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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江東豪士律雪阡


  人間有情,但情有幾種?
  真情……
  癡情……
  忘情之情……
  忘年之情……
  親情、友情、仇敵之情……
  凡是情之種種,都不是單單一個「情」字便能說明一切的。
  那是因為在這個「情」字之中,往往也會滲雜著種種不同的很意。
  梧桐樹下,旭日斜照。跪在林中的,仍然是峨嵋派的曹木玉,但她早已不再是當年的「小小師妹」,也不再是當年最惹人憐愛的「醉人兒」。
  她是峨嵋至尊,金頂婆婆。
  婆婆已老,而且少去一目。
  任何人少去一目,都是一種打擊。曹木玉也不例外。但這種打擊,並不致命。
  最致命的打擊,是蕭博之死。
  蕭博死了,他最後的遺願,是要曹木玉帶楊破天到聖島去!
  東方釜魚要見這位魔教少主!
  金頂婆婆不能拒絕。但她知道,她已支撐不住。
  她必須找尋援手。
  就在這一天晨曦,她在一群紫衣女子的面前,神態肅索地跪下。
  在跪下之前,她首先表明身份,沉聲道:「老身已不再是峨嵋派弟子。」
  說到這裡,取出一面木牌,向天一拋,劍光倏閃,把木牌一分為二,跌落在地上。
  這是峨嵋派的「峨嵋弟子木牌」,要是木牌被毀,這個峨嵋弟子便再也做不下去。
  除非再回峨嵋山,由當代掌門另頒一面木牌,始可重新投入峨嵋派門下。
  但金頂婆婆既是自毀木牌,便是再也不會重投於峨嵋派門下。
  這一群紫衣女子,為數約十餘人,各系長劍在腰,年紀由十六七至四十餘歲左右。
  但為首一人,身披雪白披風,年紀看來猶在金頂婆婆之上。
  「師姊,雖然你比我更早三十年脫離了峨嵋派,但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我的好師姊。」
  披上白披風的老婦,臉容清瘦,眼神冷厲。
  當曹木玉仍然是「小小師妹」、「醉人兒」的時候,她便是「醉人兒」心裡非常痛恨的師姊。
  她姓香,叫香青萍。
  香青萍似乎不願再提以前的事。但曹玉木既已當眾抖擻出來,她也不迴避。她道:「我自問是峨嵋派的好師姊,但你當時怎樣瞧我?你要老老實實說出來。」
  曹木玉道:「當年,是我太任性,心胸狹窄不能容物,只是埋怨師父偏袒香師姊,全然沒檢討自己的錯失。」
  香青萍道:「你恨了我多久?」
  曹木玉道:「年紀老啦,就算想再恨下去,也已是力不從心。師姊,要恨一個人,是很費心血的,你認為犯得著嗎?」
  香青萍道:「當然犯不著。所以,長久以來,我絕少去恨一個人,但你卻是例外的一個。」
  曹木玉道:「師姊,你要是心裡還在恨我,今天大可以把我碎屍萬段。」
  香青萍道:「今天,你有事求我,但你以為我會答應嗎?」
  曹木玉道:「你是一定會答應的。」
  香青萍冷笑道:「何以見得?」
  曹木玉道:「你可以恨我,但不能拒絕我的請求。」
  香青萍仍然重複著那句話:「何以見得?」
  曹木五道:「因為我要你做的事,也同樣是你必須要做的事。」
  香青萍道:「你是說明教少主嗎?」
  曹木玉道:「不錯。你早已投身聖島,難道會不知道東方島主的心意嗎?」
  香青萍默然不語。
  曹木玉接道:「實不相瞞,我已心力交瘁,在酒肉山館一戰,不但瞎了一隻眼睛,也受了極嚴重的內傷,憑我之力,恐怕再也沒法子把楊少主平平安安護送到聖島之上。」
  香青萍道:「你是峨嵋至尊,怎能說這些喪氣的說話?」
  曹木玉道:「我已不再是峨嵋派中人,什麼峨嵋至尊,已是過眼雲煙之事,師姊再也休要提起。」
  香青萍道:「你不再是峨嵋至尊,我也不再是你的師姊。」
  曹木玉道:「話雖如此,但我今天既有求於你,便是再叫你一百聲師姊,也是心甘情願的。」
  香青萍道:「要是無求於我,那麼,你是一輩子都不肯再叫我一聲師姊啦?」
  曹木玉咬了咬牙:「你說的不錯。」
  香青萍道:「為了明教少主,你一開始就跪在這裡,但要是我堅決不肯把他護送到聖島,卻又如何?」
  曹木玉道:「師姊,無論你提出任何條件,我都會答允。」
  香青萍道:「好!我答應你,但在很久以前,我已很想看看,你的一顆心,究竟是什麼樣的顏色!」
  曹木玉長笑道:「原來只是這樣,太容易了。」一手插入胸口,另一隻手使勁地把爆裂了的肌肉掰開。
  香青萍的眼色變了。
  她看見了「小小師妹」的一顆心。
  這「醉人兒」的一顆心,原來也是一片赤紅的。
  天地有正氣,但更有殺氣。
  在山城塔上,一直都有兩個人,但塔下的人,並不知道。
  第七層塔,塔在高處,陽光也照射得更快更早。
  陽光照射在兩個人的臉上。這二人,左邊的是段十三郎,右邊的是律雪阡。
  律雪阡,在塔上長身工立,袍白如雪。
  他有著一種成熟而尊貴的風采,在江東武林,他是名門望族中的名人。
  江東津家,有最快宏的古堡,最廣闊的田園,更有最具規模的錢莊、酒家、以至是賭場。
  律雪阡是江東津家第十七代主人。
  在江東,除了霸王楚江東,再也沒有任何一個名字,能比「律雪吁」這三個字更響亮。
  小段目注旭日,道:「容拜刀在腳下,楊缺之子也在腳下。」
  律雪阡道:「整個武林,都在我們的腳下。」
  小段道:「在黑木堂,有我。」
  律雪阡道:「在江東,有我。」
  小段道:「只要你我攜手,又有誰能阻擋我們的去路?」
  律雪阡道:「霸王既死,以後,江東武林便是屬於我們的。」
  小段道:「不!我不要江東,我要的是江南。但在以後的日子裡,江東也就是江南,江南也就是江東,只要你我互為奧援,總有一天,天下霸業,都是你我囊中之物!」
  律雪阡悠然道:「但你我心中有數,總有一天,我們還是要拚個你死我活的。」
  小段也笑了。但在這笑意中,眼睛同時射出一股極狠毒的寒芒。
  他知道,律雪阡很瞭解自己。
  在這一方面,楚江東便遠遠不如律雪阡。
  因此,律雪阡能夠很自負地站在自己身邊,但霸王卻已死了。
  律雪阡的聲音,繼續在小段耳畔淡淡地響起:「霸王死了,你什麼時候會把妖姬騎在胯下?」
  霸王!
  妖姬!
  霸王已死,妖姬還能逃出段十三郎的掌心嗎?
  旭日漸漸爬得更高。
  律雪阡忽然在小段面前眨眨眼,笑道:「為了沈輕蘿,無論為她做出任何事情都是值得的。就算為了這個女人殺掉親生父母,都很值得。」
  這幾句說話,如同幾把尖刀,同時插在小段的心上。
  小段沒有為了沈輕勞殺掉父母,但卻殺了霸王。
  律雪阡又對小段說:「我沒有為了沈輕蘿殺任何人,但卻比你更早一步,把她騎在胯下。
  「她確是一個非常非常出色的女人,將來你若有機會試一試,就會明白我說的都是真話。」
  小段的臉漸漸發紅,瞳孔同時佈滿血絲。
  他的右手已按在舞雩刀的刀柄上。
  塔上、塔下。橋上、橋下。
  處處都隱伏著濃濃的殺氣,大好頭顱,且看給誰來斬。
  驀地,一騎人馬,舞動一襲金黃披風,英姿颯爽地從小道飛馳過來。
  鞍上那人,彎彎的眉,皓雪的齒。她穿的長裙色彩繽紛,依然故我地露出一雙皙白的赤足……
  任誰看見了她,都難免為之眼睛大亮。
  竟是「神劍躍姬」沈輕蘿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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