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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送藥遺恨


  霞兒見她有心尋死,不由芳心大急,正待施展對空點穴,把她制住,不料瓊娘寶琉,就離她身後不遠,哪能睜著眼看人家在自己身旁尋死?瓊娘一伸腕,立將她手臂扣住。
  六妙淫姑耗血太多,而且衣服前胸,被袁素涵撕破,好幾處已現出肉來,羞愧之餘,自尋短見。這一下,用力很猛,本來身子失血很虛,一用力,立覺頭目昏眩,逆氣上行,雙眼-黑,人即絕倒,不是寶琉用手托住,就得當場栽倒。
  百衲上人高宣一聲道號,滿著麟兒微笑道:
  「賢侄功尚至極。學究天人,為當代青年中,第一人物,想挽回此女劫運,只有賢侄具此能為,雖說她曾犯淫行,罪深孽重,但道祖慈悲,極於重視勇於悔改的人,如能使她棄邪歸正,也未始不是功德一件?」
  瓊娘掩口笑道:
  「師傅不說,他也會竭盡能所,適才,大約看出人家危險,已急得手足無措。此際敵人已去,他正好-展所長,只是此女淫行極重,陰山派必欲得而甘心,把人醫好之後,遲早會落入人家手裡,安置比醫治更難。這一層,倒不能不預作考慮?」她雖說得嚴重,但還得暗中瞧人臉色,如果麟兒和龍女,甚至沉穩持重的寶琉,不表同意,就得把話收回。
  倩霞知道瓊娘妹妹顧慮此女聲名狼藉,幾乎人盡可夫,如果彼此-道,難免自落言淫。但她稟性豁達,大有父風,主既往不咎,深恐麟兒被她-說,不敢援手,忙正色道:
  「這次教訓,對她影響不小,既能自知悔悟,我們何用苛求?真如陰山派不能饒過她時,我們自有保衛人家的力量,以前,巫山雲姬,還不和她一樣?但到現在,已前後判若兩人?」語話之間,目光卻不時落在麟兒和惠元的身上,巫山一段旖旎風光,使得麟兒和惠元誰都臉紅,這種地方,龍女卻特有大家風範,竟把六妙淫姑上臂衣服翻開。隨身往草地上一坐,笑向麟兒道:
  「你不妨細細診察,如何取刺?如何療傷?再思而行,如能救得一人,總是好事?」
  惠元爽朗一笑道:
  「取刺一事,麟哥哥最是在行,再難的地方,他都辦得到。玉姊以前用過的吸鐵石,還在瓊姊囊內,霞姊不用操心。」
  這句話不禁惹起麟兒傷感,玉英喪身金牛谷,死時猶對他悱惻纏綿,一片癡情,只加自己遲到一步。命終難保,這對麟兒,始終認為是畢生很事,花前月下,有時不免暗裡傷心,惠元一經提及,不由目泛淚光,但當著百衲上人,恐受長者斥責,只好把臉轉向別處。
  龍女望了惠元一眼,這孩子平常天真稚氣,天大的事也敢承擔,但他可不招惹盟兄盟婦。龍女這一望,嚇得他的臉泛赤,不敢抬頭。
  蘅春笑道:
  「多言多失,駟不及舌,下次看你還敢這般冒失?」
  驀地裡百衲上人,似乎想起一事,竟拾起地下那破舊蒲團,將惠元和瓊娘兩人,召到身前,略加訓示之後,並朝麟兒龍女等,點首示別。灰白袍袖,招展之間,人如白鶴穿雲,沒入山風煙幕之中。
  麟兒紅著臉,為傷者治療,龍虎刺穿入肌裡,摘取頗難.只好一面順向推拿,並用磁鐵吸引,取出之後,不但給她服食雪藕冰蓮,並用師門天運神功,為她培養元氣。就這樣,已是一個對時有餘,勉強竣事。
  六妙淫姑傷好之後,竟從霞兒身上,緩緩立起,自己攜帶之物,也在身旁,她默不作一語,打開行囊,取出一套青衣布裙,躲在巖後,換過裝束,頭上用一塊青布,將滿頭黑絲,—一束好,朝著龍女緩步而前,盈盈如弱柳臨風,拜了下去。
  龍女正色道:
  「我們同是武林中人,哪來這麼多俗禮?」
  六妙淫姑竟朝她肅然一拜,感激涕零,低聲細答:
  「賤妾罪孽無邊,一死難蔽,蒙姑娘宅心仁厚,得綰賤魂,為挽罪懲,從此海角天涯,顧為奴……」
  不待話落,倩霞天真一笑道:
  「這個麼?恕我無法接受,論年齡輩份,你都比我高出很多。雖然兩派並無聯繫,而且嫌怨滋生,可是我絕不能任便狂妄,自居失禮。再說感恩懷德,又何用為婢奴?只要我們彼此心存正義,維護武林道統,出力再大,也屬份所當然。六姑切勿再作如此想法?」
  六妙淫姑見她不允所請,不由現出滿面淒涼之色,低聲歎道:
  「姑娘蘭心蕙質,人間仙娥,大約以踐妾曾犯淫行,積禮不足以隨左右。如此苟且人世,自問難安,不如暫時別過?」她朝龍女盈盈一拜後,低著頭匆匆便跑。
  龍女心頭上也泛起一陣淒涼,一時倒被怔住。
  麟兒惠元,兩人以情形尷尬,倒弄得左右為難,不敢置啄。
  但聞寶琉嬌笑一聲,俏影橫空,香風四指,眨眼間,已落在六妙淫姑前面,隨手將人挽回,笑向龍女道:
  「六妙淫姑既然堅意如此,不若聽其自然。反正人在一起,如重情份,彼此互相珍重互愛,哪還有什麼主僕之分?」又拍拍六妙淫姑肩頭,委婉勸道:
  「你也不必過份堅持,以俗禮自縛,因為那一來,我們都將失去武林兒女本色。倒顯得呆板無味,你說是麼?」
  幾句話一說,立引起惠元天真之性,立掀眉大笑道:
  「寶姊姊的話,確是金玉良言,我們共在一起,勸善規過,切磋琢磨。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還講什麼主婢之分?」
  蘅春突地笑出聲來,眼似橫波,朝惠元一轉,惠元不免心頭一動,笑問道:
  「妹妹有何可笑之事,何不說出來,讓大家一起歡喜?」
  蘅春見他動問,更是吃吃不休,忍悛不住道:
  「我笑那些三家村的人,書沒有讀過,卻喜歡掉字,用了切磋琢磨,還加上一句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意義重疊不說,涵意更是不妥。如照字面解來,除他自己是塊噗玉以外,我們都比喻為石頭了?」
  說得麟兒龍女等人,不覺哄然大笑。惠元滿臉通紅,尷尬之極。
  靈藥已得,急需返回清貞觀醫治病人,龍女卻向麟兒道:
  「這次松潘二義,碧天雕徐慶民,奔雲手元傑,御車來此,事後卻不見人,如他們手下徒眾,日後問及時,如不找出下落,如何向人交待?」
  麟兒沉思一會,竟然歎出聲來,苦笑道:
  「此間事尚未了,不但徐元兩人,一個不見,武蓉更因我們,弄得家破人亡,陷身虎口。袁素涵心如蛇蠍,嗜色如狂,落在他手上的人,決不會讓人乾淨?」
  六妙淫姑,自始至終,就立在龍女的身後,既無戚容,亦無歡笑,以前那種妖冶之氣,一掃而空。講到袁素涵,她臉色微微一紅,旋又若無其事。
  惠元冷眼旁觀,不由暗中欽佩,心說:
  「善惡真是秉乎一心,前後之差,論時間,不到一日,論行為,卻判若兩人,勇於改過者,仍不失為可尊?」
  思念間,六妙淫姑臉上,突現出一種毅然之色,體態輕盈,突從龍女身後一閃而出,含笑請命道:
  「婢子想暫時離開小姐,一等俗事料理完竣,即專來隨侍。不情之請,相信小姐能夠諒解?」
  龍女暗吃-驚,回顧檀郎,見他好似充耳未聞,似懷著極大心事。六妙淫姑突想離開,也在師兄發話之後,她原是伶俐透頂的人,前後情節,略作印證,芳心裡不免暗自躊躇,一時准也不好,不准也覺不便,倒是瓊娘很有見地,含笑說道:
  「此間作主的,責在麟兒,六妙淫姑不妨直接問他?」
  惠元手推麟兒道:
  「六妙淫姑想暫時離開我們,你准不准呢?」
  麟兒哦了一聲,信口答道:
  「好吧!既然有事,讓她離開好了,告訴她,必須隨時留意,如落陰山派的手內,便什麼都完了?」
  六妙淫姑含羞帶愧道:
  「這一層,我自己知道,不用操心?」
  麟兒道:
  「知道就好,你隨時可以離開,大雪山頭,自可重晤?」
  淫姑御命離去。
  眾人也以麟兒為首,離開絕嶺,朝清貞觀裡奔去。一路無話。
  走到清貞觀,怕是深晚三更,觀前靜悄悄的,既無燈火,也無聲息。觀門半掩半開,又覺陰森森的寒氣襲人,這情形,使龍女心頭立泛起一絲寒意,如小鳥依人,至為嬌憨,不由朝麟兒身前一偎,低聲道:
  「玉儀雲姬兩姊,不知情況如何?我們趕緊入內?」
  語音未落。一條黑影,從門中閃出,惠元正待出手相探,麟兒忙笑道:
  「元弟,這是郭師兄?」
  郭祥武忙道:
  「季賢弟,求藥之事如何?」
  麟兒見他語音顫抖,知道病人情況,可能有顯著惡化,忙撲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柔聲問道:
  「玉儀姊姊情況如何?」
  「昏迷不醒,滿面黧黑,身體也逐漸臃腫不堪。師門解毒靈藥,竟不把毒勢止住,如今人雖未死,據我看,卻也差不多了,而且,可怕的事,還在後頭?」
  麟兒心頭一驚,忙問:
  「又有什麼變故?」
  「你們走了不久,四師叔竟追蹤而來,好在他還知道熊玉儀和我是青梅之交,玉儀背叛青城,他也清楚,當時面色不善,就要我馬上回山,是我好好哀求,交稱將人救轉,立即和玉儀一道返回,青城派如果向我們索人,只要太師叔肯出面講話,則天大的事,他不敢不賣我們的面子?」講到此處,他突將語音一頓。
  惠元笑道:
  「這情形,並不太壞,郭師兄如何感到不安?」
  祥武皺眉道:
  「如果那麼順利,那就好了,就在我和師叔講話之時,我腰上本來配著三師叔借給我的七巧刀,在平常,此物本攜帶在我衣衫之內,使人望去,好似赤手空拳,只因守護病人,情形特殊,放把它繫在腰間,但於不知不覺之際,七巧刀已不在鞘內,這還幸虧師叔發覺,在當時,我不但弄得呆若木雞,而且羞愧得幾乎無地自容……」
  寶琉把秀眉一揚,立問:
  「你四師叔可看出端倪?」
  祥武搖頭歎息一聲,苦笑道:
  「四師叔在本門也算是一等高手,像這樣動作奇快的人,在本門中,除大師叔黃衣古佛以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來。師叔當時也感到極不自在,但又想不出來者何人?」
  惠元卻看出郭祥武身上,猶帶著兵刃,當即等問:
  「難道郭師兄失去七巧刀後,又立即配了一柄不成?」
  祥武一搖頭,繼說經過:
  「當時,我和四師叔,都為此事苦惱。正在東猜西疑,陡聞有人哼了一聲,並在大聲發話:「這是峨嵋之物!』說話的人,語音洪亮,但從聲音中,也可辨出,此人年紀,已在古稀之上,而且還是一口四川土音。四師叔不由哦了一聲,疑是西蜀二老,但仔細辨認,卻又不類。又是一聲冷笑,答話的人,卻換了一個女子,聲音卻還甜潤異常:
  「這是七巧刀,峨嵋派和本門,雖無深厚感情,最低也未交惡,這把刀,還是還了他吧?』『好!就遵徒兒所言,但那季家小狗,卻不知躲在何處?如不把人找到,這本武林奇書內所載的武功,被他學會則後果殊難設想?』不待老者話落,那女的又接口道:
  「難怪太華寶錄被人學會,否則這一次,誰還讓他逃出毒龍潭?』一道白光,從.窗外一飛而入,入桌幾乎沒柄,我和師叔一看,那正是七巧寶刀。四師叔面現笑容,微一聳身,即朝窗外撲去,還在大聲呼嚷:
  「來者是不是氓山老前輩,弟子峨嵋覺性,在此有禮?』平時四師叔對旁門別派,都不大理睬,這次,算是特殊!『不敢當受大禮,貴派和崑崙,雖非世仇,但因季家小子,擅闖峨嵋,雖受重傷,傷癒歸來更猖獗,貴派如何會與仇人,合在一處?』四師叔所答話語,聲音極小,此後也未末見返回,玉儀和雲姬,病情也逐漸加重,病狀更是特殊,能否痊癒,這只是聽天由命了?」
  他說話時,聲音低沉無力,似若疲憊不勝,麟磷兒知他關心愛侶安危,而且還擔心師門長輩,與岷山派互相攜手合作,與自己為難,他卻夾在中間。幫助師門,失去對朋友信義,幫助自己,卻無殊反抗師門。這一來,左右為難,自然心情大亂,又為侍候病人,數日以來,通宵未眠,自然疲乏不堪了。
  麟兒心中也不免暗中嘀咕,心說:據他剛才所言,明是清虛老人業已出山和岷山師太,合在一起,這已敵來不易,如再加上峨嵋實力,則更為棘手?
  當下也未便把話講明,默察眼前形勢,只好先把人治癒再說。
  玉儀和雲姬,睡在一床。榻前油燈一盞,光線暗淡,照在兩人臉上,使麟兒乍看之下,當時嚇了一大跳。
  原來,就著隱隱燈光,凝睜望去,玉儀的臉上,現出一種特殊怪影,好像有許多拇指大小的黑色蜘蛛,在她臉上蠕蠕而動,燈光遠移,現得清楚,近視則又消失,口鼻之間,有三絲輕微黑氣,隨著呼吸,若隱若現,飄向燈光,還發出一絲輕微吱吱之聲,隨即飄失。
  雲姬瞼上,卻又不同。燈光遠照時,似有三寸多長,形似蚯蚓之物,蜿蜒蠕動不已。
  「這是蠱毒?」麟兒把燈光朝桌上一放,發出一種驚愕無比的歎息。
  「蠱?是那一種?」郭祥武幾乎哭出聲來。
  「玉儀妹妹所中,是毒蛛,雲姊姊所中,是青蛇。兩種蠱毒,截然不同,治療方法亦各有其道,尤以毒蛛醫治困難,不易斷根。百蛇膽液,雖然獲得,是否為對症之物,小弟只是冒險一試了?」
  龍女見郭祥武一臉慘白,好似罪犯宣佈死刑,一種恐懼絕望的情形,掠過他的臉上,知道這種剛烈成性,情有獨鍾的男人,愛侶無殊自己的生命,熊玉儀果如不治,十有八九他會以身殉情,芳心也不免代他難受,忙目視麟兒,低聲問道:
  「元妙恩師,曾傳你醫道,難道就毫無辦法,可以解救麼?」
  麟兒苦笑道:
  「談醫,事何容易,窮畢生精力,也不過能略通數種。人體百病滋生,蠱道更是另成絕學,恩師所傳,從未提及此道?」
  他從囊裡將百蛇膽液取出,拿玉匙分別調服後,靜坐榻前,默察病者變化。
  百蛇膽液,對青蛇蠱毒,確有神效。雲姬一經服食之後,呼吸即和緩得多,兩頰黑氣,逐漸消除,不到一個對時,人即醒轉,但猶疲乏無力,逐著麟兒囑咐,不許談話,閉目養神。
  玉儀情況,既未好轉,也未惡化,這可把郭祥武,急得如熱鍋上的蟻群,團團疾轉。他就榻前,踱來踱去,不時把燈光朝玉儀臉上,照上一照。雲姬醒轉之後,他似乎更急,淚眼模糊,淚珠就滴在玉儀臉上。
  惠元見他情有獨鍾,也深受感染,他想到:
  「玉女雲英,生死莫卜,是否能找到對症藥物,目前殊難預料,真如不測,這一生他將含恨一輩子了?」
  窗戶突無風自開,燈光搖曳,吐出很長火花,幾至熄滅。
  祥武驟吃一驚,還未舉手,惠元早抬腕發掌,一股強烈煞風,從窗外撲去。
  來人冷笑連連,己逗發元兒火性,掌風劈出後,不禁破口大罵:
  「大丈夫,貴光明磊落,縮頭不出,無恥之尤?」
  話語猶未落音,窗戶克嚓連連,兩扇窗門,突然脫節。人影如電,竟從窗外一閃而入。
  龍女寶琉、瓊娘和蘅春,四女同時低喝一聲,正待聯合圍擊。陡聞麟兒縱聲一笑,道:
  「且慢動手,問明來意後,再作決定不遲?」
  來者原是一位綠衣紫裙,婀娜有姿的絕色女子,腰上掛著一付黃牙板,那正是十八般兵刃以外之物,與其說是拿作兵刃,倒不如認為它是浪跡江湖,掩飾身份之用。
  她!
  麟兒等人,聽過她的清歌,也就是說上過她的大當,不過後來終於被他發覺;因為生像太美,這位季家公子,對女人最少也有三分優容,猝獲釋放。玉儀身上所中蠱毒,也是這位少女和她所放。
  她是岷山六大弟子的最小一位,能解音律,善作歌詞的徐玉珮。
  麟兒把她打量了一眼,對方如中蛇蠍,趕緊把頭垂下,旋又偷偷把頭微抬,望了麟兒一眼,這中間,似乎有若干微妙,隱藏在少女心中,迫使麟兒心中一動。
  這種地方,以蘅春的感覺,最為靈敏,她把惠元手臂,重重的捻了一把。
  元兒低聲笑道:
  「怎麼了?又有什麼不稱心滿意的事?」
  蘅春咬耳低語道:
  「你別裝糊塗,她是衝著你麟哥哥而來的?」
  惠元故作不解之狀,低聲答道:
  「我不信,世上那有女子找男人?縱然心有此念,也會被世俗兒女矜持之心所沖淡?」復又想到蘅春對自己又何常不是千里隨蹤?而今她祖父屍骨未寒,有時她自己想起即淚流滿面,難得看她歡喜,想到此處,不由把身旁玉人,多看幾眼。燈光下,春兒嬌波流轉,略帶羞容,低低啐了他一口。惠元復又報之一笑。
  突地,寶琉輕輕地笑了一聲,緩步上前,問道:
  「徐姑娘,我們又遇上了,不知寅夜到此,有何貴幹?」
  徐玉珮把頭一抬,微笑道:
  「前一次,你偷襲毒龍洞,我本發覺,因見你生相聰明,故輕輕放過。不料你恩將仇報,反用對空點穴,把我打傷,今夜特來找你算帳?」
  龍女笑道:
  「徐姑娘一貌如花,蘭心蕙質,決不會有計懷之心,據我看,可能有重大事故,來此商量,房間窄小,又有病人,不免怠慢之極,來,我們一同坐下談吧?」
  玉珮冷笑道:
  「我沒有這種閒情逸致,彼此既為仇為敵,還是早點動手!如嫌房子太小,我們一同縱出窗外,見過起落?」話語已畢,卻不肯移動身子,一付翦水雙眸,不斷落在病人身上。
  雲姬雖然醒轉,但閉著眼睛,故意裝睡,粉臉上,蠱瘴之狀已除,玉珮先是一驚,但復見玉儀,病軀全未好轉,臉上黑氣,隱現頻繁,困惑中不免帶著淒涼之狀,不由自言自語道:
  「惡蠱形成,雖有靈丹,恐亦難救?」
  郭祥武知道來人是岷山弟子,已經怒不可遏,暗中凝聚功力,打算將人留,挾制岷山教主,讓她拿出解藥,將人醫好,否則,與敵偕亡。主意想定,也冷笑一聲道:
  「蠱毒既是姑娘師徒所放,相信解藥定在身邊,峨嵋派與岷山絕無仇恨可言,熊師妹是我青梅竹馬之交,請姑娘把解藥留下,立可冰釋……」
  徐玉珮絕非怕事的人,除了麟兒惠元,旁人絕難入目,當下把秀眉一挑,冷聲問道:
  「足下何人?」
  「峨嵋郭祥武?」
  徐玉珮把頭一偏,滿面傲然之色,冷聲答道:
  「據足下所言,似乎解藥非給不可?」
  「為救師妹,只好如此請求姑娘了?」
  「我如不給呢?」
  郭祥武暗裡抽了一口涼氣,不覺怒從心起,惡向膽生,大聲喝道:
  「不給解藥,只好請你委屈幾天?」一踏步,踩洪門,欺中宮,五指朝玉珮胸前便抓,寒風嘶嘶,這是滅魔絕學中的厲害拳招,「揮指鎖喉」。對手如功力稍差,立可摧傷內臟,而且郭祥武又在情緒激動之下,出手便是全力以赴。
  徐玉珮也不含糊,微閃嬌軀,避開來勢,皓腕朝前一推,也劈出岷山派太華寶錄中的穿雲掌法。房間不大,掌風疾勁無論,室內燈光,被兩種風力,往前一壓,火苗爆起老高,啪然一聲,油燈粉碎,壁搖瓦飛。
  龍女為防護病人,不由怒道:
  「你們倆人要想動手,請赴室外,否則,如將病人傷害,豈非好意成仇?」這妮子,發起怒來,倒能當機立斷,雙蛾微蹙,蓮步生香,雙掌一橫,柳腰微挫,接過雙方掌勢,朝窗外一推,轟轟數響,掌風如潮,樹折沙揚,泥塵四起,風勢駭人之極。她又顧慮對方顏面,發威之後,頗存悔意,玉頰如芙蓉綻開,嬌媚無比,又復微微一笑,像小鳥依人,伴著麟兒臂膀,若嬌弱不勝。頭上秀髮,被掌風吹得有點凌亂,更增美艷。
  麟兒笑道:
  「幹嘛生這麼大的火氣,我看你連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祥武兄關心愛侶,不免衝動,究其實,玉姊此來,含有深意,代小弟為雙方排解,不知玉姊和武兄意下如何?」
  祥武瞼上一紅,含笑道:
  「郭某無狀,還望海涵?」
  徐玉珮被龍女一舉震住,也含愧道:
  「此來,我冒著極大風險,絕無惡意,不過諸位如持懷疑態度,甚至於出手相挾,則徐玉珮原是冒著生命而來,死不足惜,可是諸位要想生離此處,只恐比登天還難?」
  麟兒笑道:
  「徐姊姊,我早知道你是好意而來,如果有懷疑之心,好漢架不住人多,我們還不動手麼?據我猜測,想是貴派掌門,又發動攻擊,不知是也不是?」這一聲姊姊,叫得非常之甜,似乎替來人打了一劑興奮劑,一切誤會,冰消雲釋,但聞對方嬌笑連聲。
  瓊娘暗裡氣道:
  「他這嘴專誘女人。」不由伸手在他臂上想捏他一把,可是麟兒早料到有此一著,右臂柔若無骨,由下而上,反摟過來,把瓊娘貼在後背。雖然燈黑室昏,但練武的人,大都能暗中見物,瓊娘咬耳啐道:
  「你再不老實,提防我大聲嚷著,讓元弟春妹留心發現,那才羞人?」
  徐玉珮已在笑問麟兒:
  「你可知道,本門又添了一位絕世高手麼?」
  麟兒倒也不忍相欺,立道:
  「你是說清虛老人業已返山,與令師打成一片?」
  徐玉珮似感驚奇,方待動問,麟兒立即慨然相告,玉珮正色道:
  「季公子,你耳目極靈,可是還有不少事情,卻出乎你意料之外,本門師祖返山,實力大張,那是無可諱言之事,但尚有……」她把語音一頓,目光卻落在郭祥武的身上。
  麟兒心中動,知道峨嵋岷山,已互相勾結,徐玉珮因郭祥武為峨嵋弟子,心存顧忌,不好當面說穿,麟兒忙笑道:
  「這事情,姊姊不說,我也知道了,好意心領,此地週遭,恐被敵人監視甚至暗中包圍,多留於姊姊極感不便,請早離開,高情厚誼,容許圖報?」說完深深一揖。
  徐玉珮笑了一笑,突從囊裡取出一支小指粗細的瓷瓶,往麟兒身前一擲,對方伸手把它接住後,點頭謝過。
  徐玉珮笑道:
  「你慢謝我,熊姑娘所中蛛蠱,極難化解,本門解藥,所存不多,而且都在教主手內。這是六一丸,雖有神效,但效力最多只可維持半年,便須復發,而且來勢比原來只有更猛。我冒著生命,救助無多,頗感自愧,你不恨我,於心已足,感激更是大可不必了?」
  她抱拳告別,嬌軀微晃,穿窗而出,麟兒略感悵惘,為了救助病人,忙把解藥倒出,用水化開,著瓊娘將病人餵過。
  眾人都代玉儀鬆了一口氣,郭祥武卻更緊張,全神都在關注玉儀變化。
  約莫半時,突聞麟兒哦了一聲,自言自語道:
  「糟了?」
  惠元驚問其故。
  麟兒不及答言,人已穿窗而出,龍女元兒,也銜尾追來。
  清貞前後左右,都是撐雲古木,深更半夜,一片陰森,微風吹來,淒然似有鬼氣。
  麟兒穿枝渡葉,疾如脫弦之箭,似有重大急事,立宜解決。
  龍女和元兒,對他性格,摸得最為清楚,竟不敢隨便發問。
  驀聞麟兒大聲喚道:
  「玉姊姊,玉姊姊…?」
  空中傳來「錚錚」兩響。
  惠元驚叫:
  「這是青蚨問訊?」
  麟兒和龍女,雙方已取出紫龍玉珮,佩現一幢碧光,照得周圍數丈之內,景物盡現。
  「敵人就在附近,千萬不能大意?」這是六合傳音之法,為陰山派獨門功力。麟兒龍女,都具太清罡力,自能辨出這種聲音。元兒得盟兄憐愛,把師傳武力,私自授了不少,竟也能聽得出來。
  男女三人,朝前搜索。就在一處巖前,赫然現出四字。「救人者死?」
  麟兒一怔神,潛意識感覺這四字別有用心,腳底下略事躊躇。惠元龍女,已齊聲驚叫:
  「血?」
  那字跡之旁,突現出一位披頭散髮,滿臉鮮血的女子。就她那婀娜身材,不難看出這是美艷如花的徐玉珮。
  龍女惺惺相借,和惠元朝前一衝,星光光下,才看出她早被人掌斃,心房上,還被人戮上一刀,血似桃花,僅有數滴,這是岷山派,見血封喉,其毒無比,中則無救的碧寒毒刀。
  惠元龍女,不覺同時怔住,淚落如雨。
  死人身上,還綁著一根強索,分明在自己來時,有人暗中把繩子一扯,將她身子靠在石崖,這情形,容易使人斷定,敵人就在附近。
  惠元龍女,傷心之餘,把徐玉珮胸前一摸,發覺她身上猶有熱氣,正待招呼麟兒。突聞身後有人冷冷說道: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小狗們,你們都上當了?」
  突有人又接上了口:
  「讓他們和那吃裡扒外的賤婢,一同去見閻老五吧?」
  龍女和惠元,都覺腰身上,被人用匕首戮住,知道敵人用誘敵之計,使人上當,如果不能應付得法,無異自速其死。
  陡聞惠元朗聲笑罵道:
  「岷山餘孽,暗計算人,即使得勝,也無光彩。據我看,你們授首之期即在此刻,還不放下兵刃,棄暗投明。否則,再後悔也來不及了?」
  抽刀暗制惠元的,為岷山派四大高弟中首屈一指的歸元生。此人手辣心黑,笑裡藏刀,拳功武技造詣之深,確有不凡,而一切奇計,連乃師冷面觀音朱素娥,也得受他影響。
  聖手華光徐得凱,則用匕首抵住龍女身後。這惡徒,一雙色迷迷的眼睛,不住的望著龍女後身,因為靠得最近,香澤微聞,不由歹念遂起。他先解除龍女武裝,摘取七寶金幢,插在自己肩上,又把驪龍劍連鞘取下,佩在身上。
  陡聞這惡徒朝著歸元生,得意一笑,道:
  「大哥,這婢子是司馬子陽之女,美得像一朵初開的玫瑰。水蛇腰身,雙峰凸出,後身極為勻稱,我想暫時不必把她弄死,擒到僻地,我和你先行樂上一番,保證快活?」
  歸元生大笑道:
  「那是自然,副教主被季家小子所殺,他的妻子,我們還會輕易放過麼?」他老早留心了元兒的寶劍,遂將對方武裝解除。
  「英兒凱兒,務必留意,這兩人狡詐異常,更需留心那季家小狗?」這正是岷山師太低沉語言。
  這時麟兒靜悄悄的默立遠處,既不著急,也不動手,兩隻眼睛,似乎含著極度的錯綜複雜的表情,落在徐玉珮屍體之上。
  龍女峰上的紫龍佩,現出閃閃碧光,照著屍體,極顯得鬼氣森森,情狀至為可怕。
  他抬著沉重的步伐,慢慢前移,突聞有人大喝道:
  「你敢動?」
  聖手華光徐凱,如響斯應,拿刀朝龍女背後輕輕一挑,嘶的一聲,衣破見肉,旋舞動手中匕首,藍光閃爍,寒氣森森。
  徐凱陰惻惻的冷笑一聲,漫應道:
  「祖師爺,不用操心,碧寒刀中則無救,只要他不惜自己老婆的命,儘管朝前直走?」邊說,邊拿刀在龍女背上,又劃了幾個十字,衣破而皮肉未傷。
  四周圍一陣哈哈大笑,這是清虛老人和岷山師太的得意笑聲。笑音刺耳,響澈雲霄,不但附近草木,震得葉落枝搖,連心頭上,也突然泛惡。
  清虛老人和岷山師太,雙雙隱匿不見,但笑聲卻在臨近。
  這時麟兒可細心萬分,連紫龍佩,也藏在頸下,光華全隱,暗中卻不住向四周打量。山上大可合抱的樹木,約數百株,可無法猜出,這兩個絕世高手,藏身何處?徐凱眼光一轉,朝著麟兒所立之處,大聲喝道:
  「小子,你還不把身上兵刃,就地解繳麼?」麟兒可未答言。
  歸元生羅英,把碧寒刀在惠元背上,輕輕一抵,怒道:
  「你再不答言,他可沒命了?」
  惠元知道,這條命,十有九死在敵人手上,如麟兒把軒轅劍獻出,神州五劍已去其三,剩下的金剛正,再厲害也決非軒轅劍的敵手,瓊娘手上所持魔家至寶,以蚩尤九天元霧,將更無作用,一劍之差,關係武林安危,這一來,寧願犧牲自己,也絕不能讓麟兒失去寶劍。方待開口阻止。
  不料這位絕世奇童,已把軒轅劍從腰間取下,擎在手中,淡淡笑道:
  「季某絕不吝嗇手頭一口利刃,寶劍給你,但你必須先行放人?」
  「你還敢提出反要求麼?」歸元生怒吼一聲,刀光閃閃,朝著元兒背上,狠狠戳去。
  麟兒大叱道:
  「住手?」紫光頓起,竟把軒轅劍朝前一丟,立被歸元生伸手接去。
  樹林內,突傳來一陣香風,一紫衣少女,已緩步而出,還未臨近,即橋滴滴地喚了一聲:
  「師兄,玉珮婢子,已處決麼?」
  紫龍玉珮碧光閃爍之下,她把一雙妙目,略事流盼,臉色上,不但毫無悲慼,反露出一絲笑容,續道:
  「以她平日為人,似不應有悲慘結局。然而色慾迷心,終於做出這種欺師背祖的事來,落得這樣結果,自是罪有應得?」
  徐凱見是師妹朱蘭英,不由泛起一片笑容,忙道:
  「你來得正好,快接過師兄手中的寶劍,招呼那季小子?」
  歸元生略感遲疑,終於把寶劍遞過,含笑道:
  「師妹留神,這是武林至寶軒轅劍,惟有祖師和教主,才能承受此寶?」
  朱蘭英微把秀眉一皺,笑道:
  「神州五劍,久為陰山所覬覦,本門卻於短時之內,得了三把,自不難統率武林,執各派牛耳?」語罷,手按啞簧,鏘啷一聲,長劍出鞘,十彩流光迸作,十丈之內,大見光明。
  她雙目炯炯,著龍女,不住挪揄道:
  「這妮女,生像極美,但最愛搗亂。前一次,在毒龍洞裡,被她鬧得天翻地覆,鬼哭神號,連毒龍洞暗中水閘,也不能不為她打開,教主那麼高的藝業,居然也被她逃脫,這一次,鬼使神差,卻讓她自投羅網……?」她拿手在龍女臉上,捏了一把,不住嬌笑道:
  「你往昔的威風,到那兒去了?這一次,還不是乖乖地侍候三師兄麼?想不到我們岷山派,卻有這麼一位天字第一號的美人,做人侍妻,而且還是司馬子陽的愛女!人家縱想救你,卻怕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但也不願眼巴巴地望著自己的人,供人玩樂,這種矛盾心情,也虧我們大師兄才想出來,真是十分有趣?」她愈說聲音愈高,終於笑得前伏後仰,花枝抖顫。
  一道強烈紫光,從林子裡,直射而來,因為光線太強,照得事情來得極為奇突,迫使兩人把頭一偏。
  清虛老人的聲音,重起:
  「英凱兒注意,這是峨嵋派的寶琉佛燈?」
  朱蘭英一聲狂笑,十彩琉光一晃,輕微地克嚓響處,措手不及之下,徐凱竟被她斬為兩截。
  在同時,斜刺地也飛出一溜烏光,鈸聲震耳,煞氣天來。歸元生驟吃一驚,立被烏光從右肋直貫左肋。這兇徒,臨死猶不忘害人,元兒背上,被他猛力一戳,雖被惠元用真氣抵住,但也受著肌膚之傷。
  左右兩旁,相距約二三丈。兩株大可合抱的樟樹上,突然飛出千絲紅光,朱蘭英適當其衝,惠元和龍女,也被紅絲籠罩。朱蘭英卻把寶劍朝龍女手上一遞,左掌一橫,把龍女推出四五丈。
  惠元雖是徒手,卻順手從歸元生屍體上取過自己的靈虎劍,揮動兵刃,護住身形,朝朱蘭英身前撲來,這位絕艷如花,善於歌唱的少女,已被紅雲散花針中個正著,顏面雙肩和後腦,已穿上數十處,元兒哭喚一聲「姊?」立把手朝她腰身上一抱,靈虎劍護住全身,往斜刺裡躍來。
  還未落地,身後微風颯然,奇寒透骨,一種洪亮蒼勁,但略帶陰惻的聲音,突然響起:
  「小子,你想把人帶往何處?」
  元兒也詭,臨危不亂,抽劍翻身。這是百衲上人無上伏魔劍法,奇詭異常,劍從胸前劃出,臨空疾轉,如一條銀光一罩,瞳孔一時難於適應,敵手如臨暗地,不覺頓感吃驚。陡聞來人噫了一聲,拖著一雙極大的肥袖,朝斜刺裡躍退。惠元一眼瞥見,這位身兼邪正兩家之長的岷山老怪,但已不成人形。
  他一臉瘡疤,左眼珠球,脫眶而出,僅剩下一個窟窿,偏穿著一件青緞長袍,足踏登雲軟履,全身穿著,似是一位龍虎全真,配上那付尊容。愈顯得不倫不類,醜怪非凡,幾把元兒嚇了一跳。
  寶琉也適於此時撲到。她手持金剛正,落在元兒右邊,寶琉燈卻照著這位奇醜老人的額面,口中還驚問:
  「她有救麼?」
  惠元已淚流滿面,搖頭道:
  「傷勢慘重,能否有救,只有天知?」
  寶琉歎息一聲,手橫寶劍,防禦敵人,左手卻在她胸前一摸,不覺大聲道:
  「朱師妹,你身上有無解藥?」對方嘴上,獨露著一絲微笑,口中發出一絲輕微而且模糊的語音道:
  「師妹徐玉珮重義多情,確是人間好女子,不料卻落得這種淒慘下場。羅英徐凱,人面獸心,她為保持清白,被人懷恨,活生生的作了犧牲品,我已是不乾不淨的人,害我的人,卻死在我自己手上,終算沒有讓他逃脫……」她愈說愈微弱,喉嚨內一聲痰響,把頭一偏,竟死在元兒懷內。
  寶琉和惠元,雙雙都落下淚來。
  麟兒已施展紫陽雙鐃,飛落龍女身邊,細問師妹,有無受傷?霞兒見他雙鬢間獨有汗漬,知道他關心自己和元兒,適才那一天狼釘,即是處心積慮,傾全力以營救自己,不由又感激,又愧憾,兩眼一紅,細語道:
  「我總替你亂找麻煩,讓你丟人現眼?」
  麟兒笑道:
  「這才是患亂夫妻,畢見真情,可惜救你的人,受傷極重,只恐報答無由了?」夫妻雙雙擬往惠元身前便縱。
  岷山師太,卻從一棵樟樹上縱下身來。麟兒這才看清,百年老樟,多是空樹,內可容人,這師徒兩人,竟藏身空樹之內,無怪適才四處回顧,沓不見人。這位形似四十年歲,青絲鑒人的岷山教主,原以杖作兵,但毒龍洞裡,烏頭杖被麟兒天狼釘打碎後,只好改使天都劍和手上雲帚。
  她還是那付陰險冷峻,容顏秀麗,但使人可怕的面孔,橫在兩人身前,陰惻惻地一聲冷笑,慢條斯理道:
  「毒龍洞被你逃走,那算天意,可是岷山派的教條,決不輕易放過對手,你再年小,我也得以武林長輩之尊,代人管教,更何況本門太華寶錄,落在你手,還不把它繳了出來,就此乞命?」
  麟兒此刻已定下心來。對這種殘酷,邪門異教,他已痛下決心,擬予殲滅。當即劍眉一揚,也報以冷笑道:
  「太華寶錄在我手裡。這本書並非得自岷山,也非岷山固有之物,但我對它並不稀奇。你有本事,能勝過我,不但雙手捧上,而且可以任你為所欲為,否則,你得從此改過自新,約束門徒,不得隨意滋事,如敢存心作惡,只恐你難逃一劍之苦?」
  地下鮮血殷然,受著寶琉燈光一照,現得清清楚楚。尤以徐凱死相最慘,攔腰變成兩截,上下兩段,相隔總在一丈以上,五臟六腑,也全部翻了出來,腸胃流出之物,惡臭撲鼻。這兇徒,大約死不甘心,兩眼全睜不閉,口還大張,鮮血從口中流了出來,變得血肉模糊,使人噁心已極。
  岷山師太,把兩眼朝地面上打量一下,又望望惠元手上抱著的死屍。兩人相隔,若有四丈以上,她臉上泛起一種憤怒光芒,不斷冷笑連連,緩緩逼近龍女和麟兒,手上雲帚,隱含內勁,那情形似在蓄勢待發。
  龍女朝麟兒招呼一聲:
  「師兄,把她讓與小妹,我要拿她雪恨,倒看她除了狡猾暗算之外,還有什麼出類拔萃的奇能?」
  倩霞性格雖然溫柔無比,但固執心特強。此際,因敵人殘暴,觸動殺機,手挽驪龍緩步而出。岷山師大怒叱道:
  「賤婢接招?」雲帚朝前輕輕一拂,掃出貼地寒風,由上而下,兜捲上衝,來勢疾猛已極。
  霞兒也不示弱,嬌笑聲中,驪龍劍揮灑萬點銀芒,往前一逼。
  雙方都用疾攻快拆,出手便是重招,而且都便出渾身內勁。一聲輕雷響處,岷山師太,前撲之勢受阻,雲帚朝上一揚,雙肩連晃,腳步未動,但霞兒掃出的劍幕,竟被對手封回。
  司馬倩霞,知道內功修為,比人稍遜,但師門劍術,冠冕武林,而家學淵源,所習至博。用靈猴幻影身法,朝左邊一橫,劍光瀟灑,身法奇快,前招未盡,後招繼起,驪龍劍如「怒龍卷濤」疾繞一匝,斜刺而來。
  清虛老人,狂笑一聲,竟凌空飛起,駢兩指朝霞兒劍上一夾,力挾千鈞,指如鐵鉗。這是太華寶錄雙指斷劍之法,奇奧絕倫。
  霞兒驚叫一聲,驪龍劍竟被他輕輕鑷住。
  清虛老人,得意非凡,咧口大笑道:
  「孩子,你還差得遠呢?」
  「不見得?」倩霞突地笑出聲來。隨著笑聲,驪龍劍被寶琉燈光一照,銀光暴漲。霞兒腰隨劍轉,兩手上擎,劍身上發出一陣震動,只一抽一送,鋒口能斬金截玉。清虛老人,如不縮手,右手兩指,就得全斷,不由怪叫一聲,大袖疾揚,往斜刺裡躍落,正好縱在岷山師太身旁,怪叫道:
  「徒兒,小狗們招式奇絕?」
  龍女得手後,仍然見好就收,未再攻擊,默察這兩個魔家怪物,動向如何?
  岷山太師,微含笑意地朝乃師望了一眼,緩緩說道:
  「你還不知道麼?雪山酸丁,天惠賊道,和那不修邊幅的賊和尚,把壓箱兒的本領,都傳了這幾個狗男女,連百衲老禿,也靜極生動,廣收門徒,小狗們無一好惹。你那雙指斷劍之術,說不定也是天惠賊道精心獨創的震劍神功所破,何足為奇?」
  老人疤臉,不斷的連搐數下,雙眉朝上一皺,似懷極大心情,故作淡然問道:
  「你怎麼知道這般清楚?」
  「陰山五老,與徒兒素有來往,江湖上的事,他們無不竭誠奉告?」「岷山陰山,經昔並無交往,你是女流之輩,如何擅赴陰山?」
  兩人雖然壓低嗓子,但麟兒龍女等,聽覺極精,竟把他們的話,聽得一清二楚,不由心中竊笑:
  「師傅呷徒弟的醋,這兩人絕不簡單?」
  岷山師太,見他居然當面斥責,不由把俏臉一沉。燈光下,雙眸流盼,見群小尚無舉動,似乎放心不下,嘴唇動作間,朝乃師說道:
  「我以岷山教主之尊,與各派往來,自屬正當之事,而且方今武林之內,能統率群倫者,除了陰山五老的玄風道長以外,海內外絕無一人。故峨嵋青城臥雲丐隱及一愚子等,均改變以往閉關自守的作風,而與陰山連成一氣。本門冷殘師弟已死,實力薄弱,崑崙門下甚是欺人,毒龍洞那點防禦力量悉被摧毀,為著門中安全,你何怪我與人聯絡?」
  老人又是咧嘴一笑,道:
  「我離洞時,你尚屬童貞,如何隨便破了色戒,難道這也另有解說?」
  岷山師太,毫不考慮地冷然細答道:
  「這只怪你自己有心作孽。雲床邊那寶貝丹丸,不加收檢,又不用標箋指出,我和師弟替你收拾房間時,各自無心服食一顆,底下的情形,你自己有數?」
  「那你們兩人,明是師姊師弟,實際上卻是夫妻了?」
  岷山師太,已怒不可遏。暗聲斥責道:
  「他人也死了,你還詳細詢問幹嘛?」
  清虛老人,沉著一付怪臉,仰頭望天,獨眼內似乎射出一種憤怒光芒,自言自語道:
  「好!好!好!一著之失,竟被自己徒弟撿了現成,無怪乎他會遭到慘死,這叫作自作自受?」
  岷山師太,至感不耐,手掠雲鬢,朝乃師瞧了一眼,嗔聲埋怨道:
  「你要亂鑽牛角尖,那真是自作自受?」她也不再細語糾纏,腰身上那只皮袋,其驕如鼓,上有鐵栓,緊緊封住。這時復又緩緩走出,左手按著鐵栓,似想拔開。
  惠元和寶琉,已走近麟兒。龍女拿手在朱蘭英身前一摸,驚道:
  「她已氣絕了?」淚珠隨語聲並落。
  元兒也覺傷心,目視麟兒,見他雙眉頻挑,嘴角間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知道這是他傷心已極的特殊表現。以他平日為人,知恩圖報,敦友尚義,他有恕人之心,但最恨怙惡不改。此刻,已拔取背上雙鈸,緩步而出。
  惠元把手上艷屍,朝地下一放,大聲禱告道:
  「朱姊姊,歷來血債血還,誰有心把你害死,我和麟哥哥,不管走到天涯海角,也得為你復仇雪恨?」他朝龍女苦笑道:
  「姊姊手持驪龍,我握著靈虎,龍虎雙劍,正好會會這兩位岷山高人,不論勝負如何,我定要讓惡人看看眼前現報。俄哥哥和寶姊姊,正好為我們掠陣,人家不走,千萬請別出手?」他把話說得如斬金斷鐵,那意思決非徵求麟兒同意,而且要用自己的武功藝業,洗刷那被人暗算的奇恥大辱。
  麟兒知道盟弟個性,話一說出絕難更改,就也不再阻止,僅朝元兒笑道:
  「好,一切小心,你和霞妹代我出手吧?」倩霞朝玉郎含笑點頭。
  寶琉也朗聲笑道:
  「黑夜深更,戰來費力已極,我拿燈光助與如何?」
  岷山師太冷然道:
  「無知小輩們,不必惺惺作態,只管齊上便了?」隨手把鐵塞一拔,手壓皮囊,嗖嗖作響,從袋裡噴出一股紅煙。煙到空中,凝而不散,酷似曹形,逕可逾丈。
  龍女和元兒,不知敵人葫蘆裡賣什麼藥,可不敢冒然欺敵。麟兒大聲喝道:
  「朱教主,你到底是比武功?還是比拚毒瘴惡蠱?請明劃道兒,我們才好候教?」
  虛清道長得意笑道:
  「就算是吧!有什麼,儘管施為,不必顧慮,臨陣交兵,爾虞我詐,克敵致勝而已,誰管什麼手段和顧忌?」
  麟兒不答,卻從革囊裡,取出三顆絳雪丹,暗中朝龍女元兒和寶琉輕輕一彈,三人暗中接過,納入口中,一邊卻用傳音入密悄聲警告:
  「敵人所放,系最厲害的桃花瘴和腐屍毒氣融合而成的一種蠱毒,能歷久不散。消滅防禦,都感困難,絳雪丹雖有防毒之力,但並非全能,最好用真氣內行之法,屏息呼吸,待敵人毒氣全放,再設法一舉把它消除,卑永絕後患?」元兒和龍女,自然遵計而行。
  桃花毒蠱,愈出愈多,漸向四周蔓延。半空裡,毒蠱如浪湧波翻,晃晃搖搖,朝兩人所立之處,紛紛射來。
  元兒天真稚氣,毫不畏懼,朝龍女爽朗一笑道:
  「霞姊姊,我們兩人,進入裡面試試吧?」語罷,翻身一躍,靈虎劍灑落漫天銀光,朝蠱幕之內縱身而入。
  寶琉在一旁助陣,一雙妙目,注定蠱幕,粉臉上略帶緊張。她暗中關注龍女,用隱語發話道:
  「霞妹可暫持穩重,元弟入內,想攪她一番,但劍幕竟被敵人抑制,現不出來,不要被人困住才好,我拿燈光照它一照?」她把臂上燈光,往前一探,一團桃紅色的反光,激射而回,照得使人眼花,這種奇異蠱氛,如空中濃霧一般,可吸收部分光線,竟無法穿透裡面,雖然可以約略看出,幕內有人影兩條,但無法辨出敵我。
  岷山師太,已在內面出語招呼:
  「師傅,請到裡面來,這些小狗,業已中毒,不出片刻,蠱瘴攻心,頭腦昏迷,功力盡失,我要用他們全身血液,雪恥仇恨?」
  清虛老人,咧嘴大笑道:
  「不料賢徒功力,竟有這高,老夫臉上疤痕,和這一支左眼,正好借用他的眼球和面上的肌肉,趕緊把人擒縛留待備用吧?」
  敵人師徒,一問一答,只聽得龍女麟兒等人機伶伶的不住暗自心驚,默然自語道:
  「這老怪,原習魔家藝業,中途曾一度改邪歸正,潔身自持。這次出山因容顏已毀,又受岷山師太美色所迷,一點向好之心,放血換血已損毀殆盡,魔功醫道能挖肉補瘡,放血換血,吸陰補陽,或用紅棗攝元,種種使人意想不到的壞事。則則損人利己,他們都肆無忌憚,恬不為恥,必要時,只好大開殺戒了!」
  老人一聳身,飄起一陣旋風,從龍女左側,掠身而過,冷笑道:
  「孩子,你敢隨老夫入內?」
  龍女喝道:
  「毒龍洞裡的腐屍功,尚不過如此,桃花蠱瘴焉能困人?」人隨影晃,跟蹤而入。
  麟兒見師妹魯莽,不由倒抽一口涼氣!心說:
  「作戰之道,必懷大勇,那能和敵人絆氣?如果失陷,豈不大糟?」
  他正待飛身縱人,寶琉忙將他止住,低聲勸道:
  「不妨暫時冷靜觀察,真正發現弟妹遭受危險時,再入內援救不遲?」麟兒只得依她。
  蠱幕裡,隱隱現出兩道劍芒,但寶琉燈光,無法完全透入,而裡面的人影,如一幅紅布,像在走馬燈前,使人難於辨認究其實。
  惠元和龍女,進入蠱幕之後,又是一番影像。幕中奇腥刺鼻,惡臭囂人,宛如深山之中,落在地上的果實,經年累月,腐爛發霉之後,發出一種令人作嘔的怪味。絳雪丹這時發揮獨有功能,一股淡淡荷香,直透心肺,但紅霧毒蠱,具有障形之用,三尺之外,很難辨出人形,而且還有聲之用,出語如同悶雷一般,無法及遠。
  元兒一入幕,即想纏住岷山師太,甚至想設法把人誘出幕外,用最厲害的方法把人除去。可是濛濛霧裡,卻不見人影。只覺紅煙裊裊,環繞身前,愈形愈厚,一經走動,立即繚繞飄蕩,附身而旋,有如一缸清水之中,滴入一杯桃紅,略加攪和即成紅色,流水旋動使人眼花。
  惠元正在躊躇驚愕之間。身側,一點輕微破空之聲,激射而來,不是元兒耳精,幾乎辨聽不出。這是一種嗤嗤之聲,明是紅雲散花針一類小巧暗器,紅光相混,外面雖有強烈燈光之助,但仍無法辨認出來。惠元膽大心細,竟朝地下一滾,那暗器打來較高,從元兒身上掠去。一股輕風,隨著暗器之後,猛撲而到。
  惠元不由心說:
  「原來這位邪門教主,苦煉蠱瘴,即具有掩蔽身形之用,毒蠱暗器,逼攻之下,使人防不勝防?」念頭疾轉,巧計隨生,靈虎劍往上一撩,身子疾彈而起,並還使用麟兒傳授的縮骨移筋之法,那身立即短了一截。雙方來勢都猛,元兒更是拚命,三尺之內,才看出人影一晃。
  惠元本是「舉火燎燒」之勢,立把手腕一沉。劍化「斷碧分叉」,身如陀螺疾轉,劍屏立把身子封住,耳前但聞一聲暴喝:
  「無知頑童,猶圖困獸之鬥麼?」
  元兒陡覺劍身壓力奇重,那一崩一絞之力,何啻千鈞,幾使靈虎劍脫手而出。「這樣落敗,絕不甘心?」元兒一反身,順勢將來力卸掉,沉腕帶劍,迅如石火,因用縮骨功,劍式很低,趨避較易,終於將對方險招化去。
  岷山師大全身已被煙霧環繞,除約略可見一條淡影外,全身各部均無法看出。惠元身式驟矮使她意想不到,急驚之下手朝皮袋一捏,一股濃煙朝前一衝。她卻趁著元兒揮劍前掃之時,往斜刺裡避去。略一緩氣,正待使用毒謀,把元兒捕縛,龍女卻打入陣來。
  俏龍女膽大心細,只一入陣,卻將背上金幢,項下玉珮一齊發動。這種威力,勝似元兒很多,那色帶桃紅的細點,如日光下所見空中塵埃,被幢佩返光,紛紛吸去。
  驀地,背上金幢光華頓減,寒風驟如潮湧直壓而下,聲後卻響起清虛老人的吆喝:
  「丫頭,你還乖乖順服祖師,瘴幕內,時間一久,你還想活命?除非你有不死奇方?」
  霞兒不敢大意,反手把金幢帶住,閃動嬌軀,驪龍劍卻順勢一卷,劍刃迎風作嘯,晌若輕雷,朝清虛老人疾攻硬逼。
  這一下出其不意,奇快絕倫,天惠真人,獨劍神招,確有意想不到之妙。
  清虛老人暗中駭然,手腳齊施下,雖然未曾受傷,但青緞衣袍,卻劃了一道三寸多長的劍口。
  這當兒,岷山師太也趕來會合,一見師尊這等模樣,不由頓吃一驚,忙用隱語動問,有無受傷。老人見這位異性徒弟,頗感關懷,立覺心花怒放,猛撲上前,立把她腰身一摟,朝後急縱,咧嘴笑道:
  「為師一時大意,袍上雖然被賤婢劃了一劍,但並未受傷,如今合兩人之力,各個擊破,必能擒獲?」
  突聞麟兒在外,冷笑道:
  「只恐未必?」嗆啷一聲巨響,軒轅神劍出鞘。
  寶琉立把手上燈光,劍上一照,但見青濛濛一道光華,朝蠱幕掃來。光並不強,但似專克制蠱毒瘴氣所設,毒幕立衝開一條大縫。
  清虛老人和岷山師太,不由相顧駭然。師徒將真氣凝諸右臂,正待合力猛擊。麟兒兩目閃光,滿懷殺氣,手中長劍一指,已朝岷山師太發話道:
  「限你師徒趕快將這種害人惡物,當場用火焚燬,否則,定斬不饒?」
  對手還未答話,四周圍立響起一片蛇鳴。吱吱呷呷,此起彼落,山谷爭鳴,群起應和。這聲音和絕嶺蛇鳴,殊無二致。不但麟兒感到心頭一怔,連岷山師太,也覺事變非常,忙朝乃師打了一眼色,顧不得再和麟兒動手,竟從革囊之內,取出一支玉瓶,將蓋子打開,也不知內中儲了何種藥液,竟能吸取空中毒瘴。瓶內嘶嘶作響,空中毒氛,立即變淡。
  周圍蛇鳴之聲,越來越覺淒厲,使人聽去,不但魄動神搖,而且頭腦昏腦脹。
  麟兒忙用傳音之密,招呼惠元和龍女,令其速退。兩人也突覺事變非常,只好暫時把敵人丟開,與麟兒會合應變。縱出幕來,惠元驚問道:
  「麟哥哥,這是怎的?」麟兒搖首不答,一雙精眸,往四周不住掃掠。
  一陣淒厲無比的笑聲,從四面八方,劃空傳來。
  寶琉驚道:
  「這聲音好熟?」龍女也皺著眉頭,凝神傾聽。那笑聲,發出之後仔細再聽,卻又為之寂然。
  麟兒自語道:
  「奇怪!如果是她,何至變成這樣?」
  寶琉心頭大駭道:
  「你是說她是……」
  麟兒淒涼一笑,忙用話岔開道:
  「真相未明,暫勿臆忖,以她為人,恐不至於變成這模樣?」
  寶琉見那蠱毒煙幕,瞬息間,變成一片淡淡輕煙,立被林中夜風吹向四處,清虛老人和岷山師太並立一處,面上煞氣直透華蓋,老人獨目還閃閃生光,不住朝四周掃射,兩掌微合胸前,分明凝聚內力,準備來人現面之後,竭全力一搏。
  燈光晃動間。西北邊,枝頭一響,似有重物墮地,一縷銀光,耀眼生花,朝著得人立處,掃瞄而來。
  突聞那淒厲笑聲,錐心刺耳,一條人影,在銀光包圍之下,緩緩前移。
  那是一位身著藍衣,披頭散髮的少女,婷婷玉立,但身子似乎僵直,懷中抱著之物卻如一彎新月,形式奇古的煉銀巨斧。她仰頭挺胸,嘴角間掛著一絲冷笑,不時用手把垂著的長髮,往肩後掠去。
  惠元驚叫道:
  「武姊姊,麟哥哥就在這!」他因自己是武蓉所救,對他特具好感,一聳身,往前便躍。
  麟兒見武蓉行動詭異,本有疑心,但一時又不好把元兒喊住。他性兒最急,對人友愛逾恆。撲近蛇女身前,長揖為禮,笑喚一聲:
  「多日失去姊姊行蹤,麟哥哥和霞姊姊們,找得好苦?」
  武蓉也不還禮,停身之後,一雙妙目,卻不住在元兒臉上打滾,倏地顫巍巍一聲嬌笑,這一笑,異常嬌媚,清脆悅耳,裊裊餘音,歷久不停,把元兒也弄得忍悛不住道:
  「妹姊,快和麟哥哥見面吧?」
  蓉兒兩手捧心,媚笑道:
  「你不是陳惠元麼?幹嘛還在這裡?」
  惠元恭謹答道:
  「途遇敵人,在此劇戰?」
  武蓉怔了一怔,一雙妙目左右流盼,忽把眼光落在清虛老人和岷山師太的身上,把手一指道:
  「你是說那獨自老兒和那中年女子?」
  惠元點頭道:
  「他用蠱毒厲瘴,想危困我們?」
  「蠱毒是有形之物,我為什麼沒有見著?而且他們是正人君子,如此攜手,正好收合作之效,為什麼隨便誣人,據我看,你把人弄錯?」
  元兒見她一口否定事實,一時作聲不得,但又不好拿言語頂她。武蓉很柔媚地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身子也靠了攏來,一對雙峰,幾乎觸著元兒胸口。
  惠元大吃一驚,他對武妹妹一不敢。心存半點邪念,忙把身子朝後一退,但肩上卻如一把鐵鉗,被武蓉全力扭住,半點動彈不得。
  惠元懷著滿腔錯綜複雜的表情,正待朝麟兒招呼,不料武蓉拿手在他臉上輕輕一刮,大聲嬌笑道:
  「你模樣生得好極了.長日裡,姊姊想著你呢?」她手上新月形手的利斧,在燈光照耀之下,射出萬縷寒芒,使人不寒而慄。惠元見她舉止不正,不覺心頭大吃-驚。暗道:
  「武姊姊雖出身邪門,但本身極為方正,否則,麟哥哥不會理她了。況她愛的還是盟兄,如今,他人在此間,不去睬他,反而向我胡纏,真是豈有此理?」念頭一轉,悚然而懼,立凝運全力,把身子朝後一閃,想就勢掙脫。
  說是遲,那時快!武蓉把悄臉一沉,大聲喝道:
  「我那點配不上你?竟敢如此刁難?」斧光搖曳,式演「武丁開山」朝惠元頭上狠狠便劈。
  元兒又氣又急,移筋縮骨,右掌朝上一卷,「金絲纏籐」一舉即把利斧打斜,人也脫身而出。
  武蓉見他狼狽不堪,不料反而大樂道:
  「妹姊和你鬧著玩的,這樣緊張幹啥?」
  惠元尷尬萬分,哭笑不得,只好朝麟兒招呼道:
  「麟哥哥,蓉姊姊可變得反常?」
  麟兒龍女和寶琉,早已飛身掠來,三人眼睛裡,都含著滿眶熱淚,柔聲招呼,語意慇勤,麟兒更是開懷備至。
  武蓉把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不住亂轉,對這幾位少年男女,似相識,卻又漠然無關。懷中抱著的利斧,一看即使麟兒懷疑:
  「這不是蓉兒兵刃?」
  斧柄為青銅所製,銅綠斑斑,似是埋藏很久,新近出土之物。斧面上,刻有篆文,麟兒與武蓉相隔極近,仔細把篆文一看,斧名新月,附有頌文,云:
  「神斧新月,極世之奇,入水伏蚊,陸能斷犀。」
  麟兒不由暗自心驚道:
  「她如何會有這種寶刃,人也變得反常,我不免暗中一試?」遂走近武蓉身前,拉著蓉兒的手,正待出語再問,突感到武蓉的手,其寒透骨,迥異常情。-怔之間,武蓉突把左手往麟兒際腕便扣,左手五指,柔中帶韌,真力綿綿,不斷而出。麟兒卻不縮手,住她纏住,兩眼卻往視她的臂腕,燈光照射下,突發覺她手腕上,似有一縷紅絲,分透五指。
  龍女也在一旁,驚叫道:
  「這是五毒手?」她關心愛侶被傷,卻又不願與武蓉為仇。這些地方,都表現出龍女的存心仁厚,她把握著武蓉左臂,滿臉惶急道:
  「武姊姊,我們都是志同道合的人,為什麼對他這樣?」
  武蓉突把悄臉一沉,低聲喝道:
  「誰叫你們唆使元兒,不和我好?」
  元兒不由倒抽一口涼氣,心說:
  「這真是含沙射影,誣人之極?」
  龍女也覺心頭泛怒,深感好意成仇,不由把五指稍凝真力,猛覺手掌微麻,忙鬆手後撤。
  武蓉也鬆去麟兒的手,緩緩後移,手揮新月神斧,冷笑道:
  「你倆人已中了我絕世神功,還不乖乖就範?」
  麟兒一臉嚴肅,臉色泛青,低著頭正在運功力,排除手上餘毒。
  清虛老人和岷山師太,立朝武蓉身前一撲,笑問道:
  「姑娘,你手上兵刃,到底是何人所傳?」
  武蓉含笑道:
  「九頂神物,自非小可,師門淵源,恕我無法奉告?」語聲略頓,立把話題一轉,續道:
  「兩位老前輩,恕晚輩眼拙,但一視即知為正道中人,請賜大力,勿讓這幾位逃脫。周圍半里,已布下不少高手,務期一網打盡?」她語音急促,粉臉也變成鐵青,朝著麟兒龍女,似有切齒之狀。前後不過片刻,在行動上,她變化最多,便直使人無從捉摸。
  麟兒不由縱聲大笑道:
  「這是涇渭不同流,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人各有志,誰也無法勉強。武姊姊,你既然想把我們一網打盡,眼前,我手上不是正中了你那五毒功力麼?何不趁我功力未復之前,立即行動,再遲片刻,恐怕你沒法達成願望了?」
  這一種笑,實際上比哭還難受百倍,麟兒分明傷心已極,才作出這種違心之言,目的在於感動蓉兒,讓她們逃走。
  武蓉毫不理會,仍揮斧前移,清虛老人和岷山師太,竟分兩面包抄而來。
  麟兒手執雙鐃,縱身而出,鐃迎雙斧,手腕下沉,一陣耳饒聲,紫光白芒亂晃。蛇女和麟兒,雙方身子,微退半步之後,不住游身疾走,似乎彼此均有忌憚。那新月神斧,此時已迭見威力,斧面爍若爛銀,起落之間,寒風颯然,崩力奇重。
  蓉兒身法之怪,更是前所未有。她對麟兒鈸招,似乎滿不在意,涉兇犯險,勇不可當,似欲從奇險之中,制使敵人。這種打法,初看似凌亂無章,仔細觀察,卻是巧奧逾常,而且手法身法,都自成一格。
  岷山師太和清虛老人,已使用天都劍和一對肉掌,乘隙蹈虛而進。四人成一堆,五丈之內,狂風如濤,彼此手法均一氣呵成,纏鬥總在九十餘招之上。
  麟兒對武蓉,總心存顧忌,而且臂上餘毒,並未完全痊癒,雙鐃難於發揮全力,對方雙掌一劍,更是功力驚人,著著崩來,衣飄袂舉,迫使麟兒難於應付。
  眼看抵敵不住。美麟兒狂等一聲,雙鐃揚合之間,被燈光一照,如兩面銅鏡,射出千絲反光,把岷山師太雙眼照花,麟兒竟欺身而入,綻口嗔叱:
  「接招?」
  岷山師太把天都劍往下一沉,一聲驚震天奇響,劍身竟被雙鐃夾住。武蓉卻從側身斜逼,神斧攔腰捲來。
  麟兒眼看自己左右前面,三方受敵,尤以清虛老人的掌風,奇勁絕倫,不由心生巧計。猛可裡,突把雙鈸左右一分,身子順著手掌風邊緣,往斜刺裡一閃。武蓉神斧,頓失目標,前卷之勢,難於驟住。老人又是一雙獨目,右難於顧左,寶琉更詭,突把燈光一罩,瞳孔一時難於適應,放手如臨暗地,不覺頓感吃驚,陡聞麟兒大聲疾喝:
  「老頭兒,破書還你?」
  千絲純陽勁風,直逼老人,來勢絕猛。
  武蓉的斧頭,因為麟兒閃開,也於同時朝著清虛老人斜飄而至,這一來,他變成左右受敵,畢竟他被瀑布困住時間極長,聽力特別,耐性也高,臨危不亂,突把腰身一翻,背部幾乎貼著地面,雙腳一彈,人從斜刺裡,進掠而來,這一式,「紫燕翻飛」奇快絕倫。
  寶琉手上燈光,適於此時揭開蛟罩,一道強光,把老人獨目照住,這種閃光制敵之法,使對手怒不可遏。岷山師太陰惻惻的冷笑道:
  「我和你拼了?」天都劍和手上雲帚,如雙龍剪尾,人在強燈光裡,如流星趕月一般,朝麟兒猛撲。
  武蓉更是不閒。她嬌笑連連,似瘋似詭,人若蛇游,輕快無匹,神斧靠著手臂,斧口朝前,想藉一拖之力,把麟兒割傷。這種手法,用來對付內功極高的高手,堪稱絕著,不由把龍女激惱,怒叱出手,俏影橫空,白光如匹練橫空,疾罩而下。
  說時遲,那時快。麟兒雙鐃,左右一分,用純陽六十四式,「雷峰照夕」把岷山師太的雲帚和天都劍,分別接住,兩人一時對上真力,一時竟難分開。
  龍女和武蓉,只要兵刃撞上,總有一傷。惠元清嘯一聲,左手疾揚,太乙五靈掌力,激沖而上,左手神劍,卻迎著武蓉兵刃,疾劈而來。
  龍女被元兒風力阻住,只好收武躍落,山頭上,震天價練,朝後便卷。靈虎為崆峒鎮山奇劍,為神洲五劍之三,神妙之處,可媲美驪龍,威力奇絕。
  驀聞空中嗚嘯之聲大作,七道藍光,電閃而來,清虛老人,竟用漫天花雨的手法,打出七柄碧寒刀,刀走弧形,籠罩而下,寒芒閃爍,耀目生輝。
  這一來,不但激起麟兒的殺機,也激怒了寶琉惠元等人。金剛正如閃電一般,隨著燈光開舉。
  麟兒急用雙鐃,緊護全身,一陣錚錚之聲震耳,碧寒刀已震飛五炳,其餘兩把,也被鈸風打斜,卻朝寶琉胸口及左肩兩處飛來。
  紫光繚繞間,金剛正寶劍,上下翻飛,劍匕相接,碧寒刀化一陣碎片,朝四面飛落。
  空中,突傳來一聲冷笑,使敵我雙方,均感一驚。
  武蓉把神斧一揚,逼退元兒,卻嬌笑連聲道:
  「老前輩,我們不妨暫時罷手,不論他們有多少厲害,總逃不脫我們手中?」人影一閃,凌空而起,奇快絕倫。
  清虛老人和岷山師太不由一愕,但笑聲搖曳,極為詭秘,誘使兩人不能不走,師太騰身而起,老人也跟身而進。
  惠元瞪目恨道:
  「我就不信你有本事逃脫?」
  手探革囊,抬臂間,射出七道銀光,發出絲絲怪嘯,朝兩人身後射去。這是江漢神駝,悉心所傳的武林至寶,隋唐之交,海天一燕,威震武林的鐵燕金鉤,由於清虛老人,七把碧寒刀,招來這厲害之物。
  惠元手法,不但得崆峒嫡傳,而且又經過神駝興百衲上人的傳授,並經麟兒指點,威力自非小可,加以岷山師太,又是殺害江漢神駝的兇手,惠元那會讓她安然逃脫?一霎時,嘯聲四起,快同閃電,不但老人嚇得心神不屬,連岷山師太也觸目驚心。四周圍,古木森森,寶琉燈光不及之處,只有一片漆黑。岷山師太,朝一株大樹之後便閃,清虛老人,卻是一矮身,朝一塊石後縱去。
  七隻鐵燕金鉤,疾掠而過,立即飛越前面,突聞錚錚數響,空中暗器,似乎受著吸力一般,竟改道而下,轉瞬之間,暗器朝一株大樹後,紛紛消失。
  麟兒已覺出不對,高喚-聲:
  「元弟留神?」不待語落,兄弟兩人,雙雙朝前猛撲。
  林木中,靜悄悄的,不但暗器全失,連敵人也一個不見。
  惠元驚道:
  「麟哥哥,江湖能接這種暗器的人,可以說絕無僅有,你猜,誰有這種本事?」
  麟兒一縮眉,精眸閃閃,往四週一掃,立喚了一聲:
  「寶姊霞妹快來?」
  龍女急應道:
  「有何事變?」兩女手執長劍,已撲近麟兒。
  惠元忙道:
  「寶姊姊,請拿你手上燈光,代弟搜索?」
  龍女把燈光照了一照,也看不出半點動靜,這才覺出事不尋常.最後還是麟兒主張:
  「回前搜山?」
  突聞嗤的一聲,一支利箭朝麟兒胸口射來,疾猛無比,好在麟兒功深識廣,手腕一抬,立把利箭抄住。
  這是一種黑色實心,粗如小指,長約兩尺,用利刃削成斜口,堅硬逾金石之物。箭尾,掛著一塊黃布,布上除寫了一個X字外,別無其他異狀。
  寶琉一見這塊黃布,竟驚叫失聲,冷汗涔涔,粉臉變色。
  惠元知道她已看出端倪,忙問其放。
  寶琉沉沉地歎息一聲,苦笑道:
  「冤仇直解不宣結,我絕未想到,一件事情,會翻翻覆覆,不一敗塗地,絕不罷手?」
  元兒驚道:
  「這話作何解釋?」
  「這是峨嵋後山凝巖的實心黑竹,無堅不摧?」
  「那布呢?」「佛門十字記號,雖非峨嵋獨有,但本門卻很特殊,你們不妨認真觀察一會,定可找出異點。
  麟兒望著惠元微笑不語,使惠元至感尷尬,只好囁嚅道:
  「十字之中,有一細微黑圈,但不認真,卻無法分出,不知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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