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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熱辣辣的酒入了肚,兩人的神情,都和緩了許多,掀開營帳,便向外走去。
  營帳之外的親兵,看到他們兩人出來,問道:「大王怎麼了?」
  李存信一言不發,只是向前疾行,還是康君利,敷衍了一句,道:「大王正在沉睡!」他一面說著,一面也急急向前走去。
  軍營的親兵,雖然看出他們兩人的神態有異,但是他們兩人一個是四太保,一個是十二太保,自然沒有截住他們來查問之理。
  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上了馬,策馬疾馳,轉眼之間,馳出了兩三里,兩人才大大鬆了一口氣,李存信道:「我們現在如何?」
  康君利道:「到牧羊兒營中去,且說父王有令,著我們兩人拿他查問!」
  李存信皺著眉,道:「他又未曾做什麼錯事,父王如何要拿他查問?」
  康君利眠珠轉動雙眉一揚,道:「你可還記得,父王到汴梁赴宴之際,曾著他守住包營重地,不可擅離,但是他卻帶了一千精兵,到汴梁城去?」
  李存信道:「自然記得,可是若不是他帶兵前去,父王就死在汴梁城中了,如何還會怪他?」
  康君利笑道:「四哥,你就是直心眼,這是我們清醒的人的想法。父王現在,醉得糊里糊塗,我們就說父王醉中下令,勸牧羊兒,就在我們營中避一兩日,等父王酒醒了再去分辨,他定然不疑有他,那時便由得我們擺佈了!」
  他們兩人,拔轉馬頭,暫不回自已的營地,逕向李存孝的軍營馳去,轉眼之間,已見營火點點,軍容整齊,李克用麾下,十三位太保,治軍各有所能,像李存信、康君利兩人,也全是能征慣戰,治軍極嚴的健將,但是看到了李存孝營中的軍營之盛,他們也不禁自歎弗如!
  他們策馬馳過了許多營帳,直到來到了主帳之外,才翻身下馬。
  只見四名偏將,迎了上來,一起行禮道:「末將參見四太保,十二太保。」
  李存信疾聲道:「十三太保在麼?」
  一位將官道:「適才巡軍歸來,正在帳中。」
  李存信、康君利兩人,立時大踏步向前走去,那四名偏將,也不敢阻攔,兩人一進了營地,便叫道:「十三弟!十三弟!」只見李存孝自主帳中走了出來,他看到了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也不禁一呆,忙叫道:「四哥,十二哥,你們如何來了?」
  李存信和康君利也不說話,直趨向前,來到了李存孝的身邊,一人挽住了李存孝的一條手臂,康君利道:「十三弟,有一件事,極其嚴重,且進帳說話。」
  李存孝也不知他們弄的什麼玄虛,但見兩人面色沉重,是以只好跟著兩人,走進帳中。
  一進了帳,李存信一言不發,將李克用的佩劍,向案上一放道:「十三弟,認識這柄劍麼?」
  李存孝拿起劍,「錚」地一聲,才將劍拔出一半來,他面色已變了一變,立時又將劍還入鞘中,道:「這是父王的佩劍!」
  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互望了一眼,並不出聲,李存孝忙問道:「你們帶著父王的佩劍,前來找我,究竟是為了什麼?」
  康君利和李存信兩人,都現出為難的神色來,又故意支吾不語,李存孝連連催問,康君利才長歎了一聲,道:「十三弟,父王怪你不遵守將令,擅離軍營重地,十分震怒,命我們前來拿問,以佩劍為信,這太令我們二人,為難得很!」
  李存孝聽了,不禁呆了半晌,才苦笑道:「父王一定是醉了!」
  李存信道:「是的,他醉得極甚,醉中迷糊,只是怪你擅離軍營重地,卻未曾想到,上源驛火起,你實是不能不點軍去救!」
  康君利忙道:「自然是,我們也向父王這等分說過,可是結果還不是捱了一頓打,依我看來,十三弟先到四哥的營中,暫避一避,等一兩日,父王酒醒了,自然無事,也就好分說了!」
  李存孝坦然笑道:「我問心無愧,何必躲避?」
  李存信聽得李存孝不肯去,不禁一呆,忙向康君利使了一個眼色,康君利忙道:「十三弟,話可不是那麼說,我們是兄弟,可以商量,父王若是命別人前來時,你難道抗命不成?」
  李存孝聽得康君利那樣說,心中也不禁一凜,出不了聲,李存信趁機又道:「父王正在怒火上頭,擅違軍令,又是殺頭的大罪,如何分說?」
  李存孝歎了一聲道:「好,那我就到四哥的營中,暫且去躲一躲。」
  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互望了一眼,心中大喜,康君利道:「是啊,父王對你最寵幸,過上一兩天,等他酒醒了,自然也沒有事了!」
  李存孝雙眉緊蹙,暗歎了一聲道:「但願如此,那就好了!」
  李存信忙道:「請跟我們一起去!」
  李存孝點著頭,三人一起出了營帳,叱喝著親兵,牽過馬來,三人並轡,直馳了出去。李存信的營地,就在十里遠近處,不消一個時辰,便已馳到,李存信將李存孝引進了帳裡款待,康君利卻走了出去。
  李存孝因為父王責怪,心頭鬱悶,也沒有問康君利去了何處,只是自顧自喝酒,倒是李存信,唯恐李存孝看出了破綻,只是陪著他說話。
  康君利出去了約有半個時辰,便折了回來,道:「十三弟,事情又麻煩了!」
  李存孝挪杯而起,道:「又怎麼了?我至多現在就去見父王,有罪領罪,也就是了!」
  康君利和李存信兩人,嚇了一大跳,康君利忙道:「十三弟不必如此,我只是聽說,父王己知你在四哥的軍營之中,正著大哥、二哥前來捉你!」
  李存孝呆了呆,道:「那豈不正好?」
  康君利苦著臉,道:「十三弟,你自然不打緊,就算父王酒酒未醒,眾兄弟還有不幫著你講話的麼?可是我和四哥,卻又擔著不是了!」
  李存孝奇道:「什麼不是?」
  康君利道:「你想,父王命我和四哥前來捉你,你在未見父王之前便是待罪之身,但我們卻將你請到了帳中,刻意款待,大哥、二哥來了見到這等情形回去和父王一說,必然又是數十軍棍!」
  李存孝發著呆道:「那麼,依你之見如何?」
  康君利佯裝著,長歎了一聲,道:「大哥、二哥就快來到,我看不如暫且委屈你一下,到鄰近的營帳去,由我們綁在柱子上!」
  李存孝雙眉陡地向上一揚,他還沒說話,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已是面上變色!
  他們兩人心中懷著鬼胎,面上神色大變,雖是極力掩飾,李存孝自然也看到了。可是李存孝卻絕不知道他們兩人的心中,蘊藏著那麼歹毒的陰謀!
  他一看到兩人的神色大變,還只當是兩人唯恐自己不答應,又令得他們在父王之前受責!
  是以李存孝在雙眉一揚之後,歎了一聲道:「也好,不必令你們兩人為難!」
  李存信和廣君利兩人,連望也不敢向李存孝望一眼,轉身便向外走去,李存孝跟在他們陵面,不幾步,便來到了另一個營帳之中。
  只見那營帳中,空無一物,只有兩根柱子,柱上有著鐵環,李存孝皺著眉,康君利乾笑著,道:「十三弟,委屈你了!」
  李存孝雙手下垂道:「不要緊,你們綁吧!」
  李存信抓起李存孝的一隻手,穿進了鐵環之中,再以熟牛筋,將李存孝的雙手,綁了起來,綁好之後,李存孝雙手張開,康君利則綁住了李存孝的兩足。
  李存孝皺著眉道:「這般情形,倒像是五馬分屍一般了!」正說著,只聽得營帳中幾下馬嘶聲。
  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的面色,又自一孌,立時向後,退出了兩三步,李存孝的心中,陡地起疑,道:「你們兩人,究竟幹什麼?」
  李存孝大聲喝問,李存信的兩道濃眉,已然向上揚了起來,現出一副煞氣來,康君利卻面色煞白,一個轉身,向外便走。
  李存孝的心中,更是大疑,厲聲喝道:「可是你們,假傳父王旨意?」
  李存孝大聲一喝,只聽得已到了帳外的康君利,一聲大喝道:「加鞭!」
  隨著康君利的那一下大喝聲,便是「刷刷」的馬鞭聲和健馬的急嘶聲,李存信陡地向後,退出了一步,厲聲道:「牧羊兒,你也風光夠了,今日你氣勢已盡了!」
  隨著李存信獰厲之極的語聲,他身形一閃,也退出了營帳之外!
  李存孝到了這時候,真正是心膽俱裂,他再也想不到自己弟兄,竟會對他做出那樣的事來,他發出了撕心裂肺的一下巨喝聲,手足一齊用力一掙!
  那一掙,他是用盡了生平之力來掙扎的,可是綁住他手足的,乃是浸透了油的熟牛筋!李存孝的力道再大,又如何掙得斷?
  這也是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早已計議好的,他們知道,他們縱使能騙得過李存孝於一時,但是到了最後關頭,李存孝一定會發覺的!
  是以,他用熟牛筋來綁李存孝,而在他們下手綁的時候,李存孝又絕未起疑!
  李存孝用力一掙,直掙得鐵環亂顫,可是絲毫也未曾掙脫,他又發出了一下撕心裂肺的吼叫聲,再是一掙,這一次,他的大力,將兩根柱子,生生掙斷!
  但是他仍然未能掙脫得了束縛!
  而這時,在帳外的康君利和李存信兩人,鐵青著臉,正在大聲叱喝。
  這時候,也們其實不必再大聲吆喝的了,因為他們準備得十分妥當,五匹馬,套在那兩根柱子上,正在幾個親兵的鞭策下,用力向外扯著,而在柱子被李存孝掙斷之後,整個營帳,也已坍了下來,將李存孝的身子,完全罩住,李存孝正在受五馬分屍之刑!
  但是,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卻還是在不斷地大聲吆喝著,那是因為他們兩人的心中,真正感到了害怕,非藉大聲吆喝來壯膽不可!
  從察破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的陰謀起,李存孝一共叫了四聲,那四聲,一聲比一聲淒厲,一聲比一聲激憤,李存孝的叫喊聲,引得營中的兵將,一起圍了過來,滿面驚疑,竊竊私議。
  覆蓋下來的營帳中,在四下淒厲、激憤的叫聲之後,便沒有了聲息,鮮血染紅了白色的帳篷頂,五匹健馬,仍然在向外用力扯著,康君利和李存信的面色,越來越青,可怕之極。
  整個營地之中,靜得一點聲音也沒有,雖然四周聚滿了人,但是一點聲音也沒有!
  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眼看鮮血自帳下流出來,他們不由自主地喘著氣,李存信像是瘋了一樣,轉過身來,厲聲喝道:「你們瞧什麼?」
  李存信脾氣暴烈,經常他大聲一喝,他手下的將士,立時便低頭後退,可是這時候,卻有幾名老將,各自反倒踏前了一步。
  李存孝剛才發出的那四下吼叫聲,實在太驚心動魄了,像是有一柄刀子,刺在每一個人的心頭一樣,令得各人都心頭極其沉重,雖然看出李存信的面色,大是不善,也要弄個明白。
  那幾個長年征戰,在軍中地位極高的將軍,向前踏出了一步,一個顫聲道:「四太保,覆在帳下,受五馬分屍之刑的,是什麼人?」
  李存信的面上,青一陣,白一陣,喝道:「該死之人,你們快退下去!」
  其中一個將軍「颼」地拔出佩劍來,「嗤」地一劍,便向帳頂削去,劍尖刺了一個十字,將帳頂刺出一個大孔來,也們看到了一張血肉模糊的臉。
  那幾乎已不是一張人的臉了,臉上的每一根肌肉,都因痛苦而扭曲著,似乎天地間所有的痛苦,都已集中在這一張瞼上,而這張臉,也終究承受不了那麼多的痛苦,他雙眼怒凸,自他的眠眶之中滴出來的,是一絲絲的鮮血,他的眼珠已經凝止,痛苦似乎也已終結了!
  但是,不管那張臉,因為痛苦而扭曲得多麼厲害,還是每一個人都可以認得出來,那是勇冠三軍的十三太保,十三太保死了!
  剎那之間,每一個人的氣息,幾乎都停止了!
  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互望著,也們也覺出了四周圍的氣氛十分不對頭,而靜默只維持了極短的時間,四面八方,便爆作也似響起了駭人的呼叫聲!
  十三太保!十三太保!
  每一個人都在呼叫著,在前面的人,轉過身來,向後奔去,而在後面的人,則向前湧來!
  十三太保!十三太保!
  每一個人都在呼叫著,他們看到了十三太保的死,那是無法令人相信的事,是以他們要不斷地呼叫著,他們若是不叫,驚駭會令他們神經崩潰,有秩序的黑鴉兵,亂了起來,他們像是一群聚在一起,但又突然被人淋下了滾水的螞蟻一樣,亂奔亂走,口中發出近乎絕望的呼叫聲,叫著:十三太保!十三太保!
  李存信大聲呼喝著,他想叫,是奉了父王之命,處死十三太保的。
  可是,他根本無法令人靜下來,他的呼叫聲,他平時極具威嚴的聲音,在這時候,完全起不了任同作用,所有的人,像是全然著了魔魘一樣,恨本聽不到任何的聲音,只是奔走著,號叫著。
  在雜亂之極的呼叫聲中,又傳來一陣急驟之極的馬蹄聲,驚駭不定的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連忙抬頭,向前看去。
  只見十餘匹健馬,正向營地之外,疾衝而去,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雖然在慌亂之中,但是也可以認得出,騎在馬上的,全是營中的重要人物,李存信麾下的大將。
  李存信和康君利同時一怔,他們兩人也不約而同,向外奔了出去。
  沒有人為他們牽馬過來,兵將在號叫著,搶天呼地,四太保和十二太保,忽然變成了全然沒有人注意的人物,他們兩人,奔出了十多步,搶到了馬旁,翻身上馬,也疾馳而出!
  當也們馳出營地時,看到先馳出的那十幾匹馬,是和他們背道而馳的,他們是馳向李克用的大帳去的,是以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便不斷加鞭,他們要馳到汴梁城去,他們並轡馳著。
  也們兩人,一句話也不說,他們已經成功地實行了他們的陰謀,但是當李存孝死了之後,會有那樣的結果,卻是他們做夢也想不到的!
  他們誰都不想說話,馬在飛馳著,也們心中最恨的人已經去掉了,可是這時,他們兩人心中的淒惶,卻是難以形容,他們只盼快快衝進汴粱城去,四周圍的黑暗,像是要將他們吞噬了一樣!
  他們的身上濕透了,都是汗,他們拚命地在路上馳著,堂堂的四太保和十二太保,這時在夜暗中逃竄,像是兩頭老鼠!
  十幾匹馬,衝近了李克用的大帳,守營的兵士齊聲呼喝,十餘柄長矛,疾刺而出,那十餘騎也勒定了馬,馬上的人,自鞍上滾了下來。
  守營將士齊聲喝道:「擅闖大帳,該當何罪?」
  那十餘人下了馬,面無人色,好一會,才有幾個人叫了起來道:「稟告大王,十三太保已被五馬分屍!」
  守營的將士一聽,盡皆呆了一呆,紛紛喝罵起來,但那十餘人,已直奔李克用的大帳,混亂中,只見大太保,二太保,三太保,從帳中走出來,喝道:「大聲喧嘩,什麼事?」
  那十餘人中,有七八個人,失神落魄地號叫著,他們雖然在不斷呼叫,但是根本沒有人聽得出他們在叫些什麼,只有一個較老成的喘著氣,大聲道:「十三太保,在四太保營中,五馬分屍而死!」
  饒是大太保李嗣源,平日最鎮定,乍一聽到了這個消息,也不禁站定了發呆。
  就在這時,只見李克用醉步踉蹌也走了出來。
  李克用睜著一隻怪眼道:「存孝兒呢?」
  李嗣源忙過去扶住李克用,那十餘人,已一起跪倒在地,哭了起來。李克用怒道:「做什麼?」
  李嗣源道:「他們全是四弟營中的大將,據他們說,十三弟在四弟營中,被五馬分屍而死?」
  李克用的身子,猛地一震,他的酒也全被嚇醒了,在千軍萬馬之中,指揮若定的晉王李克用,額上沁出老大的汗珠來,口唇發著抖,面無血色,竟至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一旁大太保扶住了他,二太保急喝道:「快備馬,到四太保營地去!」
  營中聽到了這消息,本來已亂成了一團,有的站著發呆,有的蹲著哭,有的雙手抱住了頭,有的團團亂轉,李嗣源叫了好幾聲,竟無人答應。
  李嗣源自己,也是心亂如麻,他奔向一名蹲在地上的牙將,一腳踢了出去喝道:「叫你去備馬,你為何不去,快去!」
  那牙將號哭而起,奔了開去,轉眼之間,已有十餘名親兵,各自牽著健馬,奔了過來,李嗣源忙道:「父王請上馬!」
  李克用平日是何等有決斷力的人,可是此際,卻是茫無頭緒,張大了口,傻瓜也似地問道:「卻上何處去?」
  李嗣源心如刀割道:「到四弟的營中,去看個究竟,傳言未必可信。」
  正在紛擾間,只見一彪車馬,疾馳而來,為首的四員大將,正是五太保、六太保、七太保、八太保,征剿賊兵回來。
  四人還不知道營中發生了什麼事,只見亂成一團,不禁大吃一驚,直衝了進來,也不及下馬,便齊聲問道:「大哥,什麼事?」
  李嗣源道:「十三弟可能遭意外,跟我來!」
  直到這時,李克用才從極度的悲痛之中,定過神來,大喝一聲,伸手便向腰際的佩劍,拔了出來,揮舞一番,以洩心頭的驚怒的,可是伸手一摸,卻摸了個空!」
  他這一驚,更令得他目瞪口呆,忙喝道:「是誰偷了我的佩劍?」
  眾太保面面相覷,無人答應。
  事實上,李克用那一問,也全屬多餘,各太保才從外地回來,如何能偷了他的佩劍,經常出入大帳的,只有四太保,十二太保,十三太保三人!
  李克用又是一聲狂吼,飛身上馬,兩腿一夾,那馬兒一聲急嘶,已然向前疾衝了出去,眾太保跟在後面,來營中報信的一干兵將,也上了馬,一行人向著四太保李存信的營地,疾馳而去。
  亂了這麼久,又是一輪急馳,到了李存信的營地,已是天色將明時分,偏偏天色極其陰霾,黑得一點光也沒有,老遠看到了點點營火,李克用已經怪聲大叫了起來,一行人衝進了營中,只見營中的兵將,個人呆若木雞,簡直就像是泥塑木雕的一般。
  大太保,二太保自馬背上飛身而下,直撲到兩個牙將的身前,喝道:「十三太保何在?」
  那兩個牙將伸手指了一指,大太保,二太保連忙轉過身主,眾人也策著馬,一起到了那座已經倒了的營帳面前。
  恰好在此際,天際響起了隆隆的雷聲,接連幾下閃電,將眼前的景象,照得通明,所有趕到營帳旁的人,都看到了十三太保,飛虎將軍,勇南公李存孝的慘死之狀,也人人都呆住了,作聲不得。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得李克用撕心裂肺叫道:「兩名叛賊,去了何處?」
  幾個四太保麾下的將官,俯伏在地上道:「啟稟大王,四太保,十二太保,單騎投汴梁而去!」
  李克用焦雷也似,大喝了一聲,他只喝了一個字出來:「追!」
  隨著那一下大喝,他只覺得心頭一陣劇痛,「哇」地一聲,一口鮮血,已疾噴了出來!
  天色朦朧將明,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也已趕到了汴梁城外,只見城門緊閉,城頭之上,人影幢幢,李存信勒定了馬,大叫道:「守城軍士聽著,我是四太保李存信,請朱大人開城相納!」
  李存信叫了兩三聲,只見城頭之上,亮起了十來個極大的火把,不少兵將,擁簇著一個人,來到了城樓之上,居高而下望來。
  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抬頭望去,看出被眾人簇擁著的那人容顏醜陋,正是朱全忠。
  兩人心中不禁大喜,齊聲叫道:「朱大人!」
  只聽得朱全忠笑道:「恭喜兩位,已除了眼中釘,自然可以飛黃騰達了!」
  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一呆,他們才殺了十三太保李存孝,兼程前來,只不過略為繞了趙小路,卻不料朱全忠卻已經得到了消息。
  他們自然不知,朱全忠用重金收買了奸細,李克用的營中發生了那樣的大事,自然知曉,早已用飛鴿傳書,報知了朱全忠。
  朱全忠也早已料到,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必投向汴梁來,是以也才在城頭之上的。
  這時,李存信,康君利兩人略一呆,李存信道:「大人好快的消息,請大人快開城門,我們特來相投!」
  朱全忠卻並不下令開門,仍然「呵呵」不斷笑著,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一時之間,都弄不明白朱全忠那樣笑,是什麼意思,只急得面面相覷。
  朱全忠笑丁好一會,才道:「你們兩人,還是快逃吧,我看李克用已知你們之事了!」
  李存信大驚道:「朱大人,你曾說過,我們有事,可來相求!」
  朱全忠「嘿」地一聲道:「養不熟的賊胡兒,李克用待你們也夠好的了,你們尚且做出這樣事來,射!」
  他一下「射」字才出口,只聽得弓弦聲,不絕於耳,城頭上箭如雨下!
  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再也想不到,他們前來相投,朱全忠竟會閉門不納!
  實際上,那是他們兩人有勇而無謀,試想,朱全忠是何等老奸巨猾之人,若能容他們兩人,才是奇事了!
  城頭上箭如雨下,他們兩人不得不勒馬向後退去,一面後退,一面破口大罵,可是朱全忠只是在城上,呵呵大笑。
  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自然是一等一的勇將,但是他們兩人,單人匹馬,想要攻進汴粱城去,自然也無可能,罵了半晌,康君利急道:「四哥,我們不能在這裡耽擱太久,若是父王派人追上來,必知我們在此!」李存信一想,心頭也不免吃驚,可是此際,頗有天地雖大無處容身之感!
  他們兩人,催著馬,又向前馳出了三四里,到了一條岔路口上,勒定了馬,李存信不由自主,喘著氣,道:「十二弟,我們到哪裡去?」
  康君利眼珠轉動,道:「四哥,事到如此,我們總得到什麼地方去,借一彪軍馬來方能存身!」
  李存信苦笑道:「何處有軍馬可借?」
  四下雖然沒有人,但是康君利的聲音,還是壓得十分低沉,道:「距此不遠,一個小土城中,有黃巢所部的幾千軍馬在……」
  康君利才講到這裡,就住了口,李存信也為之面色一變,因為他明白康君利的一意思,竟是要他,前去投奔黃巢了!李存信半晌不語,康君利催促道:「四哥,事到如此,還顧得什麼?」
  李存信一咬牙道:「好,去!」
  兩人拔轉馬頭,便向前馳了出去。
  這時候,另有九匹駿馬,離岔路口也不遠了,這九匹駿馬,是從李存信的營地中馳出來的,九匹馬上,全是李克用的大將,自大太保至十太保,全在馬上。
  李克用十三位太保,史敬思戰死汴梁城,李存孝慘遭殺害,李存信,康君利逃走,餘下的九位太保,這時帶著極其沉重的心情,追了上來。
  他們追到了三叉路口,三太保翻身下馬,看了看路上的蹄印,直起身子。
  三太保在直起身來之後,面上神色,驚疑不定,道:「從蹄印貝來,他們像是向北去了!」
  大太保道:「向北去了,又有何奇?」
  三太保沉聲道:「北邊不遠處,有巢賊一股殘部在,也們兩人……」
  三太保只講到這裡,便住丁壁,他雖然未曾再說下去,但是人人都已經知道他想說些什麼,幾個性急的,已經怒容滿面,大太保最忠厚,道:「不至於吧!」
  二太保道:「我們追上去看看!」
  九匹駿馬,又向前疾馳而去,那條岔路越通向前,越荒涼,沿途皆是荒廢了的村子,馳出了半個時辰,只見前面是一個高大的土阜,光禿禿的麻土崗子,在陰霾的天氣下看來,更加覺得荒涼,在那土阜之上,停著兩匹馬,卻不見有人。
  九騎疾馳而來,到了土阜之下,九個人的心中,都極其緊張,因為他們也認出,那兩匹馬,正是軍中的良馬,說不定就在這裡,追上李存信和康君利了。
  九位太保,到了土阜,一起翻身下馬,大太保揚聲叫道:「四弟,十二弟,你們在麼?」
  他連叫了三四下,土阜上並沒有聲音,四野一片寂靜,九太保道:「衝上去看看!」
  九太保一面叫,一面已衝了上去,可是他才沖了幾步,土阜上,一塊大石之後,突然響起了一聲大喝,李存信已經站了起來喝道:「別上來!」
  九太保略停了一停,大太保李嗣源已大踏步向上走來道:「四弟,十二弟,快跟我回去見父王!」
  李存信手背一振,「錚」地一聲響,已將佩劍掣在手中,厲聲道:「我們回去,還會有命麼?若是逼人太甚,唯有一拼!」
  大太保李嗣源的心中,實在難過之極,他在率著眾兄弟追上來時,已經知道,兩人絕不會那麼輕易跟他回去的,但是他也決計不想兄弟相殘!
  可是如今看了那樣的情形,只怕不動手,也是不行的了!
  大太保站在土阜下發呆,李存信額上,青筋暴綻,雙目圓睜,土阜下,六太保、七太保齊聲大喝,叫道:「你們兩人,害了十三弟,如今還想發狠麼?你不回去,我們就捉你回去!」
  他們兩人一面叫,一面也挺者兵刃,直衝了上去,李存信一看到兩人衝了上去,像是瘋了一樣,大聲呼喝著,衝了出來,三件兵刃,立時相交在一起,那一下金屬交鳴之聲,聽來特別驚心動魄,因為兵刃是握在原來稱兄道弟的人的手中!
  兵刃一交,李存信立時一縮手,收回劍來,六太保、七太保挺劍相刺,四太保在眾兄弟之中,本就勇猛無匹,再加上這時,他是困獸之鬥,更是出劍狠毒,全然不念兄弟手足之情。
  六太保、七太保兩人,才一挺劍刺出,李存信一側身,避開了兩人的攻勢,手中長劍,斜斜攻出,「嗤」地一聲,劍光已在六太保的肩頭上掠過,鮮血迸濺!在土阜下的眾人,一看到三人動起手來,心情已然大是緊張。
  等到六太保的鮮血濺出,各人心頭更是大為震動,二太保疾聲道:「大哥,我們怎能不動手?」
  大太保心情沉重之極,他深深吸一口氣道:「衝上去!」他自己也掣出劍來,七個人齊向土阜衝了上去,只見另一塊大石之後,轉出康君利來,康君利轉身便向土阜之下奔去。三太保眼快,疾撲了上去,康君利只回身擋了一劍,三太保李存孝的利劍,已自他的腰際,刺了進去!
  李存孝站著不動,那一邊,李存信瘋了也似,仍在揮劍格擋,但是他身上已帶了好幾處傷,大太保屢次喝他停手,他卻是充耳不聞。
  他越是戰,身上的傷痕越是多,也的劍也越狠。
  眾人也無法容情,終於,大太保和二太保的劍,刺進了他的胸口,剎那間,一切都靜止了。
  大雨就在那時,傾盆而下,九位太保,每一個人都站著不動,任由雨水自他們的身上淌下來……
  他們每一個人都不想動,他們的心頭實在太沉重了,當他們在沙陀誓師出發之際,十三位弟兄,站在晉王李克用的身後,同等威武,何等融洽,但是現在,剿征賊兵,大功已快告成,卻落了這樣的結果!
  雨仍在不斷下著,雨水打在李存信和康君利兩人的屍體上,血和著雨水,向外淌著,匯成一道道血流,流向高阜之下,一直流著。
  天色像是越來越陰暗了。
  在士阜上的九位太保仍然一動也不動地站著。
  不知多少年過去了,黃巢之亂,早已平定,長安城中,又是昔日般的繁華,到了晚上,燈火處處,行人如鯽,一片太平盛世。
  在一個竹棚下,一位說書先生,一面抹著汗,一面拍著驚堂木,扯直了喉嚨道:「那十三太保李存孝,乃是天上的鐵石精下凡想那五匹馬,如何扯得他動,但就在此時,上界天六天將出現,大喝一聲,李存孝自知期限已至,遂被五馬分屍而死,李存孝一死,天降大雨,入神共惜,凡間的人,哪有這等神力,可知十三太保李存孝,真是上界神仙下凡……」
  說書先生口沫橫飛,在竹棚的後面,一個婦人牽著一個七八歲的孩子,站了起來,默默向外走去,那孩子還在不依,道:「媽,再聽一回,十三太保李存孝,是天上的神仙!」
  那少婦搖著頭,道:「不,他不是神仙,他和普通人一樣,沒有什麼不同!」
  孩童仰頭望著他的母親,雖然過去了很多年,但是那婦人的臉上,還有著當年長安城中少女翠燕的影子。
  她自然知道李存孝也是凡人,因為她不會忘記李存孝那一晚在她家中避難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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