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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欲擒故縱


  展若塵面無表情的道:「你當真把易永寬看作者朋友麼?」謝寶善忙道:「我說——這位老兄,我和永寬的交情可厚得緊,不信你去問他,人與人交的是個彼此稱心,豈還假得了?」展若塵陰冷的一笑,道:「既然如此,你又為何『擺道』坑他,害他差點送了性命?」
  滿臉的驚訝迷惘之色,謝寶善大瞪著兩眼道:「你,呃,你到底在講些什麼?我幾時坑過易永寬啦?這話是從何說起?」
  向前湊近了些,展若塵定定的注視著對方道:「至少,我發覺,你有一樁本事——裝扮得似模似樣,看來就和真的沒有分別:姓謝的,這門功夫練到爐火純青可也不大容易。」謝寶善急惶的道:「老兄,老兄,你就幫幫忙,行行好,別再逼我了,直到如今,我連你的真正來意都還搞不清楚,尚能扮弄些什麼花巧把戲?」展若塵神色凜然的道:「謝寶善,我也無須再與你繞圈子轉著逗了,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前幾日的那個晚上,你在遇過易永寬之後,把他回答你的那句話傳給誰了?」謝寶善是一副苦苦思索之狀:「前幾天的晚上……我可是遇見過永寬麼?我們經常把晤,照面的辰光更是不少;要叫我記,卻是從哪裡開始想起?」
  展若塵道:「我可以幫你回憶——那天晚上,易永寬從『大金樓』匆匆行出,恰巧和你碰頭,你硬要拉著他去喝酒,易永寬卻因有事不克奉陪,你追問他什麼事,他告訴你要到前面去約晤那展若塵——」一拍腦門,謝寶善連連點頭:「是了,是了,經老兄這一提,我總算想了起來,不錯,有這麼回事……」
  露齒一笑,展若塵道:「你記得起來就好,現在告訴我,你把易永寬回答你的這句話去向誰透露啦?」
  又是一面孔的茫然,謝寶善似是不明所以的道:「我,我去透露給誰啦?老天爺,這又不是什麼軍團大計,至高機密,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內容——他要去約見那姓展的而已,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呢?那天晚上我獨個去喝了一頓悶酒,回房便蒙頭大睡,任是誰也沒多講上半句話……」展若塵搖頭道:「不然。」
  呆了呆,謝寶善道:「什麼不然?」
  展若塵道:「易永寬無意問告訴你的這句話,若是無心之人,自則聽過便拋諸腦後,但如傳到一個蓄謀不軌的人耳裡——譬喻這人早與某一班叛逆勾通,甘作爪牙,狼狽為奸,——情況便大大的不同了。」
  謝寶善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他捲著舌頭道:「我……我不明白你這話的意思……」
  展若塵侃侃而談:「如果是一個有心刺探消息的奸細之屬,在他聞及易永寬這麼一說之後,他所得的內容便決不似這句話浮面般的簡單了,至少,他將會分析歸納成下面幾項——其一,易永寬及樓主的心腹死士,寅夜匆匆前往約見展若塵,十之八九為受命而去,受誰之命?必是樓主無疑;其二,展若塵雖非『金家樓』嫡系,卻與樓主別有淵諒,承恩蒙惠之外,樓主對他甚為賞識,中宵召晤,必有不為人道的機密相商;其三;『金家樓』近來迭生事故,暗潮隱隱,由於時、地的不比尋常,再加上樓主約晤的對象大違正理,這皆是某些不軌者所急欲探悉的內情——」額頭上又見了汗,謝寶善期期艾艾的道:「老兄……你說了這麼多,不管對不對……但,但卻與我有何相干?」
  展若塵道:「當然與你有著牽連,樓主召見展若塵的事,異常機密,只有樓主本人及她的兩名心腹嚴祥、易永寬知道,可是到未了卻走漏風聲;樓主不會洩密,嚴祥和易永寬也不會,除了易永寬在無意中對你說溜了嘴外,更無他人知曉!」
  謝寶善趕忙道:「那展若塵,老兄,那展若塵卻不一定靠得住啊!」
  微微一笑,展若塵道:「那展若塵一定靠得住,所謂『一定』,並非只是指他信守忠義之道,深懷報恩之念,更重要的是,樓主交付他的任務乃是由他獨力玩命的事,他還不想冤死。是而他便不會洩密!」
  搔著腦袋,謝寶善惶惶的道:「這個不會,那個不是,卻是誰走漏的消息?」
  展若塵道:「很遺憾,算來算去,抽絲剝繭的結果卻不幸指向閣下你的頭上,所以,我才不揣冒昧,親來求教,這個問題,還得請你給我解答。」
  猛退一步,謝寶善大驚失色:「你……你開什麼玩笑?我又如何能給你什麼解答?叫人背黑鍋也不是這種背法,這分明是栽誣,是坑害,是欲加之罪……」
  展著塵歎了口氣,道:「謝朋友,事理的脈絡,著重在推論及研判上,蛛絲馬跡,俱乃揭露真相之鑰,有了線索,循而追析,好歹總能理個頭緒出來,這是極為公正的,沒有人要栽誣你,癥結只在於你能否替你自色做一個辯白——當然是合情合理的辯白。」
  謝寶善氣急敗壞,口沫四濺的嚷嚷:「我要做什麼辯白?根本與我無幹的事,我毫不知情,更不曾洩密,你又叫我說什麼?你們辦事不慎,出了紕漏。卻妄圖隨便找個人替你們頂罪,簡直無法無天,心狠手辣到了極點,你們別以為我好吃,逼急了我,我通通給你們揭出來,看看是誰玩兒完——」
  笑笑,展著塵道:「你倒真能撐,謝朋友!」
  謝寶善雙眼泛紅,咬牙切齒的道:「不管你怎麼說,想冤我頂罪卻決辦不到,橫豎都是剮,我和你們豁上了!」
  展若塵安閒的道:「那麼,你是不承認這洩密通逆的指控了?」
  謝寶善扭曲著那張千黃面孔,顯得憤怒又委屈:「皇天在上,我在『金家樓』干了近十年的司帳,對主子始終是盡心盡力,忠誠不二,你無憑無據,只以莫須有三個字便栽我一個『洩密通逆』的罪名,假使我不能抗辯,被你誣陷至死,是非也必有個公論,我倒要反問你,我向誰洩了密,又私通了哪些叛逆?你說出來,指出來。但能擺明了,不用你動手,我自家便抹脖子給你看!」
  展若塵目光炯亮的盯著謝寶善看,這位司帳先生昂頭挺胸,雙手後背,大有一副理直氣壯,問心無愧的凜然架勢,於是,展若塵搓了搓手,模樣透出幾分猶豫的道:「看情形似乎不會是你,莫非我們搞錯了?」
  謝寶善氣咻咻的道:「一定是你們搞錯了,休說我對樓主一片忠耿,斷無二志,而我只是一個人微職卑的小小司帳,無智無勇,便真有什麼人想謀反,也不會找到我頭上,我更也承擔不起!」
  展若塵不覺頷首道:「說得也有道理,可是,謝朋友,這洩密者若非是你,又會是什麼人呢?」
  謝寶善提高了嗓門道:「你問我,我去問誰?這是你們的事,我哪裡能夠憑空瞎猜?」
  又遲疑了一下,展若塵無可奈何的道:「好吧,你的罪證不足,我也不能僅以推論便坐實你的行為,待我回去向樓主稟報之後再請裁示;不過,謝朋友,眼下未曾逮捕你,並不是說你的嫌疑已經洗清,在找出那真正的洩密者之前,你仍然被列為審訊的對象,因此你的行動即將受到限制,在通知你事件完全查明之前,你不准擅離小帳房左近,隨時聽候傳召,否則,只要有一次找不到你,便以畏罪潛逃論處!」
  謝寶善極難察黨的透了口氣,眼梢唇角的皺招也微微舒展了,他卻仍然擺出那種憤憤不平的冤屈狀,悻悻的道:「你放心,我胸懷坦蕩,仰不愧天,俯不作地,自問行正立穩,無牽無涉,我什麼好怕的?我會留在住處隨時聽傳,就算你們不找我,我猶要主動找你們還我清白!」
  展若塵道:「這就最好不過;謝朋友,今晚上的事,切切不要對任何人提起,免得再為你惹上麻煩!」
  謝寶善硬梆梆的道:「遭到這種冤枉事,業己夠晦氣的了,我還會向誰去嘟噥?不必你說,我自省得!」
  拱拱手,展若塵道:「多有打擾了,謝朋友,得罪之處,尚請看在我們職責在身,不容苟且的份上,曲予包涵。」
  哼了哼,謝寶善不領情的道:「犯不著這麼『前踞後恭』,淨在嘴皮子上賣弄些浮詞,你們『刑堂』的這一套我比誰都明白,只是因為你們拿不出真憑實據,又栽不了我,方才施布幾句好聽的,但有丁點把柄落在你們手裡,恐怕我這身老骨頭早就叫你們給拆散了!」
  展若塵嘻嘻一笑,道:「言重,言重,謝朋友,你卻怎的看得出我乃屬於『刑堂』?」
  謝寶善恨聲道:「舉凡『刑堂』所屬,就全似你這個調兒,像是出自一個模子所鑄!」
  展若塵聳聳肩,道:「上命所在,為了整個組合的安危著想,有時候便難免不為自己人所諒解,可是當了這門差,又有什麼法子!謝朋友你就多擔待吧。」
  說著,他不再磨蹭,轉身消失於沉沉的黝暗之中。
  謝寶善獨自站在原處愣了半晌,又猛一跺腳,喃喃的咕嗆出兩個字來:「糟了——」
  這位司帳先生,急匆匆的拉開步子便奔,但是,他奔跑的方向卻不是他居住的小樓,乃是與小樓形成斜角的另一處所在。
  那是一處倉房,一處地靠斜坡風林之側的倉房。
  倉房是石砌的,灰白的大麻石,四四方方的形式顯得越見高大寬廣,前門是兩扇堅厚的檜木包鐵角巨扉,在這個辰光業已閉攏,但倉房的左邊卻留著一扇小門,門中猶有微弱的燈火透映出來。
  謝寶善一路閃閃縮縮,鬼鬼祟祟的奔入倉房小門之內,臨竄入以前,猶還探頭探腦向身後四周頻頻查視,直待他確定無礙了,方才搶步而進。
  果真是「無礙」了麼?當然不是,展若塵此刻便隱匿在隔倉房只有丈許遠近的一株樹幹後面,他是一路跟隨謝寶善淌下來的,更確切的說,他從未離開過謝寶善左近,只是謝寶善看不見他罷了——以他所具有的輕功提縱之術,來綴吊像謝寶善這樣身手稀鬆的角色,便和狸貓逗王八沒什麼兩樣了。
  展若塵在同謝寶善朝面之後,便已判定這位仁兄脫不了干係,但他並不認為使用刑求會比他現在所用的方法更為有效,根下的策謀,可令他進一層挖出對方的同路人來,這總較粗暴手段下斷了後步要高明些,至少,他已開始嘗試柔和的方式了。
  問題在於謝寶善——他過份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展若塵,他居然相信憑他的表演業已唬過了展若塵,他卻不知道只因他目光的一瞬,神色的變換,甚至口詞的輕重緩急,已經告訴了展若塵大多的真相,何況,事實的推理又絕非否認所能抹消的呢!
  小門中,暈沉的燈火仍在寧靜的映溢。
  展若塵很快便找著一處可供他潛入倉房的所在一平頂屋面上那扇斜斜砌起的氣窗。
  氣窗外嵌有拇指粗細的鐵柵欄、自然這些鐵柵欄對展若塵起不了什麼阻截作用,他十分容易的便拗開了鐵柵的間隙,縮身而入。
  攀附在氣窗下的橫緣邊,展若塵弓曲著身子,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整個倉房的情形;這是一幢堆存糧食的倉房,米面雜糧標得明明白白,同式的麻包整齊層疊於木牌標示的位置,宛若一座座方平的小山。
  全幢倉房只亮起兩盞高吊的琉璃燈,燈蕊又捻得極小,以至倉房的景象便浸沉在那一片暈黃裡,不過,這暈黃的光度,對於展若塵的視力而言,已經足夠了。
  靠著倉房大門兩邊,是用木板隔牆的四個單問,就頂上是空著的,這四個單問裡,如今只有左邊第二間亮著燈光,其餘三間全都黑著,然而展若塵卻知道有人在裡面睡覺。
  謝寶善正在亮著燈火的那個單間裡;但是,謝寶善沒有說話,房中另一個光頭胖漢也沒有說話,只見謝寶善用手式比了幾比,那胖漢點點頭,接著,兩個人一起悄悄推門,躡足走了出來,直到倉房中間。
  展若塵正在判斷對方待做什麼,只見胖漢搬了一具木梯,搭到一堆米袋旁邊,與謝寶善兩人攀梯而上,坐到這堆米袋的面層,然後,又將木梯抽起。
  不禁蕪爾了,展若塵心想,這倒是個談話不慮人聽的好地方。
  那胖漢和謝寶善剛剛坐定,不等謝寶善開口,胖漢先就沉下臉來,雖是壓著嗓門,卻仍透著些許嚴厲:「謝老二,你是不要命了?半夜三更這般急毛竄火的跑了來,也不怕啟人疑竇?平常告訴過你,不是必要,千萬別在辰光不宜的時候碰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看你這付沉不住氣的熊樣!」
  微喘著,謝寶善低促的道:「唉,唉,魯胖子,你先別齜牙瞪眼的數落我,你也不想想,如不是有緊急大事,突發狀況,我豈會在現下這個節骨眼來找你?我又不是根愣鳥,莫非連個輕重也分不清?」
  那魯胖子急問道:「你倒是快說呀,出了什麼紕漏?今晚上你從我這裡回去的時候,不是還挺好的麼?卻又是哪裡透著不妥啦?」
  謝寶善陰晦的道:「就是剛自你這裡離開,才走到我住處前面的小橋上,就被刑堂的人截下了!」
  魯子吃驚不小的道:「有這回事?他們是巡邏的時候碰上你的,還是存心在那裡堵你?」
  謝寶善道:「存心在那裡堵我。」
  顯然也緊張起來,魯胖子忙道:「他們問了你些什麼?你說了些什麼?是不是你的言行舉止露了破綻?謝老二,這可半點開不得玩笑,搞出毛病來,你我都要掉腦袋的呀!」
  謝寶善頓生不悅的道:「我豈不知這是性命攸關的事?你要活命,難道我就嫌命長啦?至於他們問了我些什麼,我又回答了些什麼,你更可放心,刑堂的那干人有多精刁?若是我答得不妥,如今還能坐在這裡和你聒噪?」
  魯胖子擔憂的道:「奇怪,他們怎麼忽然找到你頭上來?其中一定有什麼原由——」
  謝寶善道:「還不是為了上次那件事,我來向你傳報樓主召見展若塵的消息,結果爆了底,樓主追查下來,三轉兩兜,就套到我頭上了!」
  魯胖子道:「你是如何申辯的呢?」
  謝寶善冷笑道:「何須申辯?越辯毛病越多,我壓根就來個抵賴不認!」
  沉吟著,魯胖子道:「他們抽絲剝繭,一層層濾下來,總會找著個嫌疑最重的人,即使你不承認,也不是個最好的法子……」
  謝寶善立時有了火氣,他憤然道:「然則你叫我如何應付?莫不成要我俯首認罪?」
  魯胖子擺擺手,道:「你且莫衝動,謝老二,這不是衝動的事,我們必須善謀對策,妥為因應才好。」
  謝寶善焦躁的道:「這就看上頭怎麼辦了,我只知道同你聯絡,別的人找不上,目前我有了麻煩,他們好歹得給我留條路走,否則,遲早刑堂的人會再傳我,今晚我運氣,未曾吃上生活,下一遭可就難說了,你知道,那干夥計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
  敲了敲自家腦門,魯胖子道:「刑堂自大司律之下,共有兩名左右護法,十六名執刑手,今晚上來堵截你的是哪幾個?或許我們可以在刑堂內部想想辦法……」
  謝寶善道:「來找我問話的只有一個人,看樣了是個執刑手的身份,可是卻面生得緊,從未見過,許是剛進來不久的新手。」
  一瞪眼,魯胖子道:「剛進來不久的新手?你是在活見鬼了,謝老二,刑堂的成員一向都是那干人,極少調換,據我所知,自五年以前有兩名執刑手因苟且詢情而被逐罰之後,方才有所添補外,直到今天還是些原班人馬,既無增加,亦未刪減,卻從哪裡又來的『新手』?」
  也有點愣了,謝寶善吶吶的道:「但,但是,他自己承認他是刑堂的人呀……」
  魯胖子發火道:「他自己承認?娘的,若他說他是閻羅殿的勾魂使,你也相信?謝老二呀謝老二,平日看你倒蠻機伶精乖,怎的這遭卻恁般糊塗法?你是吃了誆了唬了呀!」
  謝寶善是又急又驚,不由得惱羞成怒:「魯胖子,你用不著老是指責我,你的職司是管理糧倉,朝外接觸的面廣,堂口裡人來人往,你自然比我熱檢得多,我呢?我他娘只是一員小帳房的司帳,僅乃負責金氏家族的內部銀錢支配,平常局限一隅,根本不和外間打交道,近十年相熟的人面也就是內圈的那些人,刑堂那邊我更從未牽扯過,除了大司律以外,連左右護法我都不認得,又如何知道刑堂內的人手是哪些牛鬼蛇神?」
  重重以拳擊掌,魯胖子煩心的道:「怪了,要不是刑堂的人,會是哪一邊的雞零狗碎插手進來瞎攪和?其目的與動機又在何處?」
  謝寶善忽道:「會不會是老太婆直接派下來的?那人曾表示過要將查訊過的結果回去向老太婆稟報,卻似乎沒有提起回復刑堂的話——」
  魯胖子若有所思,緊跟著問:「謝老二,你是小帳房的司帳之一,也就是裡頭的人,老太婆左右有些什麼使喚角色,你總不該像對外圈那般陌生,那人如是老婆子直接派來,定是她身邊的心腹,你又怎會不認識?」
  怔忡著,謝寶善呢喃道:「說得是……那人我卻從未見過……」
  魯胖子道:「要說是刑堂的新進入手,絕不可能,如是老婆子身邊的心腹,你卻不認得,娘的,這傢伙到底是何方神聖?打的是什麼主意?」
  謝寶善搔著腦袋道:「我看,也可能是刑堂的人,直接由老太婆派用亦未敢言,總之我斷定他不是老太婆身邊的角色,老太婆身邊有些什麼人我沒有不認識的:但刑堂那干殺胚我就生疏得很了!」
  魯胖子不耐的道:「一會說是刑堂派下來的,一會又說是老婆子直接指使的,這麼個顛三倒四法,你衝著我信口雌黃不關緊,我對我的上頭又怎麼交待?」
  謝寶善也大為不快的道:「我們是就事論事,以各種可能的情況去推敲,誰也沒學過神算卜卦,哪能一掐指頭就裡外通明,前知三代,後曉六朝?」
  弓攀在氣窗橫緣上的展若塵,聽著下面這兩位仁兄的爭辯臆測,覺得十分可笑,他決定繼續聽下去,他希望還能再從這兩個人的言談中多得悉點什麼。
  這時,魯胖子雙手撐腰,略微活動了幾下,又似猛的想起了某件事:「謝老二,我兩個也真叫迷糊,瞎摸胡猜了一氣,竟連一條最簡單的查證法子也忘了,你快說說看,那小子是副什麼生像?若是刑堂的人,你不認識我卻全知,照影索樣,包管把那人給認出來!」
  謝寶善卻不大起勁的道:「怕的是我說出來,你也對照不上——」
  魯胖子急切的道:「先別管對照得上對照不上,你且把那傢伙的模樣形容給我聽聽!」
  嚥了口唾沫,謝寶善無精打采的道:「那人,呃,三十來歲,或者更大一點抑更小一點,白蒼蒼的一張瘦臉,鼻準挺削,雙眼深陷,生了雙刀耳,薄唇,整個形態就透著那種冷森森的味道,叫人一看就打心窩裡起寒懍,如果要找出個殺人不眨眼的模子,他就正好合宜……」
  頓了頓,這位司帳先生又接下去道:「他穿了一襲青袍,混身上下全散發著一股說不出的勁兒,像懶洋洋的——不,有點落拓蕭索的意味,好像把什麼事都看得平淡無奇的樣子……」
  魯胖子思索了好一會,方才茫然道:「真他娘的玄了,這傢伙會是誰?我想遍刑堂中的每一個人,就沒有一個是這副熊樣的。而他顯然也不是老婆子身邊的角兒,否則你亦不會不認識……這廝到底是從哪個窯洞裡蹦出來的邪祟?」
  謝寶善道:一我早就說了,可能是刑堂新進的人手——」
  魯胖子「呸」了一口:「你老犯這個毛病——愣咬根驢鳥當蕭吹,刑堂內外那幾個人手,我摸得清清楚楚,他們的司職情形,人手分配,我差不多全曉得,哪來你說的這個小子?」
  憋著一口鳥氣,謝寶善悻悻的道:「那就沒有法子了,我們都不認得此人,又到何處去追查他的底蘊?」
  魯胖子道:「你再想想看,他還說過什麼話?另外尚有什麼特徵?」
  翻動著兩隻眼珠子,謝寶善遲疑的道:「似乎有一頭亂髮,只隨便用一根青布帶綰束著……另外……對了,他身上好像還帶得有傷,不過不重,衣衫的肩領各處有裂痕,隱沾血跡,毛髮似也微有燒焦的痕印,模樣透著幾分倦乏,仿若剛趕了一段長路似的……」」
  魯胖子細細咀嚼著謝寶善後面這段話,驟然間;他那油光光的胖臉泛了灰青,滿臉的于思橫肉也一下子僵硬,倒吸一口涼氣,他竟控制不住嗓調的顫音:「不好了……謝老二……你可遇上瘟神了……是他……我的老天,一定是他!」
  迷惆不解的謝寶善瞪著一雙眼問:「你指的是哪一個?」
  呼吸粗濁又急促,魯胖子全身的肥肉都似在抽搐,他掙扎般的道:「展若塵……我看一定就是展若塵……」
  猛的打了個哆嗦,謝寶善張口結舌:「別扯淡……魯胖子……你,你怎知那人就是展若塵?你可曾見過姓展的?」
  魯胖子惶然四顧,邊緊張的道:「我沒見過,但聽他們描述過姓展的模樣,大概就是你說的這個樣子,你先前提起,因為我的注意力全擺在刑堂那些人的身上了,一時沒朝別處想,直到方纔你說那人似是帶傷,又好像風塵僕僕才趕了長路回來,我始猛的警覺是那姓展的……他可不是今晚上才趕回來的?而且上頭亦曾隱約表示過曾經沿途攔截過他,他身上帶傷,就更貼合了,再加上他的形狀、特徵、氣質,各般一印證,不是姓展的又會是誰?!」
  謝寶善驚懼的道:「難怪我們都不認識他,難怪他既非老太婆的左右,也不是刑堂的所屬,卻有這等行事的權力,這小子乃是老太婆的新寵啊……」
  魯胖子也沉不住氣了,他迫切的道:「事情不妙,這姓展的老辣機敏,精刁無比,今晚上他才趕回來,就直趨『大金樓』,關著門和老婆子密談了很久,我們剛把這消息傳報上去、還不知上頭怎麼處理,他居然已經又展開行動,摸到你頭上來了!」
  謝寶善惶恐的道:「這傢伙可真難纏得緊,只怕我們應付不了他,魯胖子,你要馬上和上頭聯絡,看看有什麼法子替我們遮攔遮攔,他若再找到我,我就撐不住啦……」
  魯胖子瞪著謝寶善,音調裡充滿疑慮的道:「那人如果確是展若塵,他既對你生了疑心,從而找到你,就有他的依據和打算。你要擺脫他便不大可能,但他卻如此輕易的放過了你,謝老二,這其中必然有詐!」
  謝寶善頗為不服的道:「有什麼詐責姓展的固然刁滑,我謝某人可也不是省油之燈,他對我只是起疑而已,隨他怎麼盤詢查問,我只來個一推六二五,死不承認,他又奈我之何!魯胖子,你不用自己嚇唬自己,若是姓展的真有你所說那麼個精法,他豈會放過我?早抓了我去把我生剝了!」
  連連搖頭,魯胖子道:「越是這樣,越透著不妥,謝老二,你安知這不是他的狡計詭謀,來一個欲擒故縱!」
  嘿嘿冷笑,謝寶善道:「欲擒故縱?他如若有憑有據,大可下手拿人,又何須耗費恁般功夫多此一舉?他這麼做,事實上又有什麼收穫?」
  魯胖子一邊伸頭四處查視,一邊氣急敗壞的道:「在姓展的看來,你只不過是條小魚,他擒了你並不算有什麼收穫,反而打草驚蛇,當然他就明著放你一馬,再由你的行跡牽引出更多的人來,謝老二,你別不服氣,就是眼前,我們就已處在極端的危險中了!」
  謝寶善怒道:「魯胖子,你別把那姓展的看成了再世神佛,這麼個法力無邊法,他也只是個毛人而已,你說我們眼下已處在極端的危險中,我倒要請問,這危在哪裡,險又在何處?簡直庸人自擾,可笑之至!」
  霍然起身,魯胖子神色凝重的道:「我不同你抬槓,謝老二,我們個人的安危並不足慮,卻要以整個大局為重,為今之計,你已不宜再行現身,就在我這裡暫且隱匿一時,待我向上頭請示過後,再做定奪!」
  謝寶善也覺得事情嚴重了,他怵然道:「我說,呃,魯胖子,可會真有你講的這麼個麻煩法?咱們再琢磨琢磨——」
  一揮手,魯胖子厲色道:「不必琢磨了,我判斷的不會有錯,你就在這裡給我呆著,我立時前去向上頭請示機宜,在我回來之前,你千萬不可妄動!」
  打了個寒噤,謝寶善急忙點頭:「我就在這裡等你,魯胖子,你可得快點,早去早回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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