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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登臨青山


  「小青山」是中原雙絕劍的隱居之地,說它小,可也真不大,在小巧中卻更顯玲瓏巧雅之韻,在那秀逸而不險峻,清奇而不峭拔的山峰間,溫植著常翠不凋的松柏修篡,時值秋末、放眼看去,卻仍是一片青絲瑩碧,沁心怕神,無庸登臨,只是隔在遠處這麼一望,已夠得上明朗軒敞,令人悠然有出塵滌俗之念了……駐馬欣賞片刻,秋離不由已經喜歡上了這個地方,他在略略將身上拾掇了一下之後,便策馬直奔而去。
  沿著「小青山」的—『條登山狹徑上馳。徑路兩側是一片茂密清新的細竹,而兩側的竹與走近的翠色相映,就更顯得深碧如海憂雅寧靜……半頓飯的工夫之後,這條盤旋迴繞的狹窄山道已然到了盡頭,盡頭有一片茗翠蓊鬱的松林,松枝古虯飛揚,亭亭如蓋,尤其是山風拂處,松濤如泣,就更是平空增添了幾分詩情畫意了……一條寬只尺許的幽徑通過這片松林,逕路太窄,已不適騎馬,於是,秋離振鐙落地,牽著他的寶貝「黃驃子」啟步走向林中。
  「小青山」這地方,秋離從來沒有到過,但登山之後到達」中原雙絕劍」隱居之處的大略走法,周雲卻在以前告訴過他。
  因此,憑著記憶中周雲所說的地形方向,他也可以不太費事地找到通往目的地途徑,現在,他知道,穿過松林,即將抵達了!松林後面,矗立一道高約十餘丈的仍壁,一條清澈如銀的細瀑,便自仞壁上懸落,在四濺紛散,宛似碎玉飛雪般的水花流旋里一座完全是以天然原木搭建成的雅致樓宇便倚在仍壁之下,流瀑之側。這座樓宇高有一兩層,建樓的木材仍還帶著它斑舊而著青的樹皮,樓前樓後,松柏成蔭,枝虯形樸。眼見如畫幽境,耳聞細瀑流泉,這風光,晤,可也真叫美。
  卓立林邊,細細觀賞了好一陣子,秋離才讚歎著牽馬朝樓前行近,他在一條以白碎石砌就婉蜒通達樓宇門口的雅致小道之前,將馬兒放了,扯扯衣衫,才大踏著白石子道上去。
  一級木製階梯之上,便是那扇泛著黃灰色,尚帶有清晰木材紋路的門兒了,門兒正閉著,連兩邊的窗口也有重重密簾掩遮。
  吁了口氣,秋離舉手叩門,邊高聲叫道:「有人在裡面麼?」片刻後,秋離聽到一陣碎碎的步履聲響輕輕傳來,這人走路的腳步聲顯得矜持而高雅,未見其人,光聽他走路的步履,便可以推斷出這一定是個有著良好教養的人物,而且極可能是個女子!
  不一會,門扉呀然開啟,呢,門扉後,卻映出一張何等撫媚人的臉龐,果然是一張少女的面容,一張有如花研也似的嬌美面容,可愛極了,也純真極了,好令人目不忍移!
  微微一怔之後,秋離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一笑,他道:「你真美,姑娘。」
  那少女的表情,本來是有些兒迷憫而驚異的,但是,秋離這一出言讚譽,她卻突然將面色沉了下去,兩手一叉腰,她冷如寒霜地道:「我美不美和你有什麼關係?我想,你灰頭土臉的跑到小青山來,總不會只是為了向我說一句無聊的話罷!」
  別看這女孩子艷若桃李,狀似嬌憨,說起話來卻是利舌利嘴,咄咄逼人,一開口就厲害得幾乎要咬下對方一塊肉來!
  「嘖」了兩聲,秋離微微笑道:「你不要誤會,以為我吃你豆腐,佔你便宜,我這人最大的長處便是直爽磊落不喜虛偽矯飾,方纔,你一開門,我頓覺艷光四射,顏容照人,所以這麼情不自禁便脫口讚美你一句,姑娘,這也正好證明了我坦蕩直率,一片摯誠。」
  小巧挺直的鼻子皺了皺,少女不屑地道:「好個花言巧語、不知臉長的渾小子,你直爽不直爽,磊落不磊落,這是你的事,犯不著在姑娘我面前出醜賣乖,自誇自弄,你到底有事沒事,有事快講,沒事你為什麼敲門?姑娘沒有這麼多閒情逸致陪你耗時間!」伸出舌來潤潤嘴唇,秋離笑嘻嘻地道:「小姑娘,我遠來是客,不管我有事沒事,你總不能這麼擺臉色給我看,一下子拒人於千里之外吧?」臉色越發冰冷了,少女怒道:「喂,你是有完沒完?站在這裡嚼舌根子?客!你看看你這邋遢樣子,活像剛從大牢裡放出又逃亡了幾於裡的囚犯,衣冠不整,面容不修的一副窩囊相,我『中原雙絕劍』門上會有你這種客?真是笑話了:「歎了口氣,秋離伸手摸了摸自己頷下刺手的胡茬子,又看了看穿在身上那襲污髒凌亂又沾滿灰土的長衫,他無可奈何地道:「我是來得太急促了,沒有把自己裝扮裝扮,實在有些抱歉。不過,姑娘,你也不能全以衣冠相人哪!」
  鼻孔裡哼了哼,少女輕藐地道:「不用多羅咳,光看你這不三不四的樣子,也知道不會有什麼好來路,說,你敲門幹什麼?」搓搓手,秋離道:「我請問,周雲和艾小玫回來了嗎?」少女怔了怔,她疑遲地道:「你問師兄做什麼?」秋離聳聳肩,道:「我們是朋友,他請我來此,參加他與艾小玫的婚禮,這些理由,夠不夠我敲門的原因?」打量了秋離一會,少女的臉色緩和了些,她比較友善地道:「你是誰?」秋離道:「先說周雲在不在?」點點頭,少女道:「師兄陪著未來的師嫂下山採購化妝品了,二叔和他們一道去的,現在只家父和我兩人在家……」秋離點點頭,道:「那麼,我可以進來等一會麼?順便也拜訪令尊,我想,姑娘你一定是『中原雙絕劍』裡『金絕劍』衣帆的令嬡了?」靈秀端巧的眉梢眼角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少女凝視著秋離,眸子深處有一股穎悟的光芒在閃耀,她帶著三分親切,七分好奇的韻調,驚喜地道:「我想,我該知道你是誰了秋離尚未答話,少女背後已響起一陣清朗而蒼勁的敞笑,一個溫潤的聲音隨即傳來:「霜兒淘氣,還不肅請秋壯士入室待茶?」這位叫「霜兒」的少女,聞言咯咯一笑,輕悄地讓到一邊,嬌媚地回身叫道:「爹,他果然就是秋離嗎?」又是一陣那種令人聽來十分舒暢熨貼的笑聲。笑聲裡,一位銀髯如雲,禿頭紅臉,身著一襲褐布長衫的矮胖老人已然出現。他那胖敦敦的紅潤臉龐上孕著慈祥的笑意,一雙細小精芒四射的眼睛,和藹又讚許地正在端視著秋離,老人家這模樣,呢,不似是一位名震天下的武林宗師,就好像一個面團團的富有莊稼員外一般!
  秋離連忙整容施禮,穩重地道:「末學秋離,拜見衣老前輩。」
  對面的老人,果然就是名聞四海、威揚南北的「中原雙絕劍」之首「金絕劍」衣帆!秋離對衣帆如此敬重,使這位劍術中的泰斗人物頗覺光彩,更感到無比欣慰,他長笑一聲,急步上前挽住秋離,殷切地道:「壯士休得如此多禮,快請入內把敘……」一面說,衣帆邊將秋離迎入前堂之內。這間堂屋佈置得異常清雅古樸,無論地板、牆壁、頂面,全和外邊一樣,純是採用未經修飾的粗大原木所製就,非但淳新簡樸,別有風味,更隱隱飄散著一股子淡淡的木料芳香,六把斑竹椅圍繞著一張老樹根雕成的雅致紫紅色桌子,一側的竹編高几上擺著一隻香煙爐似的羊脂玉鼎,靠左邊的一扇大窗正撐開,可以望見窗外那一線濺銀碎珠般的流瀑,在流瀑揚起的檬檬水霧迷漫中,那種泌涼的爽氣,宛似也飄輸室內了……窗邊,有松柏的綠影映入,一列置於各色瓷盆中的「奇石」便放在窗檻下的橫板上,形形色色,清奇古怪的石狀,有如幾十座縮小了的名山古岳擺在那裡,令人目之思之,悠然神往。一具織錦玉屏橫立在室內,玉屏上精繡著一幅「孤竹嘯風圖」,屏前。是一張名貴精巧的雲石臥榻,屏後,想就是進入另一個房間或是登樓的梯子所在了。
  衣帆肅請秋離落坐後,又吩咐他的女兒趕緊沏茶敬客。現在、他日注秋離,手捋銀髯,笑道:「壯士此來,沿途必是少不了一番奔波勞累吧?」秋離笑笑道:「尚好。」
  衣帆和熙地道:「小徒周雲於日前返山之後,業已將他與壯士結識經過及壯士對他之諸般思助,向老夫一一敘明,壯士如此善待小徒,並成全他終生之願,老夫雖為其師其尊,亦同心感激,並衷於懷……」拱拱手,秋離笑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前輩言重了!」
  衣帆感慨地道:「江湖中風譎雲詭,人心區測、道義日漸式微,公理蕩然無存,為今之世,如壯士等古道熱腸,慷慨豪邁之輩,實在已不多見,小徒自幼孤苦伶仔,且又稟性癖傲倔強,一再遭到打擊,自己心灰意冷,終日悒悒。老夫為其授業師長、多年來便少見此子歡喜,礙於武林傳規與人言流長,老夫亦束手無策,徒喚奈何,若非壯士一力相助,突破世俗陋習拯挽小徒於絕境,只怕……唉,這孩子終生也就完了……」秋離表面上謙虛著,心裡卻暗笑道:「媽的,你個老小子卻好一張利嘴,周雲遭到天山派莫須有的理由逐出門牆,又叫人家把青梅竹馬的愛侶奪了去,你老小子明明心裡有數,卻礙於武林中的『規矩』,你老匹夫自己的『威嚴』『面子』拉不下臉來去論理,而幫著徒弟搶老婆的事情當然就更不好意思去做了,如今我出頭助了周雲,頂了個惡名,你老小子總算也出了——口怨氣,難怪高帽子就一頂接一頂地給我戴個不停……老家飲啊,你是受了虛名與陋俗的束縛了,任何一件事,你只須要問該不該做,有沒有道理做。而不要管做了之後,別人會怎麼評論,如若事事全怕人言人語,俱是瞻前顧後,那還搞個什麼球?就今正如你老小於自己說,道義式微、公理就難伸啦……」輕歎一聲,衣幟這時又道:「小徒日前歸來,即已面告老夫,壯士將要親臨寒山參與小徒婚禮之事,呵呵,老夫還正日夜期盼著呢,不想壯士卻已到了……迎門丫頭,乃是老夫獨女,單名一個霜字,也是老夫將她嬌縱慣了,若有冒犯之處,尚請壯土恕過……」淡淡一笑,秋離道:「好說,令嬡秀美端淑,天真活潑,了無忸怩之態,這也是她的長處呢……」此刻,衣帆的寶貝女兒衣霜已然用一方黑漆木盤托著兩盞精巧的鑲藍瓷杯走了進來,她輕輕地在秋離與乃父之前將杯兒放下了,然後,一扭腰坐在秋離旁邊的一張竹椅上,睜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直愣愣地逼視著秋離不動!
  心裡暗叫一聲「乖乖」。秋離只好有些尷尬地衝著衣霜一笑,搓著手汕汕地道:「多謝姑娘——」那邊的衣楓一看不像話,忙笑叱著道:「霜兒不可無禮,哪有如此看人法的?」彎彎的柳眉兒一挑,唇一抿,衣霜忽然「嘻嘻」一笑道,「我說,秋大哥,你果真是秋離?那個殺人如麻,心狠手辣的鬼手秋離?」任是秋離飽經世故,見過大風大浪。這等陣仗卻是少歷,他肚子裡叫苦,卻不得不笑吟吟地道:「呢姑娘,這個……我當然是秋離,為什麼你還有懷疑呢?」小巧的鼻尖一皺,衣霜道:「我不是懷疑,文縐縐、軟綿綿、又溫吞吞的,就算衣裳穿得糟一點吧,也沒有什麼關係,至少長得腰粗膀闊,頭角崢嶸,一開口象雷鳴,一跺腳也能震……」豁然笑了,秋離道:「小姑娘,你恐怕是幻想太多了,你不妨看看,似令尊這等名懾天下的武林前輩,不也是溫文爾雅,和藹可親的麼?令尊的聲譽是如此煌赫,他又何嘗似你形容那般的『腰粗膀闊』『頭角崢嶸』呢?」搖搖頭,衣霜道:「我不管我爹,我只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我爹就是這個樣子的了。但是,我想像中一些威名如你這樣的武林強者,必是生得凶狠無比,十分惡扎的,不似你這個模樣……」衣帆忙笑著罵道:「丫頭不得胡說,也不怕人家笑你沒有管教!」
  伸伸粉紅色的小舌頭,衣霜嬌憨地道:「秋大哥才不會如此,因師哥已經告訴我很多關於秋大哥的事。他還說,秋大哥為人最是坦蕩豪放,不拘小節,秋大哥,你說是嗎?」秋離連連點頭,道:「當然,當然……」口裡說著,他心頭又在喊天:「我的媽,就算我不拘小節,坦蕩豪放吧,卻也不是這樣的不拘小節,這樣的坦蕩豪放法礙……」深恐女兒再糾纏下去有失體統,衣帆忙舉起茶杯,笑道:「秋壯士,請一試老夫自焙的小青山松子荼!」
  秋離趕快將杯執近嘴唇,鼻腔中方始聞到那一陣清心醒腦的幽雅荼香。衣霜又是咯咯一笑,佯嗅道:「爹最會往自己臉上貼金子,那松子茶明明是我辛辛苦苦摘回焙制的,爹卻偏要把功勞朝自己身上拉……」幾乎把一口剛咽到喉嚨裡的茶水從氣管裡嗆了出來,秋離連忙低下頭去,拚命忍住笑聲……衣帆老臉越發漲得紅了,他放下茶杯,啼笑皆非地道:「丫頭,你是怎麼了?這般沒大沒小的?好吧,就算是你的功勞,你是為父親生的女兒,不也等於是為父的功勞一樣麼?」天真又慧黠地笑了,衣霜道:「話是不錯,但可要言明在先哪……」又好氣又好笑地連連擺頭,衣帆無可奈何地道:「這孩子,這孩子,全叫我給寵壞了……」一轉頭對著秋離,衣霜又道:「告訴我,秋大哥,你一共殺了多少人哪?」楞了楞,秋離微窘地道:「呢,姑娘,是誰告訴你我殺過人來?」小嘴一撅,衣霜悻悻地道:「你不要賴,這些事還用得著人家告訴我?就憑你秋大哥響噹噹的招牌,哼,你的逸聞軼事已經迎風揚出三千里了!」
  搓搓手,秋離訥訥地道:「我……呢,我其實也沒有殺過什麼人,縱使有,也全是一些十惡不赦,喪盡天良的歹人罷「嘻嘻」笑了,衣霜刁鑽地道:「秋大哥,殺人是什麼味道呢?」衣帆忙喝道:「越來越不像話了,霜兒,快不要糾纏秋壯士——」撒賴地一扭身子,衣霜粘搭搭地道:「不嘛,我要問嘛……」嚥了口唾液,秋離苦笑道:「那,那種味道……姑娘,對了,你看見過毒蛇沒有?」睜大了眼,衣霜點頭道:「看見過呀,不過,這和殺人的滋味有什麼關係呢?」哧哧一笑,秋離道:「如果你遇見一條毒蛇,它極可能竄來咬你,若是它沒有咬你,說不定將來有一天也會傷害其他人畜,在這種情形之下,姑娘,你會不會立即拾起一塊石頭或者找一根棍子打死它?」微微領首,衣霜道:「當然會!」
  秋離笑笑道:「在你打死了這條毒蛇之後,你會有什麼樣的感覺呢?」想了想,衣霜肯定地道:「我除了一害,心裡自然是快樂而又欣慰,只是,在下手的那一霎有些悲憫與失張罷了哈哈大笑,秋離道:「好了,你己代我答覆了你方才問我的那個問題。不錯,每在我下手誅除一個惡徒歹人之時,也就是你所感受到的那種滋味!」
  略一迷惘之後,衣霜隨即穎悟了,她頑皮地一皺鼻子,咯咯笑道:「秋大哥,你真壞,也真精,你這是用我自己的手來揍我自己……」眉毛一揚,秋離道:「豈敢!豈敢!」
  吁了口氣,衣帆接口道:「秋壯士,老夫這丫頭哪,一天到晚呆在山上也是悶壞了,不但刁鑽頑皮,滿腦子稀奇古怪的想法,來了個人也不管纏得纏不得,只要一見到便拉著人家扯個沒有完,小徒周雲的未過門媳婦,也簡直叫這丫頭給纏怕了!」
  扮了個鬼臉,衣霜嬌聲道:「才不是呢,人家艾姐姐好喜歡我礙……」一吹鬍子,衣帆道:「喜歡打你屁股!」
  「噤嚀」一聲,衣霜不依地一股腦鑽進了乃父懷中,牛皮糖般在她父親懷裡又揉又搓,膩個不休,直弄得老衣帆麻癢交加,聲聲告饒,這個厲害丫頭才微喘著氣,嫩臉蓬鬢站了起來,一張甜美慧黠的面龐上帶滿了勝利的笑容……手撫胸口,連連喘了幾次,衣帆搖頭道:「不像話,不像話,簡直太不成體統了……」說著,他又面對含著微笑的秋離道:「秋壯士,小女刁蠻已慣,壯士初臨,尚請切勿見笑……」一拱手,秋離平靜地道:「此乃父女深情,天倫之樂,在下欲求之猶自不得,羨慕無已,豈有見笑之理?前輩言重了!」
  一邊整理蓬亂的雲鬃,衣霜一邊笑道:「爹,你老聽見啦?人家秋大哥說得有道理,此乃是父女深情,天倫之樂,有些人欲求尚自不可得,哼,女兒每次略和你老表露一番、你就吹鬍子瞪眼,連嚷著什麼『不像話』、『不成體統』……等過些日子,女兒嫁出去了,你老便是想要再重溫此樂,只怕也難上加難嘍……」衣帆道:「好妮子,你看你那一張利嘴……」秋離嗓了一口茶,閒閒地道:「姑娘大約已經有了對象了吧?」想不到,秋離竟會突然提出這個問題,衣霜不由粉臉候熱,眉梢含羞,她嬌咳道:「秋大哥取笑人家,人家不來了笑了笑,秋離道:「不敢笑,我說的是正經話,毫無半分取笑之意,而『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沒有什麼值得害臊的地方……」舔舔嘴唇,秋離又道:「只是,我與姑娘初次把晤,便貿然詢及此事,有些冒昧罷了,好在令師兄周雲與我相交甚深,姑娘又系女中巾幅,大家全乃知心明心,頗為投緣,我視姑娘亦如自己妹妹,才不怕失禮有此一問。」
  他側首笑望衣帆,又道:「前輩亦勿以在下放肆見責!」
  撫掌而笑,衣帆道:「當然,當然,老夫有了霜兒這等寶貝,見慣聽慣,早就任什麼也不以為怪了,何況壯士你又無不當之處,呵呵呵……」說到這裡;衣帆又感慨地道:「此女生母早逝,十八年來,全是老夫與拜弟一力將她撫養長大,這孩子自小嬌弱多病,因而老夫等未免事事依順著她,這一依順倒好,便形成了她今日這種沒大沒小的放縱習慣……多年來老夫與拜弟一直隱居小青山,少履紅塵,霜兒也就一直隨伴我兩個老人於此深嶺之中,度著那默默歲月……」歎了口氣,衣帆續道:「這孩子也可憐,一個似她這般年齡的少女,正該是享受青春,經歷歡笑的時候,沒得卻為了我兩塊老骨頭害苦了她,這等活潑可愛的孩子只能孤孤零零地面對幽幽青山,徐徐流水,日夕伴隨著我們兩個暮暮沉沉、垂垂老邁的人……唉,老夫也早就思量過了,霜兒年齡已到,該給她找門合適的人家啦……」俏臉上是一陣紅跟著一陣白,衣霜羞急地叫:「不,爹,不嘛,女兒要一輩子陪著你老人家……」衣帆展顏回笑,道:「你看你這丫頭,方纔還在嚷著要嫁,等你給秋大哥一問,為父的再這麼一說,怎的卻反而靦腆起來啦?」垂下頭,揉著衣角,衣霜幽幽地道:「不,我一輩子也不嫁人,除非……」衣帆追問道:「除非如何?」迎起頭來,衣霜羞澀地道:「除非那人也能住在山上!」
  啞然失笑,衣帆道:「霜兒,我們是嫁女,並非要娶媳,哪有女婿住到丈人家的道理?呵呵,你這個想法只怕行不通!」一跺腳,衣霜恨恨地道:「哼,行不通我就不嫁!」
  衣帆又憐又愛地道:「看你那牛脾氣……」又啜了口茶,秋離道:「前輩,令援尚未曾有得合適人家?」搖搖頭,衣帆道:「十八年來老夫下山的次數寥寥無幾,這孩子更可憐,哪裡會有什麼合適的人家?」他目注秋離,沉聲道:「日後有便,尚煩請壯士代為留意撮合……」秋離一笑道:「義不容辭,前輩交待之事,在下記在心裡了!」俏眼一轉,衣霜又促狹地道:「秋大哥,我看你乾脆改行做媒算了……」微微一怔,秋離道:「此話怎講?」衣霜嬌嗔地道:「怎說?呢,周師兄與艾姐姐是你霸王硬上弓給撮合成的;如今爹爹一提,你又要替我找婆家了。你說,如果你改行專門當媒人,這生意一定興隆得很呢……」秋離啼笑皆非地道:「姑娘詞利,我是甘拜下風了……」衣帆手撫銀髯,笑道:「壯士,等你和這丫頭混得再熟一點,呵呵,只怕就更吃她不消了!」
  衣霜方待再發嬌嗔,房外已忽然響起一陣人語聲,緊跟著步履急促,一個驚喜迫切的聲音傳了進來:「師父,師妹,可是秋離秋兄來了?」
  一聽這聲音,衣霜扮了個鬼臉飛奔向門邊,叫道:「師兄,可不是你的好朋友秋大哥來啦……」秋離始才站起,嗯,門開處周雲已一陣風似地捲了進來,他穿著一襲寶藍色全新長袍,頭上仍然戴著布罩,驟見秋離,他興奮地高叫一聲,三步並作兩步奔了過來,一把握住了秋離雙手,用力搖撼著,又是激動,又是高興地道:「你可來了,秋兄,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這一陣子可把我和小玫急壞了……」秋離也緊緊握著周雲的手,欣悅地道:「我答應要來,當然就一定會來,你們擔的那門子心?你想想,我這做大媒的若是連杯喜酒都撈不著喝,還搞個什麼名堂?」周雲笑出了聲,親切地道:「這些日子你又跑到哪裡去了!
  看你風塵僕僕的樣子……」
  湊近了一點,秋離笑吟吟地道:「大有收穫。」
  周雲忙道:「說說聽……」
  哈哈一笑,秋離眼望著早已站在門邊,笑盈盈凝視自己的艾小玫,這些天不見,昭,艾小玫長得豐腴多了,也更白嫩了,她嬸嬸玉立地站在那裡,就和一枝勻仃有致的水仙花兒一樣,美極了!
  於是,秋離道:「這些零碎的事等閒下來再談,如今我要先見過未來的新嫂子。」
  周云「氨了一聲,敲敲自己的腦門,笑道:「不錯,我真高興得糊塗了,小玫——」側移一步,秋離抱拳道:「艾姑娘好。」
  輕輕俏俏的一福,艾小攻羞紅著臉兒道:「秋大哥好那邊,周雲又忙著見過了師父,匆匆忙忙把他下山採辦的東西念了一遍,秋離和艾小玫尚未談到兩句話,方才溜到外頭此刻又奔了回來的衣霜,已尖起嗓子叫道:「爹,師兄他們買了好多東西啊,花燭啦,喜帳啦,香台啦,綢緞啦,紅紅綠綠的被褥啦,還有服脂粉什麼的,大包小包,把那頭毛驢都要壓塌了,爹,你快去看嘛……」衣帆大笑道:「傻孩子,這有什麼好看的?你師叔呢?」不待衣霜回答,一個粗啞的嗓音已響起來:「來了,大哥!」
  聲隨人到,好傢伙門裡已現出一位大腦門,細瞇眼,酒糟鼻,生相怪異而身材瘦小的老人來,這老人一頭黃髮結了個髻在後面,大嘴巴卻齜著一口白牙,他抹著腦門上的汗水,嚷著道:「可要了我這條老命啦,大哥,零零碎碎的東西還真不少,光是跑那些家鋪子也跑斷了我這兩條腿……」呵呵一笑,衣帆道:「先別嚷嚷,老二,來,我先為你引見一位鼎鼎大名的人物!」
  細瞇眼一睜,那老人道:「可是『鬼手』秋離?」秋離迎上,雙手抱拳道:「末學秋離,見過前輩!」老人大笑如雷,過來與秋離緊緊把臂親熱,他笑道:「好個『鬼手』秋離,年輕俊彥,不世雄才!老夫神交久矣,呵呵,老夫姓鮑,單名;個德字,鮑德!」
  秋離笑道:「鮑前輩為『中原雙絕劍』中之一,有『銀絕劍』之稱,威名赫赫,在下仰慕多年了!」
  用力拍拍秋離肩膀,鮑德道:「不算什麼,不算什麼,比起你來,老夫還差上一把火呢!」
  秋離一笑道:「前輩過謙了!」
  這時,衣帆笑道:「大家坐下談吧。雲兒,你與你師叔前去將買來的東西搬下放好;霜兒,你快到廚間去整治些灑菜,天傍晚啦,小玫就陪著秋壯士與老夫在這裡敘一敘吧。」
  很快的,各人全依吩咐做事去了,衣帆與艾小玫兩人陪著秋離坐在堂屋裡閒談著,片刻後,鮑德與周雲已放妥東西轉了回來,師叔侄兩人也分開坐在秋離兩旁。
  吁了口氣,鮑德又抹了把汗道:「唉,可真是老了,人一老,連骨頭都硬啦,連這麼點事情,一折騰下來便腰酸背痛的,像是骨架子都快散了……」衣帆笑道:「老二,我做兄長的還不服老,你就先叫老了?」嘻嘻一笑,鮑德道:「我不像你,硬充能!」
  說著,鮑德又轉朝秋離道:「我們老兄老弟,玩笑開了幾十年,秋老弟你可別見笑哪!」
  秋離忙道:「言重了,前輩。」
  一邊,周雲插口道:「方纔問你一下被岔開了,秋兄,這些日子你可有什麼收穫?」笑了笑,秋離道:「撈了一票,另外,那家『和子門』『雄泰鏢局子』的舊隙也結了,『八角會』在『襄陽』『牛鳴石』那裡恰巧湊上,也一道給他們吃了些甜頭!」簡簡單單地,秋離又把這些天來的事情述說了一遍,他說得輕鬆,旁邊聽的人可是臉色連變,末了,他笑道:「因此,你這裡的大喜事一完,我就要趕到『白草坡』去一趟,『徹底把和『八角會』的梁子解決掉:「目注乃師,周雲懇求道:「師父,我……我也想跟秋兄一起去——」不待衣帆回答,秋離已斷然道:「不,老友,我一個人去!」
  周雲急切地道:「秋兄,不是我故作豪邁,『八角會』新近東山復起,兵多將廣,好手甚多,任你再是三頭六臂,也只是一個人,俗語說:『好虎頂不住一群狼』,你莫非還希望他們和你單打獨鬥?完全照江湖規矩來打?我知道我力量有限,濟不了什麼事,但多一個人總是多一分照應,再退一萬步說,到了必要我幫你斷個後想還勉強可以,秋兄,你不能推托——」搖搖頭,秋離道:「盛情心領,老友,我不要你陪我同去的理由有三——」憤憤地,周雲道:「你說!」
  微微一笑,秋離道:「第一,你有家室之累了,比不得我孤身一人。」
  頓了頓,他又道:「第二,我若是須人助陣,江湖上我的朋友不少,其中功夫超過你的也大有人在,犯不著要你去冒險!」
  一咬牙,周雲道:「第三呢?」
  舔舔嘴唇,秋離慢條斯理地道:「那麼第三,我自信我這幾下子莊稼把式還勉強可以應付過去,那『白草坡』一戰大約還不用邀請幫手……」周雲不肯讓步地道:「隨你怎麼說我都要去,秋兄,否則你走你的,到了時候我自己趕到,我也知道那地方!」
  歎了口氣,秋離目注周雲,搖頭道:「你不要固執,老友,你該想想你即將過門的妻子——」忽然,艾小玫平靜地接過來道:「秋大哥,不用替我擔心,我同意雲哥去,而且,我也會跟著去!」
  吃了一驚,秋離叫道:「你們二位是瘋了心啦?新婚燕爾卻跟著我去廝殺?你們以為這是逛廟會麼?看,說得那等輕』松愉快!」
  低沉地,周雲道:「這世上,秋哥,我們夫婦只有你這麼一個真正值得交心交命的摯友,如果你有了什麼事情,我們都盡不了心,那麼,我們生存的意義何在?情感的真諾,又是如何解釋。」
  窒了窒,秋離忙道:「這幾天不見,你的口把式倒是練厲害了。老友,你聽我說,你兩口子的一番盛情高誼,我完全領謝,不論你們人去不去我都一樣完全領謝。老友,我若有了困難,一定來找你們求助,因為我們夠交情!但這件事對我來說,並不是一件什麼大難事,所以就犯不著要你們去冒險,一個人可以辦到的事情,就不需要兩個人去辦,對不?那將是一種浪費,我們都不須要浪費,是而也不用你們去耗力,僅僅如此而已!」
  周雲執著地道:「秋哥,我要去……」
  兩眼一瞪,秋離火道:「你怎麼這般不開竅?」說著,他又「唉」了一聲,轉臉對著衣帆道:「前輩,尚請代為開導令徒幾句……」衣帆紅潤的面孔有一抹莊嚴的笑意,他正色地道:「壯士,老夫非但不阻止小徒,反而鼓勵他去,非但鼓勵他去,老夫自己與拜弟也將相偕同去!」
  秋離大吃一驚之下,簡直楞了,他急巴巴地道:「這……這怎麼行?」一邊,鮑德大笑道:「無他,一是你和周雲的交情夠道義深,二是我兩個老東西看你順眼,甘心為你效力而已!」
  呆了一會,秋離搖頭道:「這不大好吧?為了在下一己之事,卻連累各位如此冒險,在下實在擔當不起,況且亦無庸這般勞師動眾,憑在下獨力即可應付,在下並非……」鮑德不等秋離將話說完,已怪叫道:「大名鼎鼎的『鬼手』秋離,怎的變成這般婆婆媽媽起來?莫非是看我們『中原雙劍』不起麼?」神色一肅,衣帆亦接著:「秋壯士,想你不願為了此事令老夫不快吧?」吞了口唾液,秋離不好再說什麼,他只有干打著哈哈,暫時把眼前這個心不由主的場面拖延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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