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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無情公子獲奇緣


  她把重光和尚點住穴道之後,立時從角門出去,在黑暗中繞過第二座小殿,果然找到一口水井,有木蓋蓋著,她打開井蓋,倏然縱人去。
  上官蘭曾經闖蕩過江湖,當然不至於如此冒失大意,一徑縱下井去。敢情她在揭開井蓋之際,眼角忽然瞥見遠處有人影一閃。是以她毫不遲疑,縱入井時,一手扣住井沿,吊掛住身軀,一手極快地把井蓋蓋好。
  從那井蓋縫隙偷看外面,轉眼間一條人影奔到,高高瘦瘦,一身黑色夜行衣,頭面都包裹著黑布,此人突然停步,仰頭四看,片刻之間,陸續有六七條人影寂寞無聲地縱下來,與那人會合。這些人全部用黑布蒙住頭面,是以上官蘭無法看出他們的面目。
  最先出現那個高高瘦瘦的人壓低聲音道:「諸位即速分散出寺返觀,小心勿被敵人追躡到行蹤。如若心中有所疑惑,即用金蟬脫殼之法。」
  眾人點點頭,那高瘦的人又道:「今晚大家都合作得極好,我們替此寺僧人留下後患,日後便有隙可乘。大家走吧!」
  他一揮手,六七個人都靜寂無聲地四散向黑暗中縱去,片刻間已全都離開。
  上官蘭摸出一塊銀子,擲向井底,立刻傳來啪的一聲,便知此井果然乾枯,而且最多只有兩丈深,自忖從井底縱上來,決無問題。當下提氣飄墜下去,果然只見有兩丈深,便已到底。
  腳踏處發覺井底許多乾草,掏出火折,打亮一照,只見井底地方不小,約有丈半方圓,地上全是砂石和落葉枯草,一股霉濕的氣味直撲鼻中,還夾著一點點腥味。
  在她左邊的地上,躺著那書僮艾青,因是仰天而臥,是以一望而知是那書僮。
  只見他雙目緊閉,嘴巴卻張開,兩邊唇角和頸子都沾滿血跡,如今已變成紫黑色,胸前的衣服也染污了一大片。
  上官蘭心中一陣側然,料他必是吃人家用重手法震傷內臟,因此鮮血如泉般從口中噴出來。
  當下走到他屍體旁邊,閉住呼吸,伸手在他身上摸索,一忽兒已摸出一包硬硬的東西;取出一看,原來是一個羊皮紙的封袋,右上角已被血跡染污,她打開封袋,取出一張素箋,這張箋紙也被血跡染污了一邊。
  她在火折光下,細看箋上的字,入眼但覺字跡歪斜粗劣,開頭便道:「愚兄酒後誤洩玉笏之秘,現養傷於錦屏山青草古寺,但強敵環伺,萬難逃脫。賢弟速來,行蹤至須隱秘。」
  火光滅後,她把火折揣回囊中,走到井底中心,準備躍上去。驀然右邊腳踝間微微一痛,上官蘭大吃一驚,疾然縮腳一踩,這一腳她已運足內力,就是石頭也得吃她踩個印子。
  跟著取出火折,打亮一照,只見一條金黃色的小蛇,已吃她踩著頭部,但身子仍然翻騰顫動。
  上官蘭恨慢地抬起右腳,只見那條小蛇的頭部已吃她踩得扁得不能再扁。但她抬右腳時,便感到半邊身子一陣麻痺。
  上面忽然有人壓低的聲音道:「上官姑娘……上官姑娘……你在哪裡?」
  她墜回井底之時一已擎出長劍,用左手執著,一面急急運氣閉住身上要穴。上面的聲音傳入耳中,極為熟悉。
  但她還得想了一下.才記起那人乃是無情公子張鹹的手下獨臂野豺呂聲,忙叫道:「我在井裡……」
  她手中的火折跟著熄掉,井底一片黑暗。井蓋卻即時掀開,她立刻又道:「你別下來,這底下有毒蛇……」
  呂聲眼睛一瞪,道:「你為何不上來?你不怕麼?」
  「我已被毒蛇咬傷,無法提聚真氣。」
  他曖了半聲,道:「現在那些和尚們忙於救火,小人設法幫你出井!」
  他把狼牙棒放在一旁,然後用那只獨臂解下腰帶,一面問道:「井有多深?」
  她答道:「只有兩丈……」聲音中已透出疲乏無力的味道。
  呂聲喃喃道:「我得趕快點兒,姑娘你千萬挺住。」這時因腰帶太短,他迅速地脫掉外衣,口手並用,撕成長條,然後接起來。
  他只有一條手臂,故此不免比常人慢些。一面打結,一面抱怨:「真糟糕,我有兩隻手就好了,姑娘,你還挺得住麼?」
  上富蘭緩緩道:「還可以…·『。我半邊身都麻了,但願這一邊暫時別麻木就行了……」
  呂聲一面抱怨自己只有一條手臂,一面打結,終於被他接成一條兩丈以上的布條。趕快拋落井內,叫道:「姑娘快點兒抓住……」
  上官蘭左手抓住那條布帶,纏住臂上,說聲好字,呂聲手口並用,把她吊上來,大大透口氣,道:「我們快走。」
  這時獨臂野豺呂聲面向著那口枯井,上官蘭卻面向著院落。呂聲見她不作回答,看她一眼,便知有異。疾然一轉身,腳尖頂勢一勾,已把狼牙棒勾在手中。
  目光到處,只見四個人影屹立在院落中,都是寬袍大袖的僧人。
  不過他們相距都在兩文以外。
  上官蘭極輕地道:「中間這兩個和尚一是少林山門護法勇力大師,一是本寺住持破貪和尚,都不好鬥。」
  獨臂野豺呂聲道:「小人都認得,適才小人在殿外已窺見勇力大師的武功,故此沒有貿然入殿助戰。」
  上官蘭壓低聲音道:「我已半身不遂,今宵定難出寺,如果連你也陷身寺中,恐怕再無人知道此事了。」
  獨臂野豺呂聲眼睛一睜,道:「姑娘,意思可是要小人逃走?」
  這句話聲音較大,對方都聽見了。勇力禪師誦聲佛號,道:「尊駕為救上官姑娘,率人放火焚燬本寺,今宵想出此山門,只怕已不容易。」話聲洪亮異常,宛如巨鐘大鳴。光是這股威勢,就足以令人膽怯氣沮。
  破貪和尚接口道:「今晚縱火的夜行人便是你的手下麼?」
  呂聲晃一下手中狼牙律,冷笑道:「我不和你這個偽善面孔,暗裡為非作歹的和尚談話。」
  勇力大師威嚴地道:「尊駕儘管表現江湖道上的雄風,貧僧雖是出家人,卻也敬佩有血性不怕死的好漢。但你如再信口雌黃,誣蔑佛門弟子,貧僧萬難容你放肆。」
  這勇力禪師雖是智勇雙全,但君子可以欺其方,他便是因為方正不苟之故,凡事總不肯往壞處想。其實他何嘗不覺得有點兒奇怪,早先上官蘭曾說破貪和尚不是好人,而此刻這獨臂大漢也這等說法。空穴來風,必有所自。他也懂得這個道理。但偏偏就是不肯妄加推測。
  他嚴肅地繼續道:「破貪師兄自從放下屠刀之後,十餘年來,德行高深,佛門中人,誰不仰慕令德,你們妄種口孽,雖然無損於破貪師兄,但貧僧有護法之責,決不容你們放肆。」
  上官蘭秀眉輕皺,道:「假如我有證據呢、』黑暗中看不出破貪和尚的神色,勇力禪師卻沉默了一下,側顧破貪和尚道:「他們胡言亂語,師兄你說怎麼辦?」
  破貪和尚道:「讓他們拿出證據來。」語意甚為堅決,生似一無所愧。
  勇力大師朗笑一聲,道:「你們聽見了麼?」
  上宜蘭所謂證據,乃是指井底屍首,但事到臨頭,忽然想到這具屍首雖然死在井中甚為可怪,卻無法證明就是破貪和尚所為,不覺愣了一下。這時四面陸續有人影出現,原來勇力禪師從少林寺帶來的四名憎人與及那重生、重回兩僧,都相繼尋來,形成四面包圍之勢。
  她湊近呂聲耳邊,輕輕道:「我的名字是上官蘭……」獨臂野豺呂聲嗯了一聲,方想目下形勢如此急迫,何故說起這閒話來。只聽上官蘭又道:「我的師父便是你也認識的白鳳朱玲……」
  說到這裡,呂聲禁不住啊一聲。
  對面那些和尚見他們咬耳朵,呂聲又發出這等詫訝之聲,都不知他們弄什麼玄虛。勇力禪師以為她跟呂聲在商量證據之事,便耐心等候。
  上官蘭繼續道:「今晚他們人多勢眾,為首的兩人武功又絕高,我平生見過無數高人,但像勇力大師這等神勇天生的高手,當真未曾見過。」
  呂聲連連點頭,口中應是。敢情他也有同感。
  「目下你家公子身上負傷,未能出手。再說他縱然能夠出手,人數未免孤單,因此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姑娘請說,小人無不遵命。」他的話大家都聽到了,勇力禪師劍眉一皺,但仍不做聲。
  上官蘭道:「你若出得此寺,無論如何須說服你家公子,把今晚之事,轉達與我師父知道。」
  「啊……這個……這個……」呂聲可深知張鹹對朱玲未能忘情,是以才潦倒江湖,鬱鬱終日。若要他去見朱玲,只怕他不肯做。呂聲一時之間自然猜不透上官蘭的深意,敢情上官蘭頭腦縝密,已判斷出勇力禪師真是佛門有道高僧,這種人唯有以理服他,要不然就得找出個他心服之人,才能把事情解釋清楚,目前她已是有口難辨,假如無情公子張鹹來救她,勇力禪師一定瞧不起張鹹,對於他的話自然不肯相信。而張鹹能否贏得他們,也大成疑問。看來唯一辦法,便是請出石軒中來。其時解釋不行的話,憑石軒中手中之劍,縱然少林寺全數高僧出手,也無能抵擋。不過這番心意自然不能明白告訴呂聲。
  她見呂聲尚在沉吟,便道:「你必須依從我的辦法,我師父來救我乃是名正言順之事,換做你家公子,便大為不妥,恐怕還會節外生呂聲覺得這道理很對,便點點頭,上官蘭透口大氣,朗聲道:「勇力禪師你是少林高僧,我相信你必能主持公道。現在我的證據還不齊全,因此不再多言,免得多個誣謗佛門弟子之名。願留在此寺作為人質,立刻命這呂大哥去把一切證據取來,務使奸人現形。呂大哥此去快則十日,遲則半月,必可趕回。大師以為如何?」
  勇力禪師遲疑一下,未能決定,破貪和尚冷笑道:「你別是想乘隙逃走麼?」勇力大師聽了此言,立刻道:「師兄請恕我專擅之罪。」
  轉目瞧著上官蘭,決然道:「上官姑娘既然自以為冤屈,此事關係本門弟子永德禪師之死,貧僧一切也須請示師門,就是這樣決定。若然呂施主不在半月之內趕回,貧僧可就要把姑娘處決。」
  上官蘭微微一笑,道:「呂大哥快走,半個月時間只怕不夠呢!」
  呂聲長嘯一聲,疾然縱去。
  翌日凌晨,那無情公子張鹹率著呂聲、蔣青山兩人,都騎著駿馬,馳奔向石軒中隱居的地方。一路上登山涉水,不辭跋涉辛勞。四日之後,已趕到地頭。
  那聞名天下,震動武林的一代大俠劍神石軒中,乃是住在湘鄂之間的一個小地方,名叫屏南。位在岳州東面百里左右。
  三人來到屏南,張鹹讓呂聲二人在山腳下的村莊內等他,獨自一人驅馬上山,在一處白石圍牆外下馬,步入門內,只見一片白石鋪的平場,約有三丈六七方圓,橫互在圍牆與白屋正門之間。
  張鹹瀟灑地向正門走去,剛剛走到白石平場中間,只見正門內走出兩個年約十五六歲的清秀童子。同時側門裡也走出一個彪形大漢,這個大漢肩胸寬厚,手足長大,舉步間甚為沉穩,分明練過武功。不過他身上衣服簡陋異常,真如普通的莊稼人,加之赤著雙足,一點也不起眼。
  無情公子張鹹只瞥那大漢一眼,認為這個大漢雖然練過武功,卻不足以重視,便注目在兩個童子身上,一面走過去。
  一個童子走前兩步,含笑道:「貴客來訪朋友麼?」
  無情公子張鹹點點頭,道:「不錯,煩你通報白鳳朱玲,說我張鹹有事找她。」
  那童子微微一笑,道:「我們這裡沒有這個人。」
  張鹹雙眉微剔,冷冷道:「她就是石軒中的妻子,你也許不知道她的名字。」
  他說出第一句時,心頭被一陣說不出來的痛苦所侵襲,面色變得十分難看。
  後面那童子脆聲笑道:「大哥,這兩年我已看慣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到這裡胡說人道,好像很是個腳色似的,其實都是些可憐蟲。」
  前面那童子忍不住笑了兩聲,隨即忍笑道:「你別胡扯了……我說張先生你找錯地方了,石軒中大俠不住在此地。」
  張威煩躁地道:「朱玲究竟住在何處?你們再不說的話。」他下面本是想說「我可走了」這句話,但話到口邊,忽然想到這兩個童子不知是什麼人,豈能因他們的無禮而生氣不管上官蘭之事?故此突然嚥住。
  那兩個童子仍然笑嘻嘻的,其中一個道:「石大俠和石夫人雖不住在此地,但我們常常會見到他們,張公子你有什麼事,先告訴我們,我們替你轉告。」
  張鹹冷笑一聲,搖搖頭道:「本公子不認識你們,怎能把事情告訴你們?」
  那個被稱為大哥的童子道:「你的話也有道理,我姓歐陽,單名秋。這個是我的師弟梁文。這樣好了,你回去寫具外帖,同時把事情寫在帖上,用封套封好,我們兄弟替你把名帖送到就是。」
  張鹹冷漠地搖搖頭,舉步向大門走去,上了台階,歐陽秋和梁文兩個童子一齊攔住他去路。梁文不客氣地道:「你想幹什麼?」
  「我要看看她在不在屋內。」隨手推去,梁文出掌一擋,身體連晃幾下,終於退開數步。
  「旁邊那壯漢大踏步走到大門門邊,就在門口當中一站,面向著張威。
  歐陽秋見梁文勁力遠不及人家,乖乖閃開一邊。張鹹走到大門口,見那漢子攔住去路,懶得說話,一掌攻去。
  那渾愣大漢暴叱一聲,宛如平地霹靂,喝聲中一拳迎面擊去,拳風勁烈無比。
  張成見他根本不理自己的招數,這時已發了一半,卻硬收回來,腳下斜踩七星連環步,身形一轉,側繞敵後,一掌向對方右肋攻去。
  那渾愣大漢虎軀微晃,倏然一時撞出。這一格又快又巧,張鹹真想不到這大漢身手如此靈活,自知不能硬碰,其疾如風般退回原來位置。
  只見那渾愣大漢的招數也是才發便收,驀地一連數拳,迎面打來。拳力之雄,世上罕見。
  張鹹無法不退,渾愣大漢越打越有勁,數拳之後,拳力越見雄勁。張鹹與他雖已相隔尋丈,仍然感到對方拳力勇猛難當,不敢硬封。這一退足足退了兩丈七八,那大漢方始煞住拳勢。
  張鹹一頓腳,回頭便走。出了那道白石圍牆的大門,耳中尚自聽到兩個童子的笑聲。
  他一面下山,一面氣得面色煞白,幾乎嘔出鮮血。要知張鹹武功本來極高,放眼當今武林,能夠和他一拼的人卻是寥寥無幾。但今日他連手也不能還,並非那渾愣大漢的武功比他高出太多,卻是他內傷未痊,只能用以前的一半功力應戰,故此不敢硬封對方的拳頭。換了別入,身上負了像他那樣的內傷,根本就無法運集真力,與人動手了。張鹹的性情驕傲無比,吃了這種悶虧,氣得他直想吐血,甚至一頭撞死。
  到了山腳村莊之內,獨臂野豺呂聲和地啞星君蔣青山迎上來。
  蔣青山等兩人默然跟在後面,只見無情公子張鹹策馬向荒野中走去。暮色漸合,四下景物已是一片迷茫,他們越向前走,越見荒涼。
  蔣青山忽然向左邊指指,張鹹隨意一瞧,只見數丈之外,現出一道高高的圍牆。
  他們久走江湖,一望而知乃是寺廟的山牆。張鹹這時心中稍為平靜,便策馬過去,繞到前面一瞧,敢情是座相當大的尼庵。
  張鹹一言不發,策馬順著山牆走去,繞到庵後,忽見數丈外有間空屋,便走過去,下馬入屋。蔣青山在前面點燃千里火,但見此屋甚為乾淨,想是庵中尼姑不時打掃之故,這時張鹹才第一次開口說話,道:「就在這裡歇一晚。」
  蔣青山和呂聲遵命行事,一個去解馬鞍安頓馬匹,一個敲開尼庵的門,借到一床被褥和一張木床回來。同時又弄了一根紅燭,點著後放在窗框上。
  他吩咐蔣青山和呂聲兩人道:「我運功入定之後,你們不可離開此屋,外面有什麼響動,不必理會。我運功之後,縱然有種種怪相,但只要不跌落床下,便不妨事。不過在我恢復知覺之前,你們不能觸碰到我的身體,切記,切記!」
  呂聲極焦憂地道:「公子,你自信能夠安然闖過這一關麼?」
  張鹹忽然收斂起他平日那種冷漠無情的態度,微笑道:「你們跟隨我多年,一向忠心耿耿,我便不蒙騙你們,今晚這一關能不能闖過,實在沒有把握。假如我不幸身亡的話,你們隨便找個地方把我的屍身埋葬就行了,只是我沒有什麼東西遺贈給你們,心中實感不安。」
  獨臂野豺呂聲面色大變,道:「公子,你不能冒險行那自療大法,你的內傷並非不治之症,只不過要多點兒時日罷了。小人等無論如何也不能看著公子遭遇大難……」說到這裡,他那猙獰可怖的面孔上,已掛著兩行熱淚,旁邊的蔣青山也咿唔連聲地直比手勢。
  張鹹連連歎息,這兩個手下的忠誠愛護,的確使他異常感動。
  他默想了一陣,突然堅決地道:「你們小心防衛,替我護法一晚。」
  呂聲闊嘴一張,張成厲聲道:「住口,你再所亂我心神,等會兒我非死不可。」呂聲登時噤若寒蟬,退開幾步。
  他慢慢閉上眼睛,盤好雙膝,雙腳腳板心向天,雙掌反過來平放膝上,掌心也向著上面。這兩腳雙掌及頭頂向著上空,稱為五心朝天。
  架勢擺好,便開始調息運氣,屏除胸中一切雜念。不久工夫,身外一切事物都不聞不見。
  蔣呂兩人屏聲靜氣,四道目光都凝集在無情公子張鹹面上。
  只見他的面色越來越壞,由紅轉青,呼吸不但沉重,而且忽長忽短,極不均勻。
  蔣青山面上現出焦灼的神色,呂聲知道他天賦甚高,幾乎完全識得公子所學到的各派武功,故此見他神情不對,不由得也跟著焦急起來。
  眼看張成面色越來越青,呼吸粗滯,似乎不能暢通,時時窒息一陣,才繼續吸氣。呂聲急得一頭大汗,汗水都沿著面頓流下來。
  張鹹忽然痛苦地悶哼了一聲,突然彈起數尺高,落下來發出砰的一聲,卻已變成仰天僵臥的姿勢。
  呂聲喉嚨中咆哮一聲,張口咬住狼牙棒,騰出那只獨臂疾然去拉張鹹。驀地一股勁風潛力劈面擊來,登時把他震開六七步遠。
  呂聲但覺頭暈眼花,耳中嗡嗡作響,定一定神,睜眼看去,只見蔣青山已繞到這邊床頭,隔住他和張鹹中間,眼光中含著責怪的意味凝瞧著他。
  只聽有人道:「那邊有燈光,可要過去瞧瞧?」語聲不高,但含氣斂勁,分明是武功不俗之輩。
  語聲只有這一句,便毫無聲息眨眼間一陣勁風撲入屋來,燭光搖搖,屋門陡然出現一個十分高大的怪人。
  獨臂野豺呂聲還以為是自己眼花,眨眨眼睛,只見那個突然出現的人竟踏入門內,燭光之下,但見此人頭髮蓬亂,滿面灰白的鬍子,身量十分高大,身披一襲青袍,猛一看時,當真形狀極怪。
  這個怪人踏入門內之後,陡然止步,雙目發出銳利的光芒,宛如兩道冷電,落在床上的張鹹身上。
  大門口跟著又出現一人,卻是個背插長劍的中年道士,舉止矯健有力,雙目有神。
  呂聲來回望了兩次,這才發現已入門內的怪人,也是個老道士,身上披著一件青色道袍,但因頭上的髻挽得不好,蓬蓬鬆鬆,加以滿面灰鬍,乍看還真看不出是個玄門老道。
  他手中提著一支鴨卵粗的鐵棍,腰間插著一截金色的管子,背上還斜掛著一口長劍,神氣粗豪兇猛,沒有一絲一毫出家人那種沖虛謙退的味道。
  蔣青山攔在床前,左後右劍,全神戒備著這兩個突然出現的人。
  呂聲也忘了一切,狼牙棒橫持手中,走上去和蔣青山並排一站,擋住那怪異的老道人。
  那高大的老道人目光一閃,掃過這兩個護法之人的面上,見他們一個面色鐵青,一個卻滿頭大汗,登時長笑一聲,大步向床邊走來。
  這個怪老道形相兇猛,氣派又大,毫無顧忌地大步走來,把個一生的橫的獨臂野豺呂聲弄得大大一愣。地啞星君蔣青山念念不忘主人,這刻因對方長笑之聲甚為震耳,禁不住回頭一瞥。
  怪老道就在他們一個發愣,一個回頭之時,突然快逾閃電,從兩人身側掠過,倏然一掌,向無情公子張鹹的天靈蓋擊去。
  獨臂野豺呂聲回頭一看,只急得大吼一聲,舉起狼牙律。
  那怪老道的手掌粗大寬厚,直向張鹹頭上拍去。出手時快如閃電,但到了離張鹹天靈蓋不及兩寸之時,忽然煞住兇猛的去勢。可是掌風已把張成的衣服刮得飄拂不定。
  蔣青山出手之快,遠在呂聲之上,但見他左後右劍,一塊兒向那怪老道身上撞去。
  怪老道左手下落之際,百忙中回頭一瞥,剛好瞧見蔣青山作勢撲起,他立刻又回頭看著床上的人,左手長棍突然脫手向背後電射過去。
  蔣青山見對方鐵棍脫手撞來,猛然一沉真氣,身形墜釘地上,右盾一架,當地大響一聲,把那支鐵棍震上半空,嘩啦啦暴響一聲,屋頂已撞穿了一個大洞,碎瓦灰塵紛紛灑下,鐵棍已破屋而出,不知飛墜何處。
  怪老道頭也不回,雙目注定在張鹹頭頂,掌勢忽又剎住,極緩慢地一分一厘地下沉。
  蔣青山深知張威此時只要被人一碰,全身功力便立刻散盡,眼看那怪老道的巨掌離他頭頂不及一寸,禁不住雙目一閉,不忍目睹公子功夫散失時那種慘狀。
  怪老道這一回比上一次更加小心翼翼,全神貫注,滿頭鬚髮都倒豎起來。
  蔣青山猛一睜眼,只見怪老道的手掌好像已拍在公子天靈蓋上,不由得心膽皆裂,咬牙悶哼一聲,閃電般縱過去,左盾先發,激出一股勁風,直取敵人後背。其實那支短短的銀劍,卻悄無聲息地襲戮敵背。
  怪老道全身穩如山嶽般動也不動,左臂靈巧無倫地拔出背上長劍,右掌卻緩緩提起來,這一次好像比上次更覺沉重吃力。
  就在他提掌之際,蔣青山身形已離他不及五尺。那怪老道左臂翻處,一刻向背後刺去。動作不快不慢,不徐不疾。蔣青山左盾一沉,猛然向敵劍擊去,右手銀劍已準備發出。只要對方之劍吃左盾盪開,右手銀劍便脫手飛出釘在敵人背上。
  那面銀盾挾著排山倒海之力,一下子擊在敵人長劍之上,怪老道哼了一聲,那支長劍沉下半尺左右,便已穩住不動。
  蔣青山萬料不到這個怪老道功力竟然這等高強,居然有本事硬擋住他的一擊,右手銀劍已無法發出。怪老道長劍忽然一彈,把蔣青山震開數步。床上的張鹹卻在此時突然長長透一口氣,眼簾微動。
  那邊的獨臂野豺呂聲正和那中年道人打得激烈,兩人旗鼓相當,功力悉敵,誰也佔不了便宜。
  無情公子張鹹運功入定之後,根本不知有人進來。那怪老道拍了第一掌之後,他全身凝滯的血脈忽然通暢,內傷立時好了十分之八。
  等到怪老道第二掌提起來,張鹹突覺從來未曾有過感覺的生死玄關中一陣震動,同時從丹田中湧起一股熱流,直向生死玄關衝去。
  這一剎那間,張成已知內傷不但業已全部痊癒,同時假如丹田中湧起的這股熱流,能夠駕馭得好,衝破了生死玄關,起碼便變成了不壞金剛之身。縱然不能衝破此關,但只要善加利用這股熱流,不住地向生死玄關衝擊,時候越長,功力越增。
  不過這時他已恢復知覺,是以搏鬥之聲傳入耳中,使得他眼簾微動。
  蔣青山哪知內中有這等玄虛,被對方長劍震退兩步之後,立刻收攝住浮躁的心神,運足全力,又向敵人衝去。
  張鹹一直沒有睜眼,這時他靈台空明澄澈,以前所學過各門派的武功,都閃過心頭。這一剎那間,他忽然悟出武學中好些深奧難解的道理,以前好多招數他都不能應用,這時竟已解開其中疑難。
  他心中大喜欲狂,誰知情緒一波動,丹田間那股熱流立刻消滅。
  張鹹深知這是無可奈何之事,並不懊悔。同時又聽到搏鬥極為激烈之聲,立刻睜開眼睛。
  只見床前站著一個中年道人,手中提著一把長劍。在這道人背後,蔣青山和目聲兩人正捨死忘生地向一個怪老道猛攻。
  張鹹冷笑一聲,左手向那中年道人一推,雙膝微一用力,已縱落床下。
  那道人但覺一股奇重的潛力當胸襲到,不能不閃開兩步。
  張鹹正要舉步過去,那中年道人沉聲一叱,刷地一劍當胸刺到。
  張鹹突然一掌拍去,快逾閃電。
  中年道人正要變化劍勢,哪知長劍一震,已被對方一掌拍在劍身上,隨著手腕一麻,脈門被張鹹抓住,一條右臂,全無氣力。
  中年道人心中的驚詫,比懼怕之情要多上數倍。原來他也是劍術能手,閱歷豐富。可是對手手法之詭異厲害,生平未曾見過。
  張鹹用了一招剛剛悟出的手法,便奏奇功,心中得意之極,忍不住仰天大笑。
  那中年道人冷冷道:「我師叔見你運功自療傷勢,助了你兩掌之力,你抓住我幹什麼?」
  張成笑聲倏收,哦了一聲,立即厲聲道:「都給我住手。」同時自己也鬆開那中年道人。
  蔣青山兩人聞聲齊退,呂聲喜叫道:「公子你沒事?內傷都好了麼?」
  無情公子張鹹緩步走到那老怪老道面前,拱手行禮道:「幸得道長相助;區區這裡多謝。」
  那怪老道眼睛一翻,道:「我不是存心來助你,你不須謝我。」
  說罷把中年道人拉起來,一言不發,便向屋外走去。
  張鹹突然睜開眼睛,大聲道:「道長請留步。」
  怪老道倏然轉身,凝視著張鹹,粗暴地道:「怎麼啦,你想把我們留下?」
  張鹹怔了一下,才道:「本公子有恩不忘,無仇不報。」
  怪老道縱聲大笑道:「誰要你報恩來著。」轉身一徑出門而去。
  呂聲搖搖頭道:「這老傢伙真怪,若不是對公子有相助之思,小人不送他兩棒才怪。」
  張鹹凝目沉思許久,跳下木床,比了幾個架式,十分古怪,蔣青山和呂聲都瞧不懂。卻聽張鹹冷冷自語道:「今日叫那渾人知道我的厲害。」
  三人出門,直向昨日所過的村莊走去,剛剛走了一半路,忽又碰見那怪老道和中年道人。
  他們卻是從另一條岔道出來,雙方碰面,都不說話,但卻向同一方向走去。
  一直走到山下那座村莊,怪老道舉目向山坡上的白屋遙視幾眼,便向山坡走去。
  無情公子下馬,著蔣青山和呂聲在村口等候,獨自舉步上山坡。
  快要走到那幢白屋,怪老道突然停步,回頭瞪了張鹹一眼,粗暴地道:「你跟著貧道是什麼意思?」
  張鹹心中大怒,雙目一睜,正要出言頂撞,轉念想起自己形跡委實可疑,怪不得人家詢問。而且他又有恩於自己。這麼一想,怒氣平了大半。
  「區區正好也要到那白石屋去,道長武功高強,難道還怕人對你不利麼?」
  果然請將不如激將,怪老道冷笑一聲,便不理他,轉身繼續向白石屋走去。
  張鹹踢開了大門之後,並不做聲,靜靜站在門外,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好像那大門乃是自動打開的。
  歐陽秋和梁文一齊出來。先向張鹹抱拳行禮,然後同時發動,左右夾攻上去。
  張鹹一掌橫掃過去,狂飆暴發,掌力極是驚人,口中喝道:「你們不行,回去叫大人出來。」
  歐陽秋和梁文極快地交叉換位,恰好讓開他一擊,梁文一招「如來心印」,掌勢罩住對面胸前大穴。歐陽秋乘機連發兩掌,從側翼攻入去。
  他們的招數本就奇奧異常,加上配合周密,威力增加了不止數倍。
  張鹹雙足一頓,凌空飛起,但身軀只升起五尺左右,便突然停在空中,掌腿齊發。這一招用得妙到毫巔,不但完全避開對方鋒銳,還能反攻敵人。
  那中年道人咦一聲,道:「師叔,那兩位小施主的拳掌合璧固然神妙,他的應變更見高明,這一招可是泰山一梟王格的獨門心法?」
  怪老道晤了一聲,道:「手法有少許不同。」
  張鹹一招發出,把兩個童子迫開數尺,飄身落地,回頭道:「道長法眼當真高明。」一語未畢,兩個童子又攻到身上。
  張鹹虎軀一塌,滴溜溜旋了半個圈子,左手伸出,去勢不快,但梁文卻無法閃避,曖了半聲,右手脈門已被張鹹扣住。
  張鹹回頭道:「道長可識得這一招?」
  怪老道微哼一聲,道:「星宿海的太陰鬼手,加上玄陰門的步法。」
  張鹹道:「道長真個高明,區區甚感佩服。」
  歐陽秋見梁文面色發白,雙目呆滯無光,一點兒掙扎之力也沒有。這一驚非同小可,駭得怔在旁邊,不知如何是好。
  張成回眸漠然地瞧著他,道:「叫屋裡的大人都出來,不然的話,我就……哼……」
  歐陽秋駭得面無人色,放腿疾奔入去,高聲大叫道:「鄭大叔,鄭大叔……」
  張鹹眉頭一皺,自言自語道:「只有姓鄭的在屋中?」
  眨眼間一個濃眉漢子出來,身上披著一件湖水色的長衫,背上斜插著一支長劍。
  這漢子面目間流露出一股剽悍粗豪之氣,雙目神光極足,出來後掃瞥門外三人一眼,道:「尊駕先放開那孩子如何?」
  無情公子張鹹雖然氣憤昨日之事,但他到底不是來殺人洩恨,因此放開手。
  怪老道供聲道:「你就是石軒中麼?」
  那粗豪漢子微微一笑,並不立刻回答,道:「諸位貴姓大名?尊駕可是昨日傍晚曾經來過的那一位?」
  怪老道態道:「喂,你聽見我的話沒有?」
  無情公子張鹹回頭道:「他不是石軒中。」
  怪老道哦一聲,又粗聲道:「那麼石軒中在哪裡?」
  那粗豪漢子兩眉一斜,沉聲道:「兄弟鄭敖,道長火氣很猛,不知在哪座名山修煉出來。」
  張成道:「哦,你就是魔劍鄭敖。」
  中年道人突然朗聲道:「鄭施主不可出口傷人,貧道玄風,乃是峨嵋弟子,這位是敝師叔太本真人。」
  張威聽了大感詫異,心想峨嵋派應該和石軒中交好,怎的這真人這等火辣辣地?
  魔劍鄭敖雙眉一聳,沉聲道:「原來是峨嵋高人駕到,這位兄台貴姓大名?想來也是峨嵋名家吧?」
  張鹹冷冷道:「我不必說出姓名,我找的是朱玲。」
  鄭敖大怒道:「好得很,你這是成心找事,鄭某先瞧瞧你有什麼驚人能耐。」
  無情公子張威冷漠地哼一聲道:「我不和你動手。」言下大有不屑出手之意。
  魔劍鄭敖曾經是四海揚名的人物,幾時被人這樣輕視過。一聽此言,怒極反笑道:「你連姓名都不敢說出來,我怎肯當真與你一般見識,嘿嘿…·」
  白靈官聽得有趣,當下一聲不響,看他們怎生解決。
  張咸仰天冷笑道:「鄭敖你站穩一點兒,我姓張名鹹,有個外號是無情公子。」
  白靈官啊了一聲,道:「張鹹你最近有沒有上過峨嵋山?」
  無情公子張鹹說完之後,本來打算立刻出手,忽聽白靈官沒頭沒腦的一問,怔了一下道:「沒有呀!」
  白靈宮道:「那就行了。」
  張鹹聳聳肩,心裡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鄭敖嚴厲地注視著張鹹,緩緩道:「石夫人不會見你,你最好識趣點兒。若果你一定要見她,先得贏了我鄭敖手中之劍,我立刻去告訴她這回事。」
  無情公子張鹹愣一下,凝目尋思。
  鄭敖這時知他來歷,果然刮目相看,任他思索,不再說話。
  張鹹沉思片刻,驀地抬頭道:「現在我也不見她了……」
  白靈宮一聽敢情這裡面夾著男女情事,大感不耐,厲聲道:「你們等會兒才慢慢說,玄風,把掌門真人的親筆函取出來。」
  鄭敖愣一下,道:「是太清真人的親筆函?」
  只見那玄風道人從施內取出一個信封,雙手捧著,大步走過來。
  圍牆大門處突然出現一個人,疾奔過來,卻是那渾愣大漢。
  張鹹斜眸瞥見,登時怒氣鎮胸。
  誰知那渾愣大漢見到張鹹,卻笑嘻嘻向他點頭,道:「老兄你早!」
  張鹹一怔,滿腔怒氣發作不出。
  那大漢瞧瞧白靈官他們,大聲道:「他是誰?我老胡從前沒有見過,但這個人我老胡卻認識。」後面的一句卻是說張鹹。
  張鹹搖搖頭,想道:「這廝頭腦不清,雖有一身橫練功夫,但我今日的武功比以前高出許多,只要一出手,定能把他擊斃,這等人勝之不武,不理他算了。」
  這時鄭敖已看了那信封上的字,正要開口,張鹹已朗聲道:「本公子可要走了。」
  鄭敖又是一怔,心想今朝這三個人都是莫名其妙的傢伙,特別是這無情公子張鹹,不知何故改變心思,又要走了。
  那個自稱老胡的大漢笑嘻嘻道:「當真要走麼?我老胡還打算請你喝杯酒哩!」
  張鹹瞪他一眼,也不理他,轉身走下台階。鄭敖向玄風道人抱抱拳,道:「對不起,請等一下。」跟著大聲道:「張鹹你為何突然要走?」
  張鹹腳下一停,仰頭望著天空,慢慢道:「上官蘭身遭危難,托我來說一聲,因曾得她幫忙,故此一直趕來。但我想到我目下已可以救她出險,所以這就趕回去。」
  「什麼?她遭遇危難?張公子請你等一等如何?」
  張成回頭瞥他一眼,鄭敖含笑道:「張公子為上官姑娘蒙難而來,鄭某先代石大俠夫人道謝,我這就去報知石夫人。」
  跟著又轉頭對白靈宮道:「鄭某今日開罪多方,竟不知道長們帶了太清真人的親筆函來找石大俠,萬望見有,我這就去報知石大俠。」
  白靈宮見人家這等尊重師兄,心中甚喜,道:「既往不咎,你快去找石軒中去。」
  魔劍鄭敖疾奔出去,晃眼走遠。
  無情公子張鹹皺眉想了一下,忽然道:「太本真人,我用『五鬼推車』的招數,腳踏坎宮移震宮,可以封住幾路?」
  白靈宮眼睛一眨,道:「哦?這一招麼……可以封住五路……」
  張鹹道:「對了,假如再化為『雙陽沓水』,但身移巽位,有何用處?」
  白靈宮乃是當今武林中數得出的高手之一,張鹹開始問時,他答得有點兒遲疑之故,乃是一來白靈宮不喜和人家囉囉嗦嗦,二來張鹹問的一招委實奇怪,通常在手上用出「五鬼推車」的招數時,無論任何家派,都是踏前攻敵,但張鹹卻以腳法的變化,使得這一招面目全非,不攻反守。
  這一招怪異詭橘之極,是以白靈官道人一想之下,大感驚異,不覺衝回答出可以封住五路。
  張鹹跟著又問的一招,表面上一聽,凡是練過武功之事,都知道雙陽沓手是強攻硬打的招數。可是白靈宮一聽下面還有一句是身移巽位,加上剛才的一招變化而來,這一把居然軟硬兼有,變成攻守各半的奧奇招數。
  這位外貌兇猛的老道人怔一下道:「這一招偏激詭異,攻敵可以兼取前面及在兩面的三路敵人,守時剛柔並濟,可以借力生力,震傷敵人。又可變化為大擒拿手,亦可化為。」
  忽然又一怔,停住了話頭,原來此時細細一想,這一招之內變化極多,奧妙無窮。
  無情公子張鹹神色一冷,漠然道:「大丈夫雖受點水之恩,亦當湧泉以報。本公子走了』……」說罷大踏步向圍牆門外走去。
  隔了片刻,白靈官定一定神問道:「那無情公子張鹹呢?」
  玄風道人驚道:「他已走了。」
  白靈官重重地哦一聲道:「他好像還在說話,怎的卻走了?」
  玄風道人道:「他說大丈夫雖受點水之恩,亦當湧泉以報,然後就走了。」
  白靈官睜目點頭道:「這人真是個大丈夫,他用這兩招報答我昨日相助之恩,足足可以抵償有餘。」
  玄風道人面上現出疑惑之色,道:「這兩招雖然詭異奇奧,但終不是正派武學,師叔讚揚之言,師侄有點兒不解。」
  白靈官仰頭望著天空,思索一陣,道:「你說的話只有一半對,他這兩招雖不是正派武學。但邪門外道的武學,在某些方面有時會勝過正派武學,他這兩招詭奇絕世,下面的變化更是千頭萬緒,無從推測。算得上是武功為上乘的手法,尤其我們所練的是正派武學,這兩招正可補我們之不足。以他的武功造詣,自然已深明此理,所以他敢誇口說是湧泉之報,當真不假。」
  玄風道人聽了一陣駭然,稽首道:「請師叔有恕我失言之罪。」
  大門外忽然出現兩人,當先一位年紀甚輕,身上衣服樸素異常,但長得面如冠玉,眼如點漆,一雙劍眉,斜飛入鬢,顧盼之間,威儀自生。身上穿得雖是樸素,但一望而知不是凡俗之士。
  後面一人乃是魔創鄭敖,是以前面這美男子,不問而知必是天下聞名的劍神石軒中。
  玄風道太遙望一眼,登時為之肅然,輕輕道:「師叔,他來了白靈官大刺刺地轉身望去,突然心頭一震,但覺這劍神石軒中不但風采脫俗,而且自然流露出一種震懾人心的威儀。
  石軒中含笑拱手,朗聲道:「兩位道長鶴駕光臨,石軒中有失遠迎,罪大之甚。」
  白靈官見他說得謙恭有禮,心中成見消除了大半,正要說話,忽見師侄玄風神情異常肅穆恭敬,心頭大感不舒服,故意冷聲據傲地道:「你就是號稱劍神的石軒中?」
  石軒中面上笑容如故,道:「不敢,不敢,這個外號不過是以前一些武林朋友妄行加上。」
  玄風走到石軒中面前,但覺他神采逼人,自然流露出威儀氣象,不禁肅然稽首道:「貧道久仰石大俠莫名,今日一見,深覺盛名不虛。
  這裡是家師掌門真人的親筆函,請石大俠過目。」
  石軒中道:「歪風道長名列峨嵋三英之名,道高名重,石軒中佩服之至。」他雙手接過太清真人的親筆函,又道:「記得昔年有幸拜識太清真人,彼時印象至今難忘,只不知今日何事,蒙真人親賜翰墨。」
  玄風道人面上露出不安之色,默默退到白靈宮道人身後。
  石軒中聰明絕頂,心知太清真人這封親筆函內一定不是好消息,所以玄風道人不願提及。
  他那對朗如寒星的俊目迅速地向四面掃瞥,魔劍鄭敖已不知哪裡去了。
  當下收回目光,拆開那封信,抽出信紙。但見箋內的蠅頭小字,寫得十分端整,筆力奇重。
  他看完之後,輕輕吁口氣,抬頭道:「拙徒史思溫如此膽大妄為,罪不可追,但石軒中已有兩年多未見過這劣徒,最近他也沒有到此地來。」
  白靈宮橫持鐵棍,躍到石軒中面前,沉聲道:「石大俠此言莫非疑心令徒被敝派冤屈?」
  石軒中道:「貴派掌門真人道德高深,望重一時,石軒中素來欽仰,今日既有真人的親筆函,劣徒所作所為,已成鐵案。」
  他說到這裡,忽然一陣香風飄送過來,白靈官回頭一望,只見一位白衣美人,已走到他們身後兩文以內。
  這位白衣美人淡掃峨眉.面上不施脂粉,可是容光艷發,雙頰白中透紅,比抹上胭脂還要好看十倍。那對眼睛如秋水般明亮,輕輕一轉,可以表露出她心中的千言萬語。
  白靈官看得征了一怔,心想世上當具有這等美麗的女人,嘗聞石軒中妻子白鳳朱玲容顏絕世,稱為天下第一美人,眼前出現的這個白衣佳人,足可以艷壓天下群芳,定然是白鳳朱玲無疑。
  玄風道人以前見過朱玲,此刻再見到她,但覺她比上一次更美麗,不禁怔怔注視。可是在他心目中,卻沒有絲毫邪念。
  白鳳本玲微微一笑,美不可言。她分別向白靈宮和玄風道人瞧了一眼,道:「軒中,這兩位就是峨嵋掌門太清真人的專使麼?」
  石軒中道:「不錯,你來看看太清真人的親筆函。」
  朱玲舉步間已到了石軒中身邊,身法極為裊娜美妙,在這舉步之間,且顯示出她的一身武功,也已入了化境。
  「這對名震天下的小夫妻站在一起,一個如玉樹臨風,俊逸超群,一個像春花艷發,風華絕代。當真是珠聯壁合的一對才子佳人。
  朱玲看完那封信之後,抬頭望著石軒中道:「這裡面必有誤會,思溫決不會這樣。」
  白靈宮洪亮地道:「石夫人說話小心點兒,貧道委實不願冒犯於你,可是牽涉家師兄的名譽時,又當別論。」
  這位老道雙目如電,冷冷迫視著朱玲。旁邊的胡猛怒道:「烯,老道士你想欺負人?」握著雙拳疾躍過來,衝著白靈官,豎眉突眼。
  白靈官明知此人是條渾漢,本來不會計較。但心念一動,倏然把鐵棍扔給玄風道人,左掌一推一撥,潛力如山湧出。口中冷冷道:「你站開一點兒,此處沒有你插嘴的地方。」
  他這一掌非同小可,如是武功平常之士,吃他一推一撥,最少也得摜開兩三丈遠。
  胡猛虎軀一塌,坐馬挺胸,任得對方的潛力內勁追到身上。
  但見他衣袂激烈地向後飄飛,但身形卻有如淵亭嶽峙,紋風不動。
  白鳳朱玲道:「胡大俠你沒事麼?」她乃是跟著上官蘭和兒子的叫法稱呼胡猛。
  胡猛真不知她問的何事,茫然道:「有什麼事?」
  朱玲微微一笑,道:「譬如胸中覺得不舒服,或者真氣不調。」她轉眸望著白靈官,接著道:「白真人你已打了他一掌,是不是?」
  石軒中心裡好笑,明知朱玲乃是故意拿話把白靈官套住,使他無法逞強動手,免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其實要不是胡猛練有當世無匹的硬功,石軒中他早就在白靈官陡增內力之際,出手攔阻了。
  白靈官果真發作不出,連話也答不上來,面色十分難看。
  胡猛舉手猛拍一下胸膛,大聲答道:「什麼事也沒有。」
  白鳳朱玲忽然失色道:「鄭大叔呢?」
  石軒中道:「我們到達這裡時,已不見無情公子張鹹,鄭兄一定是趕緊追去。」
  朱玲面上現出一抹愁色,因此在她原有的美麗之外,加添上一份楚楚可憐的動人風韻。
  地歎口氣,眼光轉到白靈宮和玄風面上,問道:「兩位可曾見張鹹公子離開的?」
  白靈宮凝眸直勾勾地看她好一會兒,神態甚是奇怪。不但是他,連那玄風道人也是這樣。
  朱玲心感奇怪,又問了一聲。
  白靈宮忽然扭頭向玄風道:「我想不會是她……你告訴她吧……」
  石軒中劍眉輕皺,這時他已聽出這兩位道人話中有話,可是此時此地卻不便追問,是以只好用心推測。
  玄風道人奉命上前數步,稽首道:「適才鄭施主去找尋石大俠及夫人兩位時,張公子不久便走了,貧道等因與他毫無淵故而不曾詢他行蹤去處。」
  朱玲啊了一聲,眉宇間憂色加重幾分,轉臉向石軒中道:「怎麼辦呢?天地茫茫,我們如何能知蘭兒的下落?」
  玄風道人又適:「張施主有兩位隨從,但上山之時,都留在村中等候。他們均是騎馬,相信不會走得太快,鄭施主或可追上。」
  朱玲回頭萬福道:「謝謝道長指點,唉,鄭大叔要是能夠追上,那就好了。」
  石軒中溫藹地道:「蘭兒的相貌甚好,不是命薄的人,你別先把自己急壞。鄭兄是老江湖了,腳程又快,相信他一定追趕得上。」
  朱玲好像不以為然地搖搖頭,美麗的嘴唇囁嚅一下,卻終於沒有說話。
  她想了一下,便輕移蓮步,姍姍向門外走去,一直走到圍牆外面才站住,遙遙向山下瞧著。
  玄風道人目送她出去之後,緩緩道:「石夫人剛好走開,貧道乘此機會,把一樁事告訴石大俠。」
  、石軒中心想果然不出所料,這兩位道長肚中還有別的隱秘之事,於是含笑道:「請道長見教,石軒中洗耳恭聽。」
  玄風道人道:「石大俠好說了,這樁事發生在令高足離開峨嵋之後,家師兄玄鏡等追躡蹤跡,無意間忽然遇到如此這般的一件怪事。」
  他清晰有條理地把那幾個蒙面白衣女子的所作所為詳細說出來。
  石軒中雖是當代大俠,但聽到這些白衣女子這等神秘詭異,武功復又高絕,加上乃是玄陰門手法不由得微微動容。
  玄風道人道:「因為她們對西門漸等玄陰教的高手一樣不放過,所以目前江湖上已傳遍此事,十分震動,尤其這位自稱瓊瑤公主所定的瑤台之約,近在眼前,看來她大有把握把天下武林中有名的大家派都邀到瑤台去,這等居心,實在令人難以推測。」
  石軒中尋思片刻,開朗地笑道:「道長還有一句話未說,你們可是以為這瓊瑤公主乃是內人化身?」
  玄風道人道:「石大俠請恕貧道開罪之處,以前果真有此疑惑。」
  石軒中拱手為禮,道:「道長此言,不啻已說是貴派已不復相疑,石軒中先代賤內道謝。但敢問道長們何故忽又打消疑惑?」
  玄風道人望望白靈官,見他仰天不語,只好尷尬一笑,道:「貧道個人方面是一見到石大俠的英姿神儀,便已盡消疑惑,可說不出什麼緣故。」
  白靈宮突然道:「告訴你也無妨,貧道適才見尊夫人動輒流露真情,因而得知她目下不比當年,已變成心軟重情的人,像她這樣的人,決不可能做出那等詭異毒辣之事。」
  石軒中深深一揖,道:「白真人法眼如電,普察萬物,石軒中欽佩之至。日後還須仰仗真人金口,以釋天下群疑,石軒中這廂先行道謝。」
  白靈宮道人心中十分受用,雖不露出面上,但心頭卻對石軒中增加了不少好感。
  玄風道人道:「據貧道所知,最近少林武當都已接到那瓊瑤公主的邀柬,約定端午節午時,請兩派的掌門人赴瑤台一行。想那少林寺老方丈白雲大師和武當金府真人,皆是道德高深,名重一代的人物,接到這種請柬,一定是淡然置之。可是那瓊瑤公主的手段詭異駭世,必會施用擄劫人質的手段。因此這兩派已派出高手多名,一方面保護派下分在各地的寺院觀廟,一方面偵察瓊瑤公主的真相,江湖上的人都一致認為這瓊瑤公主的出現,乃是武林近百年來第二件大事。」
  石軒中微微一笑,已知他沒有說出來的第一件大事,是指他石軒中的崛起於武林。
  「兩位道長駕臨荒僻之地,坦誠賜告許多武林密事,石軒中感銘心腹,日後不知如何能夠報答盛情。現在敢請兩位到屋內歇息一下再談如何?」
  白靈宮拂一下那絡腮鬍子,大聲道:「我們不能耽誤過久,你如何作復家師兄的信,我們捎個口信回去就行了。」
  石軒中道:「兩位道長遠道而來,何必匆匆而去?」
  玄風道人微笑道:「家師叔有句話不便說,貧道膽敢代為奉聞。」
  石軒中立刻攔住他的話,道:「道長之意,石軒中心中已知,既然如此,石茶不便再耽擱兩位的時間。」他沉吟一下,決然道:「敬煩奉達太清真人,石軒中一定在瑤台之約期前,專程赴峨嵋請罪。」
  白靈宮道:「好極了,我們後會有期。立風,我們立刻返山覆命。」他毫不停留,轉身便走,玄風道人跟在後面,一忽兒已下山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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