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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絕壑天率習武鬥狂人


  且說那凌玉姬和無名氏坐在馬車之內,眼看起初尚有道路,後來竟是在荒野中馳駛。她輕輕對無名氏道:「我覺得好像有點不妥!」無名氏嗯了一聲,既不望她,也不答話,她皺皺眉頭,便不再和他說話。
  馬車中十分顛簸,因此他們的身體時時互相碰觸。無名氏好幾次盡力移開身軀,但一來馬車內地方狹窄,二來他移開之後,只過了一陣,就忘記拉緊自己的身體,因此車身一顛動,他就震移過去。所以仍然無法避免碰到凌王姬的身體。
  這種情形一直繼續重演,凌玉姬實在忍不住,道:「我的身上又沒有刺,你何必這麼害怕呢?只要你不是故意,我仍然會認為你是君子之人……」
  無名氏第一回開腔,道:「我一碰到你,心中就發燙得難受,所以我怕碰著你!」
  凌王姬萬萬想不到他說出這種奇怪的理由,吃了一驚,但覺雙額一片滾熱,大概已泛起紅潮。
  無名氏又道:「王姬小姐你對我太好了,可是你實在無須這樣做……」
  凌王姬定一定神,道:「為什麼呢?」
  「因為我覺得這世上一切都無聊得很!」他侃侃道:「活下去或者死掉都是一樣!像我這樣的人,豈不是白白糟蹋你的好意!」
  凌玉姬緩緩道:「那麼你為何不死?」
  無名氏道:「有時我也感到奇怪,因為我既不願活著,但也不願自殺!不過假使別的人要殺死我,那又變成無所謂了,我絕不反抗!」
  凌玉姬道:「你的話很奇怪,我一生從未聽過!我想,你未喪失記憶之前,一定是個雄辯的才子!」
  他怔了一怔,好像權力去回想以前的事,凌玉姐不敢擾亂他的思路,所以默不做聲。
  過了許久,她忽然發覺無名氏靠在自己身上,轉眼一看,原來他已經睡著。她憐憫地微笑一下,凝望著他俊秀白皙的面龐。
  又過了不知多久,她偶然揭起簾子向外望去,只見已處身在群山之中,前面地勢變得陡峭難行,因此馬車的速度已減緩許多。
  凌玉姬感到十分驚訝,便大聲詢問還有多遠,前面那個姓郭的漢子指一指前面,應聲:「就快到了!」
  無名氏被話聲驚醒,發覺自己枕在凌玉姬的香肩上,連忙移開身軀,訕訕道:「可是到了!」
  凌玉姬道:「我也不知道,奇怪的是祈北海和辛龍孫他們怎會跑這麼遠的路去赴宴?」馬車馳上一個山坡之後就停住,前面兩人跳下車把馬繫在樹上。凌玉姬和無名氏也下來四面瞧著,但見空山寂寂,並無人家村落。正在驚異之時,那個矮小精悍的姓馮漢子指著前面一座山嶺道:「越過那座山嶺,就到達目的地了,兩位可走得動麼?」
  他的話聲中隱隱含有譏嘲的意味,凌玉姬皺一皺眉頭,當先走去,無名氏見到她們娜的背影,突然雙目發直,開步跟去。
  好不容易越過那座山嶺,但見一道深不可測的幽壑橫亙面前,四下沒有人家房舍。凌玉姬停步適:「兩位究竟要帶我們到什麼地方去?」
  姓郭的漢子陰陰一笑,道:「這也難怪姑娘疑惑,敝上就在下面居住,」他指一指前面的絕壑,又接著道:「在上面看不到房舍,但下面美輪美美,擔保姑娘此生從未見過!」凌玉姬愕然道:「你們住在下面?有路下去麼?」
  那兩個漢子領著他們向左走,穿過一片密林,外面是一塊碎石平地。他們一徑走到壑邊,在地上抬起一個人字形的木架,架上有個巨大的輾轉。在那木架腳下,擺著一個巨大平底竹籃,籃內堆放著一大盤堅韌繩索。
  凌玉姬走到壑邊向下俯視,但見崖壁峭立光滑,寸草不生。底下深不可測,只見一片黝黑,看不出是何情狀。
  那兩個漢子已迅速把籃中繩索取出,穿過輾轉;然後將人字形木架搭出絕壑之外。
  姓郭的漢子道:「敝上就在下面大丈左右的洞府之內,兩位請坐在竹筐內便可安然到達!」
  凌玉姬按住胸口,道:「由你們吊下去麼?這麼深的絕壑如果失手掉下去,還能活麼?」
  姓馮的漢子道:「姑娘放心,我們都是熟手,決不會發生意外!」
  凌玉姬十分躊躇,一時委決不下要不要讓他們吊下去。她瞧瞧繩索,道:「這繩子只有拇指大小,恐怕不大牢靠吧?」
  姓郭的漢子把一截繩索遞到她手中,道:「姑娘儘管試一試,這繩索乃是特製,普通的刀也砍不斷!」
  她無話可說,看看無名氏,道:「你怎麼說?」無名氏淡然道:「隨便,你要下去,我就下去!」
  凌玉姬緩緩跨入竹筐內,無名氏也跟著地跨進去,兩人對面挨住筐邊坐好,姓馮的漢子一下子把竹筐推出崖外,姓郭的漢子迅速地放繩,轉眼間竹筐已落下兩丈。
  凌玉姬側眼向下面望去,只見一片空茫,深不見底,心中一慌,抓住無名氏的手道:「我們不該讓他們吊下來,若果他們失手的話,我們都粉身碎骨……」
  竹筐忽然停住,同時上面傳來大笑之聲,凌玉姬舉頭望上去,只見那姓部的紫面漢子俯身伸出崖外望著她大笑。她真怕這人突然跌下來,忍不住道:「喂,你小心點,別掉下來啊!」
  那姓郭的漢子一怔,陡然停止笑聲,跟著縮回去,那竹筐開始又向下降。
  轉眼間已降到六丈左右之處,光滑的石壁上果然有個丈許方圓的洞口。那竹筐停在突出洞外的岩石上,她連忙拉了無名氏出筐踏在實地上。
  此刻間,竹筐悠悠向上升起。在崖上那姓馮的漢子一面收繩,一面道:「郭老三,你猜這次回去那老的會賞多少銀子?」郭老三答非所問地道:「這女孩子心地真好,可惜……」姓馮的漢子突然冷笑道:「你覺得可惜麼?」郭老三身軀微微一震,連忙堆起笑容道:「現弟是可惜沒有見到她的全貌,我猜一定非常美麗!噫,那是什麼?」他的目光疑惑地向崖外望去。姓馮的漢子不覺轉頭瞧看,郭老三突然一掌擊在他後背心,這一掌勢猛力沉,姓馮的漢子慘叫一聲,身軀飛出崖外,向深壑疾墜下去。郭老三右掌擊出之際,左手迅即抓住颼颼急溜的繩索。
  絕壑下暗影沉沉,馮姓漢子的身軀已經被暗影吞噬,無影無蹤。郭老三抓住繩索,透一口大氣,自言自語道:「老馮你在九泉之下可別怨我心黑手辣,憑你回去那麼一說,那狂人勢必取我性命……」
  他說到此處,墓地如有所覺似的倏然扭轉頭向右後側一塊巨大山石處望去,目光到處,但見一個身軀高大的中年漢子像石頭雕成的塑像般赫然屹立。
  郭老三打個寒呼,五指一鬆,繩索從手中溜掉,那個巨大的竹筐飛墜壑下。
  那個突然出現的高大漢子身上衣服整齊華麗,左臂目時以下斷了一截,左邊面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左邊眉毛只剩下一點,左眼已瞎。此人神情雖是冷如鐵石,但面目間有一股狂野殘酷令人心悸的味道。
  郭老三面上泛起發白之色,眼睛中流露出凜駭畏懼的光芒。那斷手少目的高大漢子,突然間張嘴狂笑,笑聲有如狼嗥,四山皆應。他狂笑之聲一發,便生似不能制住。那副張嘴露齒全身亂額的樣子,不但獰惡駭人,而且有如瘋狂的野獸。
  郭老三震驚得失魂落魄地向後退避,猛可一腳踏空,登時慘厲大叫一聲,人已向組壑下飛墜。
  那個華服高大漢子陡然笑聲一收,單臂一振,魁偉的身軀宛如飛絮般飄到崖邊。他側著頭用那只獨眼向下面望去,形狀怪異之極。望了一陣,便無聲無息地離開崖邊,穿入密林中身形頓時隱沒。
  石洞中的凌王姬和無名氏怔怔地望著外面,他們都見到馮郭兩人相繼飛墜絕壑之下而死,因此感到十分茫然不解。
  凌玉姬驚怖地道:「剛才那陣駭人的聲音不知是人抑是妖魅?你聽見沒有?」說時抓住那俊美少年的手臂。
  無名氏淡淡笑道:「是人的笑聲,我想大概是個瘋狂之人!」
  凌玉姬向洞內望去,忽然駭得拖住無名氏,顫聲道:「哎,你看,那是什麼?」
  無名氏若無其事地向裡面瞧看一眼,道:「那不過是幾具死人骷髏骨骼罷了,用不著害怕……」但他暗暗用溫柔的眼光匆促瞥一眼這個美麗的半面女郎。
  那石洞甚是寬敝,只有兩丈深,因此洞中甚是光亮。在兩邊洞壁下,一共有八具骷髏,全部都完好無損,身上還穿著衣服,但尤其是這樣,露在外面的骷髏頭和雙手的骨頭更增加了恐怖之感,生像是有人替這些骷髏穿上衣服似的。
  這八具骷髏或坐或臥,姿態不一。此刻因肌肉全消,是以瞧不出他們死時是何表情。
  凌王姬抓緊無名氏,忽然泛起一絲安全之感,心中漸漸沒有開始那麼驚慌,遊目四望,攀然發現在絕壁的上面橫刻著「絕壑天牢」四個斗大的字,左邊另外直題著一行拳頭大的字跡,寫的是「東海狂人題」五字,這些字個個都寫得奔放不羈,當真予人一個瘋狂之感!
  凌玉姬啊了一聲,道:「原來是東海狂人欒洛所設的天牢,怪不得這等恐怖駭人……」
  無名氏漫然嗯了一聲,並不向她詢問那東海狂人來格的詳細來歷。凌玉姬已經有點習慣他消沉冷淡的態度,接著又道:「聽說這東海狂人奕洛是近二十年來武林中一怪,但究竟他如何怪法我也不曉得……」
  他們在靠洞口處坐下,過了一陣,凌玉姬幽幽歎息一聲,道:「想不到我活不過二十歲,就死在這種可怕的地方,真是死不瞑目……」
  無名氏眼珠轉動了幾下,緩緩道:「一個人生或死都是乎常之事,有生必有死,這道理千古永不變易!」
  凌玉姬望著這個年輕人俊美英挺的側面,忽然已忘掉自身的煩惱,道:「你的話很對,尤其我是一個女人,生與死都很平常,可是你堂堂一個大丈夫,卻似乎不該賤祝你的生命……」
  無名氏道:「為何男人就不該漠視生死?」
  凌玉姬想了一下,道:「我也說不出來,不過我有時在退想中常會假設自己是個男人,那時候我一定練好武藝,在武林中闖蕩,最少也要名列爵位,受盡江湖豪傑的尊敬,才不負這短短數十載光陰……」
  無名氏微笑一下,道:「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聽起來蠻有趣的!」凌玉姬第一次見到他微笑,不覺怔住,癡癡地望著他。
  無名氏接著道:「你說名列爵位是什麼意思?」
  凌玉姬突然間心頭狂喜,暗自忖道:「他既然對世上一些事物發生好奇之心,就是表示他漸漸要振作起來啦……」
  但她抑壓著心中狂喜,一點不流露出來,僅僅微笑道:「那是武林中一種尊榮的封號,爵位共分『公。侯。伯。子、男』五等,等級雖然不少,但以天下之大,能夠封爵稱尊的人寥寥無幾,現在尚存於世的大概只有∼百零幾個人,試想南七北六及關外八荒地域何等廣案,這一百零幾個人在恆河沙數的武林人中簡直有如沉石海中,一輩子也難得碰上一個。因此,武林中的人只要有一日能夠名列爵位,就算是登峰造極,名垂不朽了……」
  無名氏聽得很有興趣,這時接口道:「你這∼說我好像感到這些都很熟悉,但又想不起來!」
  凌玉姬道:「假如我們能夠活著回去,我會設法盡力替你醫治,等你回復記憶,那時就想得起從前的事……」她不知不覺露出歡愉之色,接著道:「你如果記起那些令你不快樂的往事,我一定盡力安慰你,使你振作起來……」
  無名氏若有所思,過去那種消沉冷淡的神情已經消逝不見。凌玉姬一方面感到欣喜快慰,因為她總算把一個年輕的男人鼓舞起來,而這個男人又是優美英挺。但一方面又感到心頭沉重,因為此刻好像已經太遲了,從洞中這些骷髏看來,誰也逃不出這絕壑天牢的噩運。
  過了一會兒,無名氏忽然輕輕問道:「玉姬小姐,你為何用絲巾遮住一半面孔?」
  凌玉姬好像不願回答這個問題,但她又不願使無名氏失望及困窘,想一想道:「你猜猜看?」
  她故意這種避實就虛的答話,先叫無名氏猜猜,然後就可以含糊混過去,無名氏卻一本正經地猜測道:「是不是絲巾遮住的部分很難看?」
  凌玉姬本著女子愛美的天性,對於這一猜測可不敢含混,連忙道:「不是,絕對不是!」
  無名氏正正經經地深思一會兒,道:「既然不是面上有缺憾,那麼是不是自幼就遮慣了,所以不肯除下來?」
  凌玉姬含糊道:「是的,是的……」無名氏接著道:「可是這裡面有一點疑問,那就是假如你因為自幼遮慣的原故而不肯取下來,那麼為何被人看了全貌之後就要把對方殺死?」
  她怔一下,忽然笑道:「你聰明得很,我有點懷疑你是真的想不起以前的事呢?抑是裝假騙人?」
  無名氏好像被她當胸打了一拳,面色陡然泛白,沉重地道:「我可以騙任何人,但絕不願騙你……」
  她想不到他對自己的話如此認真和重視,心中感到非常歉疚,連忙道:「我並不是不相信你,只是因為據我所知,凡是患上健忘症的人,通常都變得癡呆,所以我跟你開個玩笑,你不要當真行麼?」無名氏面色頓時恢復正常,道:「伽果你只是向我開玩笑,那麼我不當真就是……」
  凌玉姬道:「現在讓我告訴你,我真的自幼就用絲巾遮住一半面孔,一直到現在除了我的家人之外誰也未曾見過我的全貌。任何人要是揭起我面上絲巾,一定不能活著,除非是我的丈夫,我曾經這樣立下誓言!」
  無名氏道:「你的意思是說,只有你的丈夫能夠在看到你全貌之後活下去麼?」
  凌玉姬道:「正是這樣!」
  無名氏道:「這個規矩很奇怪,假如有個人武功很強,揭開你絲巾之後,你殺不過他,那怎麼辦?」
  凌玉姬毫不思索,道:「哪我只好嫁給他!」
  無名氏道:「人家如果已經是七八十歲的老頭子,孫女兒都比你大,你不能嫁給他,又殺不死他,那又如何?」
  凌王姬道:「我一定能夠殺死他,假使真的殺不了他,又不能嫁給他,那麼我就找個隱秘的地方自殺!不過我一定能殺死他……」她再三強調必能取對方性命這一點,使得無名氏不大相信,當下問道:「你究竟如何殺死敵人?」
  凌玉姬笑道:「這是我的最高機密,不能告訴任何人……」她歇了一下,忽然歎口氣,道:「我們一定逃不出這組壑大牢,既然這樣,告訴你也不要緊!」
  無名氏搖頭道:「不,說不定那東海狂人米洛會放我們出去。退一步說,假如我們都死在此地,我知道或不知道你如何殺人的秘密,都沒有一點分別……」
  凌王姬道:「吸如你不願意聽,那就算了!」
  無名氏道:「你肯告訴我的話,我當然願聽!」
  凌玉姬緩緩道:「我雖是沒有練過拳腳兵刃,但我卻練過內功,因此我能夠吹落兩丈外的樹葉,而我殺人的秘密,就是在嘴裡。我有一種特製的毒針,細短如眼眉毛,可以安裝在一支極幼的金管之內,街在嘴內,如果有人揭我面上絲巾。我就吹出毒針,五尺之內,無形無聲中可取人性命。假使敵人太過高明,我拼著露出形跡,早一步透過絲巾吹出毒針,襲他伸過來的掌臂,這種毒針任何氣功都抵禦不住,而且侵入皮膚之下就立刻化掉,極難查出。假使要殺死的是普通的武林人,我就攻擊他的舌頭,這樣他死後嘴巴緊閉,縱然是神仙也查不出他的死因了……」
  無名氏道:「這種辦法果然十分奧妙,可是你日夜銜住那支金管不難受麼?」
  凌玉姬道:「你猜錯啦,在這條絲巾之內一共綴有三枚細小金管,要用的時候才用舌頭捲入口中,所以如果揭開我的絲巾,也就等如搶奪我的武器!」
  無名氏茫然地想了一會兒,忽然衝口道:「假如你的面貌很正常的話,何以一被人家看見,就要殺死那人?我老想不通這道理!」
  凌玉姬眨一眨美麗的眼睛道:「我不會騙你,假如我們一定活不成的話,我就會開絲巾給你瞧瞧!」
  無名氏搖頭道:「不行,我看了之後豈不是變成你的丈夫?我這個不死不活的人怎配得上做你的丈夫?」
  凌玉姬笑道:「既然都活不成了,還講究什麼?我如果在死去之前,能夠有個丈夫看過我的全貌,也是很有意思的事……」
  他們談到這裡,便都沉默下來,無名氏面上不時閃掠過興奮的神色。凌玉姬因為害怕那八具骷髏,所以要無名氏和她對面坐著,以便她一抬眼就瞧見他,稍為沖淡心中的恐怖驚懼。
  但因此她發現了他生氣勃勃的樣子,那是他第一次表現得像正常的年青人一般,使得她十分驚訝,也感染到他的興奮而快樂起來。
  她墜入飄渺的還想中,過了不知多久,忽然發覺一對充滿男性扭力的眼睛凝瞧著她。
  她微笑道:「作為何這樣看我?」
  無名氏道:「我突然感到奇怪為什麼以前沒有發現你長得這麼美麗……」
  他說得十分坦然,凌玉姐一點也感覺不到被人調戲的溫怒不安。
  她又笑一下,柔聲道:「何不把我面上的絲巾揭開來看看?」
  無名氏開朗地笑一聲,道:「對啊,為什麼不看看你的全貌?」
  他伸出右手,徐徐移過去,輕柔地拉住絲巾,緩緩揭開來。
  一張美麗絕世的面龐呈現在他眼前,那對眸子閃動著快樂無邪的光芒,不過她整個容顏卻有一種令人心蕩神移的妖媚艷麗!
  無名氏定睛看了一會兒,忽然搖了搖頭,歎息一聲。
  凌玉姬詫異萬分,問道:「我長得很難看麼?」
  無名氏道:「不,正好相反,你長得太好看了!」
  凌玉姬道:「那麼你搖頭歎息幹嗎?」無名氏道:「我是忽然想到,像你這麼一位傾國傾城的美人,其結局卻是活活餓死在這個石洞中,豈不可憐可惜?」
  凌玉姬反而笑起來,雙頰泛起桃花,嬌艷無比。無名氏道:「你笑我說得不對麼?」
  她含笑道:「假如在你眼中我真的很美麗的話,那麼我們就算能夠生出這絕壑夫率,但我的容顏只有你一個人看得見,世人哪能得知?現下我總算有過一個丈夫看過我的全貌,心中覺得很滿足……」
  無名氏驚道:「玉姬小姐,你當真認為我是你的丈夫麼?」
  凌玉姬道:「當然是真的,我們不是已經講定了?」
  無名氏怔怔地瞧著她艷麗媚人的面龐,心中無端端怔忡不安起來,生似「丈夫」這兩個字使他如此。
  凌玉姬含羞地垂低眼光,忽然眼皮一揚,美眸中神采飛揚。說道:「我很欣賞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這兩句話,衷心極願意在青絲變白,容顏轉衰之前死掉。只要你勳名震武林,身列爵位,那時候我們攜手一齊離開塵衰,便再也沒有遺憾了……」
  她的語聲柔情蘊藉,話意卻豪壯灑脫,無名氏只覺得胸中充滿壯烈之氣,熱血沸騰,奮然道:「你的想法好極了,如此生涯,就算只活十年,也比庸庸碌碌活到一百好得多!」
  凌玉姬美麗的眼睛中流露出歡愉興奮的光芒,她眼見這個已經成為她「丈夫」的人的身上完全沒有消沉和冷漠的氣息,顯然已證明她有鼓舞他振起雄心重新做人的力量。
  她自然而然地投身在他懷中,讓他擁抱,同時接受平生第一次男人的愛吻。
  過了不知多久,她忽然發覺一回事,便道:「你的手臂力量真大,幾乎把我箍扁啦,你可是練過武功?」
  無名氏導思一下,道:「以前有沒有練過,已想不起來。在我記得起的三年中卻沒有練過武功,僅僅有時感到心中焦煩苦惱時,打坐一會兒。我從干元寺藏經閣中所見有關武功書籍之內得知我那樣打坐入定,完全是內家調息運氣打通全身經脈的上乘功夫。所以我的臂力較強,無足為異!」
  他的話聲頓一下,又造:「以前我不但對任何事都冷淡,而且有時身體上蒙受痛苦時,心中就覺得舒服快慰。所以我明明能運氣全身,足以抵禦任何外來的打擊而不會受傷痛苦,但我卻不願運氣相抗。」
  凌玉姬驚道:「這樣說來,你的內功已經很高明啦!現在你只要鍛煉身法和學一些奇奧手法,就可以和一些普通的武林人爭雄了!」
  無名氏道:「目下的情況如果不能解決,就算一身本領也沒用處!」
  凌玉姬拉他起身,道:「反正我們沒有事做,就當是排遣時間也可以嗎!來,我把家傳的修羅七式和十二散手告訴你……」
  無名氏果然起身,道:「你先比一趟,我就學會牢記心中!」
  凌玉姬道:「我自己沒有練,我爹他不難我學,只教我記熟在心中……」
  無名氏道:「這就奇了,你爹為人很怪是不是?」
  凌玉姬道:「他一點不怪,而且最疼愛我!他說不准我露出全貌和不准學武功有很深的用意……」
  「是什麼用意?」
  凌玉姬眼珠一轉,似是思索,接著答道:「他沒有告訴我,但我相信他的話決不會錯,所以也沒有問他!你如果不問我,我大概一生一世都不會去想是什麼用意!」
  無名氏笑道:「你既是沒有問過他,那就算了,我也相信他必是一番好意!」
  當下凌王姬先告訴他修羅七式,雖然是七種身法招數,但內含七種妙訣,這七式就是將七快變化運用的七個最基本架式。練熟了之後,可以迴環變化,無站無終,而且生生不息,默察對手武功的路子而側重七訣之中的秘訣去克敵。由於手法奇重辛辣,動輒取敵性命,故此名為「修羅」,取佛家稱阿修羅為十界之道之一,居眾相山中又將住大海之底,好鬥爭常與諸天戰惡神之義。
  無名氏依照她的話試演這修羅七式,足足練到傍晚時分,才弄對了三式。原來這修羅七式看似簡單,但每一招都包羅萬象,變化極多,舉手投足間如若差以毫釐,便將失之千里。
  這時因天色已黑,兩人同意停止,他們也不去移動那些骷髏,就在靠洞口處靠著牆壁坐下。凌玉姬偎依在無名氏身邊。這時經過一番騰折,感情反而交流得十分融洽,大家心中都泛起溫馨之感。
  天黑齊之後,山風凜冽,氣候變得寒冷異常。無名氏三年來慣於流浪生涯,兼且身懷內功,一點也不感到寒冷。這倒不奇,奇的是凌玉姬也毫無畏冷之象。
  他們互相偎依著,凌玉姬忽然道:「你肚子餓不餓?」無名氏忙道:「不餓,不餓,我常常數日不進飲食,習以為常,倒是怕你受不了……」
  凌玉姬道:「你不必設詞安慰我,我早聽見你肚子裡咕咕嘻嘻直響。」
  無名氏微笑道:「你這麼聰明,我真瞞不了你!不過,沒有辦法的事不去想他就是了!」
  凌玉姬道:「我有辦法!」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瓶,打開倒出十餘粒翠綠的丹藥,接著道:「這是我自己配製煉的忘憂丹,眼下一粒,可以整日不饑不渴……」
  無名氏笑一笑,不加評論,凌玉姬道:「你可是在想這些丹藥總有服完的一日是不是?但我卻認為足夠了……」
  無名氏疑惑不解,道:「我不懂得你的意思!」
  凌玉姬道:「這十幾粒丹藥我們每人雖然只分得七粒,但節省一點,再憑我們運功生津止渴和抵受飢餓,最少也可以活上半個月至二十日左右,我們每日由晨到晚上都寸步不離,雖然半個月後總是要死,但試想假使我嫁給你之後,居然能有這一段時間兩個人可以相依,雖不同年同月同日生,卻能同月同日死,世上的人只怕很少有這種福氣,所以我覺得有這十幾口時光,已經很滿足了……」
  無名氏道:「你的想法真是超凡絕俗,我這個無用之人,居然有幸獲得像仙子一般的嬌妻,真是死也無憾了!」他略為一頓,又道:「在碰見你以前,我見到任何女性都不知不覺會泛起僧厭之感!誰會想得到現在居然還娶了妻子……」
  凌玉姬道:「你第一次見到我時,會不會憎厭我?」
  無名氏望出洞外,這時天上雖有星月,但月光卻被對面的懸崖峭壁遮住,只覺得一片漆黑。
  他尋思一下,道:「你贈我銀子之時,我已感到你一定是個宅心仁慈的姑娘,不過那時候仍然談不上好惡之感,只是後來我無意中見到你的背影……」
  凌玉姬何等聰明,登時已知道在他深心中必是另外有個女人,而自己的背影適好與她十分相似,所以他當然會忽然追了上來,把自己身軀扳轉照看面貌,她這時也禁不住湧生醋意妒念,酸溜溜地道:「我的背影像誰啊?」
  無名氏定睛想了一陣,道:「我也不曉得,只是感到眼熟得很。」他們都沉默下來,無名氏好像潛心追憶舊事,凌玉姬則是被滿腔醋意塞住喉嚨,說不出一句話來。
  過了一陣,凌王姬忽然道:「咦,我好像聞到一種特別的氣味……」
  無名氏被她的話聲驚醒,仰首向空中深深噴了一下,點頭道:「不錯,真的有一陣怪味……」
  兩人起身走出洞外,打算換換空氣,誰知外面清冷的山風也含有這種奇怪的氣味。
  凌玉姬拉住他的手臂,輕輕道:「這氣味好怪,使人感到頭腦有點昏漲,心裡漸漸難過起來!」
  無名氏睜大眼睛,四下張望,一面道:「我也有這種感覺……」凌玉姬忽地想起洞中那八具骷髏,心中突然一動,緩緩道:「以你的看法,洞中那些人死了多久?」
  無名氏道:「大概有一兩百年吧?要不然骨頭不會那樣枯白……」
  凌玉姬又緩緩道:「既然時間這麼長久,他們身上的衣服為何不會朽壞?」她的聲音中透出緊張的意味。
  無名氏道:「有些事情很難找出道理,但我認為並非沒有道理,只不過人的智慧見識有限,所以找不出其中奧妙。許多荒誕不經的神話也就是由此而產生……」
  凌玉姬道:「你這個見解令我十分佩服,我爹也說過這種話,他也不相信冥冥中有什麼鬼神之類!不過我還有個疑問,那就是這些骷髏如果在一二百年以前,縱使身上衣服能夠不朽壞成灰,但這絕壑天牢既是東海狂人染治所辟,假定來治當時發現此處可以設置天牢,他斷乎不會讓這些骷髏留存!其次,我不相信這些人不是被東海狂人來語所害,可是奕洛成名至今只有二十年,他大概只是個中年人,如何能在一兩百年之前害死這些人?」
  無名氏疑惑道:「這些見解都極合乎道理,我猜那兩個騙我們到此的人必定被東海狂人欒洛推落絕壑,後來我們所聽到的瘋狂笑聲,不用說也就是東海狂人欒洛所發。但你雖然列舉出許多理由認為這些骷髏不是死於一兩百年前的人,卻是何用意?」
  凌玉姬潛思冥索一會兒,沉重地道:「俄是被這種令人難過的氣味使我想起那些骷髏,我記得爹爹對我說過,深山大澤之中,特別是形勢險惡,猿鳥絕跡的地方,往往有些奇奇怪怪的猛獸毒物,或者有奇毒的瘴氣。因此我方才在想,這些人會不會因毒瘴毒死,所以死時姿勢都很自然,而且身上血肉很快就化盡,衣服卻絲毫不毀?」
  無名氏點頭道:「你總是有道理的,我們進去查看一下,就知道他們身上衣服的詳細情形!」
  他們轉身進去,凌玉姬取出一枚製作精巧的火折,擦地打亮點燃,洞中登時甚為光亮。無名氏道:「你這個火折精巧得很……」說時,已蹲下去伸手觸摸一具靠坐在壁下的骷髏身上的衣服。
  凌玉姬答道:「這個火折是我爹給我的,是他自己特製之物,任何地方和風勢再大也點得著!」
  無名氏道:「我想你爹爹一定是個了不起的人!」凌玉姬道:「你怎會曉得?他真是當世之間最了不起的人物!」無名氏道:「你的智慧見識都是你爹傳授,因此我感覺體爹一定十分了不起,他老人家在家中麼?」
  凌王姬沒有立即回答,生似是遲疑一下,才答道:「是的,他在家裡!」
  無名氏忽然訝聲道:「這些衣服都結實得很,就像新的一般,難道真是由於瘴毒之氣,使這些人的血肉很快都化盡……」
  她迅速地從懷中掏出一個碧玉小瓶,大概像拇指一樣大小,道:「我有一種藥物,是我爹傳授的秘方,據說可以抵禦各種奇毒,我們試一試看有沒有效力!」她倒出瓶中的藥,卻是像粗砂般的紅色丹丸。無名氏伸出手掌,凌玉姐卻用纖美的指甲慎重地挑了一粒,親手放到他嘴中。無名氏道:「這些藥很寶貴麼?」凌玉姬道:「當然啦,我爹雖然把藥方傳給我,但其中有些藥物,除了我爹之外,誰也無法尋覓得到!」
  她自家也服了一粒,這時他們感到空氣中怪味越來越重,傳人頭腦昏漲,胸悶欲嘔。無名氏眼光掃過那火折,突然訝道:「你看,火焰的周圍現出一圈光暈……」
  凌玉姬定睛一看,面色微變,道:「這種毒瘴好像就是化骨神霧,如果真是的話,我們是死是活就說不定了!」無名氏茫然道:「化骨神霧竟然這等厲害麼?」
  凌玉姬顰蹙一下翠眉,卻平添萬種風姿,道:「這種毒瘴到底如何厲害法,詳細情形我可說不出來。但我爹平生曾踏遍天下名山大川,什麼奇毒瘴嵐都親自經歷過,單單只有這化骨神霧未曾見過。而這化骨神霧卻是毒瘴中最毒之一,我爹曾經特別向我提起,說是他的干清滌毒丹獨未試過用來抵禦這化骨神霧,所以能不能抵抗這種奇毒瘴氣,還在本可知之數!」
  無名氏忖想一下,道:「他許我們一面閉住呼吸,一面運功相抗有點用處!」
  凌玉姬道:「對,對,快點運功……」
  兩人立時盤膝躍坐,暗運內功,一方面又閉住呼吸,期收雙管齊下之功。
  凌玉姬收起火折,因此洞中一片黯黑。深夜山風越見強勁,搖撼得四山樹林發出狂濤般的呼嘯聲。
  漫漫長夜,終於在心膽征沖不安中逝去,晨光濛濛,從洞外透進來。無名氏和凌玉姬兩人早已依偎著睡熟,直到洞中完全明亮之後,方始一齊揉眼醒來。
  但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想保持這種溫馨的片刻,誰也不願先移開身體。這樣又過了許久,洞口突然傳來「啪」的一聲。
  他們齊齊嬰然警覺,向洞外發聲之處望去,只見一條長僅尺許金黃色的小蛇,盤在突出洞外的石上,昂首作勢。這種小蛇顏色奪目,頭顱特大,作三角形。一望而知必是毒蛇中最毒的一種小蛇!
  無名氏立刻躍起身,凌玉姬玉手一伸,拉住他的手臂,道;「你可知道這是什麼蛇?」
  無名氏搖頭道:「我不曉得,但最好趁早把它打落絕壑下面,免得被它游過來就難辦了!」
  凌玉姬柔聲道:「你千萬不要冒險,這種罕見毒蛇一定十分難惹,縱然是專門捕蛇的人,等閒也不敢招惹……你最好不要惹它……」
  無名氏道:「但你看見沒有,那蛇盤在最外面的岩石邊緣,較易將它擊落,否則一旦進來,假使又是十分難惹的話,那時就無法可施了……」
  他們正在辯論之時,上面危崖邊一個人正俯身向壑下瞧看。此人身穿華服,身材高大,但頭髮蓬散,敢情正是那東海狂人奕洛。
  他倒著頭用僅有的眼睛怪形怪狀地俯視著相隔六文的洞穴外面,那條小小金蛇正閃閃發光,目標甚為顯著。
  洞中的二人哪知此蛇另有陰謀,竟是東海狂人欒洛故意擲在洞口,估計司中之人如果居然未死的話,勢必出來趁早把金蛇劈落壑下,這樣他就可以探測出洞中之人是否業已死在化骨神霧之下。假使不是由於那竹筐已經掉了下去,他就不用此法探測而親自下去瞧瞧。
  無名氏仍然堅持要出去把金蛇劈落壑中,凌王姬拗他不過,只好放開手。
  無名氏運聚內力於掌上,向洞口緩緩走去,就快到達洞口之際,凌玉姬忽然這:「快回來,我有法子……」
  無名氏腳步一停,頭也不回,雙目緊緊盯住那蛇,口中道:「有什麼法子?請告訴我!」
  凌王姬道:「我有一粒珠子,我爹說這珠是雄黃之精凝聚而成,能夠鎮辟天下一切毒蟲惡蛇。我爹的話一定不錯,你何必出去冒險。」
  無名氏轉念忖道:「我何必一定要使她感到不安?」當下面向洞外緩緩退回,凌玉姬一手把他抱住一手解開衣頜,露出頸下嬌嫩細白的皮肉,道:「你把頸鏈取出來,那雄黃珠就鑲在鏈上。」
  無名氏轉眼一瞥,那嫩白嬌膚映入目中,不覺心神迷蕩,居然忘記把白金頸鏈取出來,凌玉姬自然曉得他為何凝視住自己,心中一半嬌羞一半高興,眼睛輕輕閉起,依在他胸前。
  上面危崖邊緣處的東海狂人來洛瞧了一陣,見洞內無人出現,墓地發出狼爆似的狂笑。這陣笑聲在絕壑中迴盪不絕,有如山鬼齊哭,聽起來恐怖之極。
  無名氏和凌玉姬兩人同時被這陣刺耳難聽的聲音驚動。無名氏趕快取下她的頸鏈,一面把她抱住,凌玉姬驚怖地道:「東海狂人欒洛又來了,他若果下來,我們就不堪設想啦,啊,你聽那笑聲多可怕!」
  無名氏柔聲道:「他不會下來的,現在我可明白啦,那條金色毒蛇一定是他丟下來的,以便查深我們已經死掉沒有,幸而你屢次阻止,我不曾出去,不然的話,那東海狂人孌洛就算不親自下來,也必定另有花樣……」
  過了一會兒,四山都恢復靜寂。洞外那條小金蛇仍然毫不動彈。因此他們隨即發覺那蛇竟是假的,但因製作精巧無比,目中居然有紅信伸出,稍有風力便搖頗不休,當真像是真的毒蛇吐出紅信。
  凌玉姬道:「他一定走了,我們快點開始練那修羅七式和十二散手,你練會了之後,就不怕那東海狂人了!」話雖如此,她的眉宇之間似乎蘊有隱憂。
  無名氏反應靈敏,聰明過人,立刻就察覺出來。但他卻不說出來,因為他已明白凌玉姬的隱憂乃是在於她自家也不認為他練會修羅七式及十二散手之後,就抵得住東海狂人欒洛。
  既然如此,他說也無益,為了安慰她起見,果然又開始用心研習。
  這一天,他只練會了兩式。但這一來卻激發起無名氏一種狂熱,不論是坐立或臥倒,腦海中都儘是修羅七式在打轉,潛心索求其中變化奧妙。這一晚他們各噙一粒干清滌毒丹,直到天亮,居然仍無事故發生。於是確知這種毒瘴可用干清滌毒丹克制。無名氏因此對凌玉姬的父親越感佩服。
  翌日無名氏興趣勃勃地習練修羅七式,下午時已經把七式練會,進步十分神速。凌玉姬滿面歡愉之色,道:「據我爹說,這修羅七式是武學中一種經高的基本要訣,懂得這七式之後任何手法一學就會,一會就精,妙用無窮。但也極為難學!他說數十年來尚無人堪以傳授,主要原因是沒有這種天賦資質的人,縱然學上一輩子也不成功!」
  無名氏道:「你爹也是武林高手了?他的大名是……?」
  提起她的父親,凌玉姬登時神采飛揚,更覺艷麗迷人。她望著洞外遙遠的地方,道:「我爹的名字很奇怪,聽過一次之後,誰也不會忘記,他的名字就是波父。據他自己說,有些人嫌父字不順口,所以只叫他凌波……」
  無名氏因以前的記憶已經喪失,近三年來的記憶中卻沒聽見過此名,當了點頭道:「不錯,的確聽過之後就難以忘記!」凌玉姬又道:「他長得高大漂亮極了,任何女人見到都要被他迷住,那些女人真可憐……」
  無名氏道:「我也猜到他一定長得很漂亮神氣,他為何肯讓你一個人出來江湖呢?」
  凌玉姬尋思片刻,才緩緩道:「你已經是我的丈夫,所以我不必瞞你,我爹他雖是時時出門,但最長久也不過兩三個月就回來了,但他這一次離開了三年之久,沒有一點音訊消息,所以我出來找他。好在家中最親近的人也只有一個奶娘,守在家中徒然日夕想念我爹,更覺日子難過!可是如果我找到他的話,一定會被他責罵!」
  無名氏陡然焦急起來,道:「假如你出門後你爹就回到家中,他不是要急死了麼?目下我們被困此地,看來凶多吉少,他老人家豈不是永遠都不會知道?」
  凌玉姬微微一笑,道:「這一點你大可放心,我爹只要回到我家,他就有法子找得著我,而且很快就會找到這裡來!不過我一切的經過他也就全部皆知,不知會不會怪我殺人之事……」她似是想起那兩個死在她口中無形毒外的兩人,登時泛起哀傷之色,黯然垂淚。
  無名氏道:「你怎會認為你爹曾躲在寺廟之中?」凌玉姬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他為人很奇怪,有時會到寺廟去住上三兩個月,日日和和尚與道人談經論道!所以我猜他說不定忽然出家……」她的神色間仍然哀傷未息,無名氏不敢再談論此事,便道:「現在尚有兩個時辰才天黑,你傳我十二散手如何?」
  凌玉姬精神一振,欣然遭:「只要你願意練,我當然樂於陪你!」她顰笑說話間莫不真情流露而美艷動人之極。她接住又說道:「這十二散手都是獨立的招數,每一招之中變化無窮。我爹說這七式十二招如能參透揉合變化的話,天下任何兵器及所有交手時的情況都包羅在內,亦如劍有刻的長處,刀有刀的厲害。再者對方或者只有一人,或是二人以至千軍萬馬,不論任何情形,這七式十二招都具備有應付之法,把握的住的話,舉手之間就可退敵出圍……」
  無名氏自從練過修羅七式之後,再也不敢自以為聰明穎悟,反之,深覺武功之道深不可測,除了稟賦和悟力必須超人之外,還須時間來細細參透。因此他萬分鄭重地記住她說的每一句話。凌玉姬繼續口授要訣和手法方位,無名氏依照著比劃出架式,只學了第一手「天馬行空」,天色便黑了。
  翌日他整整練了一天。只不過多學了一手,原來他還須抽限練習那修羅七式,以免遺忘。
  山中歲月在忽憂忽喜中匆匆過了十二日,凌玉姬的忘憂丹又用了大半。無名氏總算是學會修羅七式,那十二散手只會第一手「天馬行空」和第二手「千軍辟易」。這十二散手由於都是獨立招數,宛如香象渡河,羚羊掛角,根本無跡可尋。所以他雖然十二散手都學過,卻只記得兩手。
  又過了兩日,無名氏正在苦練十二散手中第三招「玉鉤斜」,忽然上面傳來異響;凌玉姬連忙接拉他,兩人側耳而聽,聽出似是輜轉和竹筐探到石壁之聲。
  凌玉姬心中大驚,眼中不禁流露出駭色,無名氏挺起胸膛向她微微一笑,比個手勢。凌王姬貼住他的耳朵道:「那東海狂人奕格在十年前已得到爵位,他的武功非同小可……」無名氏輕聲道:「你說過爵位有公候伯子男五種,他是什麼爵位?」
  凌玉姬道:「他是男爵。」無名氏接口道:「原來是最低的爵位……」凌玉姬駭然適:「你萬萬不可小覷他,試想普天之下多少武林人物,但名列爵位的不過是一百零幾個人。這些人多半不在江湖上走動,因此等閒之人一輩子也見不到一個,東海、狂人欒洛在武林中名氣甚大,如果折北海辛龍孫他們在此,就會告訴你這欒洛多麼厲害了!」
  無名氏剛想問她關於她父親凌波父是否也列名爵位?因為聽起來好像她很怕這東海狂人欒洛似的!但這時那陣響聲已至洞口,轉瞬間一個巨大竹筐吊下來,筐中飛起兩條人影,刷地縱人洞中。
  這兩人身形迅疾不凡,凌玉姐為之一震,躲在無名氏背後。那兩人落地現身,都是身穿勁裝,背插兵器的大漢,滿面凶悍之色。他們見到洞中站著一男一女,都不禁驚訝瞧著。左面的漢子道:「咦,居然還沒有死掉,若然被那姓析和姓辛的找到他們就麻煩了廣
  右邊的漢子道:「大概他們有點門道,要不然姓析和姓辛的兩人怎會膽敢闖入甘露寺,不少和尚死傷在他們手下?我看還是向頭兒報告為是!」
  這兩人一徑談論,生似是不把面前的一男∼女當做活人,狂態可掬。無名氏突然遭:「東海狂人欒洛可是你們的頭兒?」
  在邊的大漢斥道:「好大膽的東西,居然敢叫出我們頭兒的名字……」右邊的大漢接口道:「我得瞧瞧這小子有什麼道行,免得報上去頭兒親自下來,這小子卻是個窩囊廢,那時我們吃不完兜著走……」他陡然勁撲上來,「砰」的一拳向無名氏當胸擊到。
  無名氏本能的一手把凌玉姬撥開,自家向相反方向閃去,那大漢這一拳沒有擊中,沉雄的拳力疾然擊在四尺外一具倚壁直立的骷髏上,「砰」地一響,那骷髏登時碎裂四散,飛濺得滿地白骨。另外那個大漢突然向凌玉姬衝過去,口中喝道:「妞兒長得還不錯,讓大爺看清楚一點!」無名氏心中火氣幕然升湧,疾然抄截,隨手一掌劈去,那大漢回手一架,卻沒架住,砰地斜撞在洞壁上,登時倒下。
  無名氏萬萬想不到隨手一掌,就打倒一人,不由得楞了一下。另外那個最先向他動手的漢子急撲過來,口中招呼道。「小李快快起來,打死這廝……」右掌一招「排山運拳」向無名氏腰脅間擊去,勁急無倫。
  無名氏見過他早先的拳力十分沉雄,這刻雖是第一次與人動手,但心中也明白這人功夫了得。因此不敢封架,連忙側閃開去。那漢子變化迅速,頓時化為「旋風掃葉」之式,掌勢橫掃過去。這時無名氏已不能閃避,不然凌玉姬就得挨上敵人這一掌。他一念及凌玉姬,就忘了自身安危,修然踏中宮,走洪門,左手驕指輕輕一敲,右手急發出去。那漢子掌勢本來猛急異常,忽然被他左手輕輕敲中,登時軟垂下去。跟著左腰中了一掌,悶哼一聲,滾開五六尺遠,動也不動。
  第一個倒地的大漢掙扎著爬起來,無名氏衝過去,凌玉姬失聲道:「不,不,別再動手……」聲音中充滿煌急意味。無名氏腳步立停,卻見那個大漢剛剛拱起上半身,突然呻吟一聲,就仆倒地上,再也不動。無名氏檢機過那兩個人,道:「奇怪,都斷氣啦……」
  凌玉姬以手掩眼,哺哺道:哆可怕啊,又是兩條生命死在我眼前……」無名氏走到她身邊,緩緩道:「假如我們沒有打倒他們,那就是他們殺死你和我……」凌玉姬爬伏在他胸前,顫聲道:「我不是埋怨你的意思,但這種事情多可怕啊……」
  無名氏向洞外望一眼,那條金蛇還在原處,閃閃生光。還有那個巨大的竹筐,還吊在洞口當中。此時,他已不惱凌玉姬的舉動,歎一口氣道:「我們無須可憐這兩人,馬上又有人下來啦……」
  凌玉姬被他提起此事,登時忘掉那兩人慘死之事,抬頭道:「是啊,就有人要下來啦,怎麼辦呢?」
  無名氏道:「我現在已不覺得那些人有什麼了不起,你看我一出手就大獲全勝,縱然東海狂人來洛親自下來,我也敢和他一拼……」
  凌玉姬道:「不行,不行,修羅七式對付普通人還可以,但一定贏不了東海狂人米洛!」
  洞口那個竹筐突然劇烈跳動,發出聲響。無名氏忽然道:「我們如果把竹筐格下,他們暫時就沒有法子下來……」說時,緩緩移步走近洞口。
  那竹筐又劇烈跳動起來,無名氏伸手比一下高度,只差一尺就摸得到。他彎膝欲躍,凌玉姬忙道:「不,不要跳起,不然他們會把你吊上去……」
  無名氏點頭道:「你說得不錯!」當下直舉雙手,向著那個竹筐自語道:「來,來;放低一點,對了,再低一點我就抓得到了……」
  那竹筐搖擺甚劇,不時晃入洞內,但仍差一點就抓到。凌玉姬緊張得呆呆地注視著無名氏的舉動,她真想不透一個人如何能轉變得那麼快,十幾日之前,無名氏對生死根本不放在心上,但此刻求生的意志熱烈堅強無比,只因即使他格下竹筐,也不過挨延片刻工夫,人家弄來一條繩索馬上就可以下來。可是他卻不肯放棄這片刻的時間,這是何等強烈的對比?
  無名氏忽然抓住晃入來的竹筐,用盡氣力往下猛拉。那竹筐急墜下來跌在地上,無名氏一把抓住那條拇指般粗的繩子,使出全身勁力,陡然一扯。頓時又扯下六六尺之多。他快如閃電,又來一下,颼颼之聲響處,那條索整條飛墜下來。
  無名氏轉身抱起凌玉姬,轉兩個圈子,一面叫道:「終於搶下來啦……」凌玉姬也滿心歡愉,笑聲不絕。生像他們已經過了一次生死大關。
  上面再沒有動靜,過了頓飯工夫,忽然傳來慘厲刺耳的狂笑聲。凌玉姬毛髮皆豎,怯怯道:「哪狂笑來了!」無氏道:「不要怕,他下來我就跟他以死相拼……」
  狂人之聲不僅刺耳驚心,而且由於絕壑中回音激盪,更覺聲勢駭人,淹沒了其他一切的聲響。
  無名氏立即推開凌玉姬,搶到洞口處,阻擋住他們進來之路。那四人高矮肥瘦都有,個個手持兵器,殺氣滿面。
  上面狂笑聲陡然收歇,那四人之中的一個漢子仰頭大叫道:「小李他們已經被害,看似男的動手!」
  狂笑之聲忽然又起,在這空山絕壑之中,實在令人聞而心悸。
  那四名漢子生似接到指示,個個挺舉兵器,逐步向洞口移動腳步。無名氏虎目掃處,但見兩側的漢子較前,當中的兩個稍稍落後,心念電轉間,已想起十二散手中第二手「千軍辟易」的手法正好用來對付這種敵眾我寡的場面,同時可操合修羅七式中的「借勢」及「圈打」兩大塊的變化。
  轉念之際,那四人突然∼齊發動,刀劍齊施,同時猛撲過來。無名氏已來不及再思忖剛剛想到的手法有沒有破綻,急忙施為。但見他掌劈肘撞,膝頂腳踢,一出手間,那四人分為兩批,先後凌空退飛七八尺遠,倏然向無底細壑星瀉電墜。
  上面狂笑之聲驟歇,那妙目獨手的東海狂人欒洛呆呆俯視下面。轉瞬間他高大的身體震動一下,如從夢中驚醒,急急把手中握住的四條長索收回來。
  他再向下俯視時,只見身穿淡青袍的俊美少年第一次走出洞口,仰頭上望。雙方互相瞧見,東海狂人米洛墓然咧嘴狂笑數聲,接著叫道:「好利落的手法,痛快,痛快,痛快,不過我看著有點眼熟,你是哪個人的門下?」
  無名氏正要答話,凌玉姬尖聲道:「別把我爹的名字告訴他!」無名氏迅即醒悟,如果把岳父的名字說了,豈不是等如教那狂人去找他晦氣?於是嘿嘿冷笑兩聲道:「你就是東海狂人欒洛麼?若是要知道我的來歷,何不下來親自出手?」
  東海狂人欒洛側著頭連聲狂笑,形狀甚為可怖,然後道:「好主意,我馬上就下來……」說罷,攀然轉身急奔而去。
  下面的兩人等了好一會兒,仍然未見那東海狂人來淚下來,不禁大感驚異!
  兩個人都在驚疑緊張中守到傍晚,眼看漸漸暗黑。洞中光線已經朦朦朧朧,看不真切景色。凌玉姬忽然掩面哭泣起來。無名氏莫名其妙,柔聲問她為何哭泣,但問了幾次,她都不回答。無名氏一面要注意上面的動靜,一面被她困擾的心神不定。突然氣惱難遏,大聲道:「我不管啦,最好那狂人立刻下來把大家都弄死……」
  凌王姬吃一驚,停住哭泣,投身在他懷中。她嬌軀依偎的情態,實在可憐可愛。無名氏歎一口氣,緩緩道:「你究竟為何要哭呢?」凌王姬幽幽道:「我說出來你會生氣麼?」無名氏道:「你不先說出來,我怎知道會不會生氣?」
  她默然半晌,道:「你殺死這麼多的人,心中不難過麼?」無名氏道:「我若不殺死他們,那就只有被殺,那時你難不難過?」凌玉姬道:「天啊,假如你被他們殺死,我馬上就跟著你死……」
  無名氏征一下,道:「你這話可是當真?」
  凌玉姬道:「到時你就曉得啦!」
  無氏道:「我們不算是真的夫妻,你何必陪我死?」凌王姬道:「不行,縱然你不當我是你的妻子,我仍然把你當做我的丈夫,爹爹一定會說我對……」
  無名氏急忙道:「我沒有不承認你的意思,但事實上我們只是嘴上說說,怎能當是真實之事?」
  凌玉姬忽然哭起來,無名氏為之手忙腳亂,連忙道:「別哭,別哭,你肯嫁給我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既然你是真心,我也當真就是!」
  他總算使凌王姬安靜下來,沉默中兩個人情感交流,比以往更覺熱烈纏綿。無名氏時時刻刻記掛著危險,很快就從清施溫馨的幻夢中醒來,皺起眉頭道:「那狂人為何等了一天還不下來?莫非他也害怕被我推落絕壑之下?」
  凌玉姬只搖搖頭,無名氏尋思一會兒,道:「他會不會等天黑才動手?」凌王姬點點頭,道:「他一定想等我們睡著之後悄悄下來……」
  無名氏想了一陣道:「不對,他如果有把握贏得我,為何不立刻下來?一定是另有陰謀,也許等到半夜才發動!但也可能去找幫手,所以還本趕回來!」
  他話聲頓一下,又接著道:「我們先想想他們用什麼毒計對付我們。若果是找幫手的話,他找得到比他武功更強而又肯聽從他出手殺死我們的人麼?」
  凌玉姬道:「相信不容易找得到!」
  無名氏道:「那麼他可能去取什麼東西來對付我們,此洞離上面有六文之高,而且突出洞外的石頭面積甚小,不可能用水火攻襲……」他向洞外望去,忽然醒悟道:「你看到那條金蛇沒有?他一定用蛇蟲之類奇怪毒物來對付我們……」
  凌玉姬衷心佩服萬分,道:「你的智慧真是高人一等,那狂人一定打這個主意!」
  無名氏搔搔頭皮,又道:「還有一個可能,就是他再去找幾個人來;先行衝入,他跟在後面,趁我對付其他的人時,乘機搶人來……」
  凌玉姬大叫一聲,道:「你真是聰明極了,我怎的想不到?」
  無名氏被他連聲稱讚,更加用心深思,突然歎一口氣,道:「那狂人如果用第一個計策,你有那顆珠子,不怕任何蛇蟲,我們可以置之不理!但如果他是用第二條毒計,那就糟了!我剛才細細想過,如果他命四人同時下來,我絕對無法把四人一齊擊落壑下,那時勢必被那東海狂人欒洛衝了入來……」
  凌玉姬害怕地望著他,無名氏接著道:「他一衝入洞,我就無法再對付先下來的人。但如果那狂人一出現就和他拚命,希望和他同歸於盡,一齊滾下絕壑。可是其他的人就會對付你……」
  凌玉姬挺胸道:「我會對付他們,就用這個……」她指一指面上絲巾。
  無名氏搖搖頭,歎了一口氣,默然不語。
  過了許久,凌玉姬見他十分焦慮,問他又不肯說,只好暗暗揣測。無名氏煩惱地在洞中走來走去,凌玉姬柔聲道:「你可是怕我對付不了別的人麼?」
  他搖搖頭,仍然走來走去。凌玉姬道:「可是怕我不敢殺人?」他又搖頭,走了幾步,道:「你要曉得,我當真把你當做妻子之後,就十分認真……」
  此時此地,這幾句話的意思特別真摯感人,凌玉姬情不自禁過去摟住他。兩人擁抱了一陣,凌王姬輕輕道:「俄如果對付不了那些人,一定剩下一支毒針給我自己使用!」
  無名氏點點頭,沉聲道:「這樣我就放心了!」
  他們成懼的坐到天亮,幾乎以為那東海旺人欒洛不會再來。正想睡一會兒,突然一陣慘厲狂笑之聲傳下來。
  上面的危崖邊這刻出現了許多人影,東海狂人俯身向絕壑縱聲狂笑,在他身後一共有十八個人,個個身穿華麗衣服,帶著兵器。面目間都有一股凶悍狂厲之氣,教人感到這些人好像都不大正常。
  人叢中有個人突然也發出尖銳的瘋狂笑聲,躍到崖邊,和東海狂人染洛並肩向下面望去。此人笑得渾身搖動,個子雖矮,卻似乎已站不大穩。
  其餘的人也陸陸續續發出駭人的笑聲和叫聲。東海狂人欒洛突然用斷了一截的左臂掃在身邊那矮子的身上,那矮子一連打幾個科斗才停住,緩緩爬起來。
  所有的聲音盡皆沉寂,東海狂人奕洛側著頭,緩步向那矮子走去,生似要上去殺死他。
  那矮子卻沒有一點驚恐之色,早先那種狂態也完全收斂,生像是被東海狂人染洛這一下打得清醒過來。他仰頭望著天空,凝眸思索。
  東海狂人來洛用那只獨眼向其餘的十七個人緩緩凝瞧,那些人都垂頭默然,流露出一種絕對服從的態度。
  那矮子眨眨眼睛,道:「屬下已想出三條計策,請寨主裁奪賜教!」他說話時一派文質彬彬,和剛才他的狂態判若兩人。
  東海狂人架格點點頭,矮子冷靜的接著道:「目下狂人寨二十四瘋神除了六個已死,其餘十八人均在此地,屬下第一個計策是利用我們十八瘋神使那一男一女無力抗拒!」
  東海狂人奕洛陰森森地哼一聲,道:「我狂人賽中二十四瘋神以你軍師余宇為首,你這第∼計聽起來果然有點門道……」他雖是獎勵之言,但如叫旁人看來他那等兇惡可怕的神態,卻似乎沒有一點善意。
  軍師餘字冷靜的如同鐵石,緩緩道:「承蒙寨主誇獎,屬下愧未敢當。這第一策進行步驟分為兩部份,第一部分由四名兄弟無緣繩下去,繩子末端繫在身上,如此縱然他們喪命,仍然不會掉落壑中。接著第二部分是其餘的人三三兩兩下去不斷進犯,以屬下想來,被殺人數不會超過十四五人,他們就心寒手軟,再也無力反抗我們……」
  東海狂人米洛猙獰大笑,道:「好,好,此計古今以來聞所未聞,你堪稱天下第一軍師!哈……哈……」他笑聲陡收,接著道:「還有什麼計策?」
  軍師余宇冰冷逾恆,緩緩道:「第二策是由塞主施展驅遣毒蟲大法,把一巢毒蜂投在洞口,等兩人被毒蜂侵襲之後發狂而死!」
  東海狂人來洛口中發出刺耳的嘿聲,道:「還有別的妙計沒有?」
  軍師餘字道:「前兩策一是拼著全寨二十四瘋神全數折喪以克敵致勝,一是不損一兵一將,亦可消滅敵人。第三策則是中庸之道,先由兩人至四人一起緣繩而下,寨主親自命駕出戰,跟在後面,只等前面的人開始進犯,寨主立即飄落洞口,如此可免被敵人搶制先機,趁你雙腳尚未踏實之時就出手猛攻……」
  他說完三條計策之後,突然仰天狂笑不已,後面那十七個面目凶悍的華服漢子,忽然都跟著他狂笑厲叫起來,登時變成一片凌亂可怖。
  東海狂人思索一陣,右手一舉,圍繞在四下的人全部突然沉寂,他們雖然忍住瘋狂之態,但面上肌肉不停地抽搐,全身也不時顫動。
  「軍師你想出的三策,其中中庸之計我甚感煩厭,決定用∼二兩策對付敵人!」
  那一十八個華服漢子包括矮小的軍師餘字在內,突然又狂呼厲叫起來。
  東海狂人來治走到左側∼口箱子旁邊,俯身掀起箱蓋,箱中登時湧起數十點馬光。他俯身伸手向箱中一措,捧起一個大如堵格的灰黑色蜂巢,緩步向崖邊走去,所有的華服漢子都衝到崖邊俯首瞧看,有些身軀前傾的很厲害,教人十分擔心會自行掉下無底絕壑。
  東海狂人奕浴五指一鬆,那個蜂巢帶著一群身黑光芒直向下飛墜。
  洞中的無名氏和凌玉姬正等得心中煩悶,忽聽洞外石上砰地∼響,四道目光一齊望去,只見五上多了一個拷諸般大的蜂巢,四周數十點烏光電急飛逐,竟是一群體積巨如兒拳的黑蜂。
  那群巨大的黑蜂在飛舞之際,不時互相猛碰急撞,呈現出一種狂亂的現象,生似這些巨蜂也像那些瘋神們一般,完全在瘋狂狀態之中。
  凌王姬見了這等可怕的巨蜂,當真比見到揮刀掄劍的敵人還要害怕,掩眼尖叫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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