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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鶴峰芝馬


  忽然,那繩子從空中一段一段地跌落,降落地面後依然變成穀殼,散落得滿地皆是,駝背老者與婦人不覺失聲驚叫道:
  「守門園司果然發覺,並作法把繩子割斷,彪兒失卻歸路,這卻如何是好?」那老者用手撫著禿頭,那婦人兩眼卻含著眼淚,似乎無可為計,焦慮萬分。
  麟兒望了望瓊娘,她也報以一笑,偶而用目光看那縮在角落裡的書生一眼,只見他雙目圓睜,紅如噴火,桌上那木盒這時已經打開了,裡面放的原是只蒼蠅,被繡花針兒釘住。那蒼蠅還不時鼓動兩翅,嚶嚶地叫個不停,書生的手上拿著一把長約兩寸的竹刀,兩眼注視場中,兩手還微微地抖顫著。
  麟兒心中對此事業已瞭解三分,回過頭看了鄰近的少年一眼,見他似乎也在注意那少年文士,雙瞳如剪,看得使人又驚又愛。那紫衣少年依然是自斟自飲,一副眼高於頂的情形,使人更有討厭的感覺,角落裡少年文士的舉動,他也用目光掃了一眼,除鼻孔裡冷冷地哼了一聲之外,卻無其他表示。
  「哎喲」一聲,發自看戲法的那些男女老少,事情當然不平凡,否則不會使人有異口同聲的感歎。麟兒向場中一看,原來從空中落下來一隻手,那駝背老人越顯得焦急異常,兩個女孩子也假裝嚶嚶啜泣,道是兄弟被園司斷了一隻手,解救無計,只望園司發發慈悲,對兄弟不再作進一步的殘害,雖然落個殘廢,但總還保得一條性命,侍父母以終天年。這篇話雖是假裝,但也說得入情入理,尤其出自少女口中,貌如帶雨梨花,倒博得不少同情。
  樓上那清寒文士,此時卻用竹刀把匣中蒼蠅前足割斷了一隻,用繡花針將它釘住。一會兒,天空裡又落下了一手兩足,場中又傳出了一陣驚叫擾嚷,青年文土又用竹刀把蒼蠅前足斷了一隻,後足兩隻,均分別—一用花針釘住,雙目仍注視場中。駝背老人與婦人乾號了一陣,似乎無計可施,有道是把戲原是假的,可是這種驚心動魄的戲法似乎過分殘忍,使人疑真疑幻,最後又從天空裡落下了少年的頭與身段。三個夥計遂抬出了一隻大木箱,把那少年的頭身和手足,均—一放在箱中,箱上蒙了一塊黑布,於是每人手上拿著一隻大盤,裝做一副可憐相,伸手向觀眾要錢,不少人異口同聲,道:
  「這把戲硬是要得。」遂慷慨解囊,有的丟銅幣,有的給碎銀,乘機溜走的當然也有,不過那種一毛不拔的傖夫,畢竟還是少數。
  場子裡熙熙嚷嚷,樓上那清寒文士跟著也緊張了一陣,他把蒼蠅的頭割了下來,用針釘住後看了又看,似乎再沒有什麼可做了,然後把竹刀放在盤內,掩上盒蓋,小心翼翼地把盒子藏入身旁,拿起箸夾了一塊豆腐乾放在口內,又呷了一口酒,看情形似乎感到無限輕鬆愉快,卻不知道危機已至,變生俄頃!
  原來老者在收過了錢以後,滿面含笑地向觀眾作了一個羅圈揖,道是有勞貴客幫忙,理宜喚彪兒出來向諸位道謝一番,喚了一聲:
  「彪兒速出!」箱內寂然,既不見著人起來,甚至連一點聲息都沒有。這是前所未有的事,又連叫了兩遍,還是毫無一點聲響,不但老者詫異非常,婦人女子與他那幫忙的夥計,也都感到事情來得突兀。老者一氣之下把箱上蒙布揭開了,誰知不看還好,看了後驚得變顏變色,老女人和少女夥計等,也在箱中覷了一下,那少女不由得一聲驚叫,原來存放在箱中的斷肢,照道理由老者設法還原後應是活人一個,無傷無損,可是眼前的情況則大不相同,少年的整個身子依然是頭身手足六大塊。
  老者遂打拱作揖,向觀眾哀求,道是如果有臨場失禮或語言不檢之處得罪了同道高人,務請海涵,勿使小兒假戲變成真做,求了一陣,箱中情況並無好轉,只急得他目露凶光,遂向觀眾大聲說道:
  「我鐵背駝龍本是竹山弟子,諸位江湖同道若是與老朽有任何過節,不妨明槍明刀向老朽論論是非。這種暗中傷人,鬼祟行動算不得好漢所為,而且,你把我的兒子弄死,血債血還,自也難逃公道。」他威脅利誘,軟硬兼施,見無效果,只好怒吼一聲道:
  「既無人賞臉,那就莫怪老朽心狠手辣了。」回頭對夥計們吩咐了一句:
  「種西瓜!」於是那三個夥計從場外弄來一大籮泥土,倒在三合土上,老者拿出了幾顆西瓜子放在土裡,澆了一點水,喃喃地念了一陣,土裡的西瓜子不一會兒萌芽出土,成籐開花,落花留蒂,長蒂成瓜,不過是喝杯茶的工夫,即結成碧綠西瓜一個。
  老者摘過瓜放在地上,從箱內拿出一把碧綠魚鱗刀,抽刀出鞘,光華閃閃,耀眼生寒,卻也不是一種平常兵刃,他拿著刀,撮土焚香,又燒了一點紙錢,低頭禱告一陣後,即腳踏七星步,圍繞著西瓜喃喃唸咒。
  這一切情形都看在樓上每個人的眼裡,那縮在角落裡的少年文士,看情形似乎也知道不妙,忙從身旁取出一塊紅帕包在頭上,兩目注視場中,狀至緊張。
  青衣美少年臉含微笑望了他一眼,半有意半無意地說道:
  「竹山派借物代形之術厲害非凡,事非紅布可解!」紫衣少年聽到了,望了他一下,而後帶著滿臉不屑的神色,從鼻中哼了一聲道:
  「沒見過世面的繡花枕頭,自保不暇,卻偏有心管那些毒氣十足自己找死的酸丁,那還不是背蓑衣撲火,惹火上身!」
  青衣美少年俊臉一紅,口也不甘示弱,當即冷笑一聲道:
  「世上果真有那些夜郎自大的東西,無端犯人,碰了我,那算他自找晦氣!不信他就拿點什麼來試試!」這話聽到瓊娘等人的耳內,自然快活非常,想不到他貌如處子,比麟弟弟的火氣只大不小,麟弟弟拿眼看著他,臉上因戴上了人皮面罩,現不出七情六慾,青衣美少年也注意了他們幾眼,俊臉上尚無嫌厭的表示。
  場子上,局面又趨緊張,鐵背駝龍念完了咒,舉起刀著那西瓜上一砍,驀地從酒樓那面吹來一陣微風,一股輕微青氣罩在西瓜之上,刀往下落,一股反彈之力把那刀震出老遠。鐵背駝龍兩臂酸麻,睜開眼望著那西瓜,只見那股青氣仍然罩在西瓜之上並未散去,知道這是江湖上鍛煉的真氣。雖不能講出它的名字,但是能施放這種真氣的人,無疑是武林中的絕頂高手!
  驀間破空之聲,自樓而發,一陣強烈罡風,其寒透骨,其色帶褐,其速無比。只一下就籠罩著那青色真氣一陣迴旋,愈旋愈快,而且力道也越旋越大,樓上那青衣少年俊臉上不覺大吃一驚,他把目光向那紫衣少年掃了一掃,見他依然是一臉冷笑,右手對著那西瓜微揚,強烈罡風無疑自他手上發出。青衣少年哪甘示弱,氣納丹田,功行百脈,反虛為神,反神為力,右手再向場中微微一揚,發出一片青濛濛的真氣,只一下就把那帶竭色的罡風罩住,逆向而旋,鬥了一陣,忽聞啪的一聲,青褐兩種氣體化為一團白色蒸氣,對空直冒,瞬即消失於無形,算是雙方平手,誰也未佔便宜。
  麟兒把雙方看了一眼,也不覺心中一震,青衣少年所發出的竟是江湖上失傳的太乙青靈真氣。那是崆峒派的絕傳,與崑崙山的太清罡力同稱江湖二絕,伏魔祖師遠在百餘年前與崆峒鬥劍,掌震崆峒派的元一大師,但元一臨危反噬,發出那太乙青靈真氣,結果是兩敗俱傷。元一被太清罡力震得當場死亡,而伏魔祖師也被這種真力震傷內腑,幸為五夷散人所救,結果仍是死於貴州雲霧山桃花瘴之下,五夷散人亦未能倖免。元一死亡後,據說這種真氣即此失傳,百餘年來從未出現於江湖,想不到這個美少年竟能使用,而且功力極深,豈非奇跡?至於那紫衣少年所發出的內力,似乎是恩師所講的那陰山派獨門功夫太陰冰魄神光,這兩人一個定是崆峒高弟,一個則是陰山派的出色傳人,今日無意相逢,倒要和他們鬥上一鬥!不過那青衣少年生相既美,人又天真和氣,倒不一定要勝他,那紫衣少年雖然臉也不惡,但他滿臉倔傲,眼高於頂,看來使人產生惡感,非得給點苦讓他嘗嘗。他念頭一轉,立即採取行動,使眼望著瓊娘,又把眼光對玉英玉儀一掃,笑了一聲,道是涼秋天氣,場中卻還擺著一個西瓜,口裡雖然不渴,偏生還有人在那兒明爭暗奪,他們鷸蚌相爭,卻讓我漁人得利,擺著現成的東西不取,豈不讓那狗眼把人看低!
  熊玉儀嘴不讓人,話也異常鋒利,冷笑一聲道:
  「麟少俠,你此話是一點不差,世上一樣飯養出百樣人,江湖上更是險惡重重,無奇不有,身仗師門功力一意孤行的人物莫道你看不順眼,就是我也一樣討厭,把西瓜取來讓我姊姊們嘗嘗看有何不可?真要是有人不開眼界,道你愛管閒事,用不著你出手,我們為你效勞,否則既有人好心救人,卻偏生有人存心破壞,這話又從哪兒說起?」
  麟兒道了一聲好,把左手向後一揮,即發出那陰陽罡力,說也奇特,那擺在場上的西瓜竟隨手而起,快如風馳電掣,逕向樓上奔來。忽聽一聲冷笑,起自紫衣少年,笑聲不大,但蘊藏著內家真力,聲勢自非小可,震得人耳膜發脹,目眩頭昏,麟兒與瓊娘功力深厚,自屬若無其事,但玉英玉儀卻有點忍受不了。那紫衣少年功力至深,竟能將內家真力隨意控制,這笑聲系專對麟兒瓊娘等人而發,故其他酒客竟可若無其事。笑聲未絕,他右手猛往窗外一推,一片黃光擁著一股強烈勁風,奇襲無匹,向那西瓜橫施側擊,麟兒也急忙用右手打出干元罡力,抵住了那強烈陰風,這時西瓜恰穿窗而入,他用左手一撈,已將它接在手中,瓊娘嬌笑一聲道:
  「你真行,若非有一身奇特功力,哪能吃到這種奇異西瓜,有的人在旁看得眼紅,想取巧破壞,想不到遇著你,那無疑是白晝作夢!」說完,玉掌輕輕一按,即把西瓜劈開,分作六份,他們四個一人一塊,還要湊趣把一份送給那清寒文土嬌笑道:
  「沒有你,此刻還真吃不到,這樣好的西瓜呢?」又把餘下的一塊,送給那青衣少年道:
  「你不嫌棄,就吃了這塊吧!」文士與青衣少年含笑把西瓜接了,他們兩人各有不同的表情,一露感激之色,一露驚異之容,瓊娘心細,自然—一看在眼裡。
  那紫衣少年雙眉往上一揚,竟毫無忌憚地向麟兒等發話道:
  「我們三人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同是有名有姓的人,用不著縮頭縮尾,有種的來個通名道姓,讓我玉面金童袁素涵今晚在對面松林之內,領教幾式高招!」
  麟兒一聽,竟想起岷山派侵崑崙時,有一少年與一白衣神尼在崑崙後山激鬥的情景,結果,少年功力不敵,三道金環被那神尼收去,少年乘機遁走,看情形可能就與此人有關,待我來激他一激。隨即微微一笑道:
  「既是江湖客,哪得無姓名?崑崙門下弟子秀嘉麟,自願會會武林高手!不過,前次時機不巧,有人黑夜偷襲我師門聖地,適值我行道江湖,致不能當時一較身手,但總算未被來人討了好去,我那師執神尼三招兩式,即把人家趕得飛跑,連那素不離身的三道金環也被我那師執前輩收去,不想今夜還能一會高手!」
  青衣少年笑道:
  「夾著尾巴走路的人也算高手,我聽了也覺害臊呢!」
  玉儀把嘴一嘟,哼了一聲道:
  「你害臊,那是你的臉薄,偏生有人被人趕得夾著尾巴跑,還在那裡裝模作樣,自認一世之雄,功力絕頂!」
  幾個口風犀利的女孩子,你一言我一語,把那玉面金童說得變成青面惡鬼。
  他鐵青著一張臉,對麟兒和那身青衣少年一聲冷笑道:
  「你們既是有頭有臉,自認名門正派人物,犯不著口頭輕薄,我們三人今晚一對一,憑手底下分強弱,乾脆來個勝者王侯敗者賊,你意如何?」又對著那青衣少年道:
  「你大約很忌諱說出你那姓名派別吧,果真如此,我袁某也未便勉強!」
  青衣少年淡淡一笑道:
  「崑崙陰山兩派我自有個耳聞,正待前去想討幾手高招,不想今日幸遇!我的姓名派別告訴你又有何妨?崆峒派陳惠元,大悲真人關門弟子在下便是,松林比劍屆時自至,放心好了!」說完,給過酒資,即下樓而去。
  紫衣少年待他走了不久後,也立即離開了酒樓。
  場子內業已人散一空,那鐵背駝龍知道酒樓上來了絕世高手,嚇得連忙收拾行頭,帶著那死去少年的屍體,倉皇離去。
  麟兒見敵手已走,忙問那青年文士道:
  「兄台與那變戲法的人到底有何仇恨?否則不會用竹刀分蠅,破他那借物代形之法!」
  那青年文士本不欲透露個中直情,但因來人自報是崑崙門徒,知道江湖上對崑崙派至為敬重,遂把結仇經過概略地講了出來。
  原來這少年文土姓劉,表字仲生,原是本鎮世家,父親於五年前因病死去,於是家道中落。母徐氏,克儉克勤勉維家境,叫他用功苦讀,並還極力撫育幼弟。三年以前,幼弟在門外玩耍,被人拐去,多方尋找不著,母親焦急萬分,以至茶飯不思,後來有表兄徐式來家探望。他是泰山門下弟子,武功已盛傳江湖,劉母請他設法找尋,承他慨然應允,尋訪經年,始知為鐵背駝龍的兒子拐走。
  原來這鐵背駝龍系竹山弟子,竹山神君原擅幻術,這方面的功夫盡傳了駝龍,並還能運氣於背,可以不懼刀槍,故得著鐵背駝龍的雅號。他藝成之後,一方面為竹山耳目,再則靠耍魔術餬口,這東西攔路搶劫,拐騙兒童行同盜匪,罪案重重,不過他不經常下手,做得也十分隱秘,官府與江湖俠義道一時未抓到把柄,也就未便與他為難。仲生弟之事能夠查出,完全靠他那改邪歸正自動離開的夥計,那夥計曾受過仲生表兄大恩,一經談及始為披露,原來駝龍的兒子陳彪個性兇惡勝似乃父,拐走仲生弟後,竟用小刀將他全身劃破,又弄來一條小狗熊,殺死除皮後即把那皮包在小孩身上,用針縫好,據說這樣可以把狗熊的皮結合在人的身上,這樣一來,長成形體之後,外貌像狗熊,實際裡面是活人一個,而後教以各式訓練,就可玩出各種有趣的動作。這種荒謬絕倫的作法,那小孩焉能忍受得了,不到三天就活活痛死。仲生表兄本擬追殺此獠,以張人間正義,無奈他趨避得法,竹山派實力又雄厚,一晃數年均無計可施,最近仲生表兄始差人來告,說是鶴峰出現了千年芝馬,竹山派的人大肆活動,鐵背駝龍可能來到本市耍出魔術,他父子的拿手傑作就是那空中偷桃,叫仲生如此如此,即可把殺弟仇人弄死。
  麟兒聽完經過,笑道:
  「這事尚還沒完,你弄死了那江湖惡人之子,他饒了你才怪!不過我既然已伸手管此閒事,勢必就管到底,你趕快準備搬家,因你家境清寒,必有很多顧慮,我給你黃金十兩,並請人代為保護便了。」說完,把天山竹符令取出,交與劉仲生道:
  「你可到街上閒溜一趟,如遇上什麼乞丐之類,可以出示竹牌,他如問你,把他帶來見我!」
  仲生拜謝了一番,接過竹牌如飛而去,不一會兒即引來一個乞丐,提著的打狗棒竟是五節竹竿一根,兩眼怔柯柯地望著麟兒,靜待答話,麟兒笑道:
  「我是崑崙弟子季嘉麟,神丐老前輩將他本身竹符令賜我,道是可調遣天山門下丐幫人物,看你所持竹棒應是他的徒孫,我和你也不作無謂客氣,著你通知你本門師長,那也是我師兄弟,請他們保護劉秀士,如有竹山門下之人欺他,可用全力對付他,真正發生困難,可向天山崑崙衡山廬山各派申請馳援,道是我季嘉麟已伸手管此閒事,必可獲得絕大幫助。」旋把鐵背駝龍為惡江湖事跡簡略告知,那乞丐不過廿餘歲人物,看像貌知是隱跡風塵而非真正伸手討飯之流,以晚輩之禮見過麟兒後即銜命而去,仲生交還天山符令,別過麟兒回家準備遷徙去了。後來鐵背駝龍果然大舉尋仇,並還出動竹山派許多高手,天山丐幫人物受命保護劉仲生,竹山派不惜應用邪術,丐幫不敵,立向崑崙馳援,驚動崑崙派第二神童董練秋,運用女媧神鏡及道家鎮魔之寶太乙五靈劍大戰竹山神君,鬧開絕大事故,這是後話,暫時不說它。
  諸事已了,因晚間尚有一場惡鬥,瓊娘頗感忐忑不安,當即建議麟弟弟找家客棧好好養神,以便屆時赴約,麟兒依了,出了雅雲樓,繞到後街,就找了一家三楚客棧,要了房間大家盤坐用功調息,三更既到立即動身,瓊娘把紫龍佩和軒轅劍替麟弟弟紮好,並一再叮囑他道:
  「陰山派的人非常毒辣陰險,切不可粗心大意,以免重蹈巴山復撤。」麟兒自是點頭應允,四人使用輕功提縱術,很快就到了松林。
  崆峒派陳惠元已早到場,一見麟兒四人如飛趕至,不覺臉含微笑地點了點頭,麟兒等也和他打過招呼,靜立以待,等了一會兒,尚未見袁素涵依時赴約,陳惠元笑了一笑道:
  「怎麼自己約定的事自己倒忘了,否則此時應該現身相見!」
  麟兒笑道:「說不定人家早來了呢!」
  忽聞一聲冷笑,松枝頭上輕飄飄地飛下一條人影,落地無聲,疾快無比,來人一身勁裝黃服,背負寶劍,還掛著一個天孫錦囊,光華閃閃,一望而知所盛之物不比尋常。一對面,他就冷冷問道:
  「我們抽籤比鬥如何?」麟兒惠元點頭應允,抽籤結果第一陣麟兒與陳惠元作了對手。
  兩人走到場中,彼此武功都已臻化境,兩派又同是武林領袖,遙遙對立,冰炭不容,陳惠元容光煥發、秀逸奪人,面對的雖是百年世仇,但顯得還是那麼文雅靜穆,一雙大眼睛神光四射,兩頰梨渦一對,隱現頻仍,使麟兒不覺觸動了惺惺相惜之心,但他臉上仍然戴著那塊人皮面罩,掩住了絕世風儀,本來是玉樹一雙臨風而立,於今卻變得一丑一俊,為著師門世仇,立刻要生死相搏。
  陳惠元臉含笑意,道是請亮劍賜招,麟兒笑道:
  「我寶劍倒有一口,但是我與人過招而使用它,不瞞你說,倒還是第一次,這東西我嫌它過於霸道,還是看過尊駕兵刃再說。因為拔劍容易入鞘難,靠著兵刃神奇而戰勝了你,我季某還有點不認為,不屑為!」
  黃衣少年在旁邊哼了一聲道:
  「這簡直跡近侮辱,是我,不把他劈了才怪!」
  陳惠元秀眉一揚,俊目放光,先瞪了黃衣少年一眼,粉臉含著薄怒,冷幽幽地說道:
  「你用不著在旁邊加油加醋,等會兒自然要領教你幾手高招!」又對麟兒淡淡一笑道:
  「我們兩派原是世仇,按道理一旦遇上,應該是有你無我,但是在我個人的看法上,世上無不可解之仇,何況百年以前的是非,你我均未見到,何必以殺相搏,作那武以俠犯禁的事?我看你一舉一動,神儀內斂,而臉上卻無半點表情,所示者恐非真容?我既敢和你動手過招,你也不必考慮我的寶劍如何!不過,你既然要看,那也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說完,反手將肩上黃線一拉,一道五色光華刺空而起,旋反手一拔,一聲輕雷響處,寶劍已離鞘而出,他用手揮了一揮,但見銀霞萬道,照耀長空,劍尖上迸出萬朵寒梅,千重碧彩,碧彩從中幻成一隻銀色猛虎,週身銀芒似雨,照耀得天地皆明。劍身微動,聲威自是不凡,果然人是金童,劍是奇珍,彩霞玉貌,對映爭輝,看得瓊娘等人不覺暗中喝彩,而那黃衣少年俊臉上卻是變顏變色。
  麟兒喊了一聲:
  「好俊!」旋用右手把劍柄一拍,驀聞啪的一聲,劍柄上十道彩霞已沖天而起,但見青紅碧紫,流光四照,綠褐橙白,墨光如電射層空,雷聲隱隱,藍輝則閃爍爍不定,莫測所由,寶劍出鞘,金霞閃處紫龍已騰空而起,忽然一陣雷聲,震得天搖地動,平地湧出千重瑞彩,萬朵紅蓮,空中更落下陣陣流雲,如天女散花,回風飄絮,果然是鴻鈞至寶,太古神珍。麟兒又忽然清嘯一聲,劃破沉寂,餘音蕩漾,有如雲天鶴淚,玉擊金聲,旋用手把人皮臉罩一撕,道是還我本來面目,只見瑤鼻通梁,膚白如玉,秀眉星目,矯矯不群。
  這一來,一個是人間衛價,一個是塵世子都,瑜亮並生,愛且不及,哪還忍以一死相搏?
  那黃衣少年見到麟兒神奇的寶劍,不禁驚出一身冷汗,此時又看到兩人惺惺相惜,誰也不願動手,忍不住妒意重重,於是特意相激道:
  「依我看,還是崑崙派技高一籌,寶劍神奇,人亦高明得多,這場比鬥就算季兄為勝如何?」
  青衣少年秀眉一展,揮劍發招,但見銀芒耀眼,隱蘊風雷,劍如一座銀山,擁著一條俊影,快如風馳電掣,鳳舞鸞翔,直向麟兒撲至。
  麟兒見他寶劍神奇,劍芒上那靈虎厲害無匹,於是也振腕揮劍,但見十彩流露,照耀長空,紫龍怒舞,擁起一片風雲,兩劍還未接觸,劍上光芒早已纏在一起,一邊是銀虎奮威,狂風怒吼,一邊是紫龍抖甲,霧障雲迷,兩件太古異寶神珍,兩朵武林奇花瑤草,為著師門早年仇怨,不惜以死相搏。
  忽聞一聲慘號起自場中,嚇得瓊娘等人玉容變色。
  崆峒高弟陳惠元在鄂境花果坪與崑崙派季嘉麟午夜比劍,本來,兩人同是年貌相若,風儀絕世的武林奇才,彼此惺惺相惜,雖謂師門有百年仇怨,但那不過是歷史陳跡而已,而且彼此心性相投,想法一致,深覺刀槍無情,犯不上以死相搏!正在猶豫之際,不料那陰山派玉面金童袁素涵,鑒於兩人寶劍神奇,功力精深,正好讓他們兩雄相拼,任一邊或死或傷,對自己都是有益無害,最怕的是兩人聯合,對付自己一個,那一來,自己行道江湖,障礙就多了。
  他念頭一轉,惡念陡生,故半真半假,特地盛讚麟兒,貶抑惠元,這惡念在他自己說來卻有兩重深意,一方面他知道麟兒的武功確實高不可測,如將此人拉為己用,可增加陰山派的實力不少,另方面讓他兩人互相火拚,增加彼此間的深化大恨,使其孤立無援,而後實施各個擊破,讓陰山派作武林盟主。
  但哪知陳惠元年事不高,江湖經驗自不夠老到,而且年輕人都有一種好強心理,一聽袁素涵的話,心中卻滿不是味兒,於是秀眉一揚,揮劍發招,但見銀芒耀眼,神虎飛騰,虎嘯風生,雷聲震耳,劍如一座銀山,擁著一條俊影,如電掣風馳直向麟兒撲至。
  麟兒知道那寶劍是禹王治水時鎮魔之物,威力非同小可,自是不敢輕視,於是振腕出劍,但見十色飛霞,照耀長空,紫龍怒舞,霧蔚雲騰,兩劍還未接觸,劍尖上的銀虎紫龍,早已鬥在一起。但見銀虎奮威,紫龍抖甲,狂風滾滾,紫霧彌彌,劍是太古神珍,人是瑤池仙品,雙方為著師門百年仇怨,復受人從中挑撥,正激以死相搏。
  驀聞一聲慘號起自場中,不但麟兒與惠元大吃一驚,在場其他眾人,均震驚異常,口見從陰暗之處跑出兩條人影,前面的似覺步履踉蹌,搖搖欲倒,後面一個則窮追不捨,看看業已追及,麟兒將大眼睛眨了一眨,覺得事有蹊蹺,須先把事情弄清,而後再出手搭救。
  但哪知陳惠元,俠肝義膽,心想:先將前面的人救了再說,而後再就事實經過,以評是非曲直。這一想,已無心和麟兒再戰,即將靈虎風雷劍往後一撤,稍縱身形,快如一縷輕煙,往前直撲。
  旁立的少年袁素涵冷笑數聲,只笑得我們的美男子機伶伶地打了幾個寒噤,暗想,這人的像貌實在不惡,怎的這般冷氣森森?似乎一舉一動,不但狂妄異常,有時還帶著極度的陰險狠辣,這一來,美少年已對他起了很大的反感。
  他對陳惠元確是愛之至極,不知不覺間,也施展輕功,隨著他背後奔去。
  陳惠元幾個縱躍,已來到那受傷者的跟前,練武的人如武功絕高,大多練就一雙夜目,陳惠元為崆峒派後輩中第一人物,奇遇之多絕不下於李嘉麟。一挨近那傷者跟前,不由引起了滿腹疑心,原來前面奔跑的,是一個道裝之人,論年紀,四十不到,卅八有餘,年齡大小,倒也不是使人懷疑因素,可是他雖哭喪著一張臉,兩隻眼也含著淚光,但是那瘦長馬臉看起來似乎包藏著各種險惡與陰險。哭,並不能一定引起人家的同情,笑,並不能一定引起人家的喜悅,同是一樣的道理。很多的人對那種皮笑肉不笑的笑法,不惟不會引起好感,反而感到其人陰險可憎。但哪知人美如玉,心更玲瓏,深覺趕來欲予搭救的人,既然非我族類,自己又何必枉費心機?正如兩蛇相鬥,任死其一或兩敗俱傷,路人只有拍手稱快,決無援之以手的道理。想到此處,人不近前,卻幽幽地問道:
  「道長何事受傷?」
  那道人也不答話,一個踉蹌即到了陳惠元跟前,但他卻本能地向側一退,背後的人也追趕而至,道人驀地將雙掌一翻,惡狠狠地說道:
  「還不是為了你這幾個鬼崽子裝號裝傷?」
  陳惠元大吃一驚,只覺一股寒風,挾著微微黃光向自己胸口襲來,正待閃身避開,背後又飛來一股勁風,同時更有一種森森陰氣、冷酷無情的口吻道:
  「待我也來和你玩玩!」說完,來人雙手竟打出了股黃風,其寒透骨,捲入空中後,即化為一團黃霧,腥臭異常,這種奇特功力在武林中不但少見,簡直聞所未聞。
  陳惠元不愧是崆峒高手,雖遭突襲,但還能臨危不亂鎮定心神,忙發動崆峒派六合護身神功,但見紫茫茫的光華閃了一閃,即將全身包住。
  那故意發慘叫並假裝受傷的道人又復冷笑一聲道:
  「兔崽子,仗著一點護身功力,也在真人面前賣弄,不給你吃點苦頭,你也不知武林中奇異之士到底有多少?」語未完,又灑出一蓬黑粉,沒頭沒腦對著陳惠元頭上罩下,陳惠元大吃一驚,知道這種有色粉末一定含有劇毒,這種江湖上的惡人,自己與他無仇無很,他們不但用方法暗算人,而且居心致人於死,這真是瘋狂成性,惡毒萬分!
  敵人前後發掌及酒藥粉的事,在時間上可以說相差極短,陳惠元一聲怒叱,雙拿一揚,太乙五靈掌已對空打出,崆峒派的鎮山掌力威力自與眾不同,掌風不出手即發出一股和而不猛的怪力道,只一下,就把敵人打出的毒風毒霧與毒粉震開一個大洞,陳惠元已縱身飛出,雙足幾踩,步步騰高,同時空中也出現了另外兩條黑影。前面一條,那快法更是驚人,一看即知是崑崙派掌門人紫陽真人的臨虛飛渡身法,快還不奇,最奇的是來人身上帶著十彩霞光,光華奪目,照得四五百丈以內,遍地皆明,十彩光華中裹著一條俊美身影,不用說,那是和陳惠元動手過招的季嘉麟了。
  他飛行空中,驀地一盤旋,口中大喝一聲道:
  「陰山妖孽,還我師母命來!」邊喝邊將雙掌一揚,微風起處,一遍清和之氣彌之六合,散之四方,氤氤氳氳,若春風舒柳,和煦絕倫,但威力之高則難於臆測,畢竟是崑崙派冠冕武林守餘年的鎮山神功——太清罡力。這一發出,由於內力本身神奇,位置又復居高臨下,正如轉圓石於千仞之山,決積水於千仞之溪,已盡得形勢之便,敵人如何抵擋得住?只一下,毒風四散,毒粉無蹤,眼看那僧道二人,就要被擊斃在這少年掌力之下。
  來者這僧道二人,正是陰山派以陰狠見稱的喪門僧和哭道人,崑崙派的紫陽夫人正是死在這兩人手上。大巴山一役,麟兒身受重傷,幾至不治,紫陽真人不惜啟關而出,萬里奔赴,為愛徒醫傷,傷癒之後,便將此事詳告麟兒。麟兒原是一雙神目,有了兩人這副奇裝怪像,一猜就准知是陰山妖孽,他對陰山岷山兩派人物均認為是殺害師母的仇人,元兇大惡,罪尤不赦,眼前這兩個惡人,看那份怪像可能就是襲擊崑崙派的主要幫兇,也就是殺害師母的元兇,一見到這種惡人的形像,俊眼早已冒出火來,一出手就施展煞招。
  妖僧妖道哪甘瞑目就死,兩人同在地上,吐氣發聲,哭道人打出一股黑風,喪門僧打出一道黃霧,這是陰山派仗以成名的秘傳絕學陰山掌與蚩尤罡力,效力自是不同。玉面金童袁素涵,正是麟兒身後那條黑影,也早已趕至,一是麟兒發出掌力,立即從側面將雙拿一翻,也發出蚩尤掌力,這是蚩尤九幽寶錄中的秘技,威力自非小可。一出手,就是一陣排山倒海之勢,對著太清罡風的側面直撞,同時下面的掌風也直襲而至,三股力量合擊麟兒。饒你太清罡力再厲害,也被撞得一斜,幾至弄得四敗俱傷。
  麟兒見三人功力之高確係少見,那黃衣少年如論硬拚硬,看情形似乎不在自己之下,這一驚確屬非同小可,正待再發掌力,試試到底誰弱誰強!那踏空直飛的陳惠元正施展細胸巧翻雲的身法,從空中直瀉而下,待距離袁素涵的頂上約有一丈多高時,一揚手,又是一記太乙五靈掌,挾著雷霆萬鈞之力臨空直罩下來,邊打邊還喝道:
  「你這道道地地的兔崽子,心如蛇蠍,居心害人,仗著人多勢眾,實施群打群毆,我陳某就是看不順眼!中原道上,如讓你們這批陰山惡魔恃勢橫行,呈凶得手,武林中哪還有正義存在?」
  袁素涵不敢硬擋來勢,一式流星瀉地,帶著一道黃光,人從空中直落,太乙五靈掌巧好被他躲過。
  哭道人和喪門僧正待實施襲擊,美少年也從空中疾落而下,巧閃身形,進步橫掌,造擊喪門僧的中盤,同時揚左腳,倒踢金鐘,直取哭道人的下部,左手竟駢著食中二指,反手一轉,向著袁素涵丹田穴點去。在同一時間,利用雙手一腳,發出三種不同招數,這一下,不但震撼了敵人,也使陳惠元心驚不已。
  表素涵從鼻中哼了一聲,竟不閃不避,側右掌對著美少年把白如素玉的手腕上就是一砍,季嘉麟突將左手一帶,疾回身一記鴛鴦連環腿,人似花蝴蝶,左右腳循環並發,惡狠狠地向袁素涵疾攻而至。
  袁素涵又是陰森森的一聲冷笑虛笑,一吐氣,那身形頓時嬌小很多,從美少年那鴛鴦腿內閃了一下,即輕輕避過了這種凌厲攻勢,旋即從他身上,格格格發出了一陣輕微的骨骼聲響,立刻又恢復了他的原狀,只見他氣定神閒地靜立著。月光之下,乍看去,也還是風度翩翩,貌似子都的美少年,所差的就是那張俊臉上,常常陰情不定地掠過幾陣陰影,冷峻陰險得使人可怕。
  美少年正待發招疾攻,他立即大喝一聲道:
  「暫時停手,聽我一言!」
  季嘉麟果然停手不攻,一雙大眼睛,如空中發亮的星光,精光閃閃,望著袁素涵幽幽地問道:
  「有話快講!」
  袁素涵雙眉微蹙,舉眼望天,略一沉吟,似乎話到嘴邊,又忽忍住不說。
  季嘉麟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人家心裡的事那能立即透出,自己心頭也起了一陣困惑,忍不住又問道:
  「你到底心中藏著什麼話,要說不說?」
  袁素涵仍是那種悠遊自在若無其事的樣子,冷陰陰地笑道:
  「我如果直說出來,你別以為我存心挑撥,有意使你兩派失和!」
  季嘉麟淡淡一笑道:
  「講不講在你,聽不聽由我,季嘉麟年雖不大,涉世不深,但也不是三歲孩子可比,要憑人家三言兩語就可使我與人家失和,輕起釁端,恐怕還沒有這樣輕而易舉的事,閣下不言,我也沒有時間久事願留,只好暫時失陪了!」說完,雙手一拱,轉身就走,這孩子可算是絕頂聰朗,你故意裝模作樣,他乾脆來個軟硬不吃!
  袁素涵哈哈大笑道:
  「轉來!轉來!」
  麟兒臉色一整,轉回身,靜以觀變。
  玉面金童緩緩地走近跟前,卻煞有介事地說道:
  「武林中彼此之間懷著深仇大很,莫過於貴派與崆峒派了,崆峒僧朱清元幾次親赴陰山,向本門遊說,想以連橫之策糾合武林向貴派大舉進攻,本門五老以與貴派無怨無仇,且令師紫陽真人為人方正不阿,心懷仰慕,但以識荊無由,常引為憾事,連橫進攻之說自未為本門長輩接受。今聞紫陽夫人為我陰山派所傷,不但袁某聞所未聞,即本門長輩亦從未言及此事,紫陽掌教更未給我陰山派片言隻字,道及夫人為本門何人所傷?於何時何地及為何事動手所傷?但貴派既然領袖武林,久著聲譽,所言自必有因,然而目前武林中,門派林立,貴派既與人有深仇大浪,人家又何嘗不可借刀殺人?陰山門人行動江湖者雖屬不多,但人家正好借此矇混,實行他那種預有安排的詭謀!不過仗著那副動人的臉型,與之掩飾罷了,不管事情或其或假,我既知道此事,自不能插手不管。鶴峰之上最近出現一種天材地寶——千年芝馬,我如僥倖獲得,當把它親手奉送,以便對貴派稍效微勞。回山之後必將此事面呈本門掌教,務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還我陰山派名譽上的玷污",此意如何?」」
  這一篇話真是巧言如簧,娓娓動聽,雖然他自己也曾參與攻擊崑崙,但憑他那樣一說,死人也可被他說話!這東西真叫做又惡又險!
  季嘉麟被他說得感到異常困惑,心中沉吟著,不住地把事情仔細推敲。
  幫助麟兒攻打陰山派的陳惠元,聽了這種含沙射影、半真半假的話,老覺著不是意味,他知道二師伯朱清元脾氣古怪,對崑崙派異常仇視,確存心連合武林其他各派消滅崑崙,門弟子自有不少的人受了他行為思想的影響,對崑崙派採取敵對的看法,如不是掌門人盡量開導抑制,崆峒派早已乘機輕啟釁端了,崆峒掌們大悲真人陳太清為人慈祥穩重,對崆峒崑崙百餘年前的世仇大恨抱著不同的見解,常謂禍福無門,惟人自召,華山比劍之事曲在崆峒,五次下書逼迫崑崙動手,人家無路可走,遂憤而應戰,結果鬧得兩敗俱傷,兩派精華損失殆盡。雖然歷代掌門每於傳授門中衣缽之際,總以洗雪世仇之事共勉,然而今日的崑崙掌教對人對事確是無疵可指,選擇門徒亦極為謹慎,對崆峒派更曲事憂容,決不令門人啟事端以造成武林變故。
  陳惠元又想到師門恩重,掌教夫婦待自己如子女,自己的一言一動莫不以恩師夫婦的意志為歸,二師伯對恩師夫婦至為不滿,幾有取而代之之心。恩師淡泊名利,喜愛山林勝景,對掌門一職久懷退讓之心,幸師伯師叔們群起反對,同認二師伯過分偏激,傲不容人,難以領袖同門,如身居一派掌門,勢必激起事端,甚成釀成武林大變,實非崆峒之福。兩年以前,師母玉鎖夫人鍛煉本門五行拿力,求進大捷,致走火入魔,待師尊發覺,已無法挽救,而今身不能動,素以艷名見稱於武林的美婦人弄得憔悴不堪,睜眼待死,自己千方百計求取靈藥實施解救,以稍報師門化雨顧復之恩,但均徒勞跋涉,事與願違!這次盛傳鶴峰芝馬之事,這種天材地寶,自是可遇而不可求,只要能獲得芝體一片,師母的病即可霍然自痊。想不到對於這種千年靈藥,武林中人莫不心懷嚮往,志在必得,所遇這兩個強敵,武功之高至為駭人。即單打單鬥,崑崙派的季嘉麟,看情形,就無法勝過,本來自己對他似乎一見投緣,他對自己至少也不會心懷惡意,偏生遇上了陰山派這袁姓惡魔,含沙射影挑撥事非,如自己還和他們站在一塊兒,那豈不是自討沒趣?當下對季嘉麟看了兩眼,隨即雙足一蹬,那身子已騰空五六丈,用崆峒派的躡空飛行法,向鶴峰疾奔而去。
  麟兒見他憤然奔走,知道他已經見疑,此時也委實不好解釋,看情形,袁素涵的話實滿含挑撥之意,但以事無對證,真真假假不得而知,只好笑臉相向道:
  「袁兄既有此心意,小弟至為銘感,此時委實有事,芝馬得與不得,小弟並不看重,鶴峰之行,不過適逢其會罷了,前途再見吧!」說完,轉身就走。
  袁素涵怔怔地站了一會兒,旋將身一躍,騰身空中,那一僧一道也騰身空際,但見前面一道黃光,後面緊跟著兩條人影,互成品字形,同向鶴峰奔去。
  當晚,麟兒與瓊娘、玉英及熊玉儀等四人同奔鶴峰,在路上,瓊娘翠眉微蹙,似乎含著極大心事,這可把我們的美少年嚇壞了,他們背後還跟著兩位如花似玉的女同伴,又不能當著人著意溫存,悶了一會兒,實在忍不住了,忙涎著臉,對著右邊靠肩而行的心上人問道:
  「姊姊,你為什麼愁然不樂,可不可以告訴小弟?」
  熊玉儀一手抿著嘴,一手把玉英的手捏了一下,輕輕地笑說道:
  「我和你慢走一步,他們兩口子有體己的話要互相訴說呢!」
  袁玉英低頭,卻不搭腔。
  熊玉儀也是一位蘭心蕙質、八面玲瓏的俏皮妮子,一見這情形,那還不知道人家的心意,人家的命是季嘉麟拿性命換來的,袁玉英不但心存感激,而且這種感激決不是用語言可以表達出來的,就是瓊娘在當時又何嘗不是和袁玉英一樣的心情呢?不過她抓住了機會,運用軟工夫迫使人家自動鬆口。紫陽真人存心厚道,處處為人家著想,乾脆把人家認為義女,免得自己的女兒未來耍醋勁,從中礙難,使女婿總覺生平有一道填不滿的缺陷,這種慈愛與體恤不但充分表現了他的至情至性,也充分表現了長者風儀。季嘉麟能完全體會出自己師父的意志,對師門的愛護可以說見之於行動,顯之於言辭,在未與師妹會面之前,與瓊娘的一段經過,已深恐師妹見責,故對瓊娘處處小心謹慎,雖然天真無忌,但終能以禮自持。此次袁玉英受傷慘重,寧肯獨闖大巴山重地,卻決不讓自己再鬧出兒女之纏,這正是他為人自重自愛的地方。玉英雖欲委身而侍,但不會與瓊娘一樣能獲得相同的結果,如不看開,袁玉英未來下場之慘,自可斷言。熊玉儀想到此處,於是談心誠意地把袁玉英勸解一番,袁玉英確也心存感激,自是不在語下。
  年輕少女最喜偷聽人家的綿綿情話,熊玉儀與袁玉英不能例外,兩人雖邊談邊走,聽力卻集中於前面兩人的喁喁細語。
  只聽瓊娘長吁一聲,幽幽地說道:
  「我近來總覺心神不安,似乎會有什麼重大的變故發生在我們中間,假如你真正離開了我,那無邊寂寞確實令人感到比死還難!可是事實上我們已一天一天地踏上離別之途了,我既不能在你身邊,你又沒有會到你師妹,弄得形單影隻,調護無人,你會感到那是一種什麼滋味!想到這些怎不使我內心難受呢?」
  麟兒聽了,內心源起了無限淒涼,怔了半天,確實無話可答,忽然幽幽地歎了一口氣,苦笑道:
  「我如果要離別姊姊的話,我倒希望是在昏迷不醒之中,一下就被人帶走,因為自己心裡難受倒還不打緊,害得姊姊難受,那確是一種莫大的罪過,那樣無知無覺地別離了,自是逃避現實方法最好的一種,可是這又怎麼可能呢?」
  世上的事實如白雲谷桑,幻變無常,誰又能預測明天將會發生什麼?美少年涉世不深,不明此理,信口言來,只聽得俏瓊娘機伶伶地打了幾個寒噤,自道自己無意味的傷感觸發了他的情緒,徒增人無限苦惱,實在大是不該!忙拉著他的手嬌笑道:
  「我一時性之所至,東想西想,又覆信口言來,惹起你的傷感,這實在是一種毫無味的舉動,還是談點別的好!」
  麟兒見她美目流盼,玉頰生春,吹氣如蘭,柔情萬種,比起剛才那種多愁善感的情形又是兩樣,心想:
  「瓊姊姊真美!一顰眉,一舉足,莫不蘊藏著無限風韻,令人回味無窮,如師妹與她兩人經常能在自己的左右,那真是神仙不啻了。」想到此處,不知不覺又靠緊了一點兒,瓊娘粉臉微紅,緊拉了他一隻右手,在他身邊輕輕說道:
  「別太隨便放肆,以免給姊妹們笑話,小魔星,知道了沒有?」說完,拿手指在他俊臉上輕輕一戳,這一下,把麟兒弄得俊臉通紅,只看得熊玉儀在背後嗤笑出聲。
  夜間施展飛行術至為適合,因路上既無行人,又異常涼爽,一縱身,一投足,大有飄忽如仙的感覺。麟兒瓊娘那身形實在太快了,他們好似足不沾地,一舉步就是兩丈餘遠,熊玉儀和袁玉英因為食了靈石露和芝蘭實,又得著麟兒不時指點,功力大為精進,否則根本無法可以跟隨。即使麟兒瓊娘用較慢步法行駛,玉英玉儀跟來也覺異常吃力,走了八十餘里,粉臉上已汗漬涔涔,姊妹們因為臉上都帶了那人皮面罩,這一出汗,粘粘搭搭的,感到異常難受,袁玉英第一個把它取下,還微笑道:
  「帶著這東西走路,如臉上出汗,那簡直是活受罪呀!」
  熊玉儀自然也立即取下,這一來好似脫了一層殼,涼爽異常,她邊走邊用手將秀髮理了一理,微微一笑道:
  「以後我也懶得戴這勞什子了!」
  麟兒回轉頭,見她們兩人都把面罩去了,這一回復了本來面貌,只覺其嬌艷異常,心想:
  「天地間靈秀之氣,可以說大都鍾於女子身上,自己所遇的女子,沒有一個不美艷十分,也沒有一個不靈慧異常!天生男人,卻為什麼要生出許多奇醜異像,足見老天不公了!」這孩子,過份天真,有時還帶著三分稚氣,惹人歡喜處卻也就在這種地方。
  瓊姑娘的粉臉上仍然罩著那副面罩,掩住了絕世風姿,她內功已得了心上人不少絕學,一路行來,但見鳳掠雲裳,蓮步輕移,快如星馳電掣,顯得輕鬆之極,粉臉上絕無一點汗漬浸淫,麟兒攜著她的手,央告道:
  「你看,兩位玉姑娘已把面上那撈什子早就拿掉了,你為什麼還戴著它呢?」
  瓊娘故意不答。
  麟兒逗急了,攜著她的手,一陣亂搖,邊走邊說道:
  「你為何默不搭腔、故意使壞?」
  瓊娘滿臉正經,幽幽地問道:
  「假如我天生成是這樣的一副面臉,你愛我不愛?」
  麟兒毫不遲疑地答道:
  「朋友醜俊無關,這夫妻則又當別論!」
  瓊娘笑道:
  「假如我以後因不幸而變成這副臉譜,你對我是否改變初衷呢?」
  麟兒更毫不遲疑地答道:
  「你瓊姊姊的臉譜,以後就變得比面罩再醜再怪,我也絕不至於改變初衷,稍移愛意!」
  瓊娘微微一笑道:
  「你既先言夫妻與俊醜有關,卻又講絕不因我變醜而稍移愛心,這中間是否存有矛盾之處,抑或另有解說?」
  麟兒笑道:
  「這中間實無任何矛盾可言,太醜的女人,我當然不願選她作為終身的伴侶,自己選定的,那就是心甘情願,也就是我同生死共患難的人,她既不能再愛別人,我也自不能把她棄而不顧!個人的姿色,誰能保得住它永不更改?老病死苦,隨時都可改變一個人,隨時可把人吞噬,夫妻的情分,決不是一般普通友情可比,自必善始善終,俾維人倫於弗替,拋棄了人倫與道德修養,則人與禽獸,所差的實在是微乎其微!恩師紫陽真人對我愛護雖屬無微不至,但如果我真正做出了違背道德的事,他也會不惜萬里奔來,親手將我毀滅!這一點,我想姊姊比我看得更為明白,不是麼?」
  瓊娘用手緩緩地把面罩取下,左手把麟兒的手捏得更緊,臉嬌得像盛開的玫瑰,在月色下愈發顯得容光煥發,美艷絕倫,她瓠犀微露,望著麟兒脈脈含情地一笑道:
  「你那做人處世的道理,比你這一身武功,可以說毫無遜色,紫陽師伯確是一代宗師,無怪乎能領袖武林,受江湖同道敬仰!名師出高足,誠屬必然!」
  這四位少年男女邊走邊談,妙語如珠,雅步百出,逕朝鶴峰直奔。
  鶴峰周圍百里遠近,對那千年芝馬之事,可以說鬧得如火如荼,因為在最近來捕獲這千年靈物的人,確係不少,鶴峰四周埋伏了不少江湖奇異之士,每人都抱著志在必得之心。
  事情很奇特,天材地寶之屬,每多經不起凡夫俗子的吵擾,這東西平時在鶴峰很少出現,可是最近半月,已先後出現三次,看情形,直似欲離開鶴峰另奔他處。
  鶴峰上埋伏的高手,層層包圍,實施襲擊,無奈那東西狡猾異常,出來時,不是從那草深之處,就是從那無人經心的岩石下,一躍而出,偷偷地吸食露水,待人家發覺撲拿時,這東西隨意一躍,一騰身就是五六丈,且能順著風勢臨空遁走,那麼多的武林高手連挨都沒有挨上一下,這東西生根落葉的地方到底在鶴峰何處,那麼多的人就始終無人可以察出來,圍守的人內有不少採藥名家,經驗智識在這方面自是高人一等,可是對捕獲這千年芝馬,卻束手無策。
  鶴峰鎮位當溪水上源,與湖南之漕水相通,可直達洞庭,在古代,商人喜利用水路,故鎮雖偏僻,然以遠近人士多來此處乘船,鎮上的酒樓客寓,倒是應有盡有,臨江樓位當江濱,地位適宜,房屋建築得高大寬敞,樓主人張旺,家道頗殷,為人豪爽明快,常謂經營之道不在於蠅頭小利,而應以便利來往客商為主。所言雖未盡實,然臨江樓的酒食確比他家不同,不但價廉物美,而且供應迅速,自芝馬一出,江湖人士均雲集鶴峰,臨江樓的生意自是更盛。
  麟兒一入鎮後即欲大快朵頤,俾滌淨風塵而捕捉芝馬,為師門一震威望,略一詢問,即知臨江樓座雅餚佳,即與瓊娘四人逕行奔赴。
  這酒樓擁有兩層樓廳,以第一樓(中間一層)的人最多,可設席廿餘桌,中間用活動屏風間隔,牆壁上掛著古今名人字畫極多,樓的左右兩邊則種有羲篁綠竹,高與簷齊,清風徐拂,妙舞生姿,陽光暑熱,自為之滌盡不少。臨江一面,另有看台一座,專供客商飯前飯後憑眺憩息之用,江中景物,一覽無餘,雖然不是什麼洞天福地,名川勝景,然小憩風塵,自亦不惡。
  麟兒系念不已的自是那崆峒高手陳惠元,進入臨江樓後,即向四周留意,欲圖一晤,自己把酒筵設在第一樓。侍者看到男女四人均俊絕人寰,衣著又華美絕俗,不覺油生敬意,忙把靠近江樓最佳的座位擺上杯筷,示意麟兒即行就座,以免為其他賓客佔用。麟兒心中有事,倒未留意,熊玉儀旁觀者清,自是看了出來,忙輕移蓮步,招呼了瓊娘玉英,隨手揀著椅子,一同坐下。
  忽然有人哼了一聲道:
  「王八羔子,狗眼看人低,老子要坐,說什麼位子被人家包了,原來是留給粉頭們用的,老子一高興,連人也把她包了下來,快活受用一番,豈不羞煞這些狗眼看人低的蠢物?」
  熊玉儀妙目一打量,原來中間一桌坐了兩個濃眉環眼、滿臉凶相的武生,他們背上除了一把單刀外,另外還背著一個黃色帶柄的圓筒,與一長形口袋,作什用途自不得而知,他們桌上業已擺上了幾盤冷菜,但迄未動用,看情形,似乎還有同伴未來,兩人均攢眉怒眼地望著堂上夥計及自己這邊,破口大罵不止。玉儀這妮子原也是狂妄異常,自遭擒縛與瓊娘等人訂交以後,氣質改變不少,雖然如此,但也忍不得人家辱罵,正擬出身質詢,被袁玉英一手把她按住,輕輕說道:
  「何必與這種人一般見識?」熊玉儀只好憋著一肚子氣,勉強忍住不發。
  麟兒把秀眉揚了兩揚,星目中光華閃閃,望著熊玉儀笑了一笑,這算是安慰人家,瓊娘卻知道那兩個武生如再不知趣,準得大吃苦頭,因為這是小魔星動怒的特殊標誌!她臉如玫瑰,妙目流波向麟兒看了一眼,旋用手稍掠雲鬢,微笑不語。
  美少年匆匆離座,更上層樓,但隨即帶著一副失望的樣子,入座不語。
  熊玉儀輕聲問道:
  「麟弟弟,你怎麼啦?」
  俏瓊娘掩口葫蘆,低答道:
  「他把那化身失掉了,而今遍找不著,安得不急?」
  玉英玉儀自是點頭會意,也就微笑不語。
  忽然一陣笑語自樓下傳來,不一會兒,上來了兩位青袍道者、一武生和一年約廿五歲鳳髻紅裳的女子。前面那道人,一張馬臉、三角眼、掃帚眉,配上了三綹長髯,哪裡是什麼龍虎全真,簡直是山精海怪。緊隨在馬臉道人身後的一位,則身材高大,黑臉虯髯,相貌極為兇惡,兩人的穿裝打扮全都一樣,背上負著一劍一袋一筒,黑臉道人左肩還多了鼓狀革囊一隻,那武生和紅衣女全帶著一刀一筒和一長形口袋。這幾人一上樓,麟兒即知道他們和那開口罵人的武生全是一丘之貉!
  果然,中間桌上那兩個武生,一見道者上樓,忙立起身來,看情形,狀至恭謹,樓上的侍者對他們自然不敢怠慢,一入座,即端盤提酒,侍候得無微不至。
  那開口罵人的武生對著黑臉道人耳語了幾句,那道人皺了皺眉,對麟兒座上打量了幾眼,卻也未說什麼。
  紅衣女子倒也生得秀麗可人,但一舉一動,無不隱蘊春情,眉目間尤留著無邊蕩意。
  這時麟兒座上酒菜也已上桌,熊玉儀正在整理杯箸,忽然嗡嗡數聲,不知從哪兒飛來了三隻兩寸餘長的金頭毒蜂,逕對著她那玉頰上撞來,眨眼間就被那東西連螫了三下,同時,那管理座位的夥計也慘叫了一聲,兩手抱著頭,呲牙張嘴,滿頭大汗,那情形,似乎痛苦已極,當然也被毒蜂盯著無疑。玉儀雖然忍著未發驚叫,但嚇得玉容失色,粉臉上馬上腫起好高,螫口處,現出黑紅一片,還流著一種黃色計,一會兒,整個頭臉全變了樣,口中白沫連連,人也幾乎昏迷不醒。袁玉英抱著她的身子,急得只有流淚的份兒。瓊娘望著麟兒,怔怔地講不出話,旋把兩手撫著玉儀的頭部,滿臉茫然,似乎感到極度困惑。
  我們的美少年一反常態,提著酒壺,篩了一杯酒,來個自斟自飲,連斟三杯,一氣飲完,驀地拿了三隻筷子,嗤嗤嗤三響,筷子都釘在上面的樓板上,每一隻箸都釘著一隻毒蜂,饒那東西再毒再厲害,也只能鼓著翅膀嗡嗡待死而已。
  被螫的夥計已變得頭如笆斗,人也倒在地下,口中流著白沫,與熊玉儀一樣,只有嚥氣的份兒,其他夥計正待把他抬走,麟兒喊了一聲「讓他躺著,不必移動!」旋即嘴角掛起一絲冷笑,那聲音直似銀鈴,只聽他朗聲說道:
  「想不到江湖之上倒還存著不少無恥小人,為了一點芝麻大的小事,不措施展鬼域伎倆,用金頭毒蜂傷人,本來我季嘉麟的身上,再毒的東西也藏著有,未始不可以和人家一樣,以牙還牙,只是那東西一經施展,管教人橫屍酒樓,這一來豈不有觸人家清興,致干天和?人家一心致人於死,我季某偏不讓他稱心如意,瓊姊姊,你還不為我斟酒等什麼?」
  季嘉麟平素為人,其溫如玉,這一發雄威,那來勢倒也非同小可,只見他玉須微酡,秀眉似蹙非蹙,星目微睜,神光四射,扣人心弦,驀聞右角上有人朗笑一聲道:
  「好好,給點顏色與人家看看自是應該,那孩子確是可兒!無怪乎有很多的人一致讚美!」
  麟兒用神目一掃,只見右角圓桌上坐著一位八十餘歲老者,面色紅滿異常,一臉慈祥,望著自己點頭微笑。麟兒眨眨大眼,報之一笑。另二位,一個是卅餘歲、儀容秀雅。指甲很長的書生,一位四十上下、面如冠玉的和尚,發話的正是儀容秀雅的書生。麟兒一見,即知這三人是誰,只好救了人再上前敘禮。
  瓊娘斟了大半盞酒擺在他面前,人卻悄生生地立在他身後,這種地方,瓊娘很細心,不要看她常在麟兒跟前低嗔薄怒,那不過是少年夫妻的打情罵俏而已,真逢他動怒時,她一點也不敢隨便,處處得依著心上人,以免有逾常軌。麟兒從革囊中取出蝻蛇丹,浸在酒裡,待酒變成米黃色,即把酒分作兩杯,將一杯交與店中夥計,告訴了他的用法,以搭救那受傷店伙,旋即跑到熊玉儀跟前,用手輕扣牙關,倒了一點酒在她嘴裡,又用酒塗在她的患處,這種蝻蛇丹確係解毒聖品,不一會兒,從傷口裡流了很多黃水,臉部也逐漸復原,麟兒又給她吃了半匙靈石露,玉儀立即恢復了正常。救人完畢正要去會那三位師執前輩,老者對他搖了搖頭,似乎這種地點,暫時不必相識,麟兒只好聽命中止。
  中間那一桌一共坐了六人,兩位道人據了首次兩席,其餘那某位武生和紅衣女子均執弟子禮,自是道人的徒弟。自麟兒發威飛箸,馬臉道人看了一眼似乎略感驚異,待麟兒取出蝻蛇內丹浸酒療毒,似乎更覺驚異逾常,但這道人為人深沉不露,臉上顏色一顯即隱,除用眼望了望黑臉道人外,依然大嚼大飲,似乎對麟兒所說的話恍如未聞。
  面向江濱,最左的一桌,有一鬢髮灰白、藍布衣、福字履的老者,與一年約五十歲的青衣武師,兩人據座豪飲,桌上杯盤狼藉,看情形,那食量自是驚人,這兩人似乎性格高傲,對廳上的人物連看都不看一眼,麟兒飛箸釘蜂,出語傷人,他二人依然豪飲如故,若無其事。這時大約業已酒醉飯飽,那老者一邊用牙籤剔牙,一邊歎了一口大氣道:
  「師弟,你武功愈來愈精進了,但還得向那些高人討教一手功夫!」
  青衣武師略用眼光掃了一陣,即笑說道:
  「師兄,你所指的武功,屬於那一類?」
  老者毫不遲疑地答道:
  「內功。」
  「何名?」武師再補問一句。
  「烏龜功!」
  老者哈哈大笑,從笑聲中進出這三個字,笑聲大,語音洪,顯然是有所為而發,大廳中坐的多是武林人物,一聞此語,即知其含意為何,莫不哈哈大笑。那老者卻慢條斯理地繼續說道:
  「有膽子存心闖禍,就要有膽子承認其所作所為,如惹下了禍,縮著頭,連大氣也不敢哼,這不是烏龜功是什麼?學會了烏龜功,可避免很多的麻煩,以彌補武功的不足,這自然沒有什麼不可以。所擔心的是,生下的兒子孫子,都變成龜子龜孫,讓人家說,一窩都是王八蛋,那倒也有點心煩!」
  那原來罵人的武生,正待開口答腔,馬臉道人忙用眼色將他止住,並說道:
  「四維,那些屍居餘氣的人,你何必與他們一般見識?這兒不是鬥口的地方,有本事,今晚鶴峰之上見,看到底誰須借重烏龜功?」
  那青衣武師對道人似乎帶著滿腔不屑的神情,嘴角間掛起一絲冷笑,哼了一聲道:
  「莫道鶴峰之上,就是龍潭虎穴,我們也得和人家周旋一番!」
  紅衣女子準備叫陣,未開言,眼睛先朝麟兒一溜,玉英抿著嘴,悄聲對麟兒道:
  「麟弟弟,那話兒來了!」
  麟兒箸上正夾著一塊雞肉準備往嘴裡送,周圍的情景確也未曾留意,聞著玉英的話,茫然不解,偏著頭,兩眼的目光正好和那女子接觸,四目相投,在麟兒倒也沒有什麼,那紅衣女的情形可就不同了,只覺一股熱流,往上一衝,登對星目微揚,雙腮帶赤,少女懷春,自是迷人!但她畢竟當著馬臉道人,猶有三分顧忌,於是強按住一縷春心,旋把面容一整,雙眉帶煞,粉臉含嗔,紅粉女驀地變成了俏羅剎。變得雖然勉強,但是還夠迅速,有道是人心之不同有其如面,女人的心與臉譜,尤其不可捉摸!
  只聞她哼的一聲冷笑,星目似睜還閉,翠眉緊堅還顰,美人帶怒,猶含春意三分,這一下,引起了麟弟弟的興趣,睜著大眼睛,把人家望個不停。在他的本意,原是一番好奇,俏瓊娘見此情景,不覺掩口葫蘆,用手在桌下把麟弟弟的大腿使勁地擰了一把,痛得麟弟弟幾乎失聲怪叫。
  玉英若無其事地問道:
  「麟弟弟,你難道被蚊子叮了麼?」
  熊玉儀笑道:
  「可能還有比蜂子更毒的東西,是蠍子也說不定呢!」說得瓊娘嗤嗤地笑出聲來,只苦了我們的美男子,吃了啞巴虧,還真說不出話。
  那女子冷笑之後,對著那老人武師說道:
  「憑你泰山派那點毛手毛腳,居然也趕來南部呈威,我看你大約吃了豹膽熊心,不用我們長輩和你動手,姑奶奶三拳兩腳,即可把你們就地打發,你如不服氣,用不著等到今晚,我們就此下樓先比劃幾下再說!」
  熊玉儀對道人和武生自有說不出的厭惡,一見這女人發威,當下也把粉勝一整,瞪著一雙俊眼怒道:
  「你認為你那幾下很厲害,是不是?犯不著在酒樓上發橫,也用不著那兩位老爺子和你動手,我憑一雙空拳,就可把你打發,不信我們就下樓試試!」女孩子們如大發雌威,那股橫勁,絲毫不弱於男人,古語所謂河東獅吼,自是一點不假。
  紅衣女將俊眼眨了一眨,一手掠著雲鬢,一手拈著一塊淡紅羅帕在櫻唇上揩了一揩,俏生生也離座而出,朝著熊玉儀緩緩走來。熊玉儀也是狂妄慣了的,人家欺上頭來,一氣之下,也激起了本來性格,於是也離座而起。那女人將羅帕一揮,一陣香風其利如剪,對著熊玉儀胸口直襲,熊玉儀的武功雖然極高,但內家罡力卻並未曾鍛煉,樓上四處都擺著桌子,而且每桌都坐著人,自是無法施展騰挪,眼看就得敗在人家罡風手下。俏瓊娘瓠犀微露,皓腕輕舒,迎著那勁風來勢,右手往後一揚,又復朝著中間桌上那馬臉道人一送,原物奉還,不折不扣,馬臉道人的臉上似乎抽搐了一下,忙張開右手大袖迎著罡風一卷,行若無事地就把那罡風收去,還自言自語道:
  「原來仗著賊叫化那點鬼門道,這又有什麼稀奇?」
  紅衣女一襲無功,粉臉上不免變顏變色,對著熊玉儀一聲冷笑道:
  「我道你有什麼出奇制勝的本領,原來是不堪一擊!不過仗著有人撐腰,但老叫化那點毛手毛腳,卻也不在姑奶奶的眼裡!」
  麟兒見她居然跑到自己的桌前叫陣,而且還會愈纏愈緊,不覺憤怒異常,遂瞪著一雙俊眼低喝道:
  「我勸你還是知趣點好,否則就叫你當場好看!」
  那紅衣女郎對麟兒,本存著滿懷好感,見他不惟不生反應,反斥責自己,這一來也引起了滿腔怒意,於是又一聲冷笑,素手對著麟兒一揚,嘶嘶幾響,五股寒風逕撲麟兒,忽然一陣清風,清風裡送來清香陣陣,那寒風遇著了這種不知名的風力,竟吹得無影無蹤,廳堂裡有很多的人噫了一聲,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麟兒身上,還有人說道:
  「百餘年前即已失傳的東西,怎麼會在這孩子身上出現,看來司馬紫陽胸懷城府,令人莫測高深了!」
  麟兒留意地察看了一下,講這話的人正是靠右角的老人和那青衣武師。
  紅衣女子見人家發出的清風,只一下就把自己的竹山罡風掌吹散,知道再鬧下去也無法討好,只好恨了一聲,星目中隱含著幽怨,把麟兒惡狠狠地看了一眼,即蓮步姍姍地重新入座。
  麟兒知道再吃下去還得鬧事情,在酒樓上與人家動手過招,實在不雅相,在座的似有不少師執前輩,閒話傳到師父耳裡,難免不受責罰,於是匆匆把酒飯用畢,付了酒資,拉著瓊娘等人魚貫而出。
  男女四人寓居於鴻福客棧,一人一單間,晚飯就在店中吃了,飯後正擬稍事調息,酒樓上那一僧二俗竟親自來訪。麟兒這孩子對師執前輩還真不敢怠慢,一見面,恰好瓊娘等人都在自己房中,忙攜著瓊娘一同拜了下去,還喊了一聲師伯師叔,玉英玉儀也跟著盈盈拜倒,前面那老者滿臉含笑,忙一手一個,把兩人扶起,又請玉英玉儀一同起身。瓊娘還猜不透來者何人,眨眨大眼睛,望著麟兒,想問又不好出口,麟兒自知其意,忙將瓊娘等三人出身門派先陳告三位來客後,又指著那老者對瓊娘等人笑道:
  「這位是譽滿江湖的衡山派穿雲劍客譚師伯,左邊一位是苗疆上官奇世叔,右邊這一位自是譚師伯的同門一瓢師敘了。以前我雖未曾見過三位長者,但師門長輩的穿裝和打扮,恩師常和我談及,並著我牢記在心,以免在長者面前失扎!」
  穿雲劍客微微一笑道:
  「紫陽舊友武功蓋代,才擬天人,賢侄不但獲得了他一身絕學,看到剛才所發出的護身神功,竟是貴派已失傳的伏魔絕學,這一來,大有青勝於藍之勢,群魔雖想興風作浪,恐怕也不堪一擊呢!」又對熊玉儀笑了一笑道:
  「這位姑娘適才被毒蜂所咬,老朽只知那東西似從中間桌子底下飛出,但也沒有方法肯定,是否有人故意帶著這種毒東西害人,這一點恐怕要讓上官賢弟來解答了!」
  上官奇沉吟半晌,似乎滿臉困惑,緩緩說道:
  「江湖上驅使毒蛇、蠍子、蜘蛛、蜈蚣以及靈禽走獸與人對敵的倒不乏其人,卻從未聞有人蓄養毒蜂作惡江湖,但以今日的情勢來看,那金頭毒蜂確似那黑道人所放,但不知道這東西如何攜帶?果真這東西是人家飼養的,施放出來,必定成千成萬,飛行既然迅速無匹,而且又含著奇毒,破解之方,一時真還不易得到。」
  麟兒笑道:
  「今晚對敵時,我們應情施變好了,晚輩倒有一除它之策,但不知靈與不靈?此時說破,如若不靈,反為不美,只好到時再說。倒是前輩們對那兩個道人的出身來歷,是否曾有耳聞,因為晚輩曾憶及一事,想與此事對證一下,或有關聯,亦未可知!」
  一瓢僧為人持重,別人講話他不肯隨便搭腔,此時見眾人沉默不語,大約無人知道這兩位道者的來歷,始緩緩說道:「前數月奉掌門師兄之命採藥各名山大川,以鍛煉本門急用的一種秘製丸藥,同時順便打聽江湖道上各門各派的情形,據雲鄂境已出現了一種新教,門人子弟多用馬戲、魔術班等方式作為掩護,行惡江湖。教主名叫竹山神君,出身來歷不詳,這一派到底有多少武林高手,尚無法探悉,今日所看到的那馬臉道人,與傳說中的竹山神君倒極為相像,事情很奇怪,最近中原各門各派的門人子弟似乎多堅守不出,這一現象,實在不比尋常。據貧僧臆忖,他們可能都在閉門精研武功,一若江湖上蘊藏著某種絕大危機,一俟爆發,似乎與各派都有關聯,因此,各門各派無不未雨綢繆,以為準備,這情形使人沉悶異常。鶴峰芝馬實是一種地寶天材,誰能獲得,不但可以增加本身武功,並可把它煉成各種秘製丸藥,因此武林各派大多已派高手來此。據最近傳聞,芝馬已出現數次,武林中人還沒有人挨著它一點皮肉,也就是誰也沒有出奇制勝的把握可以捉住它。竹山派既然長於戲法之類,而來的時日又比人較晚,他們身上背著的都有一具長柄銅製圓筒,這情形很特別,說不定他們已有出奇制勝之力,對這種天生靈物志在必得,今晚芝馬如果出現,看情形必有一場驚心動魄的慘烈鬥爭。貧僧既皈依佛門,本不欲參與這種貪婪之事,然以掌門人之命,不能不予以遵守,隨諸位同赴鶴峰一趟,我們就此準備吧!」
  麟兒笑對瓊娘道:
  「今晚形勢,誠如師叔所言,必有一場慘烈鬥爭,我們四人也得稍事分派一下,以免臨事慌張,礙手礙腳,你那金牛劍與我軒轅劍交換使用。我有紫龍現防身,威力比軒轅至寶不會稍差,如人家使用暗器實施偷襲時,天狼針和那魚籃金鯉只管使用,可是來鶴峰的人善惡都有,交手時務必分清,錯誅善良,師門責罰定必不輕,這一點我們絲毫也不能大意!」說完即與瓊娘彼此交換了劍,佩在身上,又對熊玉儀道:
  「青城四劍為魔家異寶,威力奇大,妹妹所佩的一把,劍名亦癸,對以抵遇各種邪術,縱屬仙兵神刃撞上了它,也難占分毫便宜,上次與姊姊對手時,瓊姊如不用軒轅到與紫龍佩,憑廬山四劍,真還不好克制姊姊,而今情同一家,自是無話不談。姊姊未練有玄門罡力,取勝敵人,須靠寶劍作用,這一點必須留意才好。」旋從身邊取出一顆紅色寶珠交與熊玉儀,繼續說道:
  「這是一顆蝻目珠,可解各種奇毒,暫借姊姊一用,以此相賜未為不可,只是物已有主,無法再轉贈他人,這一點尚請姊姊原諒。今晚為防敵人用毒蜂襲擊,姊姊可將它擺在劍柄上,自可增加寶劍威力不少,迫使敵人無法得手!」熊玉儀滿懷感激地領命受教。
  麟兒對袁玉英看了一眼,臉上似乎掠過了一陣黯然神色,但勉強忍住,旋對袁玉英笑道:
  「姊姊今晚對敵時,可將我明珠三顆掛在劍柄上,這東西光華太強,可迷敵人雙目,逼使敵人無法和你久戰,卻敵防身,此物大是有用。這原是由長沙動身赴衡陽時,路上商人所贈,一直擺在革囊裡未曾拆看,最近無意中開了布封,想不到是一種價值連城之物,小弟懷此無用,轉贈姊姊防身,尚祈笑納!」旋探手革囊,攜出一隻金絲口袋,內中卻盛著徑可逾寸的明珠三顆,銀芒耀眼,流輝四射,確是人間奇品,絢頑絕儔。他一臉至誠,雙手持著寶珠,恭恭敬敬地遞將過去,袁玉英面容一整,固辭不受道:
  「愚姊身受大恩,愧無寸報,稀世奇物,德不足以當此,佩之適足以招災,濃情厚誼,無任心儀,寶珠卻不敢受,望賢弟持賜有緣!」說完,嬌軀微抖,似乎受到極大刺激。瓊娘皺皺眉,望了麟兒一眼,接過珠子,把它掛在袁玉英的劍柄上,並笑說道:
  「大敵當前,防身要緊,自家姊弟,何分彼此?玉妹何需說出這種感恩圖報的話來!」俏瓊娘三言兩語就把這事情輕輕帶過,穿雲劍客等三人知道兒女之情錯綜複雜,一落言詮便著色相,不聞不問反可使煩惱不生,五官清淨。
  老少七人一同出了店,穿過東街,折向北行,鶴峰距離鎮上不過兩里路遠,自無施展飛行術之必要,七人踏著月色,雖屬信步行來,但武林中人一提腳即輕快異常,兩里路,不過片刻而已。欲登鶴峰,須先經過一座山巒,山巒廣袤約十里,喬木入雲,怪石林立,白天景色頗為清麗,但夜間經行其內,卻顯得陰氣襲人,多雲劍客年事既長,頜籠而行,上官奇與一瓢僧並行其後,麟兒和瓊娘兩人好得蜜裡調油,一路笑語連連,旖旎風光不便為人共賞,只好落在最後。
  穿雲劍客以山路崎嶇,擬利用飛行術俾早登鶴峰,好在芝馬未出之前先行察看一番,以免那靈物飛出後,因地形不熟,舉動失措而錯過時機,滿懷希望成空,那多冤枉?
  他身形向下微伏,正待縱身騰空,林內忽然傳來一聲冷笑,同時一蓬鬆針如漫天花雨,對著前面三人當頭罩下。這三人都是武林中一流高手,警覺性特強,一見身遭奇襲,穿雲劍客往前面一縱,上官奇和一瓢僧一左一右,雙雙避開,人未落地,驀地扭轉身形,將大袖一捲,三股勁風同向空中打去,雖然將來襲松針震落了不少,但一瓢僧的僧袍竟被松針刺破了好幾處,裂口雖說不大,但灰白的僧衣上已變成麻麻點點,這種飛花摘葉之技竟能洞穿內家掌風,在武林中尚不多見,來人武功已臻化境,自不待言。
  麟兒瓊娘兩人雖然在後面卿卿我我,但麟兒已得武林絕學,百步之內,雖落葉墜花亦可察覺,前面突遭暗襲如何瞞得過他,忙一式神龍入海,快如飛矢,落在玉英玉儀前面,他已發動紫陽真人親傳的護身神功,護住二人,將跟來的松針,全部都震落在地上。
  忽然有人噫了一聲,那聲音異常清秀,類似女人所發,熊玉儀聽了,似乎覺得熟悉異常,但一時也把握不定,她希望兩耳聽錯,如來者是她想像的人,這事情太不簡單。靈秀的少年男女一旦情投意合,要拆開還真不容易!她雖然遭擒,但擒她的一方,她對他們不但毫無惡感,而且非常依戀,若有人強逼她與她們分離,那會使她產生很大的反感。
  上官奇心性頗傲,身遭暗襲,非常憤疾,驀地身形一矮,一式神矢奔日,一條白影奇快異常,對著左邊那有人發聲的松樹上穿去。人還未近樹身,忽然,隨著一種衣袖震風的聲音,松樹中捲出一陣怪風,對著上官奇的身子直襲而來,人在空中,全身無著力處,饒你上官奇武功多高,也被勁風撞落地上。
  穿雲劍客和一瓢僧心中也動了真氣,同用潛龍升天起在空中,待超出樹頂後,即將身子一翻,細胸巧翻雲,頭下腳上,兩人不約而同地向前推動雙手,打出劈空掌力,兩股掌風呼呼作響,奇勁非常,對著那高大松樹當頭罩頭落。這兩位南嶽奇人,在江湖上已享有數十年清譽,確有真實本領,其中以穿雲劍客功力尤高。二人掌風一接近樹頂,樹上又捲起一陣怪風,不但將兩人掌風全部擋回,而且把奇勁風力挾著排山倒海之勢,對著兩人直撞而來,眼看兩人就得傷在人家罡風之下,地下忽然衝起一條黑影,還帶著銀鈴般的笑聲,人未致已覺清風撲面,送來陣陣清香,那奇勁風力被清風一吹,即消失得無影無形。穿雲劍客和一瓢僧忙翻身疾落地下,那黑影猶盤旋空際似在察看敵人。上官奇被人用罡風震落,認為是畢生恥辱,一聲清嘯,又復騰身而起,他已得武學神髓,能和崑崙五子的白雲生打成平手,功力比穿雲劍客猶高一著,他全身已運用真氣相護,一俟騰空高度與松頂同,右手掌即對著樹枝一揚,發出獨門絕學紫虛奇罡,一股純陽力道隱藏風雷之聲,直向松樹穿去。樹內突有人哼了一聲,並還帶著一種蒼勁口吻,低喝道:
  「你大約是自己找死!」大樹中隨即又捲出一陣旋風,將上官奇的紫虛內力一擋,兩股力量一接觸,上官奇突覺胸口上似有千鈞壓力,知道來人功力比自己還高,他靠著人在樹上有支撐體重之便,否則不但要被他風力震落當場,而且非受重傷不可。
  正在千鈞一髮危急存亡之際,盤身空際那條人影又疾落而下,上官奇一見,知是麟兒,雖聞聽他一身武功無人可及,但總認為他不會比自己本領離強。上官奇見他那樣靈慧清秀,確是喜愛逾常,見他奮不顧身擋在自己前面,用意雖然可感,但如讓他受了傷,何以對得起崑崙五子?忙疾喝一聲:
  「侄兒不得莽撞!」正想用手把他帶下,寧讓他跌下重的,也不肯讓他被人打傷。
  麟兒笑道:
  「師叔放心,他還不見得能傷我呢!」清風徐起,又帶起陣陣清香,將松樹間襲來的罡風內力輕輕化解無餘。
  對方的力量一消除,上官奇的紫虛內力乘處直入,只擊得樹枝紛飛,樹身搖動,罡風帶著轟轟烈烈之聲,若怒海驚濤,山洪勃發,力道奇猛,驚心駭目,一株百餘年的古松所結的虯枝怒干,眨眼間被罡風捲去不少。麟兒拍著手在空中大笑道:
  「師叔這樣子真好玩!」話未落,枝頭上哩哩數響,四條人影業已紛飛出去,一灰一黑,從斜刺裡往後面松樹上直落,穿雲劍客和一瓢僧雙雙縱起身形,騰身撲擊,俏瓊娘靜以觀變。眨眼間,一條紅影,帶著撲鼻幽香,人未到,掌風光臨,居高臨下,聲勢奇猛,瓊娘不敢輕攖其鋒,騰身疾退。玉英長劍出手,一式雲封古洞,劍光護住身形,劍柄上那三顆明珠脫去蛟皮罩後,發出一片銀芒,照得周圍十餘丈內遍地皆白。陡見光華閃目,大地流輝,宛如一座銀山跟著玉英身形移動,光芒之盛使人雙目難啟。那紅影雖然被這種聲勢震懾心神,但撲落之勢並未稍鎩,熊玉儀首當其衝,這妮子平素心思玲瓏,機巧百出,但今晚自聞那噫聲之後,即覺失魂落魄,秀目顰促,熱淚紛拋,望著瓊娘玉英,似乎有話要說,又好像難於啟齒。麟兒出手後,更對空凝望,情意綿綿,似有無限關心,滿懷愛意。瓊娘在她身後,兀猶未覺,袁玉英卻已猜到三分,但以事無佐證,尚無法確信。旋見前面的人業已遇上強敵,幾番人影晃動,一出手,即傾全力搏擊。三位師執前輩出手之後,不但未曾擊退敵人,反被人擊得迫落下風,如不是麟兒趕緊出手救助,看情形,似乎還非受傷不可,玉英觸目驚心,忙拔下背上寶劍,抱在懷中,靜以待敵。
  紅衣婦人從樹上撲到,並打來劈空掌力後,袁玉英自是無法抵擋,忙招呼玉儀一聲,即揮劍躍開。熊玉儀靜立場中,對來人不閃不避,一溜紅光疾落當場,受玉英劍上明珠光華一照,把來人看得清清楚楚。
  紅衣女人年約三十二三,雲發霧鬢,秀麗奪人,落地後即將熊玉儀用左手挾在脅下,雙足一縱,人已騰空而起,帶著熊玉儀的嬌軀,似乎毫不吃力,武功之高,確屬驚人。驀聞一聲嬌叱道:
  「把能姊姊抱到哪裡去?」瓊娘滿臉怒容,右腕輕舒,一掌往後一揚,巧施陰陽罡風,左掌往前一送,一溜烏光,脫手飛出,挾著風雷之聲逕對紅衣女奔去。
  紅衣女將身一躍,人已騰空三丈有奇,餘勢猶待上升,忽然背後產生一種牽引力量,勁逾千鈞,並聞風雷之聲來自身後,不覺驚異逾常。熊玉儀睜目一看,她知道雙華有名的暗器就是被這東西炸裂的,異寶天狼針原是麟兒防身三寶之一,功力再大,自也無法抵擋,如不驚動麟兒,授業恩師勢必當場濺血,忙一聲慘叫,果然驚動麟兒,看那情形,實在驚險萬分。
  紅衣女被瓊娘用陰陽罡風所發出的拉力拖向下落,天狼釘又尾追而至,眼看那女子得喪命當場。麟兒已由來人出手招式中,認出今晚襲擊的人物是峨嵋青城兩派的高手。這孩子天真得可以,將敵人讓與上官奇,自己從空中疾落而下,右掌一帶收去魔釘,並用左手將紅衣女肩部一提,護身神功業經發動,清風起處,陰陽罡風已解,紅衣女自覺身上一輕,同時左肩被少年一提,下墜之勢立即減少了很多,人在空中緩緩而降。熊玉儀在紅衣女脅下,滿臉都是感激之容,一聲「麟弟弟」早已衝口而出。紅衣女秀眉微蹩,低喝道:
  「你是不是崑崙弟子季嘉麟?」
  麟兒微笑道:
  「晚輩正是,如所料不差,前輩大約是熊姊姊的授業恩師了?」
  紅衣女儀態萬千地點頭道:
  「我正是青城派的赤霞女。」
  瓊娘見麟兒出手解救了那紅衣女人,心中不覺暗笑道:
  「他對女人,興趣可真不小呢!」忙躍身空中,迎將上去,揚翠眉,瞪秀目,皓腕輕舒,玉掌疾吐,一施展,竟是崑崙派失傳絕技七十二式斬龍掌,第七式巧鎖金龍,又快又猛。
  那紅衣女將身形一閃,避開來式,左手雖然挾著人,但仍然顯得輕鬆之極,足見輕功術至為高明。玉儀忙嬌呼道:
  「瓊姊姊,這是小妹恩師,趕快不要動手!」
  四人已降落地下,瓊娘一聽來人竟是江湖上心辣手狠、至為護短的青城派赤霞女,不覺震驚異常,忙襝衽一禮道:
  「請師叔恕晚輩不恭之罪!」
  赤霞女淡淡一笑道:
  「我五年以來即閉關清修,近聞師妹趕回山中,面陳掌門師父,道是玉儀被人擒獲作為人質,擒她的人聽說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似乎身兼數派之長,看情形,大約是這位姑娘了!」
  麟兒笑道:
  「我畢師姊被漕宇廟和觀音底兩位主持擒獲,迄今生死不明,儀姊姊和瓊姊交手時,是瓊姊一失手,傷了她巨骨期門玄機等處要穴,因我身懷靈藥,瓊姊遂將她暫時留下,用芝蘭仙寶和靈石天露予以治療。目前我們彼此已是異姓姊弟,此中詳情,決不是三言兩語可以奉告,前輩動問玉儀姊姊即可獲知一切詳情,恩怨是非,尚祈明察!」
  這一篇半真不假的話,只聽得薛瓊娘幾乎笑出聲來,暗道:
  「誰說他老實呢?事情給他這一講,雖然不是全假,但也走了不少原樣,說不定還會使峨嵋與青城兩派彼此互起猜疑,赤霞女本滿懷怒意而來,給他這一說,再加上熊玉儀將他的話一證實,她決不好再含惡意,與峨嵋派互相聯合作我們的對手了!」
  果然,赤霞女滿含笑意道:
  「賢侄盛情可感,我師徒自不會再含半點敵意,果能效勞之處,必有報對劣徒知遇之情。峨嵋覺虛覺淨兩位大師,功力極高,和賢侄一道同來的,內中一位,似是江湖上傳聞的苗疆二奇之一的上官奇,此人武功極高,一旦與峨嵋四僧相比,恐猶技遜一著。另兩位老者大約是衡山穿雲劍客,那僧人想是他師弟一瓢僧了,這兩人雖是江湖上有數高手,但技藝較上官奇似猶稍遜,倒是麟賢侄的護身罡氣,一發動即有一股清香,不知內情的人,倒認為賢侄在脂粉群裡廝混,弄得一身都是蘭密幽香,但仔細一推想,即知那是崑崙絕學伏魔神功。有它防身,對各種內力自能化解,不足為慮,玉儀我即此帶去,一俟異日行道江湖時,尚請代為照顧,則承情不盡矣。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良晤非遙,行將再見!」說完,身形微閃,但見一溜紅光疾如飛矢,投入林中,轉瞬即杳。熊玉儀自不敢稍事羈留,轉回身,喊了一聲姊姊弟弟,那眼淚只管紛紛下落,麟兒眨眨大眼睛,臉上似乎笑了一笑,但那種笑,實際上比哭都還難受,他打量了瓊娘玉英一眼,見二人都手攜羅帕,不住地在臉上揩擦。旋聞林中傳來一聲歎息,玉儀一咬牙,一跺腳,垂頭喪氣地沒入林中。
  空中有兩條人影上下飛騰,交相撲擊,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呼呼勁風,那條灰影正是峨嵋派的覺虛大師,他與赤霞女兩人原在同一時間,從上官奇掌風襲擊的松樹上飛躍而出。紅衣女出手,目的在救回玉儀,覺虛大師個姓至為偏激,他出手的目的就是要捉拿麟兒等人,以報復他師弟在漕宇廟戰敗之辱。
  這僧人一出手就是毒招,竟用峨嵋派獨創的萬靈掌向麟兒猛擊,麟兒用御氣飛行之法,鳶翻鷹落地和敵人纏個不休,老和尚每招每式都蘊藏著內家罡風,挾排山倒海之勢,疾攻不停,這一來,激出了麟兒真火。他施展斬龍掌,人在空中,硬封硬架,眨眼間就和覺虛大師纏戰了八九合,上官奇盤旋空中,對麟兒功力自是驚奇萬分,待熊玉儀驚叫後,麟兒從空中疾落救人,上官奇就上前接替,論功力覺虛自是深厚得多,講騰挪靈巧,上官奇要技高一著。這一纏戰,兩人愈打愈激烈,看情形,不分生死勢難罷手。麟兒一見情勢不佳,遂招呼瓊娘,囑其注意兩人纏戰發展情況,並說:
  「上官奇師叔如真不敵,可施展陰陽罡力牽制覺虛,在萬不得已時可用魔針襲擊,即使鬧出事來,自也無法顧及了,衡山派兩位前輩也在後面林中與敵人鏊戰不已,我必須出手接應,今晚敵手太強,最好都引來此地,由我一人負責把他們—一收拾。芝馬出現時間,可能就在今晚戌亥之交,這東西如被惡人得去,可增加他們不少功力,那也為害江湖非淺,我們一點也大意不得!」
  瓊娘見他鄭重其事,一副丈夫對待妻子的派頭,心中自是不敢違逆,但表面上偏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於是秀眉一蹙,嘟著嘴道:
  「我才不敢隨便出手呢!每次都發那勞什子的天狼針,總是被人遠遠收去,有時還得遭人埋怨一場,多犯不著!」
  麟兒忙取出天狼釘,滿臉陪笑道:
  「臨陣之時,以敵我形勢,時常變化,出手難免不無錯誤,這種事,在小弟自己也時常發生,姊姊見了,還不是一樣可以作主改變嗎?爾我之間,原是一體,斤斤計較這些小事作什麼?」天狼釘輕輕地放在心上人手裡,又柔情蜜意地把心上人看了一眼,才微含笑意地奔向林中而去。
  後面林中,四條人影往來奔逐,衡山派兩大高手均雙雙敗落,穿雲劍客尤險惡萬分,峨嵋派覺淨大師挾佛門萬靈掌力,排山運掌,惡狠狠地向對手疾攻,穿雲劍客不敢硬擋來勢,繞著樹枝團團疾轉,一得便就用小天星掌力乘機襲擊,引起覺淨性發。驀地雙目低垂,氣納丹由,功行兩臂,一睜眼,獰笑一聲道:
  「老衲行道江湖七十餘載,素兼我佛慈悲之旨,很少有人死在我雙掌之下,衡山派竟敢助人與我峨嵋作對,老衲奉掌門之命擒拿此次侵犯漕宇廟之兇手,如有人敢當場拒捕,決計就地消滅,掌門之命不敢有違,只好求我佛慈悲,早為兩位超渡了!」又對那黑衣女人招呼了一聲道:
  「師妹,毋需再和他動手過招了,讓老僧來替他們解脫也是一樣!」
  黑衣女人一縱身,即躍至覺淨身側,老和尚將身形一矮,雙掌一縮,正待平胸推出,驀地紫芒耀眼,碧霞萬道,彩瑞千里,紫龍影現頻仍,一條俊影從一株楊樹上疾既而下。降落場中的原是一個十五六歲的美少年,他睜著一雙秀目,氣定神閒地站在衡山派兩位高手之前,滿臉含笑地對著覺淨和尚道:
  「大師法諱,想是上覺下淨了?」
  覺淨和尚愛理不理地答道:
  「出家人四大皆空,一塵不染,名字還提它作甚?」旋又緩緩地的道:
  「你是何人門下弟子?據我師弟面陳,侵犯漕宇廟的也是一位少年男子及四位少女,你是否與聞其事?」
  那少年縱聲一笑道:
  「「鐵杖仙童」為一派長者,對年輕男女竟不惜使用百蟲毒棘,又復擒我師姊作為人質,大師系佛門有道高僧,今日不期而遇,正好請一評是非曲直,並請將我師姊早日放出,晚輩不恭之處,當親赴峨嵋向長者謝罪,不知大師尊意如何?」
  覺淨和尚哼了一聲道。
  「如此說來,你是崑崙高徒季大俠了!」
  麟兒笑道:
  「晚輩年事尚淺,實不敢當大俠之名!」
  那黑衣女人雖然長得相當俏麗,卻板著一張臉,一聽麟兒報出姓名,立即柳眉倒豎,煞氣橫生,鐵青著一張俊臉,冷笑一聲道:
  「紫陽道人教徒弟的方式,大約只注重幾套拳招劍術而已,認為學了他那幾手不三不四的鬼畫符,就可在江湖上目無尊長,撩事生非,做人處世之道,他一點也不管。無怪最近江湖上的人,均欲把他一舉消滅,這野小子自是饒他不得!」
  麟兒對人異常天真,在長輩面前從不願失禮,但他最恨的就是人家侮辱師門,這女人把自己的恩師大肆抨擊,不禁勾起他滿腔怒火,於是也冷笑一聲道:
  「你當人門弟,辱及人家恩師,前輩做人處世之道,是否也自覺過分偏激?至於江湖上那般夜郎自大之徒,想計算我師門,這一點,還不用前輩擔心,他敢怎樣來,我師門中自有人敢把他怎樣打發!」
  那女人一聲冷笑,巧縱身形,皓腕疾舒,一記毒龍出洞,右掌往麟兒胸部直戳。好麟兒,竟不閃不避,對方掌到前胸,突起發難,一招百變擒拿,左手快如電光,用天罡指風,往她手腕上輕輕一拂。這黑衣女人正是有城派潑辣狠毒見稱武林的黑寡婦,她由於一時輕敵,右腕被麟兒指風襲中,只感到整條右臂又痛又麻,正待再發招拚命,一條紅影已翻然蒞止,落在黑衣女人身前,來者正是青城派的赤霞女。她打量了麟兒一眼,神色壯嚴未發一言,看不出她那喜怒哀樂。麟兒臉含笑意,靜立當場,視同未見,青城派出言辱及師門,已勾動這孩子的怒火,一出手就是煞著,如不是因為熊姊姊的關係,黑寡婦今晚就得血濺當場!就現在的情形看來,怒火頭上,即使赤霞女出手,他也不過讓她一招兩式,便會動手傷人,這孩子一經動怒,倒還相當倔強。
  赤霞女將黑寡婦麻穴解開,笑對師妹道:
  「儀兒我已帶至,一切事待問明真像再講,師妹還是先行歇息罷!」
  黑寡婦惡狠狠地望了麟兒一眼,隨著師姊離去,這孩子連正眼也不望她一下,只見他大睜雙目,對峨嵋覺淨一叱道:
  「久聞峨嵋糾合川中各派想作武林盟主,來,來,這與崑崙並無重大關係,只是貴派傳武林技藝,橫不講理,我倒要憑一雙肉掌,鬥鬥你們峨嵋派今晚來此擒人的武林高。,此處地方頗窄,四周林木太多,施展起來,礙手得腳,我看還是往林外去罷!」
  覺淨大師傲然一笑道:
  「你既是侵犯漕宇廟的正凶,那最好不過,就算你今晚逃出手去,老衲自有本事向司馬紫陽要人,數百年來,尚無人敢動峨嵋弟子一毛一發,漕宇廟系峨嵋徒眾行道江湖時落腳要地,你居然敢在廟中任意傷人,這在我們看來,自是一件極為嚴重的事,你如知悔,速行自縛,隨老衲至峨嵋,自跪山門外四十九天以示懺悔,其仇可解。否則本門中人必與你為仇作對,永無了時,老衲念你年事頗淺,少不更事,明示爾一條生路,幸毋自誤才好!」
  麟兒一聲大笑道:
  「好方法!好門規!只是爾出家人在此白晝做夢!我也叫你知道崑崙門人的厲害,看看是不是你峨嵋派的人擒拿得了?」人隨聲起,雙腳一縱,升空八九丈,旋雙臂一揚,又升高了一倍有奇,人在空中,竟用蒼鷹老人傳授的蒼鷹掌法,靈禽拍翼、蒼鷹搏兔,兩式奇招凌空下未,勇猛絕倫。覺淨大師見他來勢太疾,所出招式又奇詭逾常,不覺心頭一震,忙權掌合什,只宣一聲佛號,一出手就施展天龍八十一式中的怒龍升天。但見一條灰影,沖天而上,人未到,勁風如剪,硬向麟兒直衝而至,麟兒的蒼鷹搏兔原是頭下腳上,雙掌蘊藏內家真力向敵人當頭罩落,這一來,一朝下擊,一對上衝,彼此形成硬碰硬,誰的功力厚,誰就佔便宜,那情形,確實危險萬分!
  一瓢僧看得嚇了一大跳,也顧不得與師兄招呼,一縱身,就用天馬行空的方法,快如飛矢,對著二人奔去,人未近,就是一記劈空拳,從覺淨和尚的身後,排山倒海般地打去。那和尚不理不睬,仍然是雙掌朝上,對上直衝,麟兒也頭下腳上,往下直落,兩人相隔原不過十七八丈遠,轉眼之間,相隔卻只有五六丈的距離。按情形,覺淨和尚的掌風早已打到,但那孩子卻恍如未覺,一俟兩人相隔不到兩丈,只見麟兒雙掌朝下一翻,打出內家掌力後,竟借雙掌前撲反應之力,人朝側旁一翻,他原擅御氣飛行之術,身輕如葉,往側分翻轉之後,一式巧墜千斤,人又頭上腳下往下直落。這孩子從頭至腳,原生得秀美絕倫,各種奇招異式,滾轉翻騰,舉手投足之間,無一不恰到好處,只看得穿雲劍客與一瓢僧兩人目瞪口呆,驚服歎已。
  覺淨大師一輩子也沒有想到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會有這種精純功力,這原是一件震撼武林的奇事。崑崙派出了這種人物,峨嵋派迄未之聞,就知己知彼言,業已輸人一著。念頭原是生於一瞬,警覺之念,也隨之提高,但少年所發出之罡風業已當頭撲至,只覺一股壓力,將人呼吸緊緊閉住,那種純陽內熱更迫得人氣血翻騰,忍受不了。他畢竟有數十年的修為,見多識廣,見了這種來勢,即知這是少林寺的鎮山神功達摩內罡,忙將氣納丹田,穩住上升之勢,用真氣護住全身,雙手往上一翻,施展數十年修煉的立門秘技毗丘神功。只一下,就把麟兒打來的罡風勉強擋住,但以來勢過猛,也震得他全身氣血翻騰,兩眼金星直冒,竟不由自主,一屁股往地下坐落。不由滿臉羞慚,兩眼噴火,幸人未受傷,功力未減,於是立定身形,行功運掌,又準備作第二次拚鬥。
  忽聞麟兒一聲大喝道:
  「覺淨大師,峨嵋絕學我已領教,卻也不過如此而已,本待用本派神功干元掌力將你一舉擊傷,但念你年事已高,數十年修為不易,故臨場縮手,改用少林寺達摩內罡風把你擊落當場,以鎩你那種狂妄之氣。你們如不放出畢瑤師姊,五十天之內,我將親赴峨嵋,憑雙掌一劍,要鬥鬥你們峨嵋四僧,你不要認為你派中隱藏著一位絕頂高手,就可以一意孤行,認為江湖道中,別人決不輕易向你峨嵋尋釁。我為維護江湖正義,勢之所至,自無法計及艱難險阻,你如尚不死心,我們就往前面坪中再事拚鬥!」
  覺淨和尚心懷憤毒,一語不發,縱身一躍,即向前面場中奔去。
  麟兒讓穿雲劍客與一瓢僧先行,自己則緊隨身後撲向場中,見瓊娘已將覺虛大師引來,上官奇手中拿著一柄寒光奪目的寶劍,一見那劍式奇古,就知這劍正是漕宇廟前瓊娘與楊立比劍時,楊立一招失手,被瓊娘獵取的太阿龍泉。上官奇手中長劍被師叔白雲生紫電絞斷,將此劍贈他,確是神物得主。
  場中型勢正是劍拔弩張,覺虛大師手中持著一張形式奇古的長弓,看情形,這就是他的兵刃。
  上官奇懷抱龍泉劍,雙目注視敵人,狀至緊張,瓊娘手中持著軒轅至寶,俏生生地立在上官奇的身後,一雙星目注視著敵人手中那張長弓,麟兒一到,瓊娘芳心有托,嬌軀靠近玉郎,悄悄地說道:
  「據上官師叔言,這弓是佛門降魔利器七寶神弓!玉英妹暫時藏身林中,出免受傷。」只聽得麟兒心中一怔。
  穿雲劍客和一瓢僧聽到瓊娘悄語,忙靜立上官奇的左右兩側,凝神戒備。
  覺淨僧本走在麟兒的前頭,此時始與青城派的黑寡婦從樹林中鑽了出來,兩人一左一右地在覺虛大師的兩側,覺淨向師兄耳語良久,只聽得覺虛和尚變顏變色,無疑是將適才和麟兒動手情況訴說了一番。覺虛聽到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卻有如此功力,哪得不驚心不已?
  覺虛將面容一整,對上官奇喝道:
  「上官施主,司馬紫陽的弟子季嘉麟,擅傷我派中弟子,已與峨嵋種下深仇大恨,不管事情鬧到如何嚴重,老衲必欲得此狂徒而後甘心,苗疆衡山兩派與峨嵋無怨無仇,深望三位從速離開,不必闖這混水,待我將人擒獲後,崑崙掌門司馬紫陽自會向我要人,一切嫌怨,自有我峨嵋派親自和他解決。否則,一經動手,兵刃無情,難免誤傷,那時,無事而開罪施主,未免是佛門中一種莫大罪過!」
  上官奇正待答話,忽然鶴峰之上衝起一溜銀光,在明月照射之下,銀光似從一五寸金長、徑可逾寸的東西身上發出。麟兒神目原可以透霧穿雲,仔細一瞧,不覺失聲驚叫道:
  「師伯師叔,千年靈芝仙馬已出現峰頭!我們同往一看如何?」
  覺虛老和尚乾號了一聲「阿彌陀佛」,又對上官奇等一聲獰笑道:
  「老衲之言還望三位施主三思!」話未完,身形疾轉,攜著覺淨與黑寡婦兩人同向峰頭奔去。
  袁玉英從林中走出,人數已齊,於是由穿雲劍客領先,男女老少一行六人,施展輕功提縱術,捷逾奔馬,同朝峰頂進發。
  穿雲劍客以輕功提縱術,享譽武林,一路行來,只覺六條黑影如風馳電掣,奇快絕倫。六人之中,以袁玉英武功較弱,又不願自落人後,這一奔馳,頗顯吃力。穿雲劍客一見芝馬出現天空,深恐為武林別派所得,專揀捷徑向峰頂直奔,不管絕壁懸巖,均用天馬行空、八步趕蟬等身法,疾躍而過,袁玉英更無法子跟上了。瓊娘武功雖得心上人著意傳授,於短短數月中,已能馭氣行空,但以時日太短,功力尚淺,要攜著玉英飛行,內功火候尚嫌不足,然不能丟開師妹不管,遂笑向麟兒道:「袁師妹已無法追上了,你趕緊帶她一程吧!」
  麟兒回轉身,攜著玉英左臂,玉英粉臉通紅,也只好由他,驀覺身體一輕,全身已離地而起,同時聽麟兒在她耳邊輕聲道:
  「趕快把氣納丹田,然後將功力往上提,減去下墜之勢則一身自然輕鬆靈活得多!」旋又在她耳邊傳了很多口訣,玉英知道這是武林奇學,崑崙派不輕易傳授的馭氣飛行之術,於是謹記心頭,對麟兒愈加感激了。
  片刻之間,已趕上鶴峰,那芝馬尚在空中騰挪飛舞,周圍似乎被東西纏住。麟兒仔細一看,圍著那芝馬之物,竟是數以千計的金頭毒蜂。
  鶴峰之上,縱長逾裡,闊亦在半里以上,白鶴寺位於正中,坐北朝南,峰頂亂石嵯峨,樹木頗多,沿峰而下,除北部以外,其他三處,並無過分陡峻之處。麟兒等自南部爬上峰頂,芝馬出現之處,正在寺後,峰頭四周,人影晃動,拔劍張弩,狀至緊張。
  穿雲劍客目光如剪,見白鶴寺前面場中,臨江樓所遇見的老人與青衣武師均背手而立,雙眉顰蹙,似覺滿瞼困惑。一見穿雲劍客攜著麟兒等人來到,頓時面露喜色,那老人向穿雲劍客看了一眼,即和武師領頭先走,逕奔後寺。麟兒將場中情勢仔細一打量,不覺心中異常吃驚,知道今晚如想奪取千年芝馬,必有現場浴血苦戰,而且勝負之勢毫無把握可言,再一細看三位前輩師執,見他們均帶著一臉緊張情形,尤以上官奇的臉色更為嚴肅。原來場的四周已全被敵人包困,與他們無關聯的人物,簡直無法插手。
  那千年芝馬已被一大群毒蜂困在空中,離地面約有四十餘丈,左衝右突,均無法破那包圍網,空中的金頭毒蜂多得不可數計,那東西正是黑臉道人飼養之物,原來他把這群毒物養在一特製蜂巢之內,他身上攜帶著那狀如鼓的東西,以前猜不出它的作用,這一下可算是揭穿謎底。黑臉道人左肩上負著那鼓狀蜂巢,蜂巢的門業已大開,數以千計的毒蜂飛來飛去,似顯得異常忙碌。那毒峰自是訓練有素,將空中上下四方全部封鎖,酒樓中所見的三個武生及那風騷入骨的紅衣女郎,手中各持著那長柄銅管,按東西南北四方站立。芝馬向著某一方位飛撲,站在這方位的人,立即縱身空中,將筒柄往前推動,筒內立即噴出一逢血雨,這種血,大約是烏雞狗血之類,盛在唧筒之內,自然一推即出。
  千年芝馬對鮮血之類的東西,似乎感到畏懼異常,唧筒中鮮血一噴,馬上往後退卻,空中的金頭蜂立即向前飛擁,於是那包圍圈就縮小了很多。看情形,只要等包圍圈縮到某種程度,只須有人縱身一躍,鑽入蜂群,千年芝馬即可手到擒來,這真是活捉芝馬的神機妙計。
  玉面金童袁素涵和那馬臉道人靜立一處,事情很奇特,那馬臉道人見了袁素涵,似乎矮了半截,袁素涵的一言一動,他都得察言辨色,聽命十分。
  袁素涵見麟兒到達,卻似假裝視同未睹。東西南北四方懸巖怪石之內似乎都有人影晃動,無疑已埋伏著武林高手,奪取千年芝馬,陰山派顯屬預先有周密佈置,看來這旁門邪道,勢力還真不小!
  臨江樓所遇的老者和武師,據上官奇告訴麟兒那是泰山派的掌門仟峰老人石頌祥和他師弟千里迫魂鄧玨,鄧玨的父親雲天一鶴鄧雲飛,正埋恨陰山,屍骨未返,泰山派與陰山派結下了不解之仇。仟峰老人知道奪取芝馬之事有極厲害的人物在主持,但還拿不定是哪一門,哪一派?
  這老頭對麟兒很有好感,暗中向麟兒招招手,麟兒含笑走近老者的身旁,招呼了一聲師伯,又向即武師喊了一聲師叔,這幾聲把兩人喊得眼笑意開,仟峰老人攜著麟兒一雙手,仔細一打量,讚道:
  「真是奇質美資呀!」停了一停,始問道:
  「令師是否是紫陽真人?」
  麟兒含笑點點頭。
  老人望著武師,微笑道:
  「多少年來,始終未離開北方,武林中不少高人,我仍卻很少會面呢?」
  又問麟兒道:
  「賢侄是否專為芝馬而來?看情形,其中似有很厲害的人物主持其事!」
  麟兒低聲道:
  「主持這事的,據晚輩猜想,多半是陰山派的人!」
  老人很鄭重其事地問道:
  「那面容極為秀美的少年,是否陰山派的門弟?」
  「他不僅是陰山派的門弟子,而且是陰山派後輩中的第一人物!」麟兒邊答邊注視場中。
  老人恨了一聲道:
  「師弟,我們今晚得把他們攪個天翻地覆!」
  又向麟兒微笑道:
  「你身邊是否有東西能破這群毒蜂?」
  麟兒低聲答道:
  「有是有,但毒蜂太多,想把它一舉消滅,事實上很難。」
  老人點點頭,想了一想,朝著麟兒,正想說話,只見袁素涵對黑臉道人道:
  「王師兄,你將萬蜂巢的金頭蜂盡力控制,千年芝馬已是我們手中之物,自不容人任意插手奪取現成,如有人擅入場中,可指揮金蜂卻敵,兵刃暗器可以盡量往他們身上招呼,但峨嵋青城的長輩們,都是本門最尊敬的人物,自宜以長輩之禮待之!」又向那幾位武生和紅衣女子道:
  「你們可使用噴筒,將包圍圈縮小,使我好攫取芝馬!」
  這群東西一舉一動都有計劃,有步驟,時間和動作都配合得很準,一聞言,四人齊往空中一躍,四把噴筒噴出四篷血雨,那芝馬往上一揚,金頭毒蜂往當中一擁,中間所剩的空間,不過徑約一丈的球體而已。
  袁素涵驀地往上一躍,身子對著那金蜂群中直鑽,瓊娘一聲怒叱,皓腕微抬,一溜烏光,帶著風雷之聲,逕向袁素涵的胸部奔去。這東西快如閃電,疾若奔雷,威力奇大,無與倫比,袁素涵嚇得身子一翻,從空中直落,人跌地上尚未爬起,白鶴寺的簷下驀地飛起一條藍影,還帶著那銀鈴似的笑聲道:
  「活該!活該!」他那身形之快,直似流星隕地,但還未接近蜂群,黑臉道人驀地將手往萬蜂巢上一拍,只聞嗡嗡之聲大震,成千成萬的毒蜂,快如飛天,對著那藍影奔去。
  藍衣人自也不敢怠慢,忙將雙腳連踩,步步升高,旋見他反手拔劍,錚的一響,神劍已脫鞘而出,劍吐萬道銀芒,擁著一隻銀虎,奔騰空際。復揮劍發招,但見劍氣瀰漫,結成一道銀幕,輝流大地,霞映碧空,一陣風雷之聲,震得山谷齊鳴,金頭毒蜂撞著劍幕,紛紛自落,那聲勢之盛,使在場高手均為之震撼不已。
  瓊娘一見那藍色俊影,即知為崆峒高弟陳惠元,惟恐所發天狼釘於無意之間將他傷害,遂揚手招回,並用一雙妙目,斜睇了麟兒一眼,微笑道:
  「這一下,你該放心了吧!你那念念不忘的兄弟已動手取寶了!」
  麟兒微笑不答,看情形,自是喜悅萬分。
  陳惠元用劍幕護著身子升高後,以居高臨下之勢,向蜂群直鑽,那馬臉道人掛著一臉寒霜,嘴角間還不時露出幾絲冷笑,愈顯得猙獰可怖,陰氣襲人。忽從背後長袋中取出一徑約兩寸、長約一尺五六寸的圓筒,手中還扣著百火摺,一縱身,人即騰空而起,他一發動,仟峰老人、千里追魂手和上官奇等三人,在一聲怒吼之下,三條人影齊往場中直撲。但東西南三面也同時竄出三條黑影,對著他們直撞而來,那身形之快,絲毫不弱於這三位高手。只一下,雙方都是一聲悶哼,撞落當場,彼此一言不發,六人變作三對,立即拳來足往,打得難解難分。
  陳惠元斜落之勢,迄未稍鎩,馬臉道人直撲之勢,待兩人相隔不過四五丈遠近,那情形實在危險萬分。麟兒舌綻春雷,一聲大喝道:
  「陳兄速退,敵人手上持了極厲害的火藥暗器!」
  話雖出口,但敵人已揚百火摺,正待引發筒中之物,陳惠元聞警,驚怔異常,一式八方風雨,劍化萬點銀芒,若天河瀉浪,向四面八方湧來,百火摺已被劍風撲滅。道人被劍光罩住,手中又持著那種笨重暗器,既無法點燃,反礙手礙腳,眼看就得傷在惠元劍下。
  忽聞一聲怒嘯,嘯聲中充滿著無限歹毒,玉面金童袁素涵人從地上躍起,手中長劍一揮,騰起一陣黃霧,立即將馬臉道人和自己的身形一齊罩住。
  陳惠元劍招得手,正擬將那馬臉道人一劍刺傷,並將那歹毒無比、專事害人的火藥暗器一舉毀綽,無奈那玉面金童袁素涵的寶劍太過神奇,一出手就是一片黃霧,不管靈虎劍光華怎樣強烈,竟無法克制濃霧。思索之間,忽聞袁素涵大喝一聲,嗖嗖數響,夏從劍身上震出內家真力,對著靈虎劍直撞而至。陳惠元驀地感到劍身一震,招式稍為緩了一緩,袁素涵又復趁勢兩劍,但見一股黃霧,隨著劍尖所指,向外直射,劍身上又迸出萬道紫芒,無數金花,勢若排山倒海,硬將陳惠元劍幕衝破,遂帶出馬臉道人,氣定神閒地一同落在地下。
  陳惠元也疾落地下,同時心中不覺震驚異常,暗忖,我已得本門絕學十之八九,內力亦自不弱,恩師常道自己拳功劍式在武林中極少敵手,想不到這次下山,所遇到的人物,論年紀,彼此相若,論功力,似乎比自己還高,這真是一件不可解的事,難道師門威望,果真讓自己一手斷送麼?如果這樣,門中長老訓誨之恩,豈不等於白費?不管好歹,先和他拚殺一陣再說。
  他將真氣一凝,提劍指著袁素涵道:
  「陰山妖孽,你敢不敢和我再拼三百合?」
  袁素涵冷笑一聲道:
  「待我來和你玩玩!」忽地身形一縮,那人體似乎立即矮了半截,揮劍發招直襲中盤,未俟對方趨避,又復中途變招,繞敵疾攻,式深連環,氣彌六合,招外奪招,式內藏式,沉雄穩重。若銀漢凝光,逐疾輕靈,似飛雲掣電,剎那間風雷並作,大霧迷漫,氣勢之盛,使在場高手大吃一驚。
  麟兒心想,這少年劍招路式很奇,武林各派所用劍式無一類似。但恩師胸羅萬有,學究天人,麓山傳藝時,謂陰山派之劍式,從未之見,特傳授九九干元劍招,以免受敵人精妙招式所纏制,如用軒轅劍和這少年動手過招,仗著寶劍神奇,消除他那劍上黃霧,以破解它的迷蹤作用,再用恩師所傳劍術和他搶攻,八十一招之內,這少年必敗無疑。但如今用我從天音樂譜中所悟出的周天神劍,配合恩師所傳劍式,就用瓊姊姊的金牛劍,五六十餘招之內,照樣敗他。陳惠元為崆峒後輩中第一高手,我倒要看他有無抵敵方法,如不幸敗落,再行出手解救,自也無妨。
  果然陳惠元秀外慧中,不愧為崆峒後輩中第一高手,一動手即靜氣凝神,未曾制敵,先求自保,將全身真力都凝在劍身上,那靈虎劍原是太古神珍,這一來劍上銀芒倍增,銀虎週身光華電射。臨空飛躍,灑下滿天銀雨,惠元的身子已藏在那強烈光源中心之處,敵人自無法看清,同樣的發揮了隱形作用。
  他一揮劍發招,就施展崆峒派鎮山瑰寶七十二式飛雲劍術,但見他,輕似風飄柳絮,步如流水行雲,如淵停嶽峙,虎躍龍騰。時而孔雀開屏,巧封來勢,倏又獸雲吞月,制敵機先,但見劍搖萬點銀星,光化千重彩幕,幾疑是南海泛潮,驚濤千里,天澗涵瀉。果然是崆峒高手,與眾不同,大悲真人,一代名師,武林聖人,七載心血,毫未白費!
  兩人一搭上手,即實施搶攻,誰也不甘示弱,只覺龍吟虎嘯,霧障雲迷,此時月到中天,青光四射,與那銀芒紫霧,遙映爭輝,兩人爾來我往,爭南逐北,騰挪起伏,驍勇絕倫,戰到後來越打越快,銀芒紫霧早已糾作一團。忽然一陣龍吟之聲,雙方同時疾落地上,兩柄劍竟糾纏一塊兒,原來互以內家真力凝貫劍身,兩劍相交,不用奇招異式,互以內力強弱來判生死,在場高手不竟失聲驚叫。除無數毒蜂緊圍著那千年芝馬外,場中眼光都注意這兩個少年的生死搏鬥上。
  玉面金童袁素涵俊臉帶青,殺機隱現,手中持的是一柄兩尺八寸短的紫劍,形式奇古,不知何名,全身功力均凝在劍身上,只要對方功力稍弱,長劍就得脫手。他劍不斷發出嗡嗡之聲,同時那劍身也不時跟著他的手腕,微微抖動,端的全部力量都施了出來。袁素涵不知與他有什嫌怨,一心一意要置人於死!
  陳惠元星目凝光,劍眉微蹙,蜂腰猿臂,秀逸奪人,右手持著那靈虎風雷劍,左手挽著劍訣,兩目注視劍尖。看情形,顯得鄭重非常,袁素涵劍上加重壓力,他也立即運用真力對抗,劍身上也不時發出嗡嗡之聲,兩人腳下所踏的原是一塊削平的岩石,內家真力一運上,腳下力逾千鈞,岩石的表面,竟碎裂了不少,雙方都不言不語,就這樣硬擠硬地對耗著。
  俏瓊娘笑對麟兒說:
  「我們不妨進入他們的防守圈中看看。」
  麟兒點點頭。
  麟兒在左,瓊娘在右,均緩步而出,袁玉英本擬隨之而行,但想到自己功力在這種高手雲集之下實不是人家對手,跟著人家,反使其掛慮自己安危,礙手礙腳,倒不如跟著穿雲師伯和一瓢師叔兩人站在場外,看情形變化再行動手。
  麟兒瓊娘還未進入場中,那馬臉道人攜著四位弟子早迎了上來,他們手中均持著那圓筒狀的火藥暗器,馬臉道人陰森森地說道:
  「兩位如不止步,可別怪我竹山神君要動手得罪了!」
  麟兒眨了眨大眼睛,口角間嗡著一片笑意,還拿眼望了望瓊娘,對馬臉道人的話直似未聞,兩腳不停地又邁進了好幾步。
  竹山神君怒叱一聲,手中百火摺一揚,對著那鐵筒口處一放。「嗤」的一響,筒內噴出一篷烈火,還夾著煙硝毒汁之類,噴射距離達三丈餘遠,端的歹毒非常。
  麟兒功力已臻絕頂,驀地秀眉一揚,雙掌一推,達摩罡風已隨手而出,但見一股狂風,疾勁非常,對著烈火煙硝毒汁一撲,只一下,就把那些東西硬擋回去。道人總算閃避得快,雖避過正面,但還是被罡風邊緣掃中了一下,不但紅雲噴火筒被打落地上,而且道袍上被捲回的烈火燒了幾個大洞,本來是氣勢凌人,目空一切,而今卻變為驚弓之鳥,目瞪口呆!
  他那四大弟子,論心思,似比乃師精靈,麟兒雙手前推之際,他們即知道這孩子大有來頭,招惹不得,於是左右雙雙,不約而同在斜刺裡飛躍,麟兒的達摩罡力,遂一同避過,真是掌震元兇,走了幫兇,未免美中不足。
  俏瓊娘對著道人一聲冷笑道:
  「道長師徒騰挪之功,確屬精純,足見平日在這方面下了功夫不少,否則,在這種凌厲掌風之下,要保不受傷害自是很難。紅雲噴火筒算不得什麼厲害之物,若再有其他新奇功夫,不妨一試,以印證所學如何?」
  竹山神君身為一家教主,平素自視很高,何曾受過人家輕視?這一遭受瓊娘奚落,不覺引起滿腔怒火,一聲怒叱,緊跟著身形閃動,排山運掌,力道千鈞,惡狠狠地向瓊娘疾攻而來。瓊娘迎著來勢,一上手就用崑崙派鎮山神技七十二式斬龍掌實施搶攻,奇招異式,層出不窮,論功力,竹山神君自是深厚得多,但遇上了這種武林奇學,自己的各種招式似乎都被人家克制,片刻之間,已對拆了十餘合,竹山神君殊無法勝得一招半式。
  麟兒知道心上人與敵人纏戰,目的在於使自己有捕獲那芝馬機會,蘭心蕙質自是可感,她俏艷天成,賦性敦厚,柔情蜜意,每令人不能自己,他對她那種愛憐之心,與對師妹白衣龍女,確實難分軒輊。
  軒轅既在心上人的身上背著,有此至寶防身,敵人自是無法加害,而且干元內力,她也鍛煉了五六成,個把敵人,那還用得著提心吊膽?
  他邊想過走地進入場中,陳惠元和袁素涵還在那兒對拼內力,兩人的臉上,都已汗漬涔涔,再拼下去,看情形非兩敗俱傷不可。
  麟兒皺著一雙秀眉,忽然想得一計,忙走近兩人,滿臉嚴肅地對玉面金童低喝道:
  「袁兄不必在此逞威,我憑手中到,三四十招以內,管教你落敗,如不相信,就此一試如何?」
  袁素涵心中大怒,正待開口喝罵,忽覺陳惠元的劍力逾千鈞,劍作龍吟,震得自己的劍往旁邊一蕩,前胸大開,陳惠元將手中劍順勢往下一遞,劍尖上嗡嗡之聲大震,劍卷一片銀芒,勢若排山倒海,對著袁素涵胸口直刺,袁素涵想揮劍解救自己危勢,但對方手法迅疾異常,一著棋差,處處受制,這個人美如玉、心如蛇蠍的惡少年,為得千年芝馬,血濺鶴峰,殆成定論。
  劍尖已遞到袁素涵胸口之上,美少年只有瞑目待死。西北兩向人影飛騰,還帶著幾聲怒叱,但麟兒就在陳惠元身旁,敵人高手再多,自也無法挽回這種危局。忽然陳惠元覺得他們之間,並無深仇大恨,何必動則傷人於死?驀地將劍招往後一撤,一臉天真,望著麟兒看了一眼,麟兒秀眉微蹙,但也立即報之一笑。
  來的高手人還未曾落下,劈空掌力即挾排山倒海之勢,對著陳惠元麟兒兩人直攻,這時兩人已心心相印,盡在不言,身形同時一轉,即對空發掌,以牙還牙,掌風凌厲無匹,敵人的劈空掌風不但起不了作用,而且全部捲回。但來人實非弱者,身在空中,大袖微揚,即將捲回的風力托向上空,人亦疾落而下。
  來的兩人,一系巴山派的掌門一涵道人,另一位則打扮得非僧非道,半截黑袍,一雙烏手,手中指甲特長,盤旋在兩手指頭之上,披頭散髮,形似厲鬼,麟兒一打量此人來勢,即知這正是襲擊崑崙山的主要幫兇,陰山派裡以陰險狠毒著稱的黑手怪。
  再把全場形勢一打量,場內尚有仟峰老人、追魂手,和上官奇等三人正與那哭道人、長耳客和喪門僧往來奔逐,作殊死搏鬥,這三對打的時間最長,最慘,也是劇烈。
  瓊娘和竹山神君,此時正打得難解難分,她已把七十二式斬龍掌術全部抖露出來,循環顛倒,虛實莫測,把那竹山神君弄得團團疾轉,狼狽異常。看情形,他即使功力再高,也還得敗在這種奇異掌下。
  一涵道人一見麟兒後,滿臉帶著驚疑之色,忽地舌綻春雷,一聲大喝道:
  「無恥淫徒,大巴山上,你已是掌下遊魂,僥倖逃得一命,又來此山作什麼?司馬紫陽教出了你這種弟子,誘使人家女門人背叛師長,不能以門規處治,崑崙派的聲威自是一落千丈,虧你還有臉在此見人,今天如不把你力震掌下,江湖道人哪有正義存在?」
  大巴山一幕慘絕入寰的景象,又重新湧上了麟兒的心頭,無辜少女秦蓮貞為搭救自己,不惜劍傷師叔,最後則橫劍自絕,暴屍巴山,千古埋恨,那得不使他痛心萬分!他天生至性,自是癡情,木然而立,已忘卻身在強敵包圍之下,四周險象環生。
  陳惠元手抱靈虎劍,與他並肩而立,果然是絕世金童,天生一對,臨風玉樹,對映爭輝,袁素涵和他們兩人一比,未免自慚形穢,兼之心如蛇蠍,更不能與人家同日而語,這一來,自更嫉忌,他突然一聲長笑,那笑聲悠長洪亮,又當夜闌入寂,只笑得山谷爭鳴。
  陳惠元怒道:
  「你有什麼事值得這樣高興?」
  袁素涵打量了麟兒一眼,帶著滿臉輕蔑,冷笑道:
  「我笑你們這班以俠義自居的人,居然作出江湖上千古未有的醜事,誘使青年女子弒師滅祖,弄得人神共憤,天地不容,不能當時橫劍自絕,反在此耀武揚威,寧非奇事?焉得不笑!」
  陳惠元怒道:
  「你親眼看到?」
  袁素涵不理他所問,仍繼續訴說道:
  「這種天人共憤的醜事,我言來也自覺污嘴,自不願再提,反正彼此心裡有數,但剛才比劍的事,我袁某卻還得有所申明,武林中最講究的就是憑真實本領單打獨鬥,最使人瞧不起的就是用陰謀詭計暗算別人,我和你陳某以真力相拼,那種無恥之徒卻故意使用激將法,以分散人家心神,總算我袁素涵不經一事,不長一計,鶴峰頂上幾乎遭人毒手。但我還不太甘心,要憑雙掌一劍領教人家幾手高招!」
  麟兒和陳惠元正待出言相騷,驀地背後微風颯然,麟兒項下那紫龍佩玉,忽然啪的一響,迸出萬道露光,千重瑞彩,碧霞裡金芒四射,紫龍影繞著二人周圍,疲轉不已,碧霞照射之下,兩人身後站著一位青襖老者,身上佩著一個高銅古鏡,發出青濛濛的一片光芒,滿臉茫然不解的神氣,正待閃身飛出光幕之外。
  季嘉麟知道紫龍神佩百邪不侵,迸光發警,必定事出非常,忙將真氣一震,那威力自是大增,碧霞暴長,整個峰頂都在碧光紫芒籠罩之下。那懷鏡老者此時如在光天化日之下,縱慾逃遁,反覺欲蓋彌彰,只有老著臉靜立當場。
  麟兒轉回頭,一見老者正是大巴山上使用青靈鏡遁去身形,暗施偷襲,使自己身受重傷的磨鏡叟,遂手指一涵道人和袁素涵兩人,冷笑一聲道:
  「剛才兩位交相斥責,含血噴人,而今倒弄得不攻自破,大巴山上我遭受一涵老道師兄弟三人聯合圍攻,磨鏡叟意施隱身法,暗中傷人。是你巴山門下女弟子,看不過你們這種卑劣行動,於是捨身救助,是非之心,人皆有之,這純是出於義憤!未必就可以引誘叛師之罪而見責!正如你們自己所言,江湖上講究的是真實本領,單人獨鬥,你們二人圍攻一個,已是不該,更何況利用隱身遁形之術暗下毒手?更不料磨鏡叟今晚又重施故技,幸我王佩神奇,神光普照,魔鏡無力,惡人現形,你們這批武林敗類,人間惡魔,可以說好話說盡,壞事做絕,我也不欲多言,大家不妨各憑手段,盡力施為好了!」
  那黑手怪人本是站在一旁,低眉垂目,靜悄悄地不發一語,兩隻黑手,卻不住地在盤弄他那些捲曲的指甲,那指甲也與旁人不同,生得其黑如墨,其利如刀,可以隨意伸捲,甚是靈活方便。他緩緩睜開那雙怪眼,精芒電射,盯著麟兒惠元注視了好久,突然咧嘴一笑,這一笑,使兩位美少年,突感到一股涼意,打從腳底一直冒到頂門。他大搖大擺地向前走了兩步,那情形更使人噁心不止,驀地他一聲長笑,咧著一張血盆大嘴,黃牙外露,惡臭沖人。麟兒食過紫蘭仙寶,遍體帶著蘭香,對那衝來的口臭,尚還不覺,惠元自是難耐,正待揮劍出手,只聽黑手怪大喝一聲道:
  「好個不知輕重的東西,叫你們也嘗嘗我陰山派的厲害!」右掌疾吐,那捲著的黑指甲,突然伸直,形似五柄利劍,帶著一陣腥風,勁疾無匹地對著惠元直戳。
  陳惠元心頭一怔,自從師迄今,就未曾聽到有這種打法,但他畢竟武功高強,靈虎劍突往下一揮銀芒倒捲,帶著一陣風雷之聲,硬往那長近三尺的五根指甲削去。
  黑手怪以劍勢過於凌厲,而且劍是仙兵神物,不敢硬接硬擋,右手指甲隨心意自動捲回,很輕巧地把惠元下削之勢避過,在手卻平肩推出,手頭指甲驀地往前一彈,好在他左手指甲在崑崙山戰中被上官奇削掉了三根,威力減少很多,陳惠元對他鬼指甲戒心特長,未等彈出即卷劍後撤,兩人爾來我往,一道劍芒,七條黑氣,緊緊地纏在一處。
  蜂道人自陳惠元從白鶴寺屋簷飛出後,即用毒蜂對他漫肆攻擊,不意他手中靈虎劍太過神奇,毒蜂被他劍光傷了不少,這一攪亂,空中毒蜂亦隨之大亂,幾乎失卻控制,他巢中蓄著蜂王,忙用手對著蜂巢連拍三掌,那蜂王發出一陣嗡嗡異嘯之後,才逐漸把那紊亂情狀予以穩定。蜂道人兩眼注視空中,對那飛騰的千年芝馬看了一陣,又用手把萬蜂筒輕輕地敲了七下,筒中蜂王發出一陣時斷時續的異嘯,空中群蜂突然將那包圍干年芝馬的空間緊縮,而且愈縮愈小,動作也愈來愈快。蜂道人臉作桀桀笑,得意非常,那腳步緩緩向前移了幾步,看情形,他似乘機取寶,那風騷入骨的紅衣女人,原是竹山派惟一的女弟子石榴女,竹山神君和蜂道人對這位姿色迷人的女高足,可以說是雨露均分,兩男夾一女,原本是一「嬲」字,箇中情形,不言可喻。她蓮步姍姍,嘴角間噙著笑意,俏生生地來到師叔跟前,看情形,師叔得了這種天材地質,自然也得分羹一杯,否則,床第之間,她也來個冷面峻拒,管教你徹夜難熬,有道是「最難消受美人恩」,蜂道人哪得不識?忙笑著招呼道:
  「準備好那牛血唧筒,這東西只要濺著一點血,就立即墜落地上,與活捉的效用相同,只要得到它,我和你同分,免得你晚間不依,煞得師叔難受!」
  石榴女抿嘴一笑,忙持著唧筒,凝神以待。
  麟兒眼觀八面,耳聽四方,看空中那毒蜂包圍芝馬情形和蜂道人那劍拔弩張的情勢,知道他們欲動手取寶,忙把革囊打開,伸手往裡面一探,但隨即拔出。忽聞嗖的一響,一溜黃光從袋中飛出,快如弩箭,對著毒蜂群中直鑽,一陣騰挪,空中毒蜂,如灑下漫天花雨,紛紛下墜,蜂性合群好鬥,一見同伴受傷,竟顧不得那千年芝馬,紛紛朝著那身發黃光、長約五寸的東西擁來。這東西狡猾異常,力道很大,並且身上還可能蘊著奇毒,在空中橫衝直撞,金頭毒蜂可以說遇到剋星,挨著就死,撞著就亡,死蜂不斷地從空墜落,蜂道人也認不出這究竟是何種毒物,竟能克制毒蜂。
  袁素涵一見麟兒放出那黃光後,即注目空中,心中起了滿腹狐疑,看到麟兒那漫不經心的樣子,不覺更為困惑,一俟黃光鑽入蜂群,空中毒蜂即紛紛下墜,不覺心中一震。暗想,父親贈與蛇杖老人之物,與這東西似乎相仿,但也還不及它的迅速勇猛與機智。再說,蛇杖老人何以會把本門珍視之物贈與敵人,但仔細對空一瞧,那東西一俟毒蜂接近,即噴出一絲黃霧。如不注意凝視,月光之下還真不容易看得出來,毒蜂只要撞著黃霧,可以說無一倖免,的確是陰山掌門最為珍視、但為了籠絡洞庭幫以擴展水上勢力、因而不惜割愛贈人的陰山天蜈!這一來,不覺心頭一震,忙大喝一聲道:
  「王兄留意,這是掌門人所養的陰山天蜈,招惹不得,趕快用五雲噴火筒將它擊退,空中芝馬,用噴血筒從速捕取!」說完,又惡狠狠地朝著麟兒、惠元看了一眼。
  蜂道人一聽那少年放出的竟是陰山天蜈,當下心中大吃一驚,忙從袋中取出那五雲噴火筒,用火摺點燃後,縱身空中,筒中噴出的烈火對著蜂群中的天蜈掃去,這陰山天蜈自從食過了芝蘭仙寶及靈石天露後,本身功力業已比原來超過數倍,它兩翅騰空,快加電掣風馳,五雲噴火筒雖然歹毒,哪能被它一下就噴個正著。驀地雙翅一揚,促見一絲黃光,帶著嘶嘶之聲,已穿出蜂層扶搖直上,忽然翻轉身形,收雙翅,又從高空疾落,對著蜂道人頭上直撲,蜂道人手上的萬雲噴火筒所噴出的煙火毒汁,原不能歷時很久,這時筒中煙火業已大減,蜂道人隨身空中之勢業已到達到最高點,人自然從空中降落而下。飛蜈下降之速,卻比他快得太多,看看距離頭部不到一丈,只好用噴火筒護住頂門,這東西還是怕火,早已避開煙火毒汁,又復騰空直上,蜂道人忙用干斤墜降落當場,只嚇得面容變色,全身冷汗浸淫,空中的干年芝馬與他那珍逾性命的金頭毒蜂,一古腦兒都忘得乾乾淨淨。
  金頭毒蜂被天蜈一陣疾攻,蜂陣已是大亂,又被蜂道人五雲噴火筒一掃,更燒死了不少,五雲噴火簡之處這時已形成了一大缺口,空中那千年芝馬,早已脫困而出,往峰頭之下直落,石榴女一聲驚叫,噴血筒已噴出一蓬血雨,對著那銀芒掃去,僅見銀光打閃,芝馬朝峰頭下落之勢迄末稍鎩。這原是朝北方的一面,端的陡峻非常,峰頭之下,亂石嵯峨,喬木灌木之屬生得異常稠密,那芝馬落下後,遍體銀光即歸烏有。不要說四五寸長而善自趨避的干年靈物,就是再大數倍的死東西,只要落在這峰頭之下,你就個別妄想獲得。袁素涵、一涵道人、竹山神君和他師弟蜂道人等,站在峰頭之上,望了一眼,氣得變顏變色。
  麟兒心地仁慈,覺得這種千年靈物留在世間,與人無害,與世無爭,何必一定將它擒獲食用?芝馬脫困飛落峰頭之後,他不但無動於衷,倒為靈物得生慶幸,此時場上搏鬥的尚有五對。仟峰老人與哭道人各憑一雙肉掌,兀自打得難解難分,那老人施展泰山派獨門拳功,奇招百出,但哭道人一雙肉掌,也得陰山派的神髓,雙方你來我往,拳打腳踢,都顯得輕鬆之極。
  追魂手鄧玨與陰山派有殺父之仇,對手正是陰山四怪之一的長耳客,這東西麻臉大耳,黃發尖嘴,貌相醜雖,武功卻奇,雙手持著兩頭帶刃的一極帶子,和追魂手手中長劍對攻對拆,看情形,兩人若無一方死傷,決不願罷手。
  上官奇和喪門僧卻用徒手撲鬥,間或兩人都使用劈空掌,乾脆都是硬接硬架,雙方似乎都帶著滿臉倦容,內家真力在硬挨之下實無法過分持久,這一對打得異常吃力。
  瓊娘和竹山神君,鬥得並不太久,斬龍掌力威力奇大,神妙無方,竹山神君被她一陣疾攻之下,迫得有守無攻,看情形,勝負之數,即可決定於俄傾。麟兒對心上人原是憐愛萬分,唯恐她行道江湖時受人欺侮,不惜將師門絕傳著意傳授,想不到心上人在短短數月中,竟能練到這等地步,自是喜悅萬分。
  陳惠元和那黑手怪打得卻至為從容,那靈虎劍卻似乎未發揮全力,而且有若干招數看來不似劍招,他卻硬把它用在劍招之內。麟兒心中不覺一怔,暗想,這是什麼劍法,恁地怪模怪樣?再仔細把敵人兩手所用招數一看,幾乎使麟兒笑出聲來,原來陳惠元看敵人用指甲當兵刃,覺得怪好玩,他天真淘氣的地方和麟兒委實沒有兩樣,竟暗中偷學人家的招數,把它變作劍招,而且也悟出了不少道理。黑手怪被他手中寶劍一陣亂攪,倒弄得摸不清他的門路,反只好隨著他的劍式,慢慢地和他對折,麟兒心中暗笑道:
  「這真是告訴徒弟打師父!」
  袁素涵與一涵道人等四人看著芝馬飛逃之後,驀地將麟兒包圍,一涵道人冷笑一聲道:
  「人家已獲的靈藥,你卻故意破壞,使之逃跑,武林之中,自是容你不得!」說完,反手一拔,長劍出鞘,靜待麟兒動手。
  麟兒卻不加理睬,拿眼一打量磨鏡叟與蜂道人,見二人滿臉殺氣,手提長劍,久已躍躍欲試,袁素涵卻一股獰笑,閒立一旁,不言不語,意向難測。
  蜂道人大喝一聲:
  「動手!」三把長劍同時出手揮動,但見三道青光互一盤旋,矯驍無旺,同向麟兒身上直捲。
  麟兒一聲喝笑道:
  「這就是你們所講的武林中單人獨鬥的招法麼?」一道紫光倏從三人劍氣中直衝而出,風雷並發,力挾千鈞,招名佛光普照。圍攻的三位江湖高手,只覺眼前一片金星直冒,凌厲劍風迫使三人在同一時間,倒退數步。三人心頭不由震驚萬分,始知這少年身懷武林絕學,千萬輕視不得,於是均寧神靜氣,各以全身內力凝注劍身,劍身上發出一片嗡嗡之聲,扣人心弦,三道青芒,光長十餘丈,盤空矯繞,交織成一座劍幕,緊緊將麟兒罩住!
  袁素涵漫不經心地將手往金色錦囊裡一插,旋握著右手緩緩地走到陳惠元與黑手怪跟前,兩人正一招一式地互相對拆。陳惠元天真無邪,無什心機,只知偷學人家的怪招,毫未注意別人的隱襲。袁素涵忽將右手一揚,一蓬黃霧對著陳惠元迎面直撲,待其發覺,已於不知不覺中中吸了一口,忙發動飛雲劍術護住全身,人也趕緊向旁飛縱。袁素涵大喝一聲道:
  「你已中了我本門的七絕玄霧粒,就是大羅真仙也無法解救,你還走得了麼?」說完,身形微閃,撲上前,又打出九幽掌力,陳惠元正想用太乙五靈掌抵敵,誰知真氣未動卻已頭痛欲絕,這種毒粉,大約一經吸收後,即使腦神經中毒,只得勉強揮劍,硬將黑手怪攻來的毒指甲避開,縱步往前飛躍,躲開毒掌風力正面。但胸部尚被毒掌餘風打中,只覺一陣陰寒之氣直透心肺,登時全身血液欲凝,人已搖搖欲倒。
  麟兒在三位高手圍攻之下,手中劍招百出,驍勇非常,如怪獅搖頭,怒龍入海,迫得圍攻三人不敢逼近,瞥見袁素涵出手灑出黃霧,惠元竟步履踉蹌,往旁倒退,知道受傷不輕。這一驚自非小可,便使出自創三百六十周天神奇招數,第一式大地春回,長劍由身後一繞,人隨劍轉,劍化萬朵梅花,捲起滾滾狂風。跟著劍身一陣震動,陡見金花亂閃,有如風吹千樹紫梅,臨枝搖曳,曼舞生姿,人在金花覆體之下,身劍合一。又似經天長虹,霞映碧空,緊跟著隱隱雷鳴,紫龍佩上碧霞閃閃,金光紫龍繞身疾轉。與此同時,場地之上又衝起一座十彩光幕,紫氣騰宵,龍影飛躍,光幕之中緊裹著一條紅色俏影,風馳電掣而來,兩人雙雙向惠元身側疾落。袁素涵與黑手怪被這種聲勢震住,雙雙往斜刺裡躍開,眼望著這一雙男女,心中不住發愣,麟兒瓊娘兩人,在仙兵神珍護體之下,由麟兒抱著惠元,將他細看一眼,人已氣若游絲,跡近彌留。麟兒眼淚紛紛地朝著他臉上直落,惠元似已驚覺,竟強提中元之氣,睜開眼望著麟兒瓊娘,俊臉上似帶著一絲苦笑,兩眼熱淚朝下直流,嘴皮激動,竟已無力發聲。瓊娘忙從麟兒革囊中取出玉瓶,正待給他吃食芝蘭寶及靈石露,但惠元星目口唇漸閉,人已逐漸走向死亡之門。麟兒面色慘白,也不知應如何解救,只有流淚不止,瓊娘看到這種情景,粉目中竟也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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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涯浪子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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