲行。他必須隱藏起「人刀合一」的刀術,否則永無殺死梁松相機會(對方知他煉就如此可怕刀術,以後根本連面都見不到)。同時他亦想知道大廳中發生了什麼事?何以好像忽然到了迷茫荒野看不見又頭腦昏沉?
  濃霧似乎無涯無際,前路茫茫永遠走之不盡。霧中偶然有人影出沒,但誰都知道那一定是「鬼」而不是人。
  人既孤單心更空虛寂寞,以及濃得可以抓在手裡的恐懼。無嗔上人嘻嘻笑聲已變成嗚咽一樣,因為他已奔馳了千萬里,筋疲力竭卻還逃不出昏沉恐僅。
  他忽然昏迷倒下。肥大身軀離那方桌只不過七步而已。
  梁松柏和兩個兒子走人大廳時馬上回到白天人間。他們站在無嗔身邊俯視他。
  梁永珍道:
  「能夠支持七步倒下已算得是高手了。」
  無嗔雖然軀體昏迷跌倒,像死豬躺著不動。但另一個「他」還能聽能看。「他」甚至惋惜軀體一時不能恢復如常,更不能提聚最精純功力以施展無上刀術。否則眼下倒也是一舉殲滅梁家父子絕妙機會。
  梁松柏道:
  「他武功程度已知。又能看破李碧天手法,顯然是毒教一流頂尖高手。我們不可過於屈辱他,如果我們想收買他的話。」
  毒教之人有個特點是眶必報小氣得很。所以這一點大家都同意。
  因此無嗔上人悠然回醒時(指軀體而已)。剛點亮的燈燭照出徐小茜閻曉雅雪婷三女嬌容艷面。同時亦能看清楚自己雙手雙足並無銬鎖。比起她們狼狽情狀當然會覺得很滿意很滿足。
  他一骨碌起身行走跳動過證明全無問題之後,反擊一下子坐回地板,不停戰頭皺眉,作苦苦思索狀。
  就算剛出道很稚嫩的人亦知道這刻必定有人暗中監視,何況無嗔上人久歷江湖,比老狐猩還精?所以「作狀」演戲。是很重要一步棋子。可異沒有對手格檔合力演出。
  他不知何故忽然想到徐小茜。聽說這女孩子是「靈犀五點金」首腦,智慧過人見認淵博,她會不會也是假裝受制待機行事?
  當然有些人會考慮到「假裝」後果,尤其是她們身為女子。即使幸能不死,也極可能被男人蹂躪凌辱。
  不過這只是普通人想法而已。她們既能行走江湖亦曾享有盛名,很多想法便很大膽很看得開。決不斤斤計較失貞被玩弄之事。
  上面那些理論只想證明徐小茜等人膽敢假裝受制,但她們的能力做得到麼?
  其實懷疑徐小茜當時未曾受制的資料還是梁永佳第一次帶他來看三女時告訴他的。現在三女神智都恢復如常,六雙眼睛凝集他身上。但如果徐小茜當時並未受制,那就必有寶貴資料可供交換。
  他從地板站起身。瞧也不瞧三女一眼,逕自向門口行去。
  房門大開,外面雖是一片黑暗,卻仍可測知無人把守。
  無嗔上人向門查看一陣,邁開大步伐卻小心翼翼路出去。除了動作顯出小心謹慎之外。他的招牌笑容也好像有點勉強。
  他的腳剛一伸門檻,房間燈光陡然一暗,陰風四起。所有的人包括無嗔上人在內都看見一個沒有頭的鬼魂,離地數尺飄飄蕩蕩擋住去路。
  左邊另有一個舌頭很長頭髮披垂的白衣鬼忽然出現。長長舌頭一下子碰到無嗔上人肥胖面頰上。
  無嗔上人一個跟斗翻遲七八步。定睛看時燈光卻已恢復明亮,門口空蕩蕩哪有鬼魂。
  他摸摸被鬼舔過的面頰,又拍拍光禿腦袋,道:
  「我的媽呀。那舌頭好冰好冷。絕對不是假鬼……」
  雪婷嚇得身子一縮。如果是真鬼說是她害怕,連徐小茜閻曉雅亦心中打鼓渾身冒起雞皮疙疙。
  無嗔上人定定神又道:
  「酒家平生作孽太多,佛祖菩薩一定不肯搭救。但這鬼究竟是真是假還沒問題,酒家有個辦法在此,立刻可以試出真假。」
  三女都不搭腔。無嗔上人又道:
  「你們三位姑娘抓個鬮,看看該誰出馬。酒家丟一個人出去氣力還是有的。」
  三女都嚇一跳,這種搜主意誰不會出?當然最好將這個肥大和尚丟出去試驗。卻無奈三女子腳都上銬鎖,站起身可以,蹦蹦跳跳也可以。就是不能舒拳展腿。
  無嗔手摸腦袋向三女瞧來瞧去,又道:
  「你們的樣子好像都很不樂意做這件事。這原是人情之常,誰樂意跟鬼打交道呢?但問題是我們凹個當小必須有一個人打頭陣。酒家是出家人,這風頭似乎出不得。」
  最可惡的是他嘻嘻笑聲,還有手指指來指去,誰也不知最後手會指住哪一個?
  徐小茜首先開門,道:就算丟一個人出去試出有便又如何?你自己仍然困於此地。至於我們手足被銬已經斷絕逃走之念,有鬼也好沒有鬼也好,暫時與我們不相干。但你不同,你一出去就可恢復自由。」
  無嗔上人道:
  「我原以為你們都是啞巴不會講話。你一定是徐小茜,因為你很會講話。幾乎使我乖乖自己衝出去。」
  徐小茜道:
  「你一定是三大寺林總住持無嗔上人。你何以來到此地?何以忽然由座上客變成階下囚?」
  無嗔上人道:
  「別問東問西。隔牆既有眼睛又有耳朵。」
  無嗔上人道:
  「我不知道,反正有一雙眼睛老是盯住我們,討厭得很。」
  閻曉雅忽然道:
  「我願打頭陣。但如果逃得出去,你肯不肯幫我們弄掉這些銬鎖?」
  無嗔上人笑道:
  「容易之到。我花過兩年時間專學這門玩藝。要打開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誰也不當他說的真話。這雪婷也認為他胡說八道。否則以她脾氣一定動口求他弄開銬鎖了。
  無嗔上人笑道:
  「哈,哈,你們都不信?好,洒家只好露一手讓你們無知女子開開眼界。誰敢帶頭衝出,我就替誰弄開。」
  閻曉雅道:
  「我。」
  無嗔走過去,只見她嘴唇動彈卻沒有聲音。
  無嗔嘻嘻而笑,伸出肥大的手向閻曉雅面頰攬去,動作很慢意圖卻十分明顯。
  閻曉雅眼光變得十分冰冷怒哼一聲。這時無嗔手指離她面孔尚有四五寸,他那麼肥大身軀居然好像游絲飛絮隨著哼聲飄遲六七尺。因此閻曉雅突然踢出的雙腿完全落空。
  無嗔身法之快以及時機拿捏這准已經足以令人驚詫無比。促還有奇怪的事發生,只見他左手忽然多了一個饅頭,嘻嘻笑道:
  「可借,可惜。饅頭插上一支毒針誰還敢吃下肚子呢?」
  現在三女都知道這嘻嘻哈笑鬧肥大和尚極難惹極可怕。他竟然能夠早一線躲開,而這時閻曉雅才開始用出「踢」的動作。
  他又居然能夠順手掏出一個饅頭墊住頸手肥肉,
  因此小鄭從隔壁高處「吹」人來的毒針簡立變成瞄準那饅頭。
  他身手之迅快高妙固然驚人,但最可伯卻是料敵機失之智慧反應。
  當真可怕得可以比美冷見愁,甚至尚有過之。
  這種敵人莫說三女現在束手縛腳,而小鄭又在隔壁。
  其實縱然她們沒有被拷鎖,縱然小鄭也參加一份,只怕仍然不是對手。
  無嗔上人嘻哈笑道:
  「別瞪眼睛,女孩子一瞪眼就不漂亮了。哈,哈,牆上的眼睛也一樣。」
  隔壁小鄭聽很清楚,不覺打個寒噤。這種感覺從前第一次碰見冷見愁時有過,現在是第二次。
  無嗔又道:
  「如果這支毒針不射饅頭而射在耳朵上那就最妙不過了,嘻,哈……」
  他居然一面說,一面用手指著天花板某一處。
  當然如果那兒只有耳朵在聽,自是不知正被無嗔指住。
  小鄭瞧得清清楚楚,心小倒抽一口冷氣。這和尚神秘古怪可怕之極。
  他憑什麼竟然命令我暗中對付天花板上偷聽之人?他究竟是何來路?有何計劃?有何目的?
  無嗔上人口小嘻哈笑聲不絕,卻閉起雙眼。
  過了一會才睜眼笑道:
  「好啦,耳朵已經沒有啦。小鄭你真行。冷見愁說你最多古怪,果然一點兒不俗。」
  三女和小鄭幾乎一齊跳起。冷見愁?難道這個大和尚竟是冷見愁派來的?有這種可能?
  無嗔丟掉饅頭,從衣襟邊緣抽出一支網絲,又道:
  「銬鎖」得趕快弄開,我們已經浪費不少時間啦。」
  他光找上徐小茜,道:
  「你一定不會踢我。同時離中小鄭也遠些。嘻,哈,這種銬鎖質料是上佳精鋼加上紫金精打製,誰也掙不開弄不斷,但鎖卻很差勁,你看……」
  果然「咯登」一聲已開了一邊。徐小茜一雙嫩白手已脫離銬鎖,跟著另一邊亦打開了
  無嗔嘴吧雖然嘻哈好像在玩,其實他動作快得要命。轉眼亦把她雙腳網拷弄掉。
  他使用那支鋼絲手法輕巧純熟之極,看來他說曾下過兩年工大竟不是信口胡吹。
  他第二個弄開銬鎖的是雪婷。雪婷恢復自己之後連跳幾下,興高采烈道:
  「你真行,幾乎比冷見愁還厲害。」
  無嗔不再跟閻曉雅開玩笑。因為他瞧得出她不是那種可以開玩笑的人。
  三女一下子全都恢復自由。不覺個個笑容滿而。
  於是房間內好像忽然擺滿千嬌百艷花朵,美不勝收。
  無嗔上人大聲道:
  「小鄭,希望你有法子看得見大廳那邊動靜。這樣冷見愁一來到我們就知道。當然你最先把牆壁磚塊弄松,咱們到時才好會合一塊兒衝出而不耽誤時間。」
  一眨眼間□角靠天花板處簌簌掉下泥沙,然後露出一個洞門。
  小鄭的頭仰過來,道:
  「多謝大師救助,但這房間出得去麼?」
  無嗔上人道:
  「我也不知道。但如果只有剛才兩個鬼,大概可以拼一下。」
  人人對無嗔都極有信心,甚至認為如果他也衝不出的話,大夥兒死了也位得,因為他武功之高簡直更超過冷見愁。
  既然連他都不行,便沒有人認為「敗亡」是冤枉的了。
  殊不知無嗔剛才表演一手,主要是看得懂閻曉雅「唇語」。知道她叫小那如何配合,故此能事先趁避而看來像神仙一樣。
  小鄭立刻縮回頭,還把牆洞用磚塊牆回原狀。
  他迅即向大廳那邊查看,耳朵都可從磚縫聽到無嗔與三女的說話。
  只聽雪婷驚訝聲音道:
  「大師,你吃什麼東西?」
  元嗔上人道:
  「嘻,哈,你這饅頭也從未見過麼?」
  雪婷道:
  「我當然見過,但饅頭裡好像夾有很香的鹵牛……」
  無嗔道:
  「你未見過吃葷的和尚麼?」
  雪婷道:
  「你喝的是什麼?」
  無嗔道:
  「這個扁形銀匣子裝著大半斤洋河高梁。」
  雪婷道:
  「我意思說你忽然又吃又喝,敢是肚子很餓?你常常帶著饅頭和酒?」
  無嗔上人道:
  「不,但聽冷見愁講,此地有極厲害的毒教高手,可能是李碧天吧?反正他叫我事先準備一下,萬萬不可吃粱家東西。」
  小鄭忍不住挖開幾塊磚伸頭出來,道:
  「但我明明見你吃喝過。」
  無嗔道:
  「那是最開始之時,他們還未聽完冷見愁消息,亦沒有出去過。憑那梁永佳小子的毒功我都不怕。喂,大廳那邊怎樣?」
  小鄭道:
  「至少點了五十盞燈,光亮得使人眼睛幾乎睜不開。但一個人都沒有,只在正面底牆下多了幾塊屏風,屏風後有一張大師椅。
  無嗔上人道:
  「這等陣勢酒家也弄不懂。有誰能猜出一點頭緒?」
  徐小茜道:
  「小鄭,你離太師椅遠不遠?」
  小鄭道:
  「遠得很,至少有四五丈。」
  徐小茜道:
  「可惜得很,這個距離你的吹針一定用不上?」
  小鄭道:
  「正是,兩丈之內才管用。」
  徐小茜道:
  「我獵大師椅坐的必是首腦人物,可能就是梁松伯。但何以用屏風圍住我就不明其故了。」
  小鄭道:
  「那四塊高窄屏風畫著奇奇怪怪圖形,又貼有很多符號,看來卻邪氣得很。」
  雪婷道:
  「那上而一定有鬼,小鄭你千萬別招惹。」
  小鄭縮回頭,牆洞又迅即填好。
  雪婷道:
  「大和尚,你別只記得吃肉喝酒,快給大家想想辦法呀。」
  無嗔上人道:
  「我其實是個假和尚,但不是花和尚。飲酒吃肉殺人放火都行,卻從不打女人主意。」
  雪婷邪道:
  「為什麼?女人你看不順眼?或者是練童子功?對,一定是童子功,否則你武功哪能這麼好?」
  她說這些話好像理所當然,反而無嗔上人覺得不好意思而臉紅。怪不得冷見愁要逃。敢情雪婷不好招架。
  但何以她仍然顯得很可愛?冷見愁落荒而逃真是為了她的野性率直麼?
  還有消純雅淡如一場幽夢的閻曉雅呢?那溫柔如春水,能使男人「不辭冰雪為卿熱」的徐小茜呢?冷見愁為何要「逃」呢?
  光明溫暖暖的陽光,一視同仁通照人間,粗陋茅屋內因此很明亮很暖和。
  茅屋處處皆有,但搭蓋在寬闊豪華府第的幽深花園中卻極少見。
  尤其住在茅屋內,睡在粗硬床板上。伴著蟲蟻蚊子,四壁蕭然。
  住的人居然是天下最富有者之一的雷傲侯,那就的確叫人難以置信了。
  甚至紐連四這種不大露了表情的人,看看茅屋之後也驚訝得瞪眼張嘴說不出話來。
  雷傲候雪白的頭顱點幾下,淡淡道:
  「不必問我為何舒舒服服的房子不住,卻住到這等所在。你就當是一個孤僻老人的怪癖吧?」
  連四當然再也不會問他這件事。
  雷傲侯讓他在窗邊一張會咯吱咯咯吱響的椅子坐下。
  又道:
  「雪婷去了很多天,我很擔心。」
  連四不回答,只輕輕歎了口氣。
  那個像野馬般任性的美麗女郎,誰能給她加上一副轡頭使她們馴服?
  雷傲侯又道:
  「我老了。所以常常回憶過去許多事情。也忽然非常惦掛擔心我唯一骨肉。」
  他說的當然是雪婷,因此連四又輕歎一聲。
  雷傲侯望著門外太陽光下的樹木青草,說道:
  「我除了向你抒發對雪婷的想念之外,還有一些與你或她都絕無關係的事情想告訴你。因為如果我忽然一睡永不醒來,這些事情世上就只有你知道。」
  連四很想反問他,既然這些事跟雪婷或自己都不相干,何必知道呢?
  但他終於忍住。雷傲候的確太老了。那一頭雪白的頭髮叫人不忍阻止他說話。
  連四不久就發現自己做對了。因為雷傲候所講的武林秘聞,有些似乎與冷見愁有關。
  後來有一件根本就是雷傲侯和冷見愁連四三個人的事。
  雷傲侯道:
  「你一定聽過『惡人譜』這個名稱吧?」
  連四道:
  「聽過。惡人譜不但現在很有名,據說四、五十年前已經出現。」
  雷傲候道:
  「你當然也知道惡人譜並不是真的一本譜冊。而且每逢世上出現夠資格的惡人,一旦列名惡人譜上,天下武林盡皆知道。」
  連四道:
  「據說是山少林和武當兩派掌門,同時致函天下三十六大門派幫會。所以天下無不知道亦無不公認。」
  雷傲侯道:
  「對。但少林武當兩派憑什麼把某一個人列入惡人語中呢?」
  連四道:
  「看來世上若是有人知道這裡的一切。這個人一定是你。」
  雷傲侯頓首道:
  「我不但知道,而且下評語的人就是我。」
  連四歎口氣,這一次聲音很大,道:
  「希望你的法眼永不出錯,正如你鑒定天下奇珍異寶一樣。」
  雷傲侯道:
  「幸而未曾出過錯。四十二年前我用盡心機手段,促成一次古今罕有的盛會。事實上連我算在內,也一共只有十一個人而已。但其他那十個人,都是江湖邪正黑白道上都公認的十大無上高手。包括少林寺方丈鐵腳神僧。武當學門玉璇子真人。還有血劍嚴北,刀王蒲公望,風蓑雨鬢南飛燕等等。我通過每個人最深奧嚴格的考試,才獲得編撰『惡人譜』的權力。」
  連四要用手幫忙才合得攏嘴巴。」
  雷傲侯道:
  「但從今而後,這個責任卻落在冷見愁和你兩人身上。」
  連四又趕快用於把下巴推上去。
  雷傲侯道:
  「冷見愁和你各擅勝場,而最難得的你們是『朋友』。」
  連四道:
  「這個責任我能不能推掉?」
  雷傲侯道:
  「不行。除非你輸敗在一個人劍下。因為你如果輸敗,一定連性命也輸掉。」
  連四居然曉得他說的是那一個人。道:
  「煙雨江南嚴星雨。既然連你老人家也這樣說,我倍加小心就是。」
  他接著又問道:
  「既然成立『惡人借』,那血劍嚴北、刀王蒲公望都有份參加,何以他們亦都列入譜上?他們肯自認是『惡人』麼?」
  雷傲候道:
  「凡是武功超過某一境界,而此人不但不做好事,反而做過惡事。此人就是惡人。記住,一定要武功才智手段都超過某種標準才行。例如『人面獸心』陶正立二十年來害人無數。但我仍不將他列在譜上。」
  連四道:
  「聽說陶正直武功極高,難道是過甚之詞?」
  雷傲侯道:
  「不是,他武功的確很高。一點都不弱於惡人譜中之人。但是此人並元才智手段,而且天性卑鄙無賴狡詐。這種人連惡人譜上的惡人都羞與為伍。」
  連四道:
  「我明白了。」
  雷傲候解下一條頸鏈,鏈墜是一枚黑黝黝的鵝卵形印章。以陰文刻著「惡中之雄,名列譜中」八個篆字。
  他道:
  「此印從現在開娟付託給協及冷見愁。此印除了選出惡人之外,還有些好處……」
  連四且是不甚重視「好處」,卻不能不聽明白。而當他聽完之後亦不覺微微動容,可見得那「好處」非同小可。
  雷傲侯又道:
  「刀王蒲公望、血劍嚴北這兩個人的排名先後至今尚未公佈。因為這我也不知道。三十年前我安排唯一一次機會,可惜忽然發生事故,使我不得參加因而無法定。」
  他停歇一下又道:
  「你們記著,有些人不能列名惡人譜上,所以心生怨毒仇恨,千方百計想找出真正評估之人。像『人而獸心』陶正直之類,變成極危險可怕的敵人。甚至有些人為了想挖出評論惡人譜之秘密,不惜用無數金錢人力及時間,製造假局陷阱。例如三年前才列名惡人譜的『飛天鷂子』吳不忍,竟就是一塊『餌』。我顯然被蒙蔽吞下此餌。幸而及時發揮少林武當峨嵋以及天下最大的幫會『丐幫』等力量,安然渡過難關。」
  詭秘奇跡無窮危機險難等感覺,使人透不過氣來。
  世上居然有這種不可思議之事。而一切都至最隱秘幕後進行。並且估計不出投入多少人力物力以及心機心血。當然最驚心動魄是不知已犧牲多少「人命」。
  雷傲侯又道:
  「吳不忍武功才智歲手段以及格調氣魄足以列入惡人譜。可惜我棋差一著,當時居然沒有查出他竟是遭人『隱害』。他只是餌,有人想釣我這條大魚。所以我忽然發覺我已經老了,竟然昏得不能一眼看穿他的無辜冤枉。」
  連四覺得全身被幾座山峰壓住那般沉重。他忽然想起說部書中的齊天大聖孫悟空。他被五山壓住,但恐怕還沒有這麼沉重吧?
  雷傲候道:
  「你和冷見愁一定要替我了卻一個心願,找出把吳不忍變成『餌』的幕後人。把他列入惡人譜中,並且列在第一。他是古今天下所以惡人之中的『強人』。我雖然要揭發他,等如們減他。但卻有著無限尊敬,所以把他排列第一。」
  連四喃喃道:
  「他既然能製造『惡人』,連你老人家亦被瞞過,當然可以稱為惡人中的『強人』。」
  剛剛各自提到飛天鷂子吳不忍。吳不忍忽然來到。
  連古傲侯也禁不住暗暗喝采。吳不忍瀟灑成熟很有深度的風采,的確千萬人中也難得一見,雷傲侯從前暗中見過他一次,不過其時吳不忍蓬首垢面被囚於峨嵋,神情氣度自是大不相同。
  『憐見愁無暇分身,所以托我走一趟。可能他看中我的腳程。我亦希望跑得不比鴿子慢得太多。」
  吳不忍說完,將天絕刀交給連四。
  連四道:
  「冷見愁不暇分身,意思就是他有困難。」
  吳不忍道:
  「對,他要殺鬼。」
  連四道:
  「他應該留下此刀。」
  吳不忍道:
  「仙說他只有你這個朋友。」
  連四拿掉包刀之布,手指溫柔撫摸那刀,出刀柄以至鞘尖。
  動作溫柔多情得好像撫摸他剛剛生出來的兒子紅嫩身體。
  雷傲候、吳不忍都不敢再看而移開眼睛。因為連四不僅愛惜此刀,而且赤裸裸表達出對「朋友」的關心想念。他們若是不轉移注意力,恐怕都會掉下眼淚。
  連四道:
  「冷見愁如何稱呼你呢?」
  吳不忍道:
  「他學郝問。我一個好朋友,叫我吳哥。」
  連四道:
  「吳哥,雪婷呢?」
  吳不忍道:
  「冷見愁已趕去,就是為了雪婷、徐小茜、閻曉雅,還有一個小鄭。」
  連四歎口氣邁:「閻曉雅又有份?」
  吳不忍道:
  「幸而冷見愁亦找到一個幫手,三年采大名鼎鼎的三大名利總住持無噴上人,冷見愁似乎很推許佩服他,否則殺鬼之事不會找他幫忙。」
  雷傲侯道:
  「他長相身材都不重要。你可曾發現他練有某種特異超凡功夫?而且他是不是使力?」
  吳不忍道:
  「對,他整天嘻嘻哈哈,緊張的時候也一樣,腰間有一圈微微凸起痕跡,決非軟鞭,一定是軟劍或緬刀之類。」
  雷傲侯立刻道:
  「這人跟你一樣名列惡人譜中,但他沒有姓名,惡人譜上的『假和尚』就是他。少林寺二十一種秘傳種功之一的『遊戲風塵』,一百年來少林寺也只有兩個人煉得武功。一個是少林七大神俗之一的『笑塵』,另一個就是假和尚了。」
  連四訝道:
  「假和尚以何因緣學得到少林秘傳神功?既然他神功傳自少林,又何以名列『惡人譜』上?」
  雷傲侯道:
  「這些秘密惡人譜不必查明登記,所以我也不知道。『」
  吳不忍道:
  「惡人譜在江湖上已。』傳了四、五十年之久,但我看沒有什麼道理。」
  雷傲侯道:
  「既然冷見愁能跟你交上朋友,甚至那個『假和尚』,可能都不該列入惡人譜上,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吳不忍吃一驚深深注視那老人,道:
  「不錯。你老人家腦筋真快。不過除此之外,我還有一點意見。例如去年我不幸遇見『人而獸心』陶正立,他的殘惡以及武功都更在我之上。但何以他不列入惡人譜呢?」
  雷傲侯道:
  「如果陶正立既殘惡而又武功高於你,你何以未被他殺死?」
  吳不忍道:
  「我有三次險些被殺,其中一次我躲在一條冰冷溪澗底,靠一根蘆葦換氣,熬了三日三夜才脫險。」
  雷傲侯道:
  「武功可以精進與日俱深,但機智膽色卻永遠不會進步,俗語說『三歲定八十』,指的是才智魄力。不是學問武功,你焉知今天武功尚不如他?你又焉數下年後不能勝過他?」
  吳不忍驚訝得幾乎張大嘴巴,這種理論確實無懈可擊,每個人都非常「蓋棺」方能下結論。
  因為學問武功等都可從後天勉力精進,只有才智氣魄等是先天與生俱有而不能進步,亦不能加強。
  所以與武功學問有關的判斷,必須予較大彈性,不宜武斷。
  飛天鷂子吳不忍深歎一口氣道:
  「無怪冷見愁提起雷傲侯您,口氣中總會流露出敬意。您和冷見愁都很了不起。」
  連四道:
  「吳哥,你喝不喝酒?」
  吳不忍道:
  「用雷傲侯的話下酒,已可喝三十大杯。」
  連四道:
  「我們出去喝,我知道有一家小館子,酒美菜好。」他望住雷傲道:
  「您老人家一齊去好麼?」
  雷傲侯道:
  「不,你們年青人談得攏。去吧,我除了珍寶古玩之外,還有很多回憶可以打發時間。」
  午後任何飯館都很靜,所以達家小飯館只有連四、吳哥及部問三個客人。
  飯館雖小,但牆壁地而以及桌櫥碗筷等都很乾淨。
  醇美的陳年花彫,可口精緻小菜。一要都使人滿意,郝問喝了不少竟然醉倒。其實他乃是因為放盡腳程力追吳哥(其實吳哥比他早兩個時辰到達南京)以至筋疲力竭,才如此容易醉例。
  吳哥道:
  「飛的傳書比八百里飛忡驛遠還快,相信天絕刀尚在冷見愁手小的消息應該已傳到嚴星雨耳中?」
  連四道:
  「我們等一下就知道,郝問是你的好朋友麼?」
  吳哥道:
  「是的,七年來我只有他一個朋友。」
  連四道:
  「任何人落難寂寞之時,友情特別溫暖可貴,我自己也嘗過這滋味。」
  他平時很少說話,但現在忽然變得很饒舌多話,又道:「愛情就不同,你可能付出很多很多,但結果你得到的卻只是一場空,什麼都沒有得到。」
  吳不忍道:
  「這話很有道理。」
  連四道:
  「你七年前為了她鬧得武林天翻地覆。她是誰?」
  吳不忍道:
  「她叫傳卿,合肥人氏。」
  連四道:
  「如果時光能夠例流,你還願不願意為她做同樣之事,忍受同樣苦難?」
  吳不忍道:
  「願意。」
  連四道:
  「但何以你連考慮都不考慮?英非這問題已問過自己千百回?」
  吳不忍道:
  「是的。」
  連四道:
  「我問你許多話,你心裡會不會怪我?」
  吳不忍道:
  「不會,從來沒有人問我這些話。」
  連四忽然用蚊子那麼小的聲音問道:
  「你想不想找出陷害你的人?」
  吳不忍很驚訝,卻也用同樣細小聲音回答:「當然想,憐卿說過給我幾年時間,拖延到今年已經拖無可拖,但我不但查不出陷害我之人,連什麼人將我列入惡人譜內亦查不出頭緒。」
  連四神色一絲一毫沒有變動道:
  「顯要緊是查明陷害你的人,至於惡人譜的事,將來找上少林武當一問便知,何須費心耗力?」
  吳不忍道:
  「少林武當我已查過,惡語之人並非他們所列,他們只管公佈。」
  連四不得不裝出訝色,道:
  「有這等事?難道連少林武當兩大門派也肯將這等權柄交給別人?」
  吳不忍道:
  「我也想不通。但憐卿說得好。如果查出薦名
  惡人譜的幕後人,一定不難山此線索,找出當年陷害我的人。」
  這時他才加以說明,道:
  「憐卿就是峨嵋派那個女弟了。自從七年前發生事情之後,她已離開峨嵋,回到合肥老家。」
  連四本來還有些問題。但都問忽然含糊叫一聲,接著驚懼地喃喃道:
  「吳哥……吳哥……別這樣望住我。你知不知道有幾枝快劍頂住我背心要害?」
  吳不忍訝道:
  「郝問,你說什麼?」
  郝問用力睜開醉眼。可是旋即趴回桌上呼呼大睡。
  連四淡淡道:
  「他常常作這種惡夢麼?」
  吳不忍歎口氣道:
  「對,近兩三年常常如此。精神壓力太重,確實不容易忍受。」
  他忽然反問道:
  「你有很多仇敵麼?」
  連四搖頭道:
  「沒有,簡直可以說沒有。」
  吳哥道:
  「沒有仇敵並不是好事。你知不知道?」
  連四道:
  「現在已知道了。不過我仍希望你說出來。」
  吳哥道:
  「從元仇敵的人應付急難危機時一定吃虧些。尤其是你永遠不會第一個念頭就是『逃走』。事實上任何強人有時也非得逃走不可。」
  連四道:
  「我正是這樣想法。」
  吳哥道:
  「你從無仇敵,但忽然卻有了一個。而這一個居然是煙雨江南嚴星雨。所以你的情形比別人更不妙。」
  連四道:
  「你勸我逃走麼?」
  吳哥道:
  「對,必要時就逃走,有時機會瞬息即逝。」
  連四道:
  「我一定記住這話。」
  吳哥道:
  「如果我跟你走,你很快就會有不少仇敵。」
  連四笑一笑,道:
  「不要緊,我已學會逃走。而我又是孤身一人,逃起來一定比別人快很多。」
  吳哥也笑了,隨即吩咐店家找個床鋪結郝問。此事由於一錠銀子便圓滿解決。
  扶走都問時,忽聽他又驚怕喃喃道: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也不要殺他。都是我不好……都是我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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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學殿堂 赤雷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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