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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迷迷茫茫七盞燈


  小辛將會遭遇何種凶險情況?這一次他能否達過命運之神擺佈?何以李碧天說因為有花解語等三女在此而情勢才變得更凶險?
  小辛能不能突破命運的羅網?何以命運要使他喪生使他停止一切活動抗爭?莫非死亡就是人類的極限?
  牌樓上數以千計的燈火逐漸暗淡,好像由於燈油恰恰用盡,所以火光逐弱漸暗,照這情形看,不久燈火就會全部熄滅。
  梁松柏面孔仍然有光線照到,所以他面孔上極度訝疑極度恐懼的表情可以看得非常清楚。
  他下巴的須已經不見影蹤,割削得甚見平整。
  他胸口有個十字刀痕,由外到內幾層衣服都割裂通透,寒冷夜風從十字路口灌吹及肌膚,但皮肉上沒有傷痕沒有流血。
  小辛的刀不是橫行刀。但普通刀到他手上居然與吹毛過發寶刀無異,不但能輕易割去輕軟飄動不受一點力道的長鬚。也能劃破外內衣。而功力手法之精妙更是無法形容描述。
  但梁松柏驚疑大駭的並非小辛的刀法,而是黍米毫釐不差的極度準確。
  如果刀尖差了分毫,不是割不了長鬚和衣服,就是割破喉嚨和胸口肌膚。
  問題是小辛怎能判斷得出精確之距離?梁松柏想不通所以大駭原因便在於此。
  我明明已施展縮地術,任何人絕對無法判斷得出我們相隔的距離。就算武功極高的高手也不行,為何小辛卻辦得到?
  幾個時辰前那無嗔上人亦曾設法測量距離。他甚至用數磚塊方法。但仍然測不准雙方距離。何以小辛辦得到?
  小辛淡淡道:「我寧願割破一百個像你這種人的喉嚨,也不願捺死一隻螞蟻!」
  梁松柏不禁感到不平,任何名種螞蟻也決計比不上人命貴重,何況螞蟻根本沒有名種與否的區別。你可曾聽過有人把螞蟻當作寵物?把螞蟻當作名馬名犬一樣豢養?
  他道:「你為何不殺死我?」
  小辛道:「這只是因為你有能力。已經近乎可以代表命運的能力。」
  梁松柏道:「我不懂。」
  小辛道:「你不必懂。你只要記住,只要你移動腳步,我的刀一定立即割破你的喉嚨。」
  梁松柏道:「任何人都有權假設幻想……」
  小辛道:「你敢不敢舉步試試看?」
  梁松柏道:「我決不會站著等死。」
  小辛道:「我明白,你只不過要等到我很忙之時才舉步逃走。但我不妨告訴你。我表面上可能看來很忙,其實我內心很平靜安閒。我隨時可以從忙碌場面中退出。」
  梁松柏不敢不慎重考慮小辛的話。其實他如果相信小辛卻是很佔便宜的事。只要雙腳不動,就暫可平安無事。如果小辛在某種忙碌狀況下喪生,當然已管不著他雙腳移不移動了。你可曾見過死人還能管活人的事情?
  所謂忙碌意思是小辛被包圍攻襲。他們理會得此意,所以不必解釋不必說明。
  梁松柏舉起捏著法訣的左手。看來馬上要發動攻勢。道:「小辛,你的本事已經達到人類能力的極限。但我希望你知道,人類遇到超極限的情況就會軟弱迷亂甚至瘋狂。你相信麼?」
  小辛道:「你不必把我當作人類。」
  梁松柏道:「跟你談話很有意思。你那一刀亦已證明你並非徒然狂妄自誇之人。」
  小辛道:「你說超極限是什麼意思?」
  梁松柏道:「死亡是一切含靈有生之物,包括人類在內最終極限制。而尤其是人類,由於有思想智慧。所以對死亡更具恐懼。因為沒有人知道死後是何情狀。如果你一無所有而又很痛苦,便不免希望來生或者會有較好的命運。但如果你既富又貴擁有很多珍貴東西。你一定加倍的怕死。」
  小辛道:「大多數人果然是如此。」
  梁松柏道:「以你為例子。如果你忽然發覺居然不是死亡,你能力及思想還存在。但卻是游離狀態或者有時是僵化狀態,你永遠逃不出來自陽世間某種力量控制永久不得解脫……」
  他微笑一下,樣子看起來竟然蠻有學問蠻有深度。可惜卻又含有一邪惡意味。
  小辛的笑容從迷霧中透出來,道:「看來這才是真正的極限。當然你稱之為超極限也並無不可。」
  梁松柏搖頭道:「你錯了。你還未過得死亡這一關。所以你沒有資格談到超極限。唉,希望你能瞭解我的意思。」
  小辛道:「我可能瞭解也可能不瞭解。總之你雙腳最好不要移動,否則我最忙碌之時仍能殺死你。」
  梁松柏道:「你又錯了,我根本不怕死。當然如果不是萬分必要我也不願死。」
  他左手法訣一揚,霎時燈火都真正暗下來。攻勢已經展開,卻不知是何等樣的攻勢。
  小辛首先發覺自己在黑暗中變成奇異的發光體,由頭髮到腳閃出螢光。
  剛才在燈火通明處,他曾用一種礦物光粉末使隱藏於燈光而漫天飄落的螢光粉露出痕跡。
  現在沾染於頭髮衣腳全身的螢粉可顯露出威力。小辛在無邊黑暗中變成極顯著目標。無論他縱躍閃避及多麼快速,但只要一停下來,全世界的人都看得見他在哪裡。
  牌樓數以千計的燈火全部熄滅。大地陷入沉沉黑暗中。居然連安居鎮的燈火也看不見。
  小辛左方和右方忽然一齊有殺氣湧到。別人最多只能感到這兩股森厲殺氣。
  但小辛卻看得見黑暗中右邊有一支五尺短戟,左邊是兩支四尺二的短鐵矛,迅如風雨威若雷霆攻到。他甚至看得見這兩人凶悍猛騖的表情。如果是在大白天,這兩人凶悍氣勢一定可以駭死很多敵手。可惜現在他們對付的是小辛,所以必須在漆黑無光之處動手拚鬥。
  小辛心中閃過一絲訝異。因為像這般可怕的高手,武林中並不多見。但何以會管邪惡的長春子梁松柏賣力賣命?
  他們知不知道自己為何拚鬥為何殺人?
  其實除了短戟和鐵矛之外,同時另有三把長刀兩把利劍一齊襲到。
  只不過在小辛看來,那三刀兩劍根本沒有威脅,所以不放在心上不必加以注意。
  他的刀出鞘電馳雷劈。破刀劃過空氣時不但發出嘶風聲,亦有如鐵釘鑿石發出無數火花。精宙刀光剎那明滅,有如照明彈一樣使四下明亮了一下。
  破刀清清楚楚逐一割破那些人的喉嚨。每個喉嚨破洞噴出大股鮮血。
  風是腥的,血雨飛灑。
  梁松柏第二次看見小辛的可怕刀法。他很想歎氣或者呻吟。但全身忽然感到又黏又濕,血腥撲鼻,整個人說不出的不舒服。
  當然他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那七名手下(包括兩個高手)噴濺出來的鮮血大部分灑在他身上。當然他又知道是小辛特意這樣做。他唯一應該知道而偏偏不知道的是;小辛為何要這樣做?
  但梁松柏沒有時間去慢慢考慮。
  他發出全面進攻的命令。
  一道淡淡的白影遠遠凌空飛來,迅如疾風。
  小辛驚異地搖搖頭,這個手執宣花大斧的白衣人顯然是領袖人物之一,武功亦顯然強過剛才兩名高手不少。但這種人物何以甘心做梁松柏的走狗爪牙呢?
  白衣人的頭面都用白布套住,所以看不見相貌,但他那股鋒銳凌厲的殺氣實是非同小可,因為除鋒銳無匹之勢外,又使人覺得像潮水、像浪濤,源源不絕浩蕩無涯。
  小辛忽然感到危險訊號強烈鮮明。
  ——但白衣人憑什麼能取勝殺得死我?
  ——既然他的兵器是宣花大斧。這種重兵刃衝鋒陷陣威勇莫當。可見得如果他是四大使者之一,必是攻堅使者。
  ——最可怕的是,攻堅使者只不過是梁松柏殺著之一。後面還有些什麼花樣?
  小辛忽然也像鬼魅一樣快得無人看得清楚已經挪移了數丈之遠。
  他本應出刀對付攻堅使者。絕對沒有人認為小辛抵擋不住,更不會害怕逃避。
  但小辛偏偏不攻擊也不抵擋。現在他所站的位置正好利用梁松柏在當中作為緩衝。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採用這個戰略?梁松柏怎可能變成擋箭牌呢?
  誰也想不到小辛的夜眼此時居然能瞧見。
  而小辛也想不到那白衣攻堅使者並非單獨出手。他後面固然有人手跟隨,可是由於攻堅使者速度快,後面人手趕不上也來不及幫他,所以後面那些人手不算數。
  小辛看見的是他原先所站的位置,後面不遠處座集最少有十八個黑衣人影。這群黑衣人必是在他跟梁松柏說話以及其後殺人時用鬼魂似的腳步移近。他們才是幫助攻堅使者的主力。
  事實上,此地的黑暗跟土地星月無光的黑暗不盡相同。
  大地的黑暗無論如何多少有點極微弱光線,只不過人類眼睛不足以見物而已。
  但在一間沒有門窗、沒有任何縫隙可透光線的密室內,那才是真正漆黑一團。
  而現在的黑暗卻像後者。並且黑暗得很奇異,具有夢魘般的魔力。如果不是小辛,只怕連自己眼睛閉起也不會知道。當然任何人若是閉住眼睛,外界一切絕對瞧不見了。
  小辛知道自己除了能看見本身螢光之外,還能看見敵方、看見四周情景。但他當然不告訴梁松柏,寧可把這個秘密帶到陰間也絕不告訴他。
  梁松柏現在一定迷惑震駭得無可形容。所以他兩腳當真牢牢釘住地面,不敢移動半寸。
  小辛可以感覺到梁松柏的震驚以及他自信心大幅減弱。因此夢魘魔力的壓迫感突然減輕很多,甚至連黑暗也消退不少。
  遠處燈光偶然看得見,雖然如孤光偶露,卻使人知道仍然在堅實廣垠大地上。
  十二個黑衣人四面攻上,有的使刀劍,有的使槍鉤,有的使判官筆、短斧等。
  他們的招式很普通,卻極快速而又無聲無息。也好像沒有畏懼,所以全都是攻而不守。因此普通的招式居然很有威力、很可怕。
  如果是伸手不見五指漆黑一團之時,這十二個黑衣人一定比得上十二個一流高手,甚至還厲害得多。因為他們只攻不守,似是毫無畏懼。
  可惜他們不幸碰見小辛。
  小辛的破刀劈出去,清清楚楚看見以十二刀匯合而成的一招「風裡落花誰是主」,每一刀都一律劈中每人右脅要害。
  十二個黑衣人幾乎在同一剎那像破鞋一樣躺在塵埃中。
  攻堅使者以及幾十個黑衣人追撲過來時,已經要踏著手下屍體前進。
  他那柄宣花大斧雖然又長又沉重。但砍劈時比起黑衣手下更兇猛、更迅快。
  所以小辛第二次使出「風裡落花誰是主」這一招。雖然劈倒了八個黑衣人,卻只能震開宣花大斧而未能殺死攻堅使者。
  因為小辛不想被宣花大斧阻滯刀勢。他知道每個黑衣人都很可怕,雖然武功有限(以他這種程度評論而已)。但他們不畏懼不怕死。個個好像是搶先撿拾黃金一樣。個個又都好像不明白會有殺身喪命危險一樣……
  攻堅使者宣花大斧每一斧都有山搖地動之勢。一連迅速猛砍劈九斧。
  每一斧都被破刀震開。而在大斧被震開之瞬間,必有黑衣人變成死屍,多則十個最少也有三名。
  所以在小辛四周已經橫七豎八堆滿幾十具屍體。血腥味可以把傷風鼻塞的人熏得暈過去。
  但攻堅使者率領的人馬看來還沒有停止跡象。亦沒有被殺盡跡象。
  這種斬瓜切菜式的殺人場面,連小辛也覺得噁心。可是他必須不停殺下去。所以更噁心。
  小辛一直牢牢站在原地。他不是不敢移動亦不是不能移動。事實他能夠躡空蹈虛而速度可能比幽靈還快還詭奇莫測。
  他之所以不動完全是因為釘住梁松柏。釘住意思是保持已測定測准的距離。
  因此當他身子忽然像電光閃移,破刀也像電光劈開攻堅使者腦袋之時,正是因為梁松柏忽然移動。
  梁松柏一移動,小辛也就跟著動。
  他動的時候當然就可以選擇對象。何況小辛一直站在固定位置被動挨打,使別人養成錯誤習慣。
  尤其攻堅使者錯得最厲害,所以腦袋一下子就像皮球掉落地上。
  小辛的破刀刀尖只差一點就可以切下梁松柏鼻子。他一刀砍下攻堅使者腦袋之後,刀勢宛如光馳電掣追上梁松柏。
  但小辛驟然停止,身子既不向前撲,破刀也停在梁松柏鼻尖前兩寸之處。
  因為他看見梁松柏的表情。在如此漆黑所在除了小辛誰也不能看見什麼。
  除了梁松柏面上那種奇異邪惡的笑容之外,他還看見梁松柏雙手斜向上舉,作出摟抱姿勢。
  摟抱姿勢本身並無奇特可異。小辛只奇怪梁松柏何以兩手空空?他何以沒有任何兵器?
  就算他不以武功為能事,但手中至少也有木劍銅鈴或者幡旌之類東西才對。
  何況心靈中危險訊號忽然響起來。過了攻堅使者第一關。
  現在卻是第二關了。危險在哪裡?梁松柏赤手空拳能殺人麼?
  梁松柏忽然大笑道:「小辛,殺我呀!你的刀為何不會動?哈……哈……」
  別人雖然不能像小辛黑暗視物,尤其是他心中刀勢延綿不斷(手中破刀不必當真揮舞砍劈)所以破去因邪法做成的黑暗天地。因而他能夠看見。
  但他本身亦因沾滿螢光粉而於黑暗中刻劃出黃中帶綠迷濛螢光形象。
  此所以他站立姿勢無論伸拳拽腳全部看得清楚。
  可能由於他太迫近梁松柏,故此攻堅使者手下那些黑衣人都遠遠包圍而沒有撲過來。
  小辛道:「我不喜歡殺死太容易殺的人。你可能很自負很驕傲,但我卻隨便任何時候都能殺死你。所以我興趣不大。」
  梁松柏道:「你只講對了一半。你雖然很容易殺死我這個肉身這個軀殼。但你卻同時與我同歸於盡。」
  小辛道:「即使同歸於盡,但你有什麼值得高興,值得大笑呢?」
  梁松柏縱聲而笑,笑聲透露出很得意很自信情緒。
  小辛道:「你笑什麼?」
  梁松柏道:「笑你。」
  小辛訝道:「我?我很可笑麼?」
  梁松柏:「你不可笑,但你的想法看法卻很愚蠢可笑,你想不想聽一聽?」
  小辛道:「當然想,你肯說麼?」
  梁松柏道:「說出來對我並無壞處,所以我會告訴你。但信不信由你。我們同歸於盡之後,你的確定到生命盡頭,我卻不然。」
  小辛道:「你還能復活?」
  梁松柏道:「總之我這個我的意識並像你一樣消滅無蹤。我仍然在人世上,雖然我可能已改變另一副面目軀殼。但我仍然存在於世上。這一點才是最重要的,你以為如何?」
  小辛吃一驚,道:「如果你做得到這一點,天下再也找不到怕死之人。」
  梁松柏道:「所以你看,我笑得有沒有道理呢?」
  小辛道:「如果我是你,我一定比你笑得更響亮。」
  他忽然也仰天大笑,笑得很舒暢愉快。
  梁松柏突然感到十分不妥,感到形勢好像忽然大有改變。
  是不是說錯了話?是不是這些話洩露某種重要資料因而小辛能夠對付他?
  他問道:「你似乎沒有愉快的理由?」
  小辛道:「本來沒有,但現在有了。」
  梁松柏道:「你以為既然我可以維持我之意識存在,則你亦可以辦到?」
  小辛道:「為了修練這個意識,一定下了很多很久功夫對麼?但我卻沒有,正如有人掉下水可以輕輕鬆鬆泅到任何一處岸邊。但有人跌落一條小河,馬上就翹辮子。」
  梁松柏道:「這個比喻很對。所以你愉快什麼?有什麼值得你大笑呢?」
  小辛道:「這一點恕我暫時不告訴你。等最後一刻我一定告訴你。」
  梁松柏聲音中多了某種希望,道:「你意思說我們現在先坐下來談判?」
  小辛道:「站著談一談就可以啦。」
  梁松柏道:「我可以答應從今而後永不招惹你,永遠避開你。行不行?」
  小辛道:「我希望已變成你手下魔軍的十萬冤魂的頭。」
  梁松柏道:「小辛,你幾時打上替天行道招牌的?」
  小辛道:「沒有。我並沒有承認老天爺可以支配我。」
  梁松柏道:「你最好不要忘記,你有極限,而我卻沒有。」
  小辛道:「我會記得這句忠言。但我也不妨告訴你,我的極限並不操於你手中。」
  梁松柏道:「其實我手下實力還不弱,你何苦一定要拼?」
  小辛道:「你只剩下一個摧銳使者一個十殿使者。實力算不得很堅強。」
  梁松柏道:「任何一個使者就足以做成危機四伏情勢。尤其對付你,十殿使者有極大威力作用,希望你肯相信我的話!」
  小辛道:「叫他過來。如果我告訴他幾句話而他認為不必擔心。你可開出任何條件。我一定會接受。」
  梁松柏左手法訣一揚,剎時右側出現一條白衣人影。宛如在煙霧中飄浮不定。
  小辛盯他一眼,道:「你是十殿使者?」
  白衣人道:「是,我叫徐靈。」
  小辛道:「我第一刀絕對不會傷你一根汗毛。但第二刀就一定殺你,看刀。」
  刀光比喝聲快幾十倍幾百倍。所以等到人人聽見看刀聲音時,小辛的破刀仍在原處,好像沒有動過。
  不過白衣人十殿使者徐靈頭上尖形的白布罩卻分為兩片垂落肩頭,所以露出頭顱面孔。
  徐靈年紀四十,面長頰陷,顎骨甚大,一望便知是很難相處的人(只有小辛看得見)。
  小辛道:「這是第一刀。」
  梁松柏訝駭交集,道:「這是什麼意思?」
  小辛道:「這意思說我取他性命亦易如反掌。但當然我並非為了表演而請他過來。現在我有話跟他說,你反對麼?」
  梁松柏只好道:「好,你說。」
  小辛道:「徐靈,你雙眉之間有三條直紋。當中那一條特別長些。如果我說我要一刀劈中當中那道直紋,只要你說一聲不信。你敢不敢說?」
  徐靈忽然不再飄浮虛縹,站在地上比石頭還重還笨。應道:「不敢。」
  四下黑得連人影也看不見,但小辛居然能看見他眉心三條直紋。
  因此證明小辛根本不是人,他簡直比魔鬼還可怕。
  小辛又道:「我曾經一刀劈死一個鬼魂,你信不信?」
  徐靈一身冷汗,修煉了二十幾年的法力不知跑到哪兒去了。說道:「我信。」
  小辛道:「這句話並不老實。」
  徐靈忙道:「是,是,在下正想請問小卒老爺一刀劈死鬼魂之後,那鬼魂是何等模樣?」
  小辛道:「我正要告訴你,我那一刀其實是兩刀,一橫一直,所以那鬼魂變成四片。」
  十殿使者一則內心震驚之極,二則感到好像站在森寒可怕刀氣中,所以身子索索發抖,有如患了病疾。
  小辛又道:「其實我不是殺死那鬼魂,只不過割斷他與外界某種聯繫的某種力量,我心中之刀比手中之刀更快、更鋒利,所以任何鬼魂都跑不掉、逃不了。你認為如何?」
  十殿使者吶吶道:「我……我……」
  小辛道:「你當然要親眼見過、親自試過才相信,我不怪你有這種想法。」
  十殿使者徐靈透一口大聲,道:「謝謝你,我馬上召幾個鬼魂給你試刀。
  小辛道:「你太外行了,絕對不是這樣試法。」
  原來這種試法很外行,當下連長春子梁松柏也不禁豎起耳朵聆聽。
  徐靈忙道:「小可的確很孤陋寡聞,只不知應該怎樣做才是內行做法?」
  小辛肚子裡暗暗好笑。真想不到邪惡狡猾的人其實也一樣很容易騙倒。只要有力量吃得住他,就大可以唬駭兼施,無往不勝。
  他道:「你們都用左手捏法訣,右手要來於什麼用?」
  徐靈不覺答道:「右手才是根本法訣手印呀。」
  小辛道:「我不是說這個,我意思說右手比左手重要得多,對不對?」
  徐靈道:「對呀。」
  小辛道:「沒有右手的根本法印要修練多久才成功?」
  徐靈道:「不一定,每種根本法印不同,最容易的一天就行。但最難的十年、二十年都不一定成功有效。」
  原來根本法印是最重要的環節。小辛總算把真相唬出來了,這環節一斷,有些可怕法術至少再練十年、二十年才可以施為。
  小辛道:「你真笨,講了半天還不明白。」
  徐靈十分惶恐,道:「是,是。小可一向笨得很。」
  小辛道:「梁松柏,你應當明白我的意思。你是主帥,道行比他們深厚得多。」
  梁松柏心下大是茫然,他可以發誓絕對不知道。不明白小辛到底講什麼、有何用意?但他豈能在手下之前表示愚蠢無知?
  他應道:「我明白。」
  小辛道:「不,你不明白。」
  梁松柏吃一驚,道:「我不明白?」
  小辛道:「當然不明白,如果你完全瞭解,一早就會指出,並且揭示徐靈應該怎樣做。你究竟知不知道應該怎樣才試得出我的刀法?尤其是我的心刀,威力究竟如何?」
  梁松柏勉強找出理由道:「我對武功不大內行,所以不知道心刀的詳情秘要。」
  小辛道:「那麼我告訴你,心刀威力來源只不過是速度而已,每一刀速度快得可以割開空虛,亦可以切斷時間之流。你說快不快?」
  梁松柏深深皺起眉頭道:「聽來簡直快得比光線還快了?」
  小辛這回說的是真話,道:「當然,如果不能比光線快,何以你的法術可以遮天蔽地,使人感到伸手不見五指,使人找不到一絲光線?你能阻擋了光線卻不會受傷?但我刀勢一發就能刺穿黑幕?」
  梁松柏駭然道:「這就是心刀?」
  小辛道:「對。你用縮地之術也好,用其他法術也好,最強悍的鬼魂也好。都抵擋不住我一刀。尤其是你們兩個人的右手絕對不能繼續長在身上。」
  強光一閃,耀眼生花。小辛的破刀忽然插回鞘內。
  但插刀動作絕對不可能閃耀出照亮大地的光虹。
  事實上是小辛以絕快速度劈出兩刀才出現耀目強光。
  梁松柏徐靈此時才忽然發覺右手掉在地上。
  雖然事實上不至於法力全失。但全身本事至少失去十分七八無疑。
  因此梁徐二人驚訝得不能置信地望住右膀。
  斷口處噴出鮮血之痛楚一時還不能使他們感覺到。好像這只是一件非真實的事。
  然後兩人一齊被攻心徹骨的疼痛侵襲而搖搖欲昏。
  這一剎那間十殿使者徐靈忽然地恍然回悟:「原來他左問右問扯了半天,卻只是想騙出應該攻擊那一處部位而已。」
  梁松柏也自心頭靈光一閃:「原來他已曉得絕對不可以殺死我,免得我施展借體還魂重生大法。唉,他怎知道我如果不借外界刀兵之力就施展不出此法?他怎知道如果一刀殺死我之時,我肉身潛存的能力就可以瞬間全部發揮,絕對可以一舉反擊取他性命?他不是人,是魔鬼……」
  忽然間四處明亮了很多。雖然還是很黑的夜晚。
  但已遠不像剛才那麼黑漆,那種奇異夢魘似的壓力亦完全消失。安居鎮疏落燈火也可以看見了。
  至少還有過百拿著兵刃的黑衣人扭轉窺伺著小辛。
  小辛當然很冷靜鎮定。既然已經一連渡過兩次死亡之險。而現在梁松柏法術失效,這些人豈能起得作用?
  他冷冷道:「摧銳使者出來答話。」
  一道白色人影緩緩走近。
  小辛道:「你叫什麼名字?」
  這白衣人也和十殿使者徐靈一樣,連頭帶面都蒙在白布裡,身上亦是一件白袍。
  他道:「在下施和山。」
  小辛嗯一聲,銳利目光上下打量他。
  摧銳使者施如山道:「在下派人扶下梁老員外和徐靈,以便敷藥包札傷勢。只不知小辛老爺準是不准?」
  小辛不知幾時已把破刀插在腰帶上,雙手抓滿藥材。這些動作在黑暗中確實不易看見。
  但幾種藥材都有辛濃芳香,尤其是小辛雙掌一搓,藥材完全變成粉末時,香氣更濃。
  摧銳使者施如山身子一震,急急退後兩步。
  小辛左手五指連球疾彈。每一下都有一撮芳香粉末勁疾彈出。指法之輕巧迅快簡直叫人難以相信那是男人的手。
  每一撮粉末都投入遠近屍首的傷口血泊中。他此舉的用意效果如響斯應立刻見功。瀰漫空氣中濃得使人作嘔的血腥味忽然消失,反而變成說不出舒服的甜香。
  小辛可以清楚看見四方過百的黑衣人,嗅聞到清甜香味之後,個個此起彼落地連連大打呵欠。然後一下子倒下一大片,人人都發出沉重鼻鼾聲。
  摧銳使者施如山連動也不能動,因為有一股強大可怕的殺氣籠罩住他。而且他隱約感到這陣殺氣並不止是刀氣那麼簡單。好像還有別的,例如小辛奇奧精巧無比的暗器手法亦是形成殺氣的一部分。
  小辛說道:「我有點後悔殺死幾十個人。因為他們根本就是被邪法和毒藥控制。他們不知道該不該攻擊別人,亦不知道死亡之恐懼。我應該一來到就殺死你們幾個人,尤其是梁松柏和你。」
  施如山吃吃道:「我?我只不過是個小卒,我也是聽命令行事的人。我……」
  小辛接口道:「你是誰?」
  施如山愣一下,終於道:「從來沒有人騙得過你麼?我姓尤。」
  小辛道:「名字呢?」
  姓尤的白衣人道:「我名叫吉祥。」
  小辛道:「任何人碰到你一定很倒楣,你乾脆改名為倒楣算了。」
  尤吉祥居然很低聲下氣,應道:「是,是。如果小辛老爺放我一條生路,我以後一定改為尤倒楣。」
  小辛道:「本來我以為你是李碧天呢!」
  尤吉祥忽然有點激憤,道:「你只知道有個李碧天?我是大毒府掌門,身份和本事都不比李碧天差。」
  小辛道:「失敬,失敬。既然你敢不服氣李碧天,當然也是毒教一流高手。老實說你用聖賢迷上乘秘傳毒功使這許多人喪失了善惡是非的辨別力。而梁松柏則用邪法使他們不知道畏懼只會拚命進攻。你這一招的確有資格跟李碧天比劃了。」
  尤吉祥大驚道:「你……你怎知我秘傳無上毒攻的名稱功用?」
  小辛道:「因為我是魔鬼,很多人都這樣說的。其實是因為我認識大自在天醫李繼華。不過他也不過是一片落葉罷了。」
  尤吉祥跟別人一樣,一點也不明白落葉是什麼意思。但他卻知道大自在天醫是近百年來天下第一名醫國手。他可能不會毒功,但一定會解毒。亦一定知道很多很多毒教的歷史源流和秘密手法。
  無怪小辛一下子就知道他不是摧銳使者施如山。也無怪他一舉手就破去聖賢迷無上毒功。唉,這個人究竟還有多少驚世駭俗本領呢?
  小辛又道:「你如果不甘自殺,那就出手吧。不過你最好記著,你自盡可以立刻死亡,可以立刻解脫。但如果我一刀把你劈成兩片,你練毒多年,功力深厚,比百足之蟲還厲害,你兩片身體還會有無量痛苦,要很久才真正死亡。你自己選擇,我不勉強你。」
  尤吉樣簡直無法招架。這個敵手一切都清楚瞭解,連毒教高手死亡時巨大可怕痛苦也知道。
  當然這只是指遭到刀兵之劫,傷勢絕不能醫治而肉體各部分生機仍在。
  由於煉毒日久,所以每一點肉體組織死亡時都極痛苦直到全部死亡才停止。
  這種過程可能拖上三兩天之久。
  所以他們寧可服下專門克制自己的毒藥,以便立刻死亡、立刻得到解脫。
  尤吉祥俯首考慮,不時歎一兩口氣。
  小辛居然不催促他。卻偶然從背後包袱抓出一些種類不同的藥材,雙掌一搓便成粉末。有時甚至會冒出淡淡的青煙。
  最少已超過一盞熱茶之久;小辛打破沉默,道:「尤吉祥十八層地獄可以算得是毒教無上功夫,你已經施展了十二層之多,雖然還有一種,但我看可以到此為止,我決定不等候了。」尤吉祥笑聲很慘淡,道:「小辛,世上有沒有人可以擊敗你?」
  小辛道:「當然有,不過我懂得很多,所以能夠事先趨避危險,我永遠保持主動之勢,所以進退自如,而最重要的是我的對象不是人類,所以我個人的失敗死亡根本微不足道。但如果我能夠勝利,這意義之偉大,影響之深巨就不是言語可以形容的了。」
  尤吉祥大聲道:「請告訴我,你想擊敗的對象是誰?」
  小辛道:「命運!或者你可以稱之為極限,因為命運總是以極限之形式、境界表示出來。」
  尤吉祥忽然笑道:「我快要去了。但我仍然忍不住要告訴你一句話。我這句話就是:你瘋了!」
  他嘴巴一合攏,立刻變成蠟人一樣蒼白僵硬,也像站不穩的蠟人笨拙倒下。
  我可能真的瘋了,小辛舉步向安居鎮行去。
  我有好日子不過,偏要想盡法子跟自己過不去。如果不是瘋子,誰肯這樣做?
  房間很寬闊而且明亮,一頭擺著一張雲石圓桌,六張靠背椅厚軟墊子上都有人坐。除了花解語等三女之外,就是李碧天無嗔上人和小鄭。
  另一頭兩邊牆壁各角有一排壁櫃,本來散發出各式各樣藥材味道。但後來牆有一個大火盆點燃之後,全室瀰漫著清爽而又甜美的香氣。
  圓桌上有酒,還有五碟熱騰騰的小菜,一個大冷盤是熏雞和醬牛肉。
  李碧天道:「我保證酒菜都不會有問題。但我卻不敢保證這是不是我們最後的晚餐。」
  綠野的筷子像她的人一樣敢作敢為,最先落在盤碟中,連吃七口,又乾兩杯酒。才道:「有你保證還怕什麼?」
  其他的人也不覺被她豪情所奪,先後動筷及互相敬酒。
  綠野又道:「最後的晚餐是這一頓抑是幾十年後的那頓,其實有何分別呢?」
  最想不到的是小鄭居然最先答嘴。他還苦笑一聲,道:「大有分別。姑娘,大有分別。」
  綠野道:「你告訴我吧,分別在何處?」
  小鄭道:「螞蟻尚偷生。能多活幾十年總是好的。」
  綠野道:「當然,但如果要你不死不活地捱日子,或者必須與相愛之人分離,過著孤獨淒涼的日子。更說不定要跟一個你絕不喜歡的人一齊過這幾十年。你怎麼說?」
  小鄭吃一驚,喃喃道:「不至於吧?命運會那麼殘忍無情麼?」
  無嗔上人道:「嘻哈,我很羨慕你。」
  綠野扶了一大塊獅子頭放入美麗嘴巴內,才道:「為什麼?」
  無嗔上人道:「因為你的人生似乎很單純,一加一等於二,二減一等於一。但別人卻沒有這種運氣。因為不恨並非等如愛,不活並非一定死亡。你可以不恨不愛,可以既恨又愛。你也可以不死不活……」
  綠野道:「這種話你跟小辛去說,別找我。」
  她拒絕得乾脆俐落,根本不需思索,好像她天性就是如此。
  花解語溫柔地接上問道:「如果人生的一切,甚至本身都是模稜兩可,那麼探究與否,又有何區別?」
  綠野不經思索就回答,可見得這答案必已早有,看來很可能也來自宋媽媽。
  她道:「不探索不反抗命運的一切安排是弱者。敢探究敢反抗是強人。」
  花解語道:「但不論是弱者或強人,仍然是傻瓜。既然如此,區別何在?」
  綠野道:「不知道。你最好問問小辛。他是強人傻瓜。你一定是弱者傻瓜。」
  她的話一針見血。花解語的確是弱者,因為她似乎既不敢亦沒有興趣反抗命運之安排。例如她中了迷情孤獨蠱,她居然仍很泰然自若淡淡地隨順命運。從來沒有露出過掙扎痕跡。
  無嗔上人道:「人生中種種矛盾唯大智慧者能統一無礙。所以並非舉世之人皆是傻瓜。這些看法在佛經中原是很淺的道理。唉,可惜我向來不大留心從不去研究……」
  綠野道:「閻曉雅,你吃得不多,話根本沒有講過。難道你一點意見都沒有?」
  閻曉雅清麗絕倫的臉龐上,浮起淡淡笑容。終於開口說話:「我沒有意見,因為我是弱者,弱者向來沒有資格說話。」
  這話出自她口中,似乎比別人更能引起同情憐憫。尤其小鄭眼睛都發直了。
  綠野忽然大聲道:「酒菜都吃夠了。李碧天,告訴我,你怎肯做梁松柏的爪牙走狗?」
  她已站起瞪大眼睛雙手叉腰,一望而知她不得到答案的話,絕對不會罷休。
  李碧天訝道:「綠野姑娘,每個人都有苦衷有秘密,我為何一定要告訴你?」
  綠野聲音更大,理直氣壯地道:「因為你不同,你絕對不是他們那一類人。」
  李碧天啼笑皆非以及求救地望望別的人,但當然沒有人肯挺身替他說話。
  綠野挺胸叉腰眼睛瞪得更大,道:「快說。李碧天,為什麼?梁松柏算老幾?」
  李碧天居然被她迫得很為難很可憐的樣子,張口結舌竟是答不出一句話來。
  房門口忽然出現一個人,頭戴儒巾身穿天青長衫。天氣雖然已有寒意,但他手中仍然拿著一把雪白鵝毛扇。
  此人也長得很清秀,面皮白淨。襯以長衫羽扇的打扮,真有儒雅風流味道。
  他在眾目驚訝注視下走入房間。銳利而充滿自信的眼光逐一瞧過各人,才道:「是我。李碧天是為了我不得不幫梁松柏。」
  綠野聲音居然比剛才還大,叫道:「你?那麼你又為何要幫梁松柏?你跟李碧天是同一類人,你以為我看不出來麼?」
  青衣人愣一下才喃喃道:「你雖然很凶,卻凶得可愛。」他眼光對準綠野,剎時已迫得綠野連連眨眼。他好像有極大魔力,很快就使綠野不再瞪眼叉腰,甚至坐回椅上。
  青衣人這時才道:「我不是好人。我外號惡仙人,花解語一定可以幫我證明身份。」
  花解語溫柔地道:「你何以會在此地出現?你何以會幫助梁松柏?你何以認識嚴星雨?」
  她雖是詢問卻也等如證實青衣人是惡仙人韓自然了。
  惡仙人韓自然道:「花解語,我發覺忽然跟李碧天一樣陷入尷尬形勢中。你的問題我非回答不可麼?」
  花解語道:「一來還是綠野那句話,你跟別人不同。別人就是指梁松柏甚至嚴星雨。二來我們既然在你掌握中,既然已是最後晚餐。你又有何理由不敢回答呢?難道我們臨死前小小的好奇心也不肯給我們滿足麼?」
  韓自然搖搖羽扇。但動作不夠瀟灑。花解語聲音很溫柔,說話亦完全是哀求式。
  可是威力卻有如用刀劍頂住咽喉,使人不能逃避,不能拒絕回答。
  房間內沒有一個人作聲,陷入膠著尷尬的寂靜。
  過了好一陣李碧天才喃喃道:「其實我本人亦想跟小辛較量一場。就算沒有韓自然,我可能仍然會在此地。」
  花解語以沉默固執目光望住韓自然,絲毫不肯放鬆。
  韓自然忽然大聲道:「你的問題恕我不能回答。」
  人人都多少露出失望神色。
  房門口忽然有人接口說道:「我可以回答。」
  此人衣服剪裁適體,質料華麗。看來不會超過三十歲。清秀白皙的面孔漂亮之極。
  雖然房間裡有三個當代絕色美女,可是他那種後紅齒白眼睛烏亮的漂亮法,一點不比她們遜色。
  他腰間有一把綠鞘窄細長劍,用一隻比柔荑還美麗的手按住劍柄。姿勢瀟灑悅目極了。
  房間內連韓自然在內共是七人,見得此人出現走進來之時,沒有人不是驚訝瞠目呆呆望住他的。
  不過驚訝瞠目發呆的意思大有分別,像韓自然無嗔上人閻曉雅是一種意思。
  他們除了驚訝之外,眼中還透出一種不易形容描述的味道。小鄭則除了驚訝外,另有抑制掩飾不住的嫉妒之意思。
  只有花解語綠野李碧天是比較單純的驚訝,因為這個男人實在太漂亮了。
  你一定想不到竟然會有這許多種不同的驚訝存在於世上。此外,這個漂亮的人居然能使得美女和高手們個個都變顏變色,亦是一件叫人很難相信的怪事。
  即使是近來最轟動江湖的小辛,大概也辦不到。
  他那對烏亮得好像有會講話的眼睛,掃過每一個人面孔,也跟每一個人微笑點頭招呼。
  他微笑的樣子更好看,那種味道比溫柔的花解語更溫柔。使人心跳的眼睛不時閃出代表狂野的光茫,卻又比綠野更野。
  之後,房間內展開一些奇異的迷離莫測的對話。
  他站在房間中心,單止看他所佔取的位置,已經顯示出他是中心人物,而且無論在什麼地方,他也一定是中心人物。
  他最後望的是綠野,似乎微感意外地挑一挑眉頭。這表情也好看之極。
  他用低沉聲調說道:「你一定是綠野,你比從前美麗得多了。」
  綠野道:「我見過你,在宋媽媽那裡,原來你那時嫌我不夠好看,所以沒有選上我!」她向來就是這般坦白,在宋媽媽這個名鴇那兒碰面的場面,以及男人為何而到那兒去都不問可知,換了別的女孩子,絕對不肯當眾提及。
  但綠野居然又道:「我不知道這是幸或不幸?因為如果那時被你看上的話,我一定會被你迷死,相信直到現在仍然是你的奴隸,但也許被你迷死卻又很刺激、很快樂……」
  世間的得與失原來就永遠弄不清楚,原來就沒有確切的定義。
  他微微而笑,面頰和嘴唇好像更紅,襯以雪白齊整的牙齒。綠野果然沒有講錯,他真可以迷死任何女孩子甚至男人。
  他眼光轉到花解語面上,柔聲道:「聽說你很不幸,告訴我,是不是很不幸?」
  花解語輕歎一聲,道:「是的。」她本想說:「難道你不知道?」卻終於嚥回。
  他又道:「你想是不是因為惡仙人韓自然的詛咒呢?」
  花解語露出苦澀笑容,道:「當時你叫我去見韓自然,莫非要他詛咒我?」
  他搖頭道:「當然不是。但他一定是見不得美麗女孩子,因為他不能忍受美麗女孩子不屬於他而落人別人手中,所以你才變成永遠不會落在任何男人手中的美麗女孩子。」
  花解語輕輕的歎息。他又道:「這種事情從前也發生過,三十年前有個外號溫柔鄉的女孩子,名字叫水柔波,她是天下公認第一美人,她也不能屬於任何男人,直到現在她仍然不屬於任何男人。」
  綠野看見花解語軟弱地低下頭,當即大聲道:「喂,你為何針對我和她?你不認識閻曉雅麼?你為何不跟她講話?」
  他道:「我只有一張嘴巴,所以只好一個個來。況且閻曉雅情況特殊一點,她比你或花解語都不同。」
  綠野哼一聲,道:「她不見得比我們好看到哪裡去,她跟我們有何不同?」
  他笑一笑,道:「當然不同。你很美,卻很野,像已伸出尖爪的貓。花解語也很美,但已不屬於這個人世。至於閻曉雅……」
  他忽然轉眼望住小鄭。小鄭馬上轉開目光,不敢瞧他。
  他又道:「閻曉雅也有貓一樣的尖爪,但永遠隱藏在掌內。她也很溫柔,地用一層薄霜做外衣。如果我要一個女人,我會要她。可能我現在就要她。閻曉雅,你同意麼?」
  閻曉雅點首道:「同意。」
  他忽然又問道:「小鄭,你呢?」
  小鄭盡力隱藏起他的表情,苦笑道:「你和小辛說什麼都行,我算得什麼呢?」
  他第一次皺起眉頭,第一次微露受到挫折神色。冷冷道:「小辛也一樣?」
  小鄭道:「事實的確如此。而且如果我是女孩子,實在不知道跟隨你們哪一個才好。」
  他忽然恢復笑容道:「我不否認小辛果然有資格。幸而除他之外倘有任何別的人,包括連四在內。天下也再沒有別的人……」
  綠野大聲道:「連四也不錯。但你為何特別提起他?他現在怎樣了?」
  他口中嘖嘖兩聲,道:「看來連四果然也有一手。綠野你很記得他麼?」
  綠野道:「當然啦,他是我未婚夫。」
  他笑道:「好,那麼我告訴你……」
  這時卻連閻曉雅亦微微側頭豎起耳朵聽。
  他道:「連四前兩天跟我較量過,當時還有飛天鷂子吳不忍在場。我們打得很公平,以一對一。我的芳草劍刺中他……」
  綠野她拍一口冷氣,道:「嚴星雨。連四難道也像上一次那樣,任你刺中他而不拔刀還手?他竟然不敢拔刀麼?」
  閻曉雅耳朵似乎豎得更高。
  這個人原來就是煙雨江南嚴星雨。他道:「不。他使出家傳的拔刀訣。拔刀快的確名不虛傳。我再說一次,拔刀訣的確名不虛傳。」
  綠野忽然尖叫一聲,跳起身卻被花解語一手拉住,才沒有向嚴星雨衝去。
  當然人人都知道都瞭解綠野的想法和心情。乃因為嚴星雨拚命誇讚連四拔刀訣,但嚴星雨本人卻絲毫無恙出現此地。則那一項拚鬥結局已經不問可知。綠野為了連四生死而著急失態,自是人情之常。
  嚴星雨又道:「我中了他一刀,雖非致命部位卻也負傷很重。」
  大家都不作聲等他說下去。那連四的結局當然是死亡,人人皆知。現在只不過等他親口宣佈而已。
  嚴星雨又道:「連四也中了我一劍。我用的就是這把芳草劍。但他傷勢雖然不輕,卻也不比我嚴重。所以他現在是死是活,連我都不知道。」
  仍然是綠野問道:「你說你傷得比他嚴重,但你現在看來好得很,比最健康的人還健康,而你卻又不知道他的生死?為什麼?又為什麼你傷勢好得那麼快?」
  嚴星雨笑一下,那笑容漂亮的連男人也為之目眩神搖。
  花解語有點像自言自語地道:「奇怪。實在很奇怪。有時你很瀟灑,風度絕佳。但卻不是這種漂亮法。我敢擔保絕對不是。」
  嚴星雨笑容未斂,道:「我是殺不死的。我有身外化身,連惡仙人韓自然也遠遠比不上我。所以我可以來到此地,而連四爺死活尚未分曉。」
  如果他真有身外化身,當然就解開了重傷忽愈以及變得出奇漂亮,跟另一個形象味道完全不同的疑問了。
  嚴星雨明亮目光投向無嗔上人,忽然面色一沉,露出很生氣樣子。道:「你答應我什麼事情?你自己還記得?」
  無嗔上人面色變得蒼白,吶吶道:「記得,我怎會忘記呢?」
  人人這時才知道原來無嗔上人本是煙雨江南嚴星雨方面的人,並不是小辛的朋友。
  但無嗔上人何以又變成小辛朋友?何以又來到安居鎮出手幫助花解語等殺鬼脫困?
  嚴星雨生氣得幾乎要像女孩子跺腳,道:「好呀,既然你記得,你保以不但沒有把小辛頭顱拿來見我?反而幫他跑來此地胡鬧?還把梁松柏的二公子殺死?」
  無嗔上人稍稍恢復鎮定,道:「我事前完全不知道此地與你有關啊!況且梁松柏對我也很不客氣,甚至要取我性命。」
  嚴星雨怒道:「取你性命就取你性命,難道你的命很值錢?你死了有什麼關係?」
  他簡直像女人撒潑的那種蠻不講理的樣子。而無嗔上人居然陪笑連連點頭應是,好像他的命果真很不值錢一樣。
  嚴星雨重重哼一聲。忽然改變對象,望住李碧天,道:「你因韓自然之故才幫我麼?」
  這話裡面有骨頭,人人聽得出來。
  李碧天微笑道:「你別生氣,我對付外人時不得不這樣說而已。」他聲音溫柔得好像對世上最美麗的女孩子說話一樣。
  嚴星雨瞪著的眼睛忽然透出柔和、充滿感情的表情。他道:「那很好。如果你不是這樣,我會忽然發現不能相信世上任何的人了。」
  李碧天聲音仍然十分溫柔,道:「你放心,我總是會幫你的。」
  嚴星雨那對充滿柔情密意的眼睛,轉到韓自然面上,說道:「小辛就快來到,你們一切都準備好了沒有?」
  韓自然聲音表情也像李碧天,變得很溫柔,道:「當然都準備好,本來有一個地方非常合適,其後我放棄了,因為當時我缺乏一個像無嗔上人這種高手,當然如果還有一兩個就更妙了。」
  嚴星雨道:「我和閻曉雅、小鄭三個人加起來算一個好不好?」
  韓自然道:「那就好得不能再好。但有一句話我必須當眾向你再提一次,小辛絕對不是平常人,你給我的詳細資料已經說明這一點,他的力量很難估計,他甚至很有可能擊敗命運,這是最可怕而又令人興奮的事。」
  嚴星雨道:「他就算能對抗命運,但關你什麼事?何須你為他的成就興奮?何須你寄望於他?」
  韓自然道:「古今往來誰能對抗命運呢?沒有!連接近勝利的人都沒有。所以如果我們代表命運把守這最後一關。我還是那句老話,只要小辛過得我們這一關,我和李碧天兄以後絕對不惹他碰他。」
  嚴星雨有點不高興,道:「你已經講過五次啦。」
  韓自然笑道:「對不起,我越老越變得囉嗦了。」
  嚴星雨驚訝地望住他,道:「你老?你幾時開始覺得自己老呢?」
  韓自然道:「我已是四十多歲的人,想不認老也不行啦。」
  嚴星雨道:「如果我讓你回到排教,讓你當教主,連畢恭叟的夫人也一齊收下。你一定不會覺得老。哈,哈……」
  韓自然一點也不覺得好笑,不過仍然陪他笑兩聲,才道:「黑石谷那個陷講還在麼?」
  嚴星雨道:「當然還在。」
  韓自然道:「你讓四路把守黑石谷人馬,在那荒涼可怕地方白白浪費了寶貴青春,又何苦來呢?」
  嚴星雨面色一沉,他面色以及情緒喜怒變得很快。道:「你少羅嚷。我且問你,飛天鷂子吳不忍奉小辛之命,以絕世輕功越過無重數禁制,見到了你。你們談什麼?」
  韓自然道:「小辛只問我兩句。一是世上究竟有沒有鬼?活人能不能操縱控制?二我和李碧天打算出手幾次?」
  嚴星雨道:「該死,你一定答應他,你們只出手一次。」
  韓自然道:「一次跟一百次其實已無分別。你想想看是不是呢?」
  嚴星雨想一下,忽又泛起那種可以使男人目眩神搖的笑容,走過來拉住韓自然的手,輕輕道:「我們私下談一談。我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面了,是麼?」
  無嗔上人面色變得最厲害。但他盡量低頭不讓人家看見。
  嚴星雨忽然又伸手將閻曉雅拉起身,道:「你跟我們一齊去。噢,對了。小鄭你反不反對呢?」
  小鄭也像無嗔一樣低下頭,用蚊子一樣聲音道:「我算老幾?我怎敢反對呢?」
  綠野忽然大叫道:「小辛!」
  人人都大吃一驚,向房門望去。
  但房門那邊空蕩蕩沓無人影。
  嚴星雨道:「喂,你敢是眼花?小辛就算已經來到,但也不可能在你們眼前出現。」
  綠野道:「如果你很有信心,為何我一叫你們全都駭一跳?唉,我真希望他忽然出現。我將與他並肩奮戰,直到流盡全身最後一滴血。花解語,你呢?」
  花解語只寂寞地笑一下,並不口答。
  綠野咕嚕道:「你永遠是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但小辛終於不曾出現。他現下在什麼地方?他知不知道面對著的是何等可怕的危險?他知不知已達到命運最嚴酷艱苦的關頭?
  閻曉雅自知一踏出那個房間之後,就永遠不是花解語綠野甚至小鄭的同路人。
  她覺得好留戀那些人,雖然並不是很知心莫逆。但他們的世界,不但有小辛在內,而且充滿光明溫暖。
  不管有沒有愛情,那個世界還是值得留戀、會晤得嚮往。
  嚴星雨的世界卻剛好相反。雖然說不出有什麼黑暗冷淡,而且還有嚴星雨——一個她所迷戀甚至肯為他付出生命的男人。
  可是他這個世界何以沒有值得留戀的味道?何以令人有殘酷之感?何以令人老是覺得宛如迷途於汪洋無涯的大海中一樣的迷惘?
  嚴星雨會叫她做很危險的事,會有時好久都不見一面,使人根本不知道他在哪裡,他正在做些什麼事。嚴星雨使人無法瞭解他,甚至連他喜歡什麼?都不知道。
  嚴星雨會當眾讓人家知道他能控制她,最可怕者莫如當著小鄭的面帶走她,還表示帶她去尋歡作樂。
  小辛為人及性格可能也不易瞭解。但其他各點他絕對不肯做。
  他們一行三人離開大樓,穿過幾條走廊,來到一間屋子裡,燈光很明亮也很暖和。
  屋子裡門窗都用棗紅色厚絨遮住,厚厚的地氈,還有許多珍貴擺設,最特別的是房間中心有一張八尺長八尺寬的床,這張床四四方方甚是巨大,的確很少見。但只是特別的一部分,最特別的是床上已有兩個人,一男一女,都是赤裸著身體。
  那個男人已屆中年,但全知肌肉皮膚依然像年輕人一樣,面貌相當俊秀。
  那女子最多只有二十歲,娟美面龐流露放蕩味道,身材甚佳,皮膚也白淨光滑。
  他們雖然看見嚴星雨等三人進來。但仍然相疊著不肯分開。不過男人一直盯住嚴星雨臉孔,而女子則一直望住李碧天。
  閻曉雅居然好像是並不存在的人,竟然引不起他們瞧一眼的興趣,連閻曉雅自己也不禁感到意外和詫異。
  這種場面她不但見過,還可以形容見過很多。因為她夜間出動之時,高來高去出入於各種宅院屋子。房間裡的人不論是真正夫妻抑是買笑偷情,都不可能發覺有一對眼睛在不可能的角度瞧看,所以最放浪形骸、最淫褻的畫面她都看得多了。
  嚴星雨首先寬了外衣,回眸見李碧天和閻曉雅都靜靜站著,便笑嘻嘻地伸出雙手分別摸捏他們面頰,道:「唉,你們不必害怕,都是自己人。他是陶大哥陶正直。這個騷妞是莫憐卿。莫憐卿步聲嗲氣道:「你的朋友是誰?」
  奇怪的居然是陶正直代嚴星雨回答,道:「他就是毒教天下第一高手李碧天。」
  莫憐卿啊一聲,道:「失敬,失敬,」她掙動一下,卻仍然被陶正直壓住,反而因這一動而醜態不堪入眼。但她仍然不肯閉嘴,道:「我記得他外號是海枯石爛。哎,多美的外號啊。現在又親眼見過你,恐怕將來想忘記你也真不容易。」
  嚴星雨用水晶和琥珀杯斟了兩杯美酒,給李碧天和閻曉雅各一杯。卻聽莫憐卿又道:「陶大哥,為何你的外號叫做人面獸心那多難聽?」
  陶正直忽然低哼一聲,道:「外號好聽難聽不要緊,可是最氣人的是我居然不能列名惡人譜上。我還不算惡人麼?」
  嚴星雨卻對李、閻二人笑道:「喝酒,喝酒。多喝幾杯你們就不會拘束了。」
  他又委很溫柔地對李碧天道:「我們都不拘束之後,都擠到床上。不過我先告訴你,我先陪陪陶大哥,然後才輪到你,你不生氣吧?」
  李碧天笑一下,道:「當然不生氣。」
  嚴星雨轉向閻曉雅道:「等一會陶大哥先陪陪你,等我有空才陪你。」語氣卻變得有點命令的意味了。
  閻曉雅沒作聲,但心中所想和李碧天一樣。那人面獸心陶正直雖然名氣響亮,聽說武功亦已深不可測。但何以嚴星雨好像對他非常非常賣賬?甚至隱隱有願意被他控制為他做一切事情的味道?
  卻聽陶正直又道:「等咱們收拾了小辛之後,我一定去找少林武當的晦氣。問問他們為何不把我列入惡人譜上?」
  嚴星雨笑道:「別急,南七省除掉小辛,北六省還有一個魔刀呼延長壽。」
  陶正直忽然離開莫憐卿,翻身仰臥床上(當然開頭很難看)。喃喃道:「呼延長壽,呼延長壽。唉,這個人咱們還是不要碰的好。否則我老早就弄掉他了。」
  嚴星雨訝道:「為什麼?他的魔刀莫非比小辛還厲害?」
  陶正直道:「他和小辛誰厲害還不知道。但呼延長壽最厲害最可怕的是什麼你知不知道?」
  嚴星雨道:「難道不是他的刀法?」
  陶正直坐起身,道:「不是,當然不是。我親眼見過他祖父施展魔刀。」
  嚴星雨道:「你見過?什麼時候?刀法如何?」
  陶正直道:「三十年前,刀法厲害極了。連刀王蒲公望也差點完蛋。但我敢保證呼延長壽刀法比他祖父更厲害。」
  嚴星雨道:「既然如此,何以你又說最厲害最可怕的不是他的家傳絕世刀法?」
  陶正直道:「唉,刀法是靠人使出來的。呼延長壽最可怕的是他的刀。叫做悲魔之刀,最厲害的是他的心計智謀。十多年來他橫行北六省。但我也費了十年功夫嚴密追查他的資料,誰知仍然只有這麼多。至於他出手行事方式,亦沒有一次相同。你簡直無法對這個人下任何判斷。」
  嚴星雨皺起長長的眉毛,卻反而另有一種很好看迷人神情。道:「這樣說來,我嚴星雨還比不上他啦?」
  陶正直笑道:「你如果比不上他,南七省老早就給他縱橫了。不過你千萬不要忘記,如論武功單打獨鬥。你未得你大爺爺平生絕學真傳,所以事實上不是他對手。」
  嚴星雨道:「小辛呢?」
  陶正直想一下,才道:「那就不知道了。唉,我也希望能夠知道,更希望能親眼目睹他們作殊死之戰。一定非常精彩,可能比三十年前南京東校場那一場拚鬥還精彩……」
  嚴星雨忽然訂道:「李碧天,閻曉雅,你們還不喝酒?為什麼?」
  李碧天微笑道:「我決定回去那邊。閻曉雅你呢?」
  閻曉雅眼中射出堅決光芒,道:「我也一樣。」
  李碧天徐徐道:「我仍然為你出手,全心全意全力。閻曉雅你呢?」
  閻曉雅道:「和你一樣。」
  李碧天道:「但如果我不回去那邊,當然天下人人皆知我和你是怎麼一回事。如果天下人人皆知,我又何必犯險拚命?嚴星雨,我完全是為了這種醜事不肯傳揚出去,我才不得不完全聽命於你。」
  嚴星雨喜怒情緒向來變換得極快,也表現得很強烈。他立刻瞪大眼睛怒道:「原來你只是為了名譽,並不是為我。好,你走,你滾,以後我絕不睬你。」
  他如果翻臉動手,李碧天還可以趕緊溜掉。但這種又生氣又負氣的嚷罵卻又不能太當真。李碧天既不能拂袖而去,只好像木頭人一樣不動。還放軟聲音道:「你別誤會我的意思。如果我不是為了你,這一次何必還要全力幫你對付小辛?」
  嚴星雨非常不滿地尖聲道:「但你只答應為我出一次手。哼,你對我很好麼?」
  李碧天道:「韓自然剛才也說過,對付小辛這種人,一次跟一百次都一樣。」
  陶正直道:「這話倒是不假。如果你贏得他,他不會有第二次機會。但如果輸給他,也沒有機會翻本。一流高手相爭可怕之處就在於此。」
  嚴星雨用力搖頭,這個動作居然使所有的人都發現他頸子很白嫩,不像一般練武功的人那麼粗壯。
  他道:「不對,無嗔還不是向小辛出過手?還有閻曉雅小鄭都是。但他們都還有機會再接再厲。」
  床上的莫憐卿伸展攤開四肢,畫出一幅極強烈誘惑放蕩的大字圖形。
  她嬌聲說道:「像無嗔以及閻曉雅小鄭這些人恐怕都靠不住了吧?」
  閻曉雅居然不作聲。
  陶正直盯她一眼,道:「她雖然絕不會出賣你,嚴星雨,你卻得小心些。因為她已經動搖了,至少不會全心全意為你賣命。」
  嚴星雨眼光如箭射向閻曉雅,道:「告訴我,你絕對靠得住,願意為我賣命。」
  閻曉雅像愧周又像學舌鸚鵡,道:「我絕對靠得住,願意為你賣命。」
  嚴星雨欣然道:「很好,這樣才是我的女人。」
  陶正直忽然道:「嚴星雨,你先帶他們兩個回去,也替他們掩飾一下。然後把花解語綠野放入渺茫斷腸刀兵大陣中。我到時就會露面商量一些細節。」
  嚴星雨頷首道:「如此甚好。」一手牽住李碧天,另一手勾住閻曉雅細腰。但走到房門口,陶正直又道:「小辛現在怎樣了?」
  人人都聚精會神等候答案。
  嚴星雨停步歎口氣,道:「小辛真了不起。連他的名字都有符咒具有驚人魔力。」
  陶正直笑道:「你放心,他的魔力快要消失了。」
  嚴星雨道:「小辛已闖過老二尤吉祥和老三梁松柏那一關。他本應一直向這裡來的。但卻忽然在鎮上出現,敲開一間酒肆的門,正在飲酒。」
  陶正直道:「這廝的確狡猾得很。他明知滿頭滿身都有螢光粉,在黑夜中對他很不利,所以乾脆先去喝酒休息,等到白天才出手。」
  嚴星雨道:「他一定不是這個用意。」
  陶正直道:「若非此意,八成是他亦已負傷,必須拖延時間休養傷勢。」
  嚴星雨道:「也不是。」
  陶正直道:「難道他等援兵?」
  此人隨口對答。不但顯示出思想快捷無比,而又有算無遺策那種可怕的力量。
  嚴星雨道:「清對了。有一個人正在陪他喝酒。」
  陶正直道:「誰?」語氣雖然很平淡,但是人人卻都感到他是裝出來的。
  嚴星雨道:「不知道。小辛敲開酒肆要了酒菜,等了不久那人就來了。」
  陶正直道:「連四身負重傷,決不是他。」
  莫憐卿忽然縮起身體,變成一團蝦米一樣,怯怯道:「敢是飛天鷂子吳不忍?」
  嚴星雨搖頭道:「恐怕不可能吧?」
  陶正直道:「就算是他。他能發生什麼作用?還不是趕來送死麼?」他又笑一聲,道:「憐卿你不必怕他。如果他不是有利用價值,我老早就取他性命了。有一次他躲在水底三日三夜,靠一根蘆葦透出水面換氣。我根本有意放過他,否則他老早屍骨無存了。」
  莫憐腳發出歡欣笑聲,身子四肢又舒展成刺激男人眼睛的大字形。她道:「唉,你從未告訴過我這些事。你真壞,你還時時嚇我說很害怕吳不忍會找上門來……」
  陶正直眼睛盯住她小腹那一帶,笑道:「我如果不這樣說,你的戲就不會演得那麼逼真了。」
  閻曉雅、李碧天都不認識飛天鷂子吳不忍,所以對於有關整治他的陰謀詭計,既不感興趣亦不關心。
  陶正直又道:「那人很可能就是吳不忍。」
  嚴星雨吃吃笑道:「不會,一定不會。我老早在吳不忍身邊布了一著棋子。如果是他,我定會收到飛鴿傳書。」
  陶正直道:「吳不忍有過比飛鴿還快的紀錄,你難道忘記了?」
  嚴星雨道:「他怎能每次都比飛鴿快?我絕對不信。」
  飛鴿傳書不但在古代是最快速的方法。就算現代亦已可能有恢復使用的價值。因為已有醫院證明利用飛鴿傳送血液樣本(一根小小管子而已),同樣的距離飛鴿只花五分鐘而汽車則要二十分鐘(當然交通擠塞因素包括在內)。而且比用任何工具運送都便宜。
  不過較長距離的話,飛鴿的成功效率就有點問題了。換言之就是不夠安全。所以最好是沿途設立很多的站,使每一隻飛鴿只限於很安全的較短距離。但這一來又不免使速度拖慢了。
  當嚴星雨終於擁著閻曉雅走出房間時。她忽然感到茫然和麻木。當然她仍然記得答應為嚴星雨做任何事甚至付出性命。可是現在卻突然覺得這種允諾簡直全然意義。既不能令她興奮,亦不能令她驚慌或後悔。
  她心中只剩下一片麻木和迷惘……
  都已經就快天亮了。可是還喝酒的兩個人卻全無絲毫停止的意思。
  這兩個人一是小辛。破刀橫擱桌角。顯示情勢不尋常,隨時都會動用。
  另一個人五官清秀,雖有倦容,但兩眼炯炯有神,顯示他仍能隨時隨地應付任何情勢變化。他就是飛天鷂子吳不忍。
  吳不忍干了滿滿一大杯,舒服地摸摸肚子,才道:「你大破梁邪尤毒險關,這番精彩經過比天下任何下酒菜都有味道得多。」
  小辛道:「吳哥,你兼程急趕數百里路來此見面,我當然知道你的心意。」
  吳不忍歎口氣,眼睛從敞開的肆門望出黑暗街上。說道:「我沒有打算瞞你。」
  小辛道:「有誰知道你的行蹤?」
  吳不忍道:「沒有,連郝問都不知道,你敢是忘記了我這樣做法完全是你的要求?」
  小辛面孔表情藏在迷霧中。
  他一定遭遇到某種困難,才在朋友面前隱藏起表情,他遭遇到什麼困難呢?何以不敢被真正的朋友窺見內心情緒呢?
  吳不忍沉默一會,才道:「如果是你的事情,我可以為你拚命,如果是我的事情,你放大膽子說出來,我一定支持得住。」
  所謂你的我的事情,當然是說困難。
  小辛那麼決斷有魄力的人,卻也考慮了好一會,才道:「是你的事情。」
  吳不忍慢慢垂下頭,輕輕道:「是關於莫憐卿麼?」
  小辛道:「對,在這世上我最關心的人是她,所以你一下子就猜出來了。」
  吳不忍道:「她怎樣了?」
  小辛用力道:「她已經死了。」
  吳不忍閉上眼睛,眼角卻沁出淚水。
  小辛又道:「是梁松柏親口招供的,我還從他口中知道了很多秘密,這就是我為你不取他性命之故,你支持得住麼?」
  吳不忍深深歎口氣,沒有作聲。
  小辛道:「你為她負冤含屈多年,你為她出生入死不知多少次,殺死不少人,所以我本希望你能與她過一段快樂日子。」
  吳不忍聲音有點粗啞,道:「我明白你的好意,我絕對不會怪你多管閒事。」
  他作深呼吸時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響。
  很慷慨大方流血的男人事實上不多,但輕易掉淚的男人亦確很少。
  所以聽到大丈夫流血不流淚這句話的男人切莫沾沾自喜,以為不流淚就是大丈夫。其實還差十萬八千里。因為不流淚並非就表示能夠為理想為正義而流血。如果只能夠不流淚而不能流血豈能算是大丈夫?
  吳不忍已表示過他可以為小辛流血,所以他雖然也流淚,卻仍然不失大丈夫本色。
  小辛道:「莫憐卿一定是很好也很聰明美麗的女孩子,她在世間短短一生中,居然有你這樣一個知己,雖是彩雲易逝這麼年輕就離開人世,卻已不枉此生。」
  吳不忍甩甩頭,好像用這個動作就可以甩掉悲傷甩掉回憶。他面色變得十分嚴肅,道:「我的感傷可以留到空閒之時才拿出來,所以現在我們談正事,談你的問題。」
  小辛道:「我的事非常簡單,當然也非常危險,當今天下,也恐怕只有你一個人才辦得成,吳哥,別的話我不必多說了,是麼?」
  吳哥仰天一笑,突然豪氣迫人,道:「你當然知道,別的我可能會害怕,但唯有危險我絕對不怕。」
  他們一齊舉起斟得滿滿的酒杯,一齊一仰而干,四目相投,一切都盡在不言中,寒冷秋風吹入來,含有無限悲涼壯烈味道,易水蕭蕭西崗冷,只不知幾千年前荊軻揖別燕太子丹之時,是不是這般心情?
  花解語覺得很冷很冷,雖然在飄渺朦朧的無邊迷霧中,不但見到了小辛,而且還被他強壯有力的雙臂擁抱著,可是何以還是這麼寒冷?何以哪樣的飄忽迷濛?
  她輕輕道:「小辛,你知不知道我想什麼?」
  她聽見小辛問道:「想什麼?」
  她回答道:「我好希望現在馬上死掉,永遠離開這個可怕、冷酷、坎坷的人世。」
  對於小辛這個人,花解語不論是對別人說或自己悄然沉思,都承認不瞭解他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但奇怪的是在她最隱秘、最深密意議中(佛家稱為獨影意識即系潛意識),卻感到並非如此。
  她覺得可以跟小辛談論任何一切心事,可以依靠他,可以讓他幫忙而不必說多謝。
  但花解語又感到非常憂懼。所以不敢接近他,根本亦不敢訴說任何心事。
  因為有一個道理非常顯淺——如果從未得到過,就永遠不會有失去的憂懼。
  可是四下如此陰暗淒冷,眼中景色迷迷濛濛。她既不知身在何處,亦居然想不到要弄清楚這一點。
  總之,她軟弱得好像十二、二歲的小女孩。所以她不但對小辛說各種話,亦害怕他忽然跑掉或者忽然不理她。
  她那張面龐,一向美麗溫柔得有如春水。現在卻平添楚楚淒艷,隨便任何男人都能夠一望而知花解語已經是柔腸寸斷。已知道她正陷於飄渺迷茫的情況中……
  梁宅隱賢閣樓上大廳內,氣溫竟比郊野還寒冷得多。
  七盞吊燈好像天上的北斗星飄浮於茫茫夜空中,燈光說明不明,說暗亦不暗。
  地上縱橫豎立好多支麻幡,每一支幡旗都無風自動,顯示必有一種超自然力量控制支配著這一切。
  麻幡中心點,亦正是七盞吊燈中心位置,花解語和綠野兩人伏著不動。
  她們是在李碧天閻曉雅以及嚴星雨回到房間時,聽到他們講了幾句話,李碧天袍袖一拂,她們就失去知覺,接著被送到此處。但至今她們尚未像平時樣清醒過。她們身體能感覺,思想能活動。」卻不像平時那樣能完全清醒能控制自己。
  綠野正如花解語一樣,根本不知道身在何處,亦不知道身側伸手可及之處有個花解語。
  她最先看見的人居然不是小辛不是連四,而是她常常故意鬧彆扭搗蛋的老祖父雷傲侯。
  綠野知道祖父已緊緊擁抱著她,因為她拚命告訴他說很冷。她知道祖父非常疼愛自己,雖然他從不說出口,亦沒有特別的態度,但她卻知道。
  所以她專做一些傷害自己的事,使祖父心疼心傷。
  如果祖父不關心不疼愛她的話,綠野就算把身上的肉一塊塊切下來,祖父也決不會為她心疼心傷。
  世上無數的孩子們,總是喜歡用這種自我傷害、自我虐待方法,去傷寵愛他們的父母。
  綠野忽然看見小辛。
  她雖然冷得簌簌發抖,但心頭卻泛起陣陣溫暖以及毫無拘束顧忌的歡暢。
  「小辛,我想你好苦,你為何總是不聲不響跑來跑去?」
  小辛給她一個看不真切的微笑。那是小辛拿手好戲,好像有回答有反應,但其實你所得到只是個無法抓住無法解釋的印象而已。
  綠野大聲道:「快抱住我,我冷死啦。這兒是什麼鬼地方?」
  小辛似乎告訴她說因為連四已來了,所以不便抱她。
  綠野道:「也好,連四呢?」她忽也看見連四,並且看見他伸展開強壯臂膀。
  綠野咕噥道:「我想我應該讓你抱,但一定沒有被小辛抱住那麼自然和舒服。」
  她停一下又道:「但不妨試試。連四,這是第一次讓你抱,你最好別讓我失望……」
  當然沒有人抱她,因為連四重傷垂危遠在南京,拿八人大轎抬他來也不行。
  小辛呢?他在何處?
  懸崖上有一塊平坦寬敞地方。在懸崖邊緣你只要聽聽夜風呼嘯聲音就知道這片懸崖很高峭。
  小辛就站在這片廣寬崖頂平地上。
  天已黎明,所以他滿頭滿身的螢光粉已經失去作用。因為既然已有足夠的光線看得見他身形,當然就不須要螢光粉指示目標了。
  這個地方雖然距安居鎮不及兩里路,但連安居鎮的居民也罕有來過的。所以這座懸崖究有多高?底下是怎樣的情形?四圍環境如何?一百個人恐怕找不出一個能夠回答。
  不過小辛卻可以如數家珍流俐答覆這些問題。
  懸崖邊緣距底下的亂石峽谷大約一百二十丈。
  對面還有峻峭的崖壁,比這邊還高。所以這個峽谷簡直就是同一座山劈開一道裂縫而已。對面的峭壁距這邊只有四十餘丈左右。
  上次小辛一夜之間來回奔驏了三百里路,為的就是來此察看地形。那一夜月色皎潔,以小辛的目光不啻是大白天了。所以他查看得很清楚很仔細。而來此查看的動機卻是因為九幽使者金陽提到這個地方。
  現在他只是舊地重遊而已。所以他看見靠近懸崖邊搭著一間高敞木屋時,不免凝眸注視一下,才走過去。
  這間木屋三面軒敞,只有靠懸崖那面用木板阻隔著,使得在屋內之人不必老是看見那老高老深的懸崖近在身旁而感到不安。
  木屋一定是最近才搭蓋的,上次小辛還沒見有屋。而這時屋內燈火明亮未熄,當中有一張四方木桌,有兩個人分據兩頭正在下棋。
  這兩個人都很斯文清秀,都是三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
  小辛走到門口,面孔忽然隱藏在迷霧中。
  他大概靜靜站了半盞熱茶時分而已。然後忽然用左手拿著那把連鞘破刀。
  那兩人有如被毒蛇咬了一口突然大驚抬頭望他。在此之前,他們一直用心下棋,叮叮棋子聲甚是悅耳。
  小辛向那穿青色長衫的人問道:「你是惡仙人韓自然?」
  那人點點頭,指指對面穿白衣服的人道:「他就是海枯石爛李碧天。你是小辛?」
  小辛道:「碧海青天夜夜心的上一句是什麼?哪一位可以告訴我?」
  韓自然立刻笑道:「這是李商隱詠嫦娥絕句,上一句是嫦娥應侮偷靈藥。」
  小辛道:「你武功不錯,但文才亦不弱。我再問一句。自從一見桃花後,下一句是什麼?」
  韓自然愣一下,道:「這是誰作的詩?」
  小辛道:「這是禪宗靈雲大師得道證悟的偈,我也是最近才學會,你想不想聽聽?」
  韓自然道:「好呀。」
  小辛道:「在禪宗公案內,說那靈雲大師因見桃花而悟道,作了一首偈表示他證悟的程度。他的偈是三十年來尋劍客,幾回落葉又抽枝。自從一見桃花後,直至如今更不疑。我不明白的是他不疑的是什麼?」
  韓自然道:「禪宗道理玄深奧妙,世上恐怕很少人弄得懂吧?」
  小辛道:「不是不懂,但拈花一笑的會心法門,當然是言語文字不能解釋的。不過據偽山大師的看法,靈雲悟是悟了,卻還須小心護持。而我的意思,則是你們更必須小心照顧你們的性命。」
  韓自然似乎仍不明白,問道:「我們的性命?誰想殺我們?但一定不是小辛你吧?」
  小辛道:「我們雖非朋友,但亦不是敵人,所以當然不是我。但如果你們是敵人,那又另當別論。」
  韓自然道:「我們不是你的敵人。我們正在下棋。但如果你坐下來,我們不妨一齊喝酒。也不妨談論一下別的事情和別的人。例如花解語綠野閻曉雅小鄭等,你認為如何?」
  小辛疑惑地道:「我正想問你們。我明明一路跟著花解語和綠野。但忽然間卻看見你們。她們到哪兒去了?這是什麼地方?」
  韓自然道:「此地是安居鎮。我那天見到飛天鷂子吳不忍,也答覆了你的問題之後。梁老員外忽然派人請我來此。老實說我和李碧天在此當然對你很不利。你明白麼?」
  小辛道:「不明白。但不要緊,梁松柏已經成了廢人。花解語和綠野呢?她們一定遭遇很大困難,所以一直都不回答我。」
  韓自然道:「既然長春子梁松柏已經除掉。你且坐下來我們談談。」
  小辛喃喃道:「但奇怪的是花解語綠野都好像幽靈一樣。莫非她們已經遇到不幸?」
  韓自然道:「我擔保她們現在還活得好好的。但她們卻仍然在某種力量控制下。此所以我要你坐下來談,你明白麼?」
  小辛答得很快,道:「不明白。我只知道你們都戴著人皮面具。你們為保不讓我瞧瞧本來面目?你們為何要將兵刃藏在桌子底下?韓自然和李碧天也要用刀用劍才能殺人?」
  韓自然和李碧天眼中又再次露出大驚之色。第一次是小辛來到門口時,忽然把挾在脅下的破刀改用左手拿著。那時他們被森寒強大的殺氣震懾而大驚抬頭。
  兩次大驚的心意都只有從眼睛流露,面色居然完全不變。所以確實可以肯定他們用精美的面具遮掩本來面目。小辛甚至敢打賭他們的面具是用真的人皮製成。
  韓自然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小辛道:「我的意思叫你們快拿兵器出來。否則就來不及了。我希望你們從前聽說過我的刀很快,也希望你們知道我殺人時拿刀的手絕不會軟。」
  那兩人都一齊站起身,同時手中都出現兵器。一個是用長劍,另一個雙手各有一把一尺二寸長精光如雪的短刀。
  小辛冷笑一聲,道:「這就對了。有個朋友告訴我,安居鎮藏龍臥虎竟然有不少武林高手。」
  他目光盯住雙手都有短刀的人,又道:「你一定就是一路哭魏雙絕?但三十年前你仍然未有名氣。」
  那人就是假扮李碧天的,一直未開過口,這時應道:「不錯,我二十八年前才真正行走江湖。」
  小辛道:「其實你何必用人皮面具?我知道李碧天只有四十歲左右,但你雙手皮膚早已告訴我,你的年紀是五十五歲到六十歲之間。」
  魏雙絕哼一聲,道:「我早就說過不必藏頭縮尾。小辛,我想把面具剝掉。」
  小辛道:「你為何要問我?」
  一路哭魏雙絕道:「因為我剝面具時必須用兩隻手,而且有那麼一陣子瞧不見東西,所以我要先問你。」
  小辛道:「這一位是誰?」他目光轉向拿劍的人,又道:「你跟我說了不少話,可見得你平素一定以口才出名。你用很純正的京片子說話,可見得你想掩飾你自己的鄉音。如果你是韓自然,應該會有些湖南腔才對。你還要不要我猜下去?」
  那個假冒韓自然的人歎口氣,道:「我從未見過像你這麼可怕的人。如果你還能看得出什麼,請說出來。」
  小辛道:「可以猜測的已經不多。不過最重要的是你的武功。對了,我還應該先說明一點,那就是你們的棋藝太差了,簡直狗屁不通。我曾經下過十五年的圍棋,而且從不用棋秤(幽冥世界有棋盤亦看不見)。所以我只看看你們下的幾十手,就知道你們不是韓自然和李碧天了。」
  那持劍的人和一路哭魏雙絕都目瞪口呆地望住小辛。誰能料得到原來小辛第一眼已經看出破綻?原來他老早知道他們是冒牌貨?
  小辛又道:「峨嵋派劍法有一招劍法可以比美天下無雙楊家槍法的回馬槍,稱為拗步反手劍,這一劍當然萬分難練。所以練得成功的峨嵋高手,不但腕背皮膚留下顯著弧形深紋,甚至連轉動頭部時也有一種特別姿勢。你是不是出身峨嵋的?」
  那人深舉動歎氣,道:「是的,我是峨嵋派垂綸千尺謝不貪。我二十年來縱橫川陝湖廣,未逢敵手。但今天……」
  一路哭魏雙絕道:「謝兄,其實我也無須把姓名告訴他。」
  謝不貪道:「他是值得說實話的人。小辛,我的名字雖然叫做不貪,但我其實很貪心。我一生就是葬送在這個貪字上面。我相信你一定瞭解我的意思。」
  小辛頷首道:「我瞭解。並且很多謝你對我講真話。我想先請教你一招。然後還有幾句話要講。不過如果這一招你我有一個死掉,那就什麼話都不必說了。
  垂綸千尺謝不貪剝掉面具,露出真面孔,大約五十歲左右,目深塌,相當醜陋。
  他起身道:「很公平。聽說連江南三大名劍之一的羽扇綸巾范慕鶴連一招都使不出就認輸。如果我接得住你一招,不知道范慕鶴服不服氣?」
  他們走出門外。魏雙絕亦現出真面目出去觀戰。
  朝陽初起,晨霧未散。但空氣新鮮極了。
  小辛深深吸一口氣,道:「我真不想在這時候拔刀,但我能夠不拔麼?」
  謝不貪道:「不行。如果你不拔刀你就是失敗者。你肯做一個失敗者麼?」
  他連長衫都不拽起,飄飄繞著小辛又快又穩走了一圈,接著喝道:「看劍。」
  喝聲中長劍化作一道疋練似的光芒,飛起尋丈然後迎面沖瀉疾攻小辛。
  這一劍氣定神足,兇猛又含有不盡飄逸韻味。
  魏雙絕幾乎大聲喝采。但他心念轉動忙得來不及喝采。他心中想道:「如果我是小辛?我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問向右邊,因為謝不貪劍勢右邊最弱。二是用硬拚手法,如果謝不貪不想同歸於盡,便不能不變招換式了。但小辛怎樣應付呢?」
  他念頭固然剎那便逝。而謝不貪劍光也攻到小辛面前。
  小辛破刀出鞘振腕一劈。叮一聲刀刃和劍尖相觸,謝不貪飄退十步。
  小辛居然使用如此凶險手法。魏雙絕大出意料之外而驚訝,卻也暗自竊喜。因為小辛既然喜用蹈險賣弄的招式,不免偶然會失手。而這就是擊敗小辛的機會,必須極端小心留意不可錯過。
  謝不貪雖是峨嵋派最有名劍客之一。卻很奇怪似乎只會施展這一式,而且接下去都全無改變,一口氣攻了六劍。但也被小辛破刀同樣劈退六次。
  當然絕對沒有人相信峨嵋有數高手垂綸千尺謝不貪只會使一招劍法,這一定是不可能的事。
  一共加起來謝不貪以同樣姿式手法攻了七次,小率亦以同樣手法劈退他七次。
  兩人終於分開。
  小辛道:「真難得遇上像你如此高明的劍客,我知道你一招應該連續攻出七劍,而你雖然被我破拆劈退,卻能夠變快為慢,將七劍分七次施展。」
  謝不貪道:「碰到你這種敵手算我倒楣,你是不是說過換了一招之後,還有幾句話說?」
  小辛道:「正是。」
  魏雙絕忽然插嘴道:「小辛你有話早該說了,何以換一招之後才說?」
  小辛坦白道:「因為謝不貪現在才會相信我和他再度出手時,必有一個人離開人世,目前且勝負之數雖然未定,但我的實力卻已無疑問,所以他會說實話。因為如果他贏我死,任何秘密都不會洩漏。反過來說如果他死了,他又何須任何事情呢?」
  一路哭魏雙絕瞠目道:「你說得他媽的真有道理,你說的話有沒有人不相信的?」
  小辛道:「我向來用真材實學說服別人,所以希望你也相信我的話。」
  魏雙絕道:「你要我相信什麼?你還沒有說出來,我怎知信是不信呢?」
  小辛道:「我想告訴你,我根本已準備應付你們兩位一齊出手,而結果仍然一樣,不是我死,就是你們都亡。」
  魏雙絕一怔,道:「你一個人竟要鬥我們兩個?你居然不想法子使我們單獨出戰?」
  小辛眼光轉到謝不貪面上,問道:「莫憐卿根本就是淫娃?」
  謝不貪道:「是的。」
  小辛道:「她現下和陶正直在一起?」
  謝不貪道:「是的。」
  小辛道:「是不是陶正直要你將莫憐卿介紹加入峨嵋派的?」
  他接著又問道:「陷害吳不忍的整個計劃都是陶正直所佈置的?」
  「嚴星雨也是幕後人之一?」
  「你認為陶正直心計、武功都深不可測?」
  所有問題謝不貪後來只須點點頭而不必開口回答,而這些問題小辛本已從梁松柏那邊得知,如今只不過予以證實而已,他告訴吳不忍說莫憐卿已經死掉,那只是指莫憐卿製造的形象已死,並非她的肉身。
  但每個問題越是證明真實不虛,小辛好像更不滿意,喃喃自語道:「為什麼?何以陶正直能夠一手遮住天下耳目?何以他能夠支使差遣這麼多的高手?嚴星雨怎肯聽命於他?何以他要製造這許多兇殺風波?吳不忍被陷害對他有何好處?我直到現在才發現人面獸心陶正直才是真正幕後人,只不知他能不能代表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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