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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風火奇春


  青蓮師太一見覺明氣勢,便知今日事情要槽,對方既已點出畢瑤是廬山弟子,自己身為畢瑤長輩,那能當面不說?遂從椅上立起,笑顧覺明道:「小徒畢瑤,被貴派扣留已久,而事情起因,並非深仇大恨,不過年輕人彼此氣盛,口頭上互不饒人,結果如此,已為親者痛而仇者快,貧尼原秉息事寧人之旨,在貴派祖師之前,親自謝罪,還望掌門多多擔待,不知高意如何?」
  語畢,雙掌合什,朝著覺明,拜了一拜。師太這樣做,可算是忍辱負重,對峨媚憂禮有加,如對方涵養有素,這場是非,自可早作了斷。無如覺明意氣用事,偏激之見,持之過深,乃至釀成一種不可收拾之局!這位峨嵋掌門大和尚狂笑一聲,音震屋瓦,用手指著青蓮師太,暴喝道:「本門開山立派,歷數百餘年,聲威所及,遠近咸知,只為人間難免是非,故旨在人不犯我,我不侵人。不是本座開口自誇,無論江湖上那一門那一派,絕不敢擅動我峨嵋弟子半根毫髮,犯之者死!漕宇廟之事,肇因於你們廬山派的女門弟,勾引崑崙弟子,恃眾凌人,傷人奪劍,漠視本門已極!當時一昧頑強,如今自知功力不濟,竟欲巧鼓如簧之舌,想說動本座,草率了事。可不知本座素來言出法隨,無論如何,此事絕不能輕易罷休,除非肇事之徒,挖目削足,率眾入山者,面對寺門,罰跪三日,否則一切惡果,本門絕不負責!」
  「到底峨嵋是武林主派,與眾不同,覺明大師,佛學修為高人一等,別的不說,就是這種息事寧人之道,老朽活了一百餘歲,還是第一次聽到!」江漢神駝語音愈說愈高,並反顧麟兒瓊姬續道:「你們兩人,算是罪魁禍首。有道是,好死不如惡活,承覺明掌教大開慈悲之門,僅要你們變瞎變跛,你們還不自挖雙睛,斷取兩足,好好奉上,換回你那師姊?」
  天山神丐也朗聲大笑道:「這處罰確算最輕不過,只是峨嵋派對於外人,還沒有處罰的權力,否則我老叫化子也可用丐幫規矩,對於那些偏激不仁,冥頑不化的佛門敗類,除責打一百打狗棒外,還須拔去舌頭,讓他早入畜牲道,以免危害人群!」
  覺明怒喝道:「憑你駝子化子兩上,也敢來此處饒舌?」
  天山神丐,把怪眼一翻,傲然接口道:「既敢來,就敢接,是禍是福,誰還計較不成!」
  覺明大師,鐵青著臉,殺機畢露,目視飛雲子和鐵杖仙童詭秘一笑,徐道:「百餘年來,本門極少與武林別派,印證武功,既有高明之士,來此踐百日之約,願以武功高下,判是非曲直,峨嵋風火樁,久未一用,兩位師弟,不妨立即佈置,就此請教高明!」
  江漢神駝,不由大吃一驚,知道這風火樁,為峨嵋絕技之一,不用說武林別派未曾習此,連自己百歲江湖,也只聞名而未見面。麟兒惠元,也極感驚訝,不約而同的目視蒼鷹老人,因為他出自巴山,可能熟悉峨嵋藝業,風火樁的內情,想求他暗中指點,無如老人也舉眉蹙額,似覺異常困惑!
  惠元面對麟兒耳語道:「這東西,大約是將腳樁插在火內,你我和瓊姊姊,有寶劍護身,倒不足懼怕,反正萬不得已時,用暗器收拾他們,怎麼樣!」麟兒點頭不語。覺明大師,用手招來覺性,密語片刻,覺性立飛奔入內。不久,佩環聲動,香氣襲人,大殿之上,白光微閃,寶琉女竟從神龕之後,緩步而出。
  她今天裝束,回異曩日:淡藍衣換了白裝,長髮上還扣了一隻蘭花夾,輕施薄粉,微抹朱唇,柳眉含翠,玉頰生霞,真與龍女一般無二,可把這位鱗弟弟,看得有點意亂神迷。元兒睜著大眼,望了望寶琉女,又看了看鱗哥哥,人家一付翦水雙眸,似有意無意朝著自己這邊不斷掃來。鱗哥哥臉上可無笑意,緊鎖雙眉,似乎帶著無限困惑,不由惹起無限同情,乃向鱗哥耳語:「她對你真好,可不能辜負人家一片情意!」
  比鄰而座的,正是瓊娘與蘅春,蘅姊姊嘴不饒人,竟細語嬌聲道:「有她一出,我們這仗可不用打啦!」不單閒言冷語,精芒電閃,其利如刀,全落在元兒的臉上。無巧不巧,元兒聞絃歌而知雅意,正把目光轉移,四目交投,勢如觸電,加以蘅姊姊又淡淡一笑,這位美艷姊姊,可笑得異常神秘,隨著櫻唇一撇,一幅淡綠輕紗微障玉頰。隔座望去,恰似煙籠芍葯,嬌艷奇絕,這可把惠元看得呆了。男女之間,感情原極為微妙,稍事挑逗,即萬緒千頭,不知從何理起!
  彼此正迷惘陶醉,如飲醇酒,卻被一陣冷笑打斷,細看,原來蕭使君也隨之而出,不過卻從佛座之左踱了出來,恰和寶琉女走個對面。不知何故,這位峨嵋之友,似有為而來,他對寶琉女盯得可緊,醋意也大,一指之恨,怒不能解。他這一聲冷笑,可使峨嵋僧眾,聽得滿不是味兒,因為大殿之上,更逢掌教升座之時,自然得莊嚴穆肅,無論怎樣,不得隨意笑出聲來。
  蕭使君在武林輩份頗高,為峨嵋派十一代法華長老忘年之友,武功自成一派,峨嵋有事,此人必來,而且至為賣力,覺明和尚及座下弟子,對之均極為敬重,究其實,此人滿腹心機,為峨嵋賣命,也別有企圖。遠在峨嵋十代之時,滅魔寶笈一書為峨嵋秘本,忽於一夜之間,遽爾遺失,伏龍寺大小上下,幾已全部出動,四處搜尋。一晃十餘年,杳無音信。
  迄十代祖師了緣大師圓寂之時,竟爾面囑法華長老,失書原因,不再追究,如有將書送返者,得視為十代掌門嫡傳弟子,受本門上下,憂禮有加。峨嵋徒眾,將恩師遺命,奉為圭皋。
  迨法華長老晚年,峨嵋凝碧巖附近,竟出現一隻白猿,長老一時好奇,緩緩走近,無如白猿吱嘯一聲。返身而遁,長老尾隨不捨,未幾追及,一把抓著猿頸,沉聲喝道:「孽障,死期已近,有藥難療,老僧並無害爾之心,逃避作什?」
  最奇是,白猿似知人語,撲簌簌的落下淚來,法華長老,不覺更奇,一時倒被這情形怔住,右手一鬆立把白猿放下,正待任其逃去,因為長老已經看出,這靈猿,業已被武林高手用截脈法所傷,而且傷勢奇重,又以治療時間已過,縱有靈藥,也於事無補。不料鬆手之後,那白猿不但不逃,反一手抓著長老僧衣,一手指著巖下,吱吱亂叫。長老暗裡一驚:「莫非巖下有什麼蹊蹺?」竟跟著白猿,一同躍落。
  凝碧巖下,石洞天成,雖無世之愚夫愚婦,妄傳內有神仙。然而俠隱奇士,藉名山修煉,古洞淒身,確不乏人。白猿攜著長老,至一處洞口極窄,但裡面卻極為深的石洞,伏身而入。曲折迴環,深約數百丈,裡面竟有石室一間,石榻之上,還坐著一個年約四歲的女孩,一見白猿,立飛撲而上,狀極親熱。長老不由高宣一聲佛號,隨手立將那女孩抱過,仔細一看,這孩子不但是粉雕玉琢,秀麗天成,而且一身裝束,也非常奇特。
  身著一藍緞襖,淡紅褲,足踏薄底鹿皮靴,笑靨迎人。可愛已極!長老不由一怔神,忙將她衣服解開,四處檢查,竟在衣縫之內,取出白綾一幅,上寫著:「餘生也不辰,于歸方氏不久,即遭離亂,夫慘死敵手,乃攜稚女寶琉,逃來峨嵋,日依母猿為命,茲因失血之症復發,彌留之日無多,尚望仁人君子,世外高人,秉人溺已溺之心,推衣解食,使孤哀稚兒,得獲生路,則感戴無已矣!」
  法華長老不由一歎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這樁事,老僧那能不管?」正擬抱著那女孩出洞,不料她把身子一溜,跑到石壁罅隙之前,鑽身而入。長老也不阻止。白猿齔牙咧嘴,拍手大樂。
  不一會,這小女孩竟轉身出來,手上提著一盞光華奪目,形似蓮花的奇異銅燈,那形似半球的內套,光投其上,泛出千絲銀光,眩人雙目。
  外殼卻係一種透明之物,非金非玉,精緻異常,連法華長老,也不知奇異神燈,出自何人之手,左手拿著的,更使長老目瞪口呆。原來那是一種以黃絹為封面,裝訂極精,峨嵋鎮山神功,久遭遺失的滅魔寶錄。長老立憶及,恩師遺命:「失書原因,不再追究,能返書歸於峨嵋者,得視作第十代的嫡傳弟子,受本門各弟子的敬禮!」法華長老,不由暗道:「我已是九十已過的人物,連衣缽弟子優曇,也逾六十,想不到還替他們找位小師叔,真是始料不及!」峨嵋眾徒,對歷代掌門遺命,執行至嚴,絕少拂逆。法華長老,將寶琉女和白猿帶往伏龍寺後,當著眾徒一宣佈,寶琉女就成為十一代弟子了。
  孩提之童,必有保姆,法華長老,即托師妹,紅雲師太,專司照顧之責。
  白猿不及半年,傷發而死,寶琉女如喪親娘,哭泣盡哀,因為天性至善,益為法華長老及紅雲師太所喜,擬將滅魔寶錄裡面所載武功,盡量傳授,為著此事,特於事先稟明一位閉關清修的老前輩,經過特准,寶琉女得峨嵋不傳之秘,內功拳劍,冠絕同門。滅魔寶錄,系佛家正宗,習之可永駐芳顏。由於寶琉女天賦極高,且幼受白猿撫養,採食了不少靈藥,華年十六,已獲寶錄真專,十之七八,惟按實際年齡計,在目前也是中年女子。
  蕭使君為法華長老忘年之交,與峨嵋互通神氣,且時有往來,對寶琉女算是一見鍾情,但此人心機極重,知道自己和對方年齡,相差極遠,恐難獲少女芳心,故將自己所圖,絕不流露,不時以兄長姿態。對這位年輕少女,照顧有加。紅雲圓寂之後,因為同門人物,已無女性,寶琉女也覺寂寞異常,不時下山,行道江湖,因為武功極高,曾一度震撼大江南北。
  不久,那位峨嵋異人,又傳書將她召回,連新得滅魔寶錄副冊中幾種新奇武功,也一併傳與。副冊所載,每一種武功,都至為深奧,寶琉女又復整伙潛修。迨鱗兒赴峨呢百日之約,覺虛覺淨,也均為鍛羽,覺明不得不把這位中年長輩,也請了出來,無如人家年貌性情,與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女,了無二致,而且對麟兒一見鍾情,不但為峨嵋徒眾始料未及,連蕭使君滿懷熱望,一腔奸謀,也破壞的無以復加。歷來由愛生妒,因妒成仇。寶琉女對麟兒的一舉一動,都在人家監視之列,疑心生暗鬼,彼此眉目之間,稍有不慎,猶使蕭使君疑真疑假。更何況果有其事,那使人察看不出來?蕭使君一聲冷笑,寶琉女惕然知警,粉臉一沉,神義內蘊,目不斜視。峨嵋派上至掌教,下至一干門人,都從座上立起身來,肅然致敬。
  覺明忙含笑招呼上座,寶琉女只好坐下。蕭使君卻推波助瀾道:「崑崙派司馬子揚,管教弟子無方,不稍給顏色,今後江湖道上,還有寧靜日麼?」麟兒見他當眾辱及師門,不由勃然震怒,沉聲喝道:「姓蕭的,論爾出身,在江湖上輩份原高,然而所行所為,無異於鼠偷狗盜,詳情不必細說,明眼人絕不可欺,如再辱及季某師門,我只好抽劍為本門護法了。」
  蕭使君也不加理喻,扭轉頭,望著寶琉女微笑道:「師妹高見如何?」寶琉女粉臉凝霜,冷峻地道:「大殿之上,悉聽掌門作主,旁人不便說話!」這一橡皮釘,碰得不輕,蕭使君只好恨在心裡,但表面上也不能不假裝笑意!殿外廣場之上,業已佈置就緒,除擺了兩排座椅之外,還有一種東西,最為顯眼。那是高可盈丈十二根鐵樁。
  樁尖身細,插在地上,周圍卻堆著不少乾柴,柴上清油滿佈,但尚未舉火,看情形,所謂風火樁大約就是此物。不但青蓮師太等人,大吃一驚,連江漢神駝,也深覺此次太險!雙方坐定後,覺明大師,立朝江漢神駝發話道:「韓施主是否另有準備,否則,我們就發動風火樁,一較強弱,真如本門不敵,不但廬山凝子,就此釋放,而且其他要求,本門無不聽命而行!」
  神駝還未答話,飛雲子虞靜文,早從座上立起,走到覺明之前,施禮請命道:「今日之約,崆峒棄徒陸思南,竟也擠身其間,小弟願與他先見頭陣,特請示下!」覺明一臉陰沉,略事沉吟,立著侍立的小沙彌,捧上鉤形寶劍一口,革囊一付,耳語半晌,飛雲子虞靜文,始領命而出。陸思南正待慨然應戰,麟兒和惠元,見他身上一無所有,由惠元出面,將他止住道:「師叔末攜帶兵刃,就拿弟子之物,暫時充數如何?」
  思南微笑點頭,任由元兒掛囊佩劍,這位伶俐師侄,卻輕輕低語道:「囊裡鐵燕金鉤,系隋唐海天一燕威振武林之物,犀利無比,敵人如專憑武功便罷,若使用陰謀時,就拿此物對付。」陸思南微一皺眉,竟似不甚贊可。元兒又道:「剛才覺明大師,暗中鬼崇很久,而且寶劍革囊,都非虞靜文自己之物,其中陰謀,不言可知,對敵仁慈,無殊虐待自己,師叔還須仔細才好!」
  陸思南忙含笑點首,一躍而出。虞靜文暴喝道:「姓陸的,人之恨,莫過於殺親奪妻,今日一戰,不死不休!」他不容人開口,一拔長劍,嗆哪一聲,長劍出鞘。曉日晨曦,照在那鉤形長劍之上,立現出一彎紅光,如雨後新晴,虹霓乍湧,絢麗之極。
  陸思南知道這是峨嵋掌門手中之物,不由暗忖道:「這惡道,果然想從兵刀上取勝,不過猶在元兒計算之中,事既如此,只好應情施變!」他原是灰心失意的人,飽經隱患之餘,業已培養一種喜怒不形於色的性格,紅光照著雙目,他把兩眼微闔,緩緩說道:「虞道友,這一次,我們總可一了百了,不必急於一時,徒手兵刃,悉聽尊便,只是你手上彎虹,光線太強,極為刺眼,我背上之物,原是崆峒鎮山之寶,光線只有比它更強,依陸某愚見,不如彼此用黑巾掩著雙目,一決生死,豈不新鮮別緻得多!」
  虞靜文狂笑道:「既然你想用此法拖延時刻,虞某如不同意,人將謂我不能容人。」著場中弟子,取過兩條黑巾,把臉蒙住後,又復冷漠地道:「你還有無遺言,否則虞某有僭了!」
  陸思南淡淡一笑道:「陸某少小無家,能到今日,已算長命,就請賜招!」招字猶未落音,對方已循聲而入,一陣風聲雷響,寒風砭骨,掠胸而來。陸思南不由暗吃一驚,對方武功,原與自己不相上下,不料十餘年後,技藝卻大有進展,雙足微點,忙往斜刺裡一縱,也立即抽劍發招。靈虎劍原是崆峒之寶,只一出鞘,銀光燭天,比彎虹劍更加鋒利。虞靜文只覺一縷寒意,直透肌膚,練武的人,感覺至敏,知道對手寶劍,絕不弱於自己手中之物,心存戒備,不敢躁進。
  雙方繞場數匝,由於兩目被掩,彼此都只能憑此對方輕微腳步及衣角帶風之聲,來辨別來人方位。陸思南由於逆境重重,心如止水,無形中獲得了玄門靜字訣,兩耳特別敏感。忽聞對方暴笑一聲,彎虹劍如疾風暴雷,捲起劍幕千重,寒光萬點,崩扎點刺,連續攻來。陸思南絕不發招,隨著劍上嘶嘯之聲,默察敵人劍路。峨媚派的靈禽劍術,得巧字訣,剛才三劍,正是「昂日穿雲」、「金鶯織柳」、「雁落平沙」。
  不待敵挪騰轉式,陸思南也長笑道:「道友也請接幾招試試!」翻腕卷劍,光同匹練,寒氣千重,一武「斷碧分山」,劍走長弧,嘶嘯刺耳,疾衝虞靜文的百匯要穴,猛劈而下。
  由於招式過急,又目失效,逃避頗難,虞靜文不能不實施硬拆。跨步往左,彎虹劍由下而上,疾繞而來。但見銀赤兩道光華,相對一絞,一陣金鐵交鳴之聲,火花冒起老高,彼此一合即分。陸思南虎口發熱,虞靜文手臂酸麻,彼此各退一步,順著劍身一摸,靈虎無恙,彎虹劍已崩了一塊。虞靜文不覺震撼已極.峨嵋彎虹,歷代相傳,視為珍物,掌門待欲以此制勝,不惜將自己的至寶,借了出來,這一損傷,雖然當著面,但也無法交待。一呆之下,覺明大師暴喝一聲道:「兵刃受損,不必顧慮,師弟毋須猶疑,一往直前,從速了結!」
  虞靜文心頭一寬,重揮長劍,面蘊殺機,但見流虹疾捲,劍挾風雷,滅鷹劍術,竟爾源源出手,玄門珍秘,與眾不同,陸思南立覺來人劍式,壓力奇重,忙將飛雲劍術,使了出來。雙方一展開攻勢,由於劍刃劃風,嘶嘯作響,彼此反覺對方招式,有路可尋,但見兩條人影,時合時分,一紅一白兩道光,還夾著虎影奔騰,風聲雷響,混為一片,誰也不甘示弱。
  陸思南的飛雲劍術,學而不全,最後十二奇招,由於當時功力不濟,未曾傳授,即離開師門,故劍術愈到最後,遂愈感不濟,但因他聽風術勝過對手,而且輕功一項,遠較虞靜文來得疾快,兵刃復佔著憂勢,有此數端,截長補短,虞靜文一時竟奈何他不得,但二人因情孽牽連,恨不可解,彼此不見真章,誰也不願罷手,虞靜文更得著師兄暗示,藏著最後煞手。
  攻擊之間,虞靜文突然冷笑一聲,長劍一卷,疾朝後躍。陸思南正擬追擊,不料敵人左手劍決,探手革囊,揮手之間,三絲藍光,成一品字暴射而至。惠元驚叫道:「留神暗器!」陸思南趕忙揮動靈虎,雖然用寶劍把來物磕飛兩枚,但右邊將台穴上,卻中了一下,立覺半邊身子一麻,右臂酸痛無力,靈虎劍也頓感沉重異常。麟兒惠元早已大聲吆喝,咒敵無恥,正待躍身飛出之際,不料虞靜文手辣心黑,一擊成功之後,立欲制反方於死,臉上黑巾,當場揭下,反身提劍,猛撲而上,瞥見陸思南左手一揮,突也打出一物,銀光閃爍,嘶嘯刺耳。虞靜文制敵心切,作夢也未想到,敵人臨危反噬,以牙還牙,而且出手之物,又是隋唐海天一燕,藉以成名的鐵燕金鉤!鐵燕飛來,嘴上金鉤刺中虞靜文的右目,鉤上不但附有倒刺、而且內含毒汁、中人必死,燕翼為太白金英鍛制,可洞金石,目為人身脆弱之區,如何承受,只聞一聲慘號,虞靜文仰地便倒,燕子入肉,連鼻樑也被割斷,手足幾彈,眼見不活。
  陸思南也踣然倒地。雙方叱聲連連,五條人影,一躍而出,麟兒惠元,手腳最快,不但把寶劍取回,連虞靜文身上的鐵燕金鉤,也立取了出來,納在囊內。陸思南則被麟兒抱住,由惠元仗劍相護。峨嵋派覺淨和扶杖仙童只一落地,立由覺淨救人,覺性和仙童,兩從都提著鐵杖,想把麟兒逼住。
  惠元手橫靈虎劍,俊眼一睜,大聲斥喝道:「想糾眾群毆只管齊上!」靈虎劍銀光暴長,勢挾風雷,出手便是「南海泛潮」、「金干指日」,驍勇無比。覺性和鐵杖仙童,雙杖齊舉,「獨劈華山」。惠元將手中神劍,盪開覺性的元陽杖,左手掌緣,順著鐵杖仙童手杖來勢,往旁邊一推,峨嵋兩位高手,當場被震退數步。
  廣場上,立發出一陣清嘯,宛如鳳鳴九唳,幽香襲人,白光閃目。惠元正在奮發神威,長驅直逼之際,只覺眼前一花,胸上立有一雙又滑又柔軟夷素掌,朝著自己一推,不由疾退數步。
  定神看,原是寶琉仙子出手護衛峨嵋,這可把元弟弟難住了。不打,顯得無私有弊,和她一較強弱,似乎又覺對不住這位姊姊。只好拿眼請示麟兒,無如這位麟哥哥,往常當機立斷,此時卻似失去往日的靈智,愁眉苦臉、默不作聲,怔神不間,只聞身後撲哧一笑道:「怎麼啦?打得正起勁,忽然勇氣全消,難道遇到了剋星麼?待我和瓊姊姊替你抵擋一陣!還不退。」
  不用看,准知是蘅春姊姊,左邊身旁,還有瓊娘,這兩人,無一好惹,就連鱗哥哥也得讓她們三分,只好訕訕說道:「就讓你們和她打吧!我正不想和女子們比劃!」瓊娘笑道:「真要比劃,你很可能吃癟,還是和盟兄站在一旁觀戰吧!」
  惠元正待返身走避!蕭使君卻已飛躍而出,鐵簫一指,逕朝元兒怒喝道:「站住!」惠元避讓寶琉,可並不是怕她,那是因為她像霞姊姊,然而一肚子也沒有好氣,正待找地方發洩,蕭使君一喝,不啻如火上加油,長劍一拔,銀光電閃,玉頰微酡,似笑非笑道:「怎麼啦?有話好講!你手上鐵簫,陳惠元也早已見識,比我手上的靈虎劍,並不見得高明多少!要不要馬上比劃一番?」寶琉仙子,本想往前搶,不料蕭某搶前而出,她卻襟若寒蟬,一付翦水雙眸,精光電閃,卻落在瓊娘的臉上,那是流露著友愛,暗說:女人心目中有同一獵物,難免有妒情,但是這位酷似霞兒的可人兒,眼光裡卻充滿磁性,瓊娘滿懷愛意,如不是面當峨嵋高手,直恨不得攜手談心,一暢衷曲。
  蘅春則關心元兒,雖然她知人家早已心有所屬,但她仍不死心,放手按青銅劍,乘視窺隙,如對方發動攻勢,或元兒先發制人,不惜眾目睽睽之下,以雙劍對付鐵簫,給敵以強烈打擊。
  蕭使君陰沉險惡,奸猾無比,暗中已有陰謀,不惜盡量拖延時間,此時卻奸笑一聲,沉聲問道:「鐵燕金鉤,為武林歷禁之物,陸思南革囊寶劍,明明非他本人所有,卻是從你身上取下,難道陳太清竟敢傳你此物,在外隨便闖禍不成?」
  惠元嗤之以鼻,慢聲回答:「鐵燕金鉤是否本門之物,與你無關,更無權過問!」
  驀地簫挾厲嘯,一股激流隨著縱橫簫影,連番掃出三招,疾從惠元側面,逼攻而來,蘅春嬌喊一聲:「接劍!」青銅劍泛起千絲黃光,人影卻被劍光裹住,「白虹貫日」巧點「將台」!緊跟著,「孤陰獨陽」、「天地立判」,嬌軀閃動,也狠狠還了三招,不但把蕭使君凌厲攻勢,一舉封住,而且使他不由大駭,暗中稱奇道:「青銅劍明是江漢神駝之物,如何為美麗少女所有,難道她是駝子孫女不成?」
  瓊娘已為陸思南察過傷勢,那射入肌膚之物,卻是一根細長但體散藍光的毒針,自己雖然不識,玉郎卻是會家,暗中告知:「虞靜文出手傷人之物,正是峨嵋派獨門暗器、『淬毒子午針』,一經中人,子不過午,必死無疑。」陸思南中針之處,卻是右邊「將台穴」、穴通五臟,為三十六大死穴之一,幸虧麟兒饒有機智,取了一粒絳雪丹納在他的口裡。並將周圍穴道閉住,使毒傷不至蔓延,而且把蝻蛇內丹,放在傷處吸毒。
  瓊娘得悉毒針底蘊之後,立飄身躍出,金牛劍拔取在手,正和元兒蘅春,成了三面包抄之勢,口中還不斷喝道:「無恥之徒,既指斥鐵燕金鉤為武林歷禁之物、『淬毒子午針』又何嘗不是禁品?而且先施暗器之人,正是死者虞靜文,自是罪有應得,峨嵋輕視武林常規,還不是由於你這幫幫兇,平日助紂為惡的結果?眼前就是要你立遭現報!」
  覺性僧久已蓄勢待發,聞言,立將鐵杖一領,撲近蕭使君,眼看雙方就有一場狠鬥,覺明和尚,已著小沙彌出面傳話:「雙方暫時歸座。風火樁上,互見高低!」
  麟兒知道這種比試,危險之極,一個不巧,立即送命,因為鐵樁上端,不但尖銳,而且煙火傷人,輕功稍弱,不用對方猛攻,自己就存身不住,算計自己的人,雖然都能上樁,但較有把握的,只有自己、元弟、江漢神駝、蘅春和瓊姊姊,不到必要之時,青蓮師太和天山神丐等人,不必上陣。
  於是將陸思南扶著歸座,又將他將台穴上的毒針,一舉拔出,仔細一看,針長三寸以上,上面沾著許多血絲,其色如墨,顯含劇毒。蝻蛇內丹,吸毒極快,丹上因吸附毒液,竟黑了半邊;所幸陸思南因服食絳雪丹丸,又經過排毒之後,也逐漸清醒過來,一見麟兒把自己半扶半抱,不覺微一搖首,低聲歎息道:「我這一條命,卻由賢侄把我從鬼門關上拖了轉來,雖然對方已死,但竟非我的本意,這真是:『不入江湖想江湖,入了江湖怕江湖!』人心險惡,一至於死,復又何言?」
  麟兒惠元,婉勸一陣後,峨嵋眾徒,已將鐵樁周圍的柴火,點了起來。
  一陣劈啦之音,響了過後,十二支鐵樁周圍,早已熊熊大火。樁邊和尚,立提著一個竹簍,簍裡盛著一種發煙之物,隨手一揮,侍立小沙彌,遞過弓虹和寶杖,覺淨覺性,提著刀劍,長嘯一聲,兩條人影,竟拔地而起,雙方都是龍行一式,落在東西鐵樁之上。僧袍帶風,把火苗往下一壓,腳點鐵樁,稍微借力,又復一彈而起。如兩隻穿花蝴蝶,往來於煙火之間。
  覺性還狂笑一聲道:「崑崙小輩,先讓你們開眼見識,敢不敢來?」覺明向寶琉女合手一禮:「請長輩登樁!」寶琉女勉強笑了一笑,依禮先讓掌門,由大和尚領先,和覺虛一同飛躍,均落在外圍八樁之上,而且空出四樁,每人互間隔一位。
  寶琉女除提著那奇異燈光以外,什麼也沒有,一襲羅衣,半塵不染,身如和風嫩柳,蠻腰款擺間,飄身一掠。剎那間,香風四起,火苗往下微壓,爆起無數火花,無疑是熊熊烈火之中長出一朵白蓮,真是人間天上,那得有此?猛可裡,長嘯數聲,麟兒隊裡,已衝出五條人影,四把長劍,一付金鐃,一同湧出。半空裡,現出漫天彩霞,無邊瑞靄,由麟兒和寶琉女互打對面外,惠元蘅春瓊娘江漢神駝,正好分別落在覺明覺性覺淨之間,一個間上一個,團團飛轉。
  論武功,瓊娘稍次,但她身上奇珍最多。麟兒極愛妻子,竟把自己的寶劍,也一併借與瓊娘,金牛劍則暫與江漢神駝使用。覺明僧首先發難,手執彎虹,光華打閃,飄身掠影之間,疾把真氣一沉,僧袍帶風,隨著火苗一卷,陰森森的發出一聲冷笑,彎虹劍「開山倒流」,竟朝惠元頭上猛劈而下。
  靈虎劍崆峒至寶,威力奇大,真氣一併,光幕如也,竟將樁下火光濃煙,一舉逼住,對手刺來,不閃反進,劍身嘶嘯刺耳,還夾著轟轟雷鳴,聲勢嚇人也極,也是惠元有意窺測人家功力,一式平地風雲,身隨劍轉,那身子便似陀螺一般,施轉而上。覺明僧凶威初發,卻未想到對方竟用這種陰招,身在半空,撤招較難,仗著功力精純,也用硬拚,以長劍一絞,鋒口正落元兒劍身之上。說時遲,那時快!寶琉女已揭開燈上蛟軟罩,強光一道,似有意似無意著兩人中間一照。
  雙方眼睛一花。麟兒雙鐃,也出手援救自己盟弟,左鈸朝後,右鈸朝前,鈸挾勁風,來勢疾激。覺明僧只覺一股無形壓力,朝著自己胸前一撞。彎虹劍出手已失去準頭,對方惠元也被強光照住,忙半途抽劍自保。
  底下鐵樁,已被別人佔去,但他饒有機智,拍掌彈腿轉劍,奇快無比,借熱一衝,竟施展凌虛飛渡,往斜刺裡落下了自己的空位,但苦卻苦了覺明。他輕功內力,雖然高明,但是下落之勢,一時無法剎住。半空存身不住,勢如丸瀉星殞,腳底下卻是江漢神駝。此老在武林輩份極高,內外功均臻絕頂,正和覺明撕拼。
  覺明驟見之下、不覺陡生惡念,右腳一點,「巧踩天橋」,擬傷神駝面孔要穴。突腳下冷笑一聲,神駝左手本挽著腳廖,突將二指橫空一劃,「混元指力」,威勢非凡,一縷罡風,疾捲而上,眼看覺明就得受傷。寶琉女嬌笑一聲,提著那奇異燈光,凌空一躍,輕舒皓腕,玉掌往前直劈,那麼凌厲的混元指力,似被一種無形勁氣,輕輕卸去。麟兒見她一意維護峨嵋,不覺也動了真怒,暗道:「她功力深淺,到底如何?不得而知,何不讓她嘗嘗苦頭,以殺殺她的火氣!」
  遂把雙鈸往左右一揚,拍出兩團罡氣,分襲覺淨和覺性,左右尖卻往前輕輕一點鐃鈸,猛的往上一帶,他原來練就天山派的陰陽內罡,力隨心欲,可推可拉,立有一蓬火苗夾著濃煙,沖得老高。煙迷火烈之中,卻擁了一位絕世奇童,面似朝霞,眸同星亮,內懷赤子之性,身具蓋世之功,大俠門徒,奇人高足,空前絕技,爍古震今。但見他雙鈸微揚,身如閃電,往寶琉女身後輕輕便躍。驀聞嬌笑一聲,對方把嬌軀一轉,右手白綾素袖,輕輕一拂,一縷寒風撲面,將麟兒帶來的烈炎濃煙,吹得煙消火熄。
  麟兒來勢太猛,匆忙裡,鈸交左手,劈出一掌,掌力未吐,卻挨著人家的酥胸,只覺軟綿綿,香馥馥,妙的是,她既不閃,也不避,輕飄飄的凌身空際,微微擺柳腰,乳房無意之間,觸在麟兒掌上,那意思是說:「要打,倒是看你怎麼下手!」
  美麟兒不知覺之間,趕忙把手一縮,「凌虛飛渡」,原是疾躍之勢,雙方一觸即開。兩條人影一落,腳點風火樁,又忽團團飛轉,擊虛攻弱。這時,風火樁的外圍,已打得不可開交。由於惠元、覺淨、蘅春、覺虛、瓊娘、覺性、江漢神駝與覺明,齊集風火樁上,更因為風火樁系一圓形,於是一個緊盯一個,覺明的彎虹劍,覺淨的七巧刀,覺虛的七寶弓和漠雲矢,以及覺性手上的元陽杖,都是峨嵋之寶,而且四僧對於風火樁的造詣至為精純,手中兵刃一齊揮舞,清光閃目,煞風如潮,顧後瞻前,劃空指穴,腳下風火樁。被烈火燒得通紅,叉極尖銳,無法停留,而且火熱熊熊,濃煙滾滾。
  落下之時,必須用罡風往下逼住,一點之後,再往前進,身形步法,不但需拿捏極準,丹田真氣,更必須往上穩提,而後通十二元關,上及重樓,而達四肢,尤其是定靜功夫,更必須高人一著,因為身前身後,都是敵人,兵刃互有短長,功力亦各有專精,一個應付不當,不但存身不住,三面強敵,立即乘隙蹈暇,形成包圍之勢,落樁之後,個人敗陣屬小事,其他四位,也遭受合擊之危,那情形殊屬不堪想像。
  外圍陣中,以蘅春為最刁鑽,可是前後敵人,卻是覺虛覺淨。覺虛至為沉著,七寶弓漠雲矢,一守一攻,弓進黃光,矢騰銀彩,宛如一抹流霞,團團悄滾,直往瓊娘逼住。瓊娘施展大周天三面六十神劍之術,前攻覺性,後拒覺虛,她手上所持,又是太古神珍軒轅劍,劍迸十彩光,光華所及,捲起劍氣千重。
  漠雲矢,似被一股彈力,往後一崩,前撲之勢,立即受阻。但瓊娘的輕功提縱術,師門所學,雖是玄門正宗,然而尚不能達到凌空虛渡,即使廬山掌門,青雲師太的混元一氣凌波步,也無法和這種絕世經功比擬!
  她隨麟兒日久,兩情譴卷,玉郎所授,為道家正宗,但她火候不過十之六七,縱躍飛騰之間,如揮劍發招,真力不免分散,這一來,濁力時呈,輕靈不足,覺虛窺機伺隙,漠雲矢往前一指,一縷寒風,直襲靈台,靈台為人死穴,傷則難治,瓊娘用大周天三面六十劍式,「地轉天旋」,長劍一繞,風雷之作,軒轅劍光華奪目,乍看去那劍身似乎暴長。
  覺虛怔神之間,疾把右手長弓,往下一壓。瓊娘抽招不及。弓劍相接,嗆啷作響,覺虛晃肩之間,左腳往前一縱,點著鐵樁。瓊娘則立感右臂一麻,一時穩不住氣,步法失調,身子飛疾而下。
  眼看就得落樁,香風一陣,從中襲來,瓊娘身子似被一股勁道,輕輕往前一托,知是麟兒關心自己,強定心神,再提真氣,目遞玉郎,見他一付金鐃,拿在手中曼舞輕揮,和寶琉女團團飛轉,而且還望著自己,微微含笑,那態度似乎輕鬆之極。
  寶琉女左手提燈,右手則憑一雙肉掌,不時發出掌風,猛攻江漢神駝。別看神駝輩份極高,對此女絲毫不敢怠慢,不用劍氣把掌風震散,立用左手硬接一招。但覺性配合攻勢,元陽杖已橫掃而來。神駝不由暗中震怒,猛地一式「鷂子大翻身」,金牛劍攔腰橫掃,左手又立劈一掌。但背後的覺性,卻需往前換位,身形驟剎,勢不可能,前衝之間,幾和神駝撞個正著,駝子刁鑽古怪,左手往後一撩,又打出那「混元指功」,覺性僧衣,往上一揚,前壓之力,似乎驟增,那身子幾被震落樁下。寶琉女嬌笑道:「我也起而傚尤,從事援手。」麟兒明知她是對自己而發,不由暗笑道:「待我來和她搗亂一番!」寶琉女的玉掌,虛空一揮,麟兒立把右鐃往上一揚,對方打出一股排山倒海的狂風,正擬阻擊江漢神駝,不料已被麟兒施展旋干轉坤的手法,輕輕一按,鐃鈸稍轉,往前一送,方向已變,力道不改,被攻的人,正是峨嵋掌教覺明大師。大師暴吃一驚。
  因為寶琉女練有佛家滅魔絕學,舉手投足,威力奇絕;這少年人,竟能隨心改變人家打出的內家罡風,自是奇也又奇,當下不敢怠慢,此人確也不愧峨嵋之首,點樁之間,左掌往前一劈,彎虹疾繞迴旋,劍刃迎風,遂有一種上揚之力,竟把人托上空中,隨著樁上的人,轉了四樁,又復歸落原位。
  寶琉女的掌力,大部均為覺明擊散,餘風則被江漢神駝震開。雙方總鬥了百十來招,峨嵋僧眾,竟是愈鬥愈勇,瓊娘蟬鬢間已現出冷汗,最難受是消耗真力過巨,凌虛飛渡,難於持久。
  驀聞覺明大喝一聲道:「二師弟,加緊猛攻!」覺虛應了一聲:「遵命!」弓弦響處,一溜銀光,竟射向瓊娘身側。麟兒驚叫:「瓊姊注意,這是漠雲矢!」事變生猝,一道紫光閃目,其朗如日,一條人影,快如飛矢,早已撲向瓊姊身前。驀覺鐃鈸大震,銀光落在紫芒之內,一響寂瞬,原來那漠雲矢已被麟兒雙鈸一合,立即收去。峨嵋眾僧,大吃一驚。蕭使君立朝覺明喝道:「迴光返照,不必吃驚,掌門人只管切速進攻,再過一時半刻,勝負立顯!」麟兒卻不理會這些,一式「浪裡翻身」,又躍回內圈。寶琉女嬌笑一聲,琉璃燈往麟兒臉上一探,忽又把燈光照向別處,粉臉上大有困惑之狀,大約恐臉上表情被人發覺,旋把蛾眉一蹙,嫩臉凝霜,燈掛臂上,雙掌會合,一襲素裝,宛若龍女降世,旋轉之間,面朝麟兒發話道:「峨嵋兵刃,向不容落於人手,漠雲矢請即擲還,否則我將用佛門無上菩提掌法,領教貴派絕招。」
  麟兒笑道:「你用掌,我用鈸,未免不倫,乾脆,掛上雙鐃,用徒手領教你們那佛門掌式!」
  寶琉女冷然道:「你不怕我手上燈光麼?」
  麟兒大眼眨了一眨,含笑道:「真用強光目射,我會閉上眼睛,接你兩招,再接取鐃鈸,和你劇戰一場,你也不一定準可贏我!」
  寶琉女輕微歎息道:「我這點武功,又何足道?只恐再有比我更厲害的人,他一出手,你可粉身碎骨了!」
  麟兒縱聲朗笑道:「壯士臨陣,不死即傷,如有顧忌,還用動手作什?姑娘不妨盡情賜教,季某自當勉力奉陪!」
  寶琉女默不作答,秀眸微闔,一若老僧入定般,驀地左掌往前微推,右掌當胸,一股無形勁道,勢如倒海排山,激撞而來。麟兒一驚,忙運用師門干元掌力,迎著奔來力道,也劈空發出一掌,這是紫陽真人精研獨創絕學,威力奇大,但於運神之際,猛覺心驚肉跳,不由把真氣一懈,忙強鎮心神,揮掌直吐,這一來,已只有平日六七成力道了。
  風是激撞,干元內力竟被人家的掌力封回,麟兒心神有警,但他人急智生,竟運用牟尼身法,沿著掌風邊緣,疾劇一轉,晃眼間,已到寶琉女嬌軀之旁,抬右臂,屈指一彈,這是崑崙派鎮山神功「斬龍掌」的奇妙招數,「曲指彈龍」。如用全力,寶琉女武功雖高,說不定也得受傷,但她卻像龍女,不但美絕天下,而且蘭心惠質,文靜爾雅中,微呈三分春意,撩人情懷。論端莊嬌憨,龍女略勝一籌,談風情色象,她可另有風味,這可應了一句:春蘭秋菊,各有勝場!
  麟兒心目中,除了師妹外,就只有身邊的瓊姊姊了;別的女人,他已不愛。袁玉英對他,至死纏綿,但在生前,幾經示意,都被他一口回絕,死後負疚心重,那是出於同情和憫恤!覺得人情法理上,他無法接受袁姊姊的愛意,心靈上,他承認她是自己的紅粉知己,物在人亡,留下無比創傷。
  寶琉女對他有情,他一看即知,同時因為她太像龍女,不知不覺間,對她也另持看法,一彈之力,不但故意失去準頭,也減低了力道。寶琉女武功素養極高,經驗也極為老道,於是也輕輕地劈出一掌,饒她功力再高,也震得衣飄袖舉。她毫不為忤,桃花臉上,微泛笑容,瞥見蕭使君暗中拿眼惡狠狠地將她盯住,不由臉上一紅,為免使人見疑,腳點風火樁,凌空而起,雙掌一合,臂凝真力,抬玉腕往前一揚,無上菩提掌再度打出,這一次,可有九成力道。
  麟兒心道:「你可當起真來了!我也硬接一掌!」遂將太清神罡,含而不吐,舒推一掌,自覺壓力奇重,覺掌風從旁邊轉過,忙將掌力朝前一推。
  只聞忽的一聲,一股濃煙,被掌風捲起,朝著覺性一掠,同時火光噴起老高。覺性雙眼被煙火一熏,已覺無法忍受,身上也中一記菩提掌,但被一股無形勁道,把自己護住,故未傷及腑臟,眼看風火樁上,存身不牢,只一下樁,勝負立決。蕭使君卻從座上一縱而起,展臂舒腿,形如一隻大雕,除向覺性僧一施眼色外,並還自我解嘲道:「本君一時技癢,覺性大師不妨暫退,讓我來領教他們幾手高招!」
  瓊娘見他形同無賴,立接口冷笑道:「想不到峨嵋派的風火樁,竟是車輪戰法,而且坐在椅子上的人,可以隨便發掌暗助,如是這樣,何不把所有的人,一齊喚出,實施糾眾群毆?伏龍寺的僧眾,少說也有百人以上,以百對十,豈不穩操勝算麼?」
  這時覺性已飛躍而下,蕭使君接而代之,一支鐵簫,挾著厲嘯寒風如怪蟒翻身,直指江漢神駝的氣海俞穴。神駝知道此人是個勁敵,出手便是辣招,一氣之下,劍式一緊,引發兩儀真力。鐵簫指向劍幕,立生反彈,如在地上,蕭使君欲用專攻下盤之法,使元磁真力,被地面吸收,但風火樁高逾一丈,再攻下盤,也無法接近地面,元磁真力因而不減,這一來,立覺一股無比吸力,把鐵簫一拉。神駝招沉力厚,幾乎使蕭使君鐵簫出手,身子被帶嚮往前一掠。
  驀聞神駝冷笑一聲。紫光電閃,劍氣如潮。金牛劍從前身往後一繞,「倒轉陰陽」,一聲金鐵交鳴。彼此都在空中存身不住,竟朝樁上直落。
  蕭使君初上樁頭,便交霉運,不由急怒攻心,鐵簫朝神駝指處,便是嗤嗤數響。一蓬黃光,疾朝神駝左側電閃而來。眼看神駝就得為暗器所傷,不料他把左掌朝下一壓,身子一翻,人在空中,還劈出一般掌風,朝著蕭使君籠罩而下,自己下落之勢,無法定位,卻趁蕭使君凝神運掌之際,腳朝他的頭上一踩,這一腳,已經不輕,瓊娘因他糾纏寶琉女,恨他狂妄無聊,而且以前玉郎的雪藕冰蓮,那無異用性命換來之物,卻被此人偷得一乾二淨,幾乎害得麟兒因此輕生,於是新仇舊怨,紛至沓來,遂趁著他簫內暗器奇襲無功之際,竟從革囊內,摸出魔家至寶天狼釘,素手一揚,嬌喊一聲:「打!」
  一道烏光,早從瓊娘右掌裡,脫手飛出。覺明覺淨覺虛和寶琉女,飛身救援。
  麟兒雙鈸揚合間,已發出崑崙派鎮山神功太清罡力,道家祛魔心法,與眾不同,三僧一女,揚手劈出內家罡力時,天狼釘已飛駛而至,太清神罡,也將峨嵋高手罡風,一齊震散。蕭使君頭上挨了一腳之後,已弄得頭昏腦脹,烏光飛來,忙用鐵簫一擋。
  驀聞轟然一聲,不但鐵簫被震為兩截,右手五指,也打斷了三根,人從空中直落下來,雖然未弄得足斷骨折,但衣服被火苗一掠,已全身著起火來。峨嵋三僧,大吃一驚,於是一同躍落風火樁,即把蕭使君身上火光撲滅,不但人已狼狽不堪,而且三指已斷,痛入骨髓。雖然閉氣把血封住,但人也幾乎痛得暈了過去,當即由覺明拿出峨嵋折骨聖藥,予以包紮。又著眾徒把人扶入內室,服侍調息,但這一陣,峨嵋派算是一敗塗地,連蕭使君身上革囊,也被惠元一手奪了過來,一世英名,算是付與流水了。只有寶琉女尚未下樁,她把雙目皺了一皺,朝著麟兒低喝道:「薛姓女子,如此逞兇,本門絕難容忍,不把此女留下,你們今日恐難逃出伏龍寺!」
  麟兒笑道:「既來寶山,已早作破釜沉舟之計,她是我未婚妻室,季某自有保護之責,你如想把她擒住,先得勝過我手上雙鐃,否則……」不料話未講完,立感一陣疲憊,又不知不覺打了一個呵欠。
  寶琉女粉臉上立覺困惑異常,乘著峨嵋僧眾,正環繞掌門,計議一切,遂柔聲問道:「以你武功,已到五氣朝元地步,為何還呵欠連連?既有疲憊之感,自問還能在我手下,討得了好?」
  麟兒初感一驚,但暗中一提真氣,立又似無異樣感覺,不禁暗忖道:「道家伏魔神功和太清罡力,以及恩師的六合神功,同系武林間不傳之秘,任習一樣,不但可獲遐齡,即永駐華年,無不可,即使進來戰無停日,稍事調息,絕無疲乏,為何續有一種奇異感覺,殊使人不解?」但也無法當面向寶琉女認輸之理。只好笑道:「勝負乃兵家之常,即使我失手於你,你也不見得必獲全勝,不信,我們不妨盡量較量!」
  兩人邊打邊談,誰也不想使用重手。實際上,彼此都被對方神情互相感動了。驀地,峨嵋眾徒,往兩旁一分,覺明僧竟從椅上,立了起來,從弟子手上,接過一隻香爐,雙手齊額一舉,緩步登階而上。寶琉女低呼一聲:「要糟!」麟兒也瞥見此情,不感覺奇異,雖然不好出口動問,但兩雙大眼睛,欲流露了一種迷惑光輝,這不啻充滿了磁性。
  寶琉女低歎一聲,輕語道:「掌門人要把本門一位閉關數年的長輩人物,以最隆重的禮節請出,有他一來,你絕難討好!」
  麟兒未答。大殿上已鐘鼓齊鳴,細數,正是四十九杵。
  寶琉女臉色聚變,急道:「這是最危急警號,只此一端,已成勢不兩立,務必留神!」語罷,輕飄飄地躍落地上,旋即腳不沾塵,狀如散花仙女般。綽約多姿的俏立峨嵋僧眾之前,靜候那奇人啟關而出。這時麟兒惠元瓊娘蘅春等人,也一字橫排地問詢於師門長輩。
  神駝目視青蓮師太,低聲問道:「此人來歷,道友可曾與聞佛門資歷極深的人,而今曲指可數,除了鐃鈸前輩,大漠神尼、青蓮師太而外,峨嵋這位玄門人物,我一點也不知道此人深淺,看人家這種勢派,似乎是一位極為厲害的武林高手!」
  青蓮師太本來半合雙眸,此時卻把兩目微睜,低聲答道:「貧尼雖然猜得一人,但是否可無把握,論年齡,此人比起老前輩,還高出一倍以上,平常只一開關,起碼二十餘年。少壯之時雖然行道江湖,但極力把姓名隱去,放眼老上一兩輩的人物,對他也不知道清楚!」
  江漢神駝,驟吃一驚,急問道:「你是說,以紫金缽、伏龍鐵杖、萬靈掌、獅子吼,享譽武林的,但人如神龍見首不見尾,武林中就沒有誰見過此人廬山真面,難道盛傳隱藏的高手,就是他麼?」
  青蓮師太,一臉鄭重之容,把頭微點。
  忽然梵香四起,竟有兩排白袍沙彌,手裡都捧著銅鼎香爐,從大殿走出,沿著石級,分立兩旁,梵音時高時低,竟是佛家天龍禪唱,這種莊嚴穆肅的玄門異音,實可收明心見性之效。
  座上青蓮師太和蒼鷹老人,因為一是玄門人物,也在洞中困守十有餘年,聞著這種梵唱之間,不自覺的從椅子上霍然而起,垂眉低首,狀極嚴肅。麟兒不由長歎一聲,這一歎。可來得奇怪異常!瓊娘不由把妙目微遞,含笑問故。
  這孩子,仍然一臉天真,低語道:「天龍禪唱,本是佛家使人明心見性,皈依我佛大法,但而今,峨嵋派逞強好勝,逆道而行,這位佛門巨擎,既經清修有年,欲不能制止本門晚輩,胡作胡來,專發梵音,如何可有效?我深為此人可惜!」
  瓊娘暗中用手捻了捻他的手指,低聲歎道:「這一次我也不知何故,總覺有點心慌,希望不要鬧出事來,如果有什麼凶險,我寧願讓我擔當一切!」
  麟弟弟知道這位嬌美姊姊,對自己不但體貼入微,而且婉變溫柔,絕不下於龍女,不由心中大動,低語道:「師傅武功,精奇無匹,何況還有至寶護體?以毒龍叟輩份武功之高,尚未曾在我手下討了多少好法,此人不見得比陰山五老還要高明,盡可放心,倒是姊姊得隨時隨地珍惜自己要緊!」
  大約這位峨嵋異僧,就要啟關而出,覺明大師,竟捧著香爐,從殿內緩緩而出,微向寶琉女點了點首,即站在前面。又是一陣鐘鼓交嗚和禪唱之聲,同時擅香滾滾,撲鼻而來。禪唱聲中,似有一種震人心弦,低沉有力的異調。這聲音,乍聽去,似乎不覺,但傳到有功夫者的耳內,立起一種異樣之感。
  上至江漢神駝,下迄雲姬,無一不覺心驚肉跳,似乎坐立不安。禪唱末歇,一紫一白兩道光華,竟從大殿之內,一衝而出。眼前白光一閃,場中竟落下童子六位,一輛沉香車,出來的人,使人驚心駭目已極。
  車前兩位少年沙彌,一律穿著雪白僧袍,足踏芒履,姿容韶秀,風度翩翩。左邊一位,手持一個紫金缽,形式奇古,那紫光,即由缽上反光而出,光華之強,閃目昏神,使人不敢睜眼。還有一手持鐵杖的小沙彌,穿章打扮,完全一致,但手中寶杖的顏色,則是銀非紫。杖上雕刻著八部天龍,銀鱗閃光,形態栩栩如生,龍睛嵌著寶珠,十六道紅光,從銀芒之中閃出,略一晃動,即覺光華刺眼。那沉香車,有如一張扶椅,色帶紫黑,式樣奇古,飛龍舞鳳,精緻非凡。沉香車的四周,卻有四個徑逾一尺的銀白滾輪,車內,卻擺著一隻淺黃蒲團,色極陳舊,顯得年份悠久。車旁備立著兩位清秀沙彌,看來武功極高,原來那車子快如閃電,都由這四位沙彌攜著車周扶柄,用力帶走,車行無聲無息,輪不沾塵,行止由心,內外武功,如不臻至境,這一點就無法辦到。
  車內那位峨嵋異僧,相貌亦有過人之處,圓頂大耳,一臉皺紋,但膚色卻異常紅潤,身著黃衣,跣足不履,指甲如玉,長几盈尺,跌座椅內蒲團之上,垂眉低首,宛如一尊古佛,顯得寶像莊嚴。
  這時峨嵋徒眾,由掌門以及弟子,自車子一落,立即肅然膜拜。
  車內黃衣老僧,一任眾徒頂禮焚香,恍如未覺,峨嵋掌門覺明僧,大禮參見已畢,即低聲肅稟:「謂崑崙崆峒及廬山各派,還有黃山散人江漢神駝,齊上峨嵋。風火樁上,廬山弟子,竟把武林禁用之物天狼釘使了出來,峨嵋之友蕭使君,雖然留得一命,但已罹受斷指之慘。弟子覺明,忝執掌門,眼見人家欺上門來,不得不請本門長老,為弟子作主!"
  那位長老,聽過掌門票告後,依然不作一語。麟兒忍耐不住,向江漢神駝耳語道:「老前輩,眼前局面,如箭在弦上,骨鯁喉頭,我們何不將事實真象,向人家當面說出。如果這位峨嵋使者,有明辨是非之心,則憑他一言半語,即可將是非化解無餘;設若存心護短,仗技欺人,既來踐約,自無惜命之意,謹煩前輩代弟子把此意陳明,而後應情施變便了!"
  神駝點首示可,當即從椅子上起來。麟兒惠元瓊娘蘅春,隨著一干長輩,均緩步而出,峨嵋僧眾,各帶著不同表情,均寄以奇異目光,紛紛盯視。群俠可不理會這些,由神駝和青蓮師太為首,在車前以前輩之禮見過後,江漢神駝侃侃而言道:「前輩高僧,想是近百年前,武林長輩曾一度言及的黃衣古佛了。晚輩原本寄跡巫山江濱,不意路過崑崙廬山和崆峒等派的門下弟子,而且他們中間尚有人與晚輩極有淵源,言及與貴派訂有百日之約,而事情起因,原在於少年意氣用事,往後發展,卻愈來愈糟。漕宇廟一戰,廬山女弟子畢瑤,被貴派拎縛後,在押之期,已近百日,但他們擒拿的青城女子,則早已自動放回。來到寶山,雖為踐約,但目的在於求取貴派同意,將人放返,至於所有開罪之處,當由晚輩率眾親臨座下,坦誠謝罪,不知老前輩尊意如何?」
  黃衣古佛壽眉微掀,那垂合雙眸突然出現兩道寒光,犀利如箭,連江漢神駝,也不由自主的忙避開寒光正面,而且抱元守一,氣納丹田,準備在必要時,和這佛門高僧,一較身手。驀聞一聲佛號震耳,蒲團上的黃衣古佛,微一招手,群僧中,凡捧著香爐的,那裊裊白煙,似受風力一逼,競朝著老僧車前,緩緩射來,各個香爐內,出煙愈濃,射得也快。
  不多時,車上白煙盤繞,望之如蕈,鬱結不散,愈罩愈濃,竟把沉香車內的高僧,完全罩住。遠望去,恰似雲裡古佛,愈顯得寶像莊嚴。老僧沉聲發話,音雖不高,但震得在場高手耳膜,紛紛作響:「你大約是武林中曾以手辣心黑,非邪非正,自稱江漢神駝的韓若甫了!」神駝只好含笑稱是。黃衣古佛,在車內哼了一聲。這一聲,使江漢神駝和麟兒等人,知道今日的事情絕難善了,不覺心存戒備。果然,香煙籠罩之下,又發出那低沉之音:「韓若甫,你和玄門弟子青蓮,可曾知罪?」
  惠元一聽,果然是他來意不善,意存偏袒,不由心存大憤。他原天真稚氣,只一發怒可不管對方武功如何?驀地劍眉微掀,手按靈虎,正待有所行動,麟兒忙用手將他按住,並以目示意,著其中止。鱗哥哥在他心目中,是他最敬愛的人,他的話,不能不聽,只好勉強把怒氣壓下,但還存著悻悻不平之色。
  青蓮師太,怕神駝一怒,把事弄僵,忙合什為禮,躬身答道:「廬山弟子青蓮,願聘前輩高人慈諭!」老僧卻答:「不敢當,不過你們可曾知道,自從峨嵋開府迄今,武林中可無人有此膽量,敢率眾擅闖伏龍寺,而且還任意傷人,犯此條規,不論何門何派,這罪過可不太輕!」
  青蓮師太又復施禮答道:「弟子知罪,但因門下女弟子,在押未還,而貴派訂有百日之約,不能不赴……,」
  黃衣古佛冷然接口道:「是否風火樁上,天狼釘不能不發?人也不能不傷?青蓮,老僧問你,我佛以慈悲為懷,你率來的各門弟子,不是鐵燕金鉤,就用天狼魔釘,這種狠毒之物,當著老僧在山,竟敢使了出來,你們膽子也未免太大了。而今老僧也不為已甚,罰你在寺門之外,跪悔三天,而後著由掌門,將廬山女弟子,立即放出,你可願意?」
  江漢神駝忙接口道:「長者所命,敢有不從。不過以武林常規論,無論那一派別,對任何一樁事都必須作縝密考慮,明辨是非。而今,老前輩不問情由,據施處罰,晚輩似覺事有未妥!」
  高僧語音,異常冷峭:「那你是不聽貧僧所命了!」
  青蓮不好過於頂撞,沉吟之間,黃衣古佛回顧那捧缽執杖的童子道:「一清、惠明,將青蓮帶到百太列外之處,跪了下來!」
  那兩位小沙彌,高應一聲:「遵命:「眼前白光微閃,兩位小沙彌,往青蓮師太身前便撲,出手便是兩縷寒風,猛襲師太。突然兩聲清喊:「住手!」麟兒和惠元,橫身往神駝及師太身前一攔,彼此排山運掌,往對方攔腰便截。四條人影一閃,只覺光華晃動,習習風生,彼此手法都快,快得使人看不清楚,忽聞兩聲悶哼,那四手擒人的白衣沙彌,被麟兒惠元,震飛四五丈。
  惠元首先發出一聲冷笑,心說:「架子這麼大,功夫也不見得有什麼特殊,我們怕你何來?」那一舉被人擊敗的兩小沙彌,不勝羞慚,從兩頰直到眉梢,紅如赤布,竟跪伏地下,不敢抬頭。黃衣古佛臉上毫無表情,僅把右手小指揮了一揮,示意他們起來。沉默一陣,他歎息一聲,立沉聲一喝:「捧杖托缽!」此語一出,峨媚徒眾,歡呼一聲,一字橫排,分向兩旁一撤。缽由寶琉女雙手托著,那禪杖卻由掌門兩手捧舉。
  小沙彌推動沉香車,離江漢神駝等人,不到兩丈,香車劃然而止。白煙裊裊,清香襲人,伏龍寺前的大廣場,原是一片清靜之區,此時卻弄得香霧迷迷,白煙籠罩,敵我雙方,都懷著絕大殺機,使人心悸之極。黃衣古佛,又復低沉一喝道:「青蓮,你是否抗命不從?如此,老僧只有先行慈悲你了!」
  他原雙掌當胸,猛可裡,右手五指,屈彈之間,青蓮師太立覺「期門」、「鳩尾」、「天池」、「膺窗」,各處要穴,都被人用一種莫知其名的手法封住,而且膝彎上也不由自主地一麻,不知不覺之間,竟當場直挺挺地跪倒。寶琉女一雙晶瑩雙目,覷著麟兒,見他劍眉雙挑,冷芒電閃,原呈朝霞的俊臉上,泛起陣陣紅光,芳心裡,不由激起陣陣變化,粉臉上,也流流露著種種表情,磷兒可沒有注意這些,忙著瓊娘把師叔抱起,放在椅土,並囑用干元內罡,以掌心對著湧泉,使氣通丹」則期門、天池、鳩尾、膺窗諸要穴,可次第而解。
  瓊娘自然遵命,雲姬似含著極重心情,本來她一聲不響,這時竟走了出來,用一種莊嚴鄭重之色、低語麟兒道:「你印堂泛青,似主不吉,而且先無徵兆,突如其來,今日這一戰,來勢極凶。務必留意!」
  麟兒知她一向關懷自己,所講也是實話,不由心存感激,天真一笑道:「在劫難免,在數難逃,不但姊姊業已看出,我自己也可體會出來,而且,我身上似乎出了一種奇異感覺。但師門威望,絕不能因我而有任何損毀,而今劍拔弩張,不得不放膽去作,真如出了事、瓊姊姊還賴姊設法保全,此事影響人心鬥志,不必多言,麟弟弟惟有感激姊姊高誼了!」說完,飄身入列。江漢神駝,已和黃衣古佛,彼此正預備動手。
  原來神駝生性也頗高傲,一見黃衣古佛,動輒施展重手,將人點傷,立引發那種同仇敵愾之念,於是也冷笑一聲,雙掌一舉,朗聲說道:「老前輩世外高人,難道此時,不讓廬山女弟子,著期出困,反讓赴約之人,留在峨嵋不成?」
  黃衣古佛,垂眉不答、僅將右臂一抬,從覺明手裡,取過伏龍杖,杖為精鋼鍛造,少說也有五十餘斤,拿在他的手裡,直似輕如無物。兩道冷芒,突從老和尚雙睛,暴射而出,緊跟著,一聲長笑,古松古柏,無風動搖,場上群俠,立感覺胸腹諸處似有一股奇特壓力,狠狠逼來。
  老和尚笑聲過後,立朝江漢神駝發話道:「韓若甫,你也系江湖長輩人物,既知老僧之名,卻敢違老僧之命,膽子確也太大了。就是你那授業師傅,清虛散人梁子賢,見著老僧,天大的事,只需老僧交咐下去,他也不敢說半個不字。想不到你青出於藍反勝於藍,今日這場是非,以老僧原意,本不欲多管,只怪你們膽子太大,居然敢在伏龍寺廣場之上,任意傷人,老僧言出法隨,不在寺門之外,罰跪三天,只有出手擒拿,禁錮七載之後,再行將爾等釋放。」言罷,手杖一指。銀光閃爍間,罡風似排山倒海,激奔而來。
  江漢神駝,忙揮動手中旱煙桿,他把一氣兩儀劍招,化為桿招術。指點之間,竟用元磁真氣,匯為一股激流,挾千鈞之力,往前便擋,雙方經氣互一接觸。黃衣古佛,手中禪杖。不過略為抖了一抖,江漢神駝,則連人帶旱煙斗,往後疾退數丈,雖然勉強把身子定住,但一臉顏色,變得鐵青,雙鬃冷汗交流,似乎用力過度之後,發生疲憊不堪之象。
  麟兒大吃-驚,知道神駝功力,已遠超天山神丐和蒼鷹老人,僅一個照面,即被人家罡風內力,撞得不敢回手,則此人功力之高,比陰山毒龍叟,似尤遠勝一籌。這一次,恐以自己和元弟,也不是人家敵手了。思念之間,驀聞黃衣古佛,又復嘿然一笑,沉香車白光連晃,扶著小沙彌,竟把車子用手一帶,連人帶車,離地而起。
  老和尚,人坐蒲團之上,宛如一尊佛像,倏爾右手一指,禪杖捲起一團寒風,加以寶琉女那強烈燈光,照在杖身上,只覺銀光萬道,奪目生輝,驚雷電閃間,兩度猛攻江漢神駝。
  神駝大喝一聲:「著」旱煙桿如游龍旋空,怒蛟戲水,劃空奔來。不料黃衣古佛,得佛家滅魔絕學,功臻化境,禪杖一挑,神駝的旱煙斗,竟被人家點個正著。一震之力,何啻千鈞?何況雙目還被那銀光照著,睜不開眼,不但旱煙斗被人震開,身子也穩勢不住,就地跌倒。天山神丐和蒼鷹老人,已存著血灑伏龍寺之念,由神丐為首,一聲狂笑之下,人如風飄落葉。兩入一左一右,一棒雙拳,快如飛快,猛攻兩側。不料人隔沉香車尚有五六尺遠近,黃衣古佛,微哼一聲,緊跟著,佛號起處,老和尚屈指連彈,只聞兩聲悶哼,又復叭叭數響,兩條人影,如星飛丸瀉般,震落三丈開外。
  蘅春和雲姬,不由花容失色,分奔兩老身旁,天山神丐,竟被人用內家罡力震住。蒼鷹老人人尚清醒,一屁股由地上坐了起來。雲姬忙低聲問道:「道友是否受傷?」對方苦笑搖頭,並立著雲姬,察看神丐傷勢。但老叫化已由蘅春背著,放在椅上,手掐人中,掌擊命門,老乞兒從喉裡咯出一口濃痰,總算尚無內傷,留得一命。
  江漢神駝也由惠元扶起,兩合之下,已被人弄得力竭筋疲,雖然未曾受傷,但也真氣消耗過巨,人已成為強弩之末,無能為力了。
  覺明僧見群俠一敗塗地,不由心花怒放,凶威又起,立沉聲大喝道:「韓若甫和廬山小輩,還不認罪服輸麼?七年禁錮,罰已極輕,再事頑抗,懲罰只有更重!」
  麟兒已將諸位師門長輩,一一察看完畢,知道均無大異,不覺放心不少,一聞覺明之言,僅把兩道劍眉,揚了一場。旋復伸手問瓊娘要過軒轅劍,又緊握著玉人的手,脈脈含情地看了一眼,微笑道:「此次為取靈藥,趕赴崑崙,因為時日大促,無法與老父謀取一面,至今耿耿為懷。家父為人,守正不阿,又復淡於名利,聽恩師口氣,遲早似是道教中人。此間事了,姊姊可趕赴崑崙。一方面,你一身武功,可就恩師尊前,再求精進。另一方面,家父跟前,也可代替稍奉晨昏,霞妹妹心地良善,必可和好無間。再說,武林兒女,氣度上,自必高人一籌,果如小弟不在身邊,請宜珍重!」語聲未落,不由把美瓊娘聽得哇的哭出聲來!惠元和蘅春,也聽出了這位盟兄心意,精眸中紛紛落淚。
  纏綿之間,覺明又催逼群俠立即認敗服輸。黃衣古佛,一手持著寶杖,一手卻按著那紫金混元缽,一雙精眸,不時開闔,冷芒閃電,帶來不少寒意。那晶瑩似玉長指甲,此時卻變成一片淡紅,閃閃放光。
  不論人家來勢怎樣,美麟兒卻視同未睹,粉臉上猶帶著一片笑容。他一手摟著瓊娘,另一隻手卻拍著惠元的肩膀,淡然一歎道:「賢弟才華絕世,義薄雲天,只可惜時不我與,分離在即。崑崙崆峒,世代仇隙,消泯之責,只有委諸你一人身上了!蘅春姊貌擬天人,雲英妹雖然生死不明,然而吉人天相,會合有期,有情人終成眷屬,又何嘗不是人間雅事?」
  蘅春泣不可抑,惠元卻仰天一聲慘笑。這一笑,聲蕩雲霞,不但長輩群俠,變顏變色,連峨嵋僧眾,也大吃一驚!一陣龍吟鳳鳴之後,靈虎劍嗆啷出鞘,惠元眼含熱淚,竟爾引吭高歌:千萬恨,恨極在天涯!山月不知心裡事,春風空落眼前花,搖曳碧雲斜!歌聲未歇,劍氣生寒,靈虎劍迸出千絲寒光,劍搖銀芒萬點,「唰唰唰!」連環三劍,連環迸發,直往車前猛攻而來。黃衣古佛,連杖都未舉,僅把右手五指,覷著寶劍來勢,輕輕一揚。
  惠元手上的靈虎劍,立覺重有千鈞,揮動靈虎,劍式一緩,老和尚立駢食中二指,朝著劍身一夾,穩夾鐵鉗。惠元劍陷敵手,不免凝運真力,往後一抽。突聞黃衣古佛,沉聲喝道:「還不撤招!」揚手之間,竟把元兒震得如斷線風箏,倒跌五六丈。麟兒飛身上前,把盟弟一把扶起,慰勉幾句後,卻將軒轅至寶,拔取在手,緩步而出,朗笑道:「老禪師,得佛學神髓,晚輩明知難在神師手下,走過三招兩式。然而既入此山,來此踐約,不戰認敗,末名不辱師門,尚望長者賜招便是!」
  黃衣古佛,一雙銳目,卻落在麟兒劍上。麟兒把話一說,立垂眉冷笑道:「你小子,初出江湖,即仗技橫行,目空一切,司馬子陽自然有失管教之責,且待本師將人擒縛後,著你師門上來峨嵋要人,那時一併處罰。」
  麟兒縱聲朗笑道:「目前勝敗未分,長者即把話拿穩,如事與願違,則駟不及舌,豈不有損禪師名望?」
  覺明怒喝道:「大膽狂徒,敢不畏死。可恨已極!」黃衣古佛已催車而起,寶杖一抬,「天龍探爪」,光如大紅落日,晃晃搖搖。山頭上,此時本霧模雲迷,忽而煞風四起,走石揚砂,風飆如山,呼呼作嘯,如百丈洪濤,滾滾而至,繞著麟兒,疾壓而出。
  這是佛門絕學,伏魔仗法,當者披靡!寶琉女粉臉上變顏變色,雙眸裡發出一種黯然光輝,顯系關心麟兒,不知他怎樣防備!季嘉麟已得道家絕學,並獲佛門真傳,加以黃衣古佛的手法杖法,他已略得端倪,手中長劍一領,迸出十彩流光,幻成一條龍影,出手揮劍,便是一式「暗雨敲花」,劍隨身轉;流光如電,竟用震劍生風之法,將黃衣古佛打來的內家罡氣,逼向四周。美麟兒不愧得天獨厚,微一晃身,軒轅神劍,長驅而入。一式「將銦困柳」,劍挾寒氣千重,身劍合一,如天河流瀉般,朝著黃衣古佛,直罩而下。
  紫光閃爍間,紫金空缽從寶琉女手上,直衝而下,黃衣古佛把頭一仰,雙目微開,也不知寶琉女是有意,抑是無意,手上燈光,本來落罩,此日寸卻將玉臂微抬,輕掠雲鬢,臂上強烈燈光,無巧不巧,即照在黃衣古佛的臉上。老和尚大約眼睛一花,本待上躍,卻把勢子一緩,長眉一掀,寶琉女似發覺有錯,忙將玉臂落下,收去燈光。空中紫金缽,體散寒光,挾千鈞之力,朝麟兒胸口打來。嘉麟不敢硬接,左臂往後一揚,身子一翻,天狼釘脫手飛出,一道烏光,往前便撞。
  魔釘穿金碎石,犀利絕倫,無如打在缽上,如花炮落在水裡,砰的一聲悶響,立從空中疾落而下。紫金缽絲毫未損,衝勢尤勁。好在麟兒已避開正面,蜷身彈足,往下便落。
  天狼釘雖然一擊落空,但仍被麟兒收回。黃衣古佛,竟也縱身躍向空中,把紫金缽托在手上,旋由覺明接去。老和尚嘿然一聲冷笑,身在空中,如秋風飄葉,緩緩朝麟兒落來,沉聲發話道:「無怪你敢這樣猖獗,原來是那佛門敗類做你靠山,還仗著道家內罡,恣意傷人,老僧本不想和你們後生晚輩,一般見識。如今只好先打小孩,引出大人!」話如斬金截鐵,手中寶杖翻飛,人如飛隼,足不掠塵。
  麟兒也振腕出劍,「露零秋冷」、「風泊波驚」,奇招異式,層出不窮。一位是絕世金童,祥鱗威鳳;一位是修為日久,佛門高僧。這一戰,只打得岳撼山禿,天驚石破,龍翔鳳翥,虎躍猿蹲。雙方劇戰二百餘合,大周天三百六十神劍之術,夾以一氣兩儀劍招,精解妙著,紛至沓呈。無如老和尚得滅魔絕學神髓,力大功深,禪杖飛捲之間,震得麟兒手中長劍,幾乎把握不牢。
  美麟兒眼明手快,截長補短,乘實擊虛,以精純劍術,補救功力不足。雙方愈打愈快。黃衣古佛,掌杖齊施,麟兒劍身上,壓力愈形奇重,不伸鬃汗浸淫,最後似覺招式微亂,力不從心。
  遠在伏寺的左後方,絕巖矗立,迫石撐雲,忽爾一陣笛聲,裊裊而至。先是輕雲如絮,五彩霞飛,繼而枝動葉搖,籠寒疏綺,高音舒懷,如春風拂柳;微音泛殺,如萬馬突圍,極盡五音之美。譜曲之諧,窮自然之妙,參造化之奇。笛音入耳,不由使麟兒精神大振:「這是菩薩巖的天音齊樂,但與自己所譜,更加精妙離奇。」麟兒此念一動,不由精神大奮,軒轅劍如怒龍翻江;愈接愈快。那笛音亦愈演愈奇,一聲入耳,使場上群俠,似覺有高山流水之致,本來私心唸唸,此刻卻靜如止水。
  驀地黃衣古佛,用杖一封,人影一晃,又落在那香蒲團之上,精芒如電,冷冷問道:「百日踐約之人,是否盡行入寺?言明之後,再打不遲!」
  麟兒劍招一撤,秀眉頻掀,淡淡答道:「踐約之人,盡此而已,何必再問?」
  老和尚略朝左方微顧,沉聲喝道:「然而那以笛聲助爾之人,事前並無約定了!」
  「峨嵋不是禁地,武林中人,獨往獨來者,不可勝數。如果說,笛聲可以助人,安知其不是助爾?」老和尚哼了一聲,又復冷冷說道:「儒釋道三教不同,我佛絕不容人輕視,元妙書生如果自己嫌命太長,憑著他手上那支玉笛,自以為無人能敵,那他就不免估計錯誤了!老僧倒不信邪,偏要在他玉笛聲之下,讓人家出乖露醜。」話完,杖頭一指,一嘯生寒。麟兒正待揮劍迎敵,猛可裡,一陣噁心,頭昏目眩,昏然欲倒。
  一聲若江水嗚咽鐵騎頗臨,慷慨激昂,振人心志。麟兒勉強振作,循著一聲所示,又迎接了黃衣古佛飛來古杖。和尚目光如翦,冷笑一聲,手執杖頭、一式「飛珠濺玉」,立把麟兒劍氣盪開,黃衣飄拂間,人已欺身而入。寶琉女顏色驟變。
  惠元瓊娘蘅春等三人,同振長劍,怒喊一聲,拚命往前撲去。無如人家手快一著,不待劍到,立用罡氣將三人擋回,驀地嗆啷一聲,軒轅劍已震飛出手,啪然一響之下,麟兒已被人家一掌,震飛五六丈,挺然倒地,鮮血激然。群俠立往麟兒身前直撲,江漢神駝,則飛身凌空,將神劍接去。惠元瓊娘蘅春,均痛哭失聲,瓊娘更是哭得嬌軀顫抖,死去活來,拿手帕將玉郎口鼻之間血污揩淨,一探心脈極微,雙眸緊閉。惠元正待把人從地上扶抱,驀聞一陣異嘯,如長空鶴戾,飄掠而來。元兒還未把人抱起,忽有人低聲喝道:「住手!」
  元兒一怔神,淚眼模糊下,見身後站立的人,不由痛哭拜倒。來人似是一位中年書生,儒巾青服,朗目修眉,手中攜著一支碧綠晶瑩的玉笛,莊嚴穆靜,無與倫比。他長歎一聲,手挽元兒,雙目流淚,把這位義薄雲天的孩子,望了一望,含笑說道:「我是何人,你們大約心裡有數,而今一著之失,滿盤皆輸。二弟三弟,對他愛護異常,無如變生肘腋,人受重傷,難免惹他兩人責怪,連我也得擔受許多不是了!」說罷,竟迫不及待的走近麟兒身前,蹲著身子,細探脈息,雖然來人已是神仙人物,竟也變顏變色,默不作聲。江漢神駝和天山神丐等人,知道這位正是寰宇之中第一人物。神山三老的元妙書生。首由神丐施禮發話道:「老前輩,這孩子有無搭救可能?」
  元妙書生黯然長歎道:「他原受人家利用一種慢性毒質所傷,如今又被佛門降魔掌力,傷及內腑,生死已是一紙之隔,能否有救,連我也毫無把握了!」言罷,似覺心事重重,又深深地一聲長歎。
  這無異於晴天霹雷,挾風雨以俱來,瓊娘哭喚一聲:「恩師!無論如何,請你救他一救。否則,因他一失,武林中不知要死多少高人?」語重心長,人如帶雨梨花,依然拜倒膝下。
  元妙書生,微將右手一抬,淡然一笑道:「我兄弟三人,從未作得打算。這一仗,麟兒一語所及,經三弟好動而起,既經允諾,無法不從。他因天賦異稟,自屬武林上乘,遭此奇劫,為師也覺痛心,救是必救,成敗卻未可必,讓他先行靜躺,再籌妥善之策吧!」
  惠元忽然記及,寶琉女曾有一包什物,留贈麟兒,因為一時忘記,尚未交付,忙從革囊裡將東西取出,打開手帕一看,那是一隻精美瓷瓶,拔開瓶塞,一陣奇香撲鼻。
  元妙書生,聞及這種香味,不覺面顯驚奇之色。此時峨嵋徒眾,仍退咎原位,相隔頗遠。因為峨嵋派最厲害的人物,仍在默察情形,蓄勢以待。元兒恐被人發覺,累及贈藥之人,故行動極端謹慎,旋從瓶中倒出丹九三顆,大比梧桐子,色作金黃,既不載明能醫何病,也不知是何名目。元兒因為盟兄危急,不由意亂神迷,手持金丹,目視元妙書生,流淚不語。
  這位陸地神仙,捻起金丹一看,細問道:「這是唐代達摩秘製奪命紫金丹,你如何能有此物?」
  元兒忙用手揩乾眼淚,悄語道:「這是那持燈女子,暗送麟哥之物,我一時忘記,未及面交盟兄,致有此失。不知這丸藥對他有無服益,如鱗哥哥無法治療,弟子也就不想活了!」
  元妙書生淡然一笑道:「先賢常謂盡人事,聽天命,如不可挽回,以身殉義。然愚者細行,自然大可不必。我身上藏有丹丸,趁他心脈未停,暫行把氣吊住。達摩紫金丹,此時服之無益,可以交我!」
  元兒隨手遞過,元妙書生把丹丸放在身邊,又從身上取出兩顆丸藥,碧綠如玉,清香四溢,納在麟兒口中,又把他心頭之上,摸了一摸,立著瓊娘惠元,細心守護。
  峨嵋僧眾,因為黃衣古佛,一戰而勝,氣焰復張,這時覺明覺性,業已等得極為不耐,立由覺明發話道:「崑崙廬山既來此踐約,應求速戰速了,難道為一位少年受傷,就弄得自命不凡的武林長輩,束手無策麼?」
  黃衣古佛,微宣一聲佛號,右手一擺,催車而起,也不等元妙書生開口,沉聲喝道:「想不到震撼寰宇的神山長輩,也瀕止峨嵋,只是儒釋有別,而且本門的事,也絕不成人。憑你手上玉笛,敢來峨嵋逞兇,老僧倒得先行見識!」
  元妙書生大聲說道:「秦伯陽!崑崙弟子季嘉鱗,與你有何恨何仇?你竟利用苗疆最毒的青伶散,混食為餌,使猿猴中毒,然後驅猿助虐,為害人間。他們彼此年青,縱有行為不合,以你目前身份,只需片言數語,即可化爭為和。不但不恥之圍,耳軟聽綽,仗技逞兇,恃玄門異技,把這一位生龍活虎的孩子心脈震傷。秦伯陽,你可知罪?」
  一聲佛號起處,老和尚已從車中一彈而起。兩旁高手,只眨眨眼,也未看清他是怎樣落法,只覺輕飄飄地站在元妙書生身前,彼此相隔也不過六七尺,還未舉杖。元妙書生已將玉笛一指,沉聲喝道:「是否你欲將畢生修為,作孤注一擲!」
  老和尚又是嘿嘿一笑,語音拖得很長:「勝負未分之下,誰也拿不很穩,說不定你神山三老之名,卻需喪在老僧杖下!」
  「如此就請發招!」招字未落,人影晃動,杖笛縱橫。一剎那,風柱如山,碧光電閃。黃衣佛的伏龍杖,如一條怪蟒,繞空疾旋,著著不離書生致命之處。元妙書生,氣定神閒,玉笛一支。現出干重變化,百式奇招,指點之間,碧霞四迸,如銀河疾瀉大海翻波。半空裡,樂聲悠然,如萬馬突圍之下,還夾著曼舞輕歌。雙方愈戰愈快,最後只見漫天碧霞,裹著一團銀光。驀地,碧海怒如大海狂濤,排空而至,緊跟著往當中一奈,銀光黃影如流星瀉地,疾往斜刺裡一退,黃衣古佛,連人帶杖,被元妙書生,一掌震倒。
  這位三老之首,位於當今第一奇人,得勝之後,依然氣定神閒,背手而立,並不追襲。寶琉女和峨嵋僧眾,自黃衣古佛,被人震倒後,均驚叫一聲,齊往傷者倒地之處,紛紛撲去。
  老和尚不待徒眾撲近身前,已用「鯉魚打挺」,一彈而起。滿臉怒容,凶光畢露,立將徒眾喝住,旋飄身晃影之風又躍落沉香車蒲團之上。覺明似猶有話說,正待啟口,黃衣佛怒道:「勝者王敗者賊,多言何用?還不立即返寺。」
  惠元氣憤不過,冷笑一聲,手挽靈虎劍,縱落車前,用劍指著和尚道:「廬山女弟子畢瑤,還有本門師叔一位表妹田姑姑,久遭峨嵋錮禁,而今勝負已分,就此撤走,未免使人不甘。她們現在何處?如不交待清楚,恕晚輩無禮!」
  覺明僧忍耐不住,暴喝道:「人可由你帶回,錮禁之地,實難奉告,圖語陳太清,爾後峨嵋崆峒,便是世仇,兩年之內,便當報命。」
  惠元也不示弱,朗聲答道:「為仇為德,任憑尊意,可是,你們如用鄙詐手段,傷及禁錮之人,則你眼前就無法交待了!」雙方同往後一撤,峨嵋僧從,盡入伏龍寺,廣場上,僅剩著群俠。
  空中一聲鷹鳴,一條人影,從空中疾降。元妙書生歎息道:「這位崑崙掌門,真是師徒情重,因為不放心徒弟,竟不惜萬里飛來,而今諸事均須留待善後,有他一來,正好代我處理!」
  瓊娘惠元,知是紫陽真人駕到。瓊娘懷裡,因為抱起麟兒,不便起立,一切由惠元代理。人影一晃,真人已落在元妙書生之前,精眸如電,卻覷著自己徒兒,臉上顏色一變。但他涵養極高,為免人前失禮,旋面帶笑容,目光流轉後,在場人眾,已一目瞭然。元妙書生,臉含笑意,青袍飄拂,宛似真仙。
  真人肅然稽首,微笑道:「老前輩名震寰宇,功臻絕境,為當今第一人物,晚輩只有景仰。麟兒受長者栽培,化雨恩深,不但他本身感激,晚輩亦深荷關懷之德,就此致謝了!」
  別看元妙書生,輩份之尊,無與為匹,人卻極為謙虛溫和,亦抱拳還禮,縱聲朗笑道:「道友學養有素,承崑崙派三清道統,名重武林。非道友不能培養這種武林奇花,非嘉麟也絕不能承受崑崙道統,名師佳弟,相得益彰。惟道友魔高險劫已成,能否逃過此難,連我也毫無把握!」他也知道,真人關心愛徒,遂繼續道:「道友不妨上前一看,我待將人馬上背走。」
  真入滿懷淒然之色,正待答話,元兒已上前拜倒,嗚咽道:「師伯,元兒叩見,麟哥哥被人擊傷,弟子不但搶救不及,功力也比人家相差懸殊,而今事已至此,弟子除慚愧欲死之外,只待回山之後再報麟哥哥高義了!」
  真人已經知道和麟兒的交誼不淺,但因為是初見,趕忙一手扶起,仔細一所看,不覺慨然道:「果然是瑜亮並生,難分軒輊。尤以賢侄高誼,更使人難忘,但事已如此,急也無用,只好讓他慢慢痊癒吧!」說罷,立又與江漢神駝、青蓮師太、陸思南及雲姬等人,互相見過。眾人見真人不但涵養極高,而且人也溫和謙虛,自然暗中佩服。說也奇怪,論元妙書生的年齡和輩份已比真人,不知超出幾許,但望上去,卻是兄弟一般,一儒一道,恬靜爾雅,直似仙人謫世,使人肅然起敬。瓊娘見著義父,嗚咽地喊了一聲,也不知那來這許多眼淚,不但雙目盡赤,而且血淚交流。真人默不作語,立將麟兒衣服解開,仔細地把前胸看了又看,業已色作紫黑,顯得傷勢極重。手貼前胸,心跳不但至為微弱,而且顯得雜亂異常,知道這孩子業已難救,饒是涵養再高,只為師徒情重,竟也不由自主地落下淚來。
  瓊娘和惠元,身軀顫抖,雲姬蘅春,也哭得如帶雨梨花,四對目光,不由望著這兩位奇人。元妙書生,慨然說道:「此次受三弟之托,知道這孩子遠非秦伯陽之敵,托我代為出手,我因默察這孩子竟知天籟奇音,而且曲為樂譜,融諸拳劍,精微奧秘,莫之與儔心想。我以玉笛之音,暗中指點,秦伯陽久戰不勝,必知自慚,心生悔恨,那一來,自我台階,豈不化戾為祥和?無如峨嵋僧人,居心險惡,竟已早蓄陰謀,把青伶散在猴子身上下毒,利用群猴與人為敵,只稍把噓出的毒氣,給人吸入,即可中毒。這種毒物,本需三日之後,才可發作,但如使用真力,即可加速發展。初來之時,即覺疲倦異常,呵欠連天,但一現即隱,使人易於疏忽。可是時間愈長,疲倦感之次數愈多,最後則心頭作惡,頭腦發脹,四肢發軟,高燒不退,以至死亡。除了韓陸兩位道友以外,來此踐約的人,均已中毒,不過而今尚未發作!嘉麟因和人劇戰,毒一發作,劍幕被人盪開,神劍被震出手,胸口上更被老和尚按了一掌,更成傷上加傷,心脈幾斷,治理困難,雖將我平生所煉丹丸,食了兩顆,此刻尚毫無效應,看來痊癒之望,極端渺茫!」話一完,立從瓊娘手上,接過麟兒,軒轅劍和龍紫佩,由江漢神駝和瓊娘,一一替他佩上。
  元妙書生,囑紫陽真人數語後,立時清嘯一聲,一式黃鶴沖天,玉笛上迸出千絲碧霞,直朝西方奔去。惠元瓊娘蘅春雲姬,悄立廣場上,癡若木雞。尤以瓊娘,深覺所發生的一切,都由自己復仇而起,而今玉郎西去,生死不明,他這一份情意,似乎一輩子無法報答,這一來,不覺如醉如癡,跟前一片茫然,就此昏了過去。群俠也不覺為之心中大亂,廣場上,籠罩著一片淒涼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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