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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風波


  回到「老龍口」,沿途上竟然奇跡似的風不吹、草不動,一路平安,不但錢銳大感意外,連久經陣仗的莊翼都覺得納罕不已。
  先在衙門裡把公事交待清楚,莊翼又領著錢銳匆匆趕到佟仁和,竇黃陂兩個人家中探慰,這兩位仁兄敢情已自行歸隊,傷勢也大痊癒,看光景,再養息個把半個月,就能如常當差了。
  殉職的苟壽祥是單身,沒有家累,雖省去莊翼的一趟悼唁之苦,但卻益增內心的愀然,他已暗暗算計過,要如何迎回苟壽祥的遺駭,並且替這個忠心耿耿的老下屬風風光光辦一場後事。
  莊翼的家居,座落在「老龍口」最繁華的中心地段,可是鬧中取靜,深處於一條橫巷的巷底,不是什麼巨宅大院,僅乃紅門磚牆,三楹瓦屋而已,平時他極少在家,大多獨住在「總提調司」後面為他專設的一幢小巧精舍裡,此地住的是他老爹莊元,另一個老兼廚子,一個女負責洗衣並打雜而已。
  由錢銳叫開門,前來應門的正是老人家潘升,一見是莊翼回來,不由眉開眼笑,一邊執著少主人的手膀子不停端詳,邊撈撈叨叨的訴起苦來:
  「唉呀呀,少爺你總算是回來了,你不在家的這段日子,老爺毛病又犯啦,前幾天,把『香綺樓』的小全子帶回家,整日價人前進出,又是親人又是抱,打情罵俏也不知避諱,小全子那騷娘們還真當她是家主婆了呢,連我和魏嫂都指使起來,少爺,你看看這像話不像話?」
  莊翼站住腳步,悄聲問:
  「那女人走了麼?」
  潘升氣咻咻的道:
  「昨晚上才走,還是司裡來了人,說『靖名府』那邊有驛差快報,少爺只這一兩天便可到家,老爺一聽少爺要回來,就趕緊打發那婆娘走了……」
  莊翼笑了笑,道:
  「你小聲點,別嚷嚷,老爺這個嗜好,你也看過多少年了,人嘛,不管老小,總有點偏愛,只要不離譜,就好歹順著他老人家吧。」
  花白的眉毛鼾動,潘升咕噥著道:
  「都是少爺把老爺慣壞了,打夫人過身不到三年,老爺就開始在外頭拈花惹草,唱起風流戲來,找的都是些不三不四、妖裡妖氣的半老婆娘,好幾次還爭風吃醋,和人家差點大打出手,少爺你總回護著他,衝著外人陪笑陪禮,以你的身份,不叫不值麼?」
  一傍的錢銳早就見怪不怪,笑吃吃的插嘴道:
  「老潘,你好生侍候著老爺子就打了,不關你的事少管,何苦自個去尋煩惱?」
  說著,三個人已來到小廳門前,門開處,頭髮烏亮、滿面紅光,身著錦袍緞鞋的莊元正負手而立,那氣派,果然不愧是官家老太爺的架勢。
  搶上一步,莊翼單膝點地,輕輕的道:
  「爹,兒子來跟你老人家請安來了。」
  洪聲一笑,容貌輪廓頗與乃子有似的莊元虛虛伸手:
  「起來吧,我的兒。」
  錢銳是同樣動作,必恭必敬的道:
  「錢銳向老爺子叩頭!」
  莊元虛挨一把,笑道:
  「免了免了,告訴你們多少次,我老頭子最不喜歡這些繁文縟節,一來一往有多費事?好了,進屋裡坐,潘升,去給少爺和錢捕頭倒茶!」
  別看潘升在背地後囉囉嗦嗦,真當著莊元的面,卻中規中矩,半點不敢逾越,聽得吩咐,他急急應喏一聲,趕緊張羅茶水去了。
  進入廳門,待坐定之後,臉上油淨水滑的莊元摸著下巴,斜乜莊翼:
  「兒子,潘升那老狗頭,又在你面前說我的閒言閒語了吧?」
  莊翼陪笑道:
  「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向孩兒敘述一下這些日來,爹的生活起居情形……」
  鼻孔裡哼了哼,莊元道:
  「下人管主子的事,天下可有這個道理?都是你寵著他,時時不忘他是我家幾十年來的老人,總惦記他大半輩子的辛勞,如今可好,給他三分顏色,這老狗頭居然要開染坊了,連我朋友來家坐坐,他也竟敢拿臉子,你說,我氣是不氣?「
  莊翼忙道:
  「爹請息怒,孩兒回頭再斥責他,爹身子要緊,何必與下人一般見識?」
  手撫胸口,莊元又轉向錢銳,冀圖引起共鳴:
  「錢捕頭,你倒是說句公道話,我老頭子有埋還是無理?」
  有理無理皆屬有理,錢銳豈敢造次?
  他忍住笑,目光下垂:
  「老爺子還錯得了?有理,當然有理……」
  滿意的沉咳一聲,莊元這才問道:
  「『靖名府』的差事,都辦妥了?」
  莊翼道:
  「妥了,爹。」
  莊元點點頭:
  「還順當麼?」
  莊翼搓著手:
  「尚好。」
  這時,潘升端上茶來,又悄然退下,望著潘升的背影,莊元得意的一笑,意思很明顯——你這個老狗頭,竟敢和我作對?也不想想,胳膊拗得過大腿麼?
  莊翼看在眼裡,只當不見,他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閒閒的道:
  「這陣子,爹手頭還寬吧?」
  莊元像抓住了話柄,立即借題發揮:
  「寬?寬什麼?上次你給了我四百兩銀子,早用完了,要不是有人適時又送來千把銀子,我這些天來還得打饑荒哩!」
  怔了怔,莊翼道:
  「爹,所謂上次,不過是我去『靖名府』之前,合共沒有多少天,你老人家就把四百兩銀子全花了?」
  莊元幸幸的道:
  「四百兩銀子,你當是座金山?莫非尚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我不過推了一把莊,就已輸得半文不剩,又跟場子裡借了五百兩,不到一個時辰亦耗光了,人家好心好意,還要再借,是我怕牽累了你,不肯借了,這年頭,錢不頂錢使啊!「
  莊翼沒有吭聲,默默低頭喝茶。
  錢銳忍不住道:
  「老爺子是去那家賭場賭的?」
  莊元脫口道:
  「就是刀疤老辛那一家嘛!」
  錢銳緊接著問:
  「刀疤老辛?辛同春?」
  又摸著光溜溜的下巴,莊元有幾分不好意思的道:
  「不錯……」
  莊翼慢吞吞的開口道:
  「爹,是誰又給你老人家送來了千把銀子?」
  略一支唔,莊元始含混的道:
  「呃,一個姓黃的……」
  莊翼並不放鬆的道:
  「那個姓黃的?」
  莊元窒噎片刻,頗見吃力的道:
  「叫黃什麼來著?哦,對了,黃明,是叫黃明……」
  莊翼道:
  「黃明?『大安縣』班房干『三都頭』的那個黃明?」
  莊元乾笑道:
  「這個人挺能幹,對你老爹我也十分的巴結,你不在家的辰光,人家可是走動得勤快,雖說不算晨昏定省,那份心卻有了,噓寒問暖的,又送這送那,比起親兒子,亦不遑多讓哩……」
  莊翼直截了當的道:
  「爹,黃明一個小小的『大安縣』副捕頭,一個月才多少晌錢?他為什麼憑白無故的給爹送銀子?最近他縣裡捕頭開了缺,他想謀這個差事,是吧?」
  笑是仍在笑,不過卻笑得相當尷尬,莊元訕訕的道:
  「人往高處爬,水向低處流,黃明有意更上層樓,想謀個好前程,還也沒什麼不對,他托了好些路子,才和爹見上面,若求多幫他這個忙,呃,我看他人還不錯,口頭上就先允了!」
  一股氣自胸膈間升了上來,莊翼又硬生生壓制下去——聽他老爹的說法,活脫干總提調的人就是他老太爺自已一樣,「口頭上就先允了」,這豈非關起門來起道號、坐在家裡封官箴麼?卻將法制、傳規置於何地?
  錢銳一看妙頭不對.趕忙開口道:
  「老總,這件事可以再商議,黃明的記錄沒什麼大毛病,似可考慮,況且老爺子亦是一番成人之美的好意,等於提掖後進嘛,自然樂觀其成……」
  莊元也知道兒子不高興了,跟著解釋:
  「我的兒,黃明是你的下屬,做上官的,理當替下屬爭前程,謀福利,這樣子才能受到部眾愛戴,進而政通人和,一帆風順,爹也是在為你建立關係,拉攏人心,自己有班底,總比外頭弄一個來好做事……」
  莊翼面無表情的道:
  「話是不錯,爹,卻不該用這等方式,爹收了黃明的銀子,等於替孩兒受賄,黃明行賄以謀職,心術先就不正,如何能夠讓他『更上層樓』?以孩兒看,他這『二都頭』是否保得住,那大有問題!」
  莊元楞了好一會,猛的一拍桌子,氣急敗壞的吼喝起來:
  「反了反了,簡直反了,兒子居然膽敢頂撞老子,和老子唱反調,這還了得?莊翼,你是翅膀長硬啦?官當大啦?就忘記你小的時候,我是怎生含辛菇苦養活這個家,老牛拖車一樣拉拔你長大?送你上學,送你習藝,眼看著將一個人事不懂的小仔娃調教成今天十州八府的總提調,兒子做了總提調,老子就不值錢了,老子不過一介草民,不過一個柴扉寒士,何堪敬重?人心險啊,世情薄,連自己親生的骨肉都如此不知順從,人活著還有什意意思?!」
  莊翼站起身來,垂著雙手聆教——這些「教誨」,儘管已聽過無數次,每逢此等節骨眼上,仍得照聽不誤,否則,下面尚有更熱鬧的場面出現。
  當然,錢銳也坐不住了,跟著起立,一邊還要勸解莊老太爺:
  「老爺子且請息怒,我們老總決不敢對老爺子稍存不敬之心,只是朝廷有法統,官家有制度,晉級升等,得照規矩來,老總是怕老爺子不明此中原委,貿然做了承諾,倒令他為難,老爺子面上亦欠光彩……」
  重重一哼,莊元喝了口茶順氣,然後才餘怒未息的道:
  「那,我既已允了黃明,如今卻怎生是好?」
  偷覷了莊翼一眼,錢銳未便答覆,只有含混的道:
  「這還得再研議,老爺子,事情也不急在眼前,『大安縣』的補缺公文尚未呈到司裡呢。」
  用手指點著莊翼,莊元大聲道:
  「你給我切實合計合計,爹的一張老臉要還不要,端看你這孝順兒子了!」
  莊翼欠身道:
  「孩兒自當斟酌。」
  錢銳機靈的接道:
  「老總,衙門裡還有公事要辦,我們該向老爺子詳安了。」
  不待莊翼有所表示,坐在太師椅上的莊元已氣呼呼的擺了擺手:
  「去吧去吧,別叫我這糟老頭子耽誤了你們的要公!」
  於是,莊翼與錢銳行禮退下,出得門來,兩個人全不由自主的長吁一聲,又相視苦笑不已。
      *          *          *
  小小的一酒肆,五張白木桌子擦洗得幹幹淨,牆壁粉白,青磚地面一塵不染,長條孰食櫃就擺在廚房前頭,一方肉案置於櫃傍,隨時可以依照客人指定的孰食切割,小館子,氣氛寧靜怡人。
  莊翼和錢銳分踞一桌兩端,桌上是兩錫壺白干,三碟滷味,外帶一小盤鹽水煮花生,他們都是這家「小洞天」的常客,都偏好這裡的一份清爽。
  天剛入黑,店裡只他們一桌客人,一抑脖子幹盡小盅裡的酒,錢銳抹了抹嘴角:
  「乖乖,老爺子的脾氣可真大,說冒火就冒火,老總在外頭八面威風,一回家對著老爺子就沒轍了,老父大如天,真叫一點不假!」
  莊翼搖搖頭,挾一塊滷牛肉進口:
  「我爹……唉,也不知給我惹了多少麻煩,出過多少紕漏,只要一不順他的意,就是你今天看到的場面出現,再要往下說,就更不好聽了;他不想想我的難處,天下事,那能如此大包大攬?」
  錢銳道:
  「黃明托老爺子謀的那個差,老總是個什麼打算?」
  莊翼喝了口酒,皺著眉道:
  「首先,那一千兩銀子你明天在我戶頭裡提了去還他,占缺的事,並非我說了就算,他縣裡要報上來,還得知府大人點頭,到我這裡才能畫准,前兩關缺一不可,你見到黃明的時候,無妨向他說清楚。」
  錢銳笑道:
  「這像伙想謀優差,過程同關節上不會不明白,該辦什麼手續,必然心裡有數,在我看,縣裡他一定打點好了,府裡說不准也早已疏通過,唯一沒有把握的就只老總這邊,所以才千方百計搬出老爺子來撐腰,他絕對知道,府縣的關卡固然要緊,最後老總不批可,前面的心血也是白搭!」
  莊翼又想起一件事,冷著聲道:
  「辛同春的生意越做越雜了,居然連我老爹也拖進他場子去攪合,誰曉得這裡面有沒有施展手腳?這件事你明天一併去處理一下。」
  點點頭,錢銳道:
  「老爺子輸的錢,討回來吧?」
  莊翼道:
  「這倒不用了,只叫他別再讓我爹下場去賭就行,這玩意是無底洞,憑我們的一點身家,怎麼抗得住?」
  錢銳正要說話,廚下老闆娘已轉了出來,白白胖胖的一個中年婦道,圓臉素眉,藍布衣裙漿冼得挺潔爽落,就和她的這小店一樣實幹淨。
  老闆娘可不是空手出來,她端著一碗熱湯,笑容可掬的擺上桌面:
  「老總,錢捕頭,這是我剛熬起來的酸辣湯,又稠又濃,二位——,也趁便解酒,要添什麼招呼一聲,我人就在後頭……」
  錢銳嘿嘿笑道:
  「孟家嫂子,你真個越來越能幹了,本來還雇了個小後生幫忙打雜,如今全裡外一肩挑啦,也不怕累著?」
  老闆娘攤攤手道:
  「生意淡,多一個人多份開銷,我自己能張羅下來也就湊合了;錢捕頭,這陣子沒見老總和你賞光,許是又出遠差去了?」
  莊翼接口道:
  「不錯,跑了一趟『靖名府』,今天大早才趕回來,剛交待過公事,就馬上來捧你的場嘍!」
  老闆娘迭聲道謝,寒暄幾句之後又下廚去了,錢銳讓過莊翼,自己掏一匙熱湯撮唇細飲,「嘖」「嘖」有聲:
  「味道真好,老總,你——,香辣兼俱,燙得過癮,孟家嫂子的酸辣湯,堪稱一絕。」
  莊翼也掏了一匙入口,湯汁含在嘴裡尚未及吞下,店門「砰」的一聲已被推開,兩名身著公服,帽插孔雀翎的差人氣急敗壞的奔將進來,店小客稀,當然一打眼就看到了莊翼和錢銳。
  兩名差人快步走近,齊齊單膝點地行禮,其中那個精瘦漢子邊喘邊道:
  「稟總提調,出命案了,半個時辰之前,長順大街『滿豐樓』有兩桌客人打了起來,雙方都動了傢伙,當場便鬧了個一死一傷,我們的人據報趕往,尚遭到拒捕,混戰之下,好歹抓住兩員,逃掉一個,我們田頭兒著令趕緊有請總提調前往發落!」
  莊翼放下筷子,不慌不忙的道:
  「你們班房的人可有折損?」
  精瘦漢子抹著汗道:
  「傷了五個,好在不算嚴重,都是皮肉之創……」
  莊翼道:
  「人犯押在那裡?」
  那差人忙道:
  「全帶回縣衙牢房了。」
  莊翼望著錢銳,道:
  「算帳吧,余頭多給。」
  歎口氣站了起來,錢銳搖頭道:
  「屁股還沒坐熱,那些天殺的又在胡鬧了,唉,真是勞碌命啊……」
  莊翼沒有作聲,這種情形,他遇多了,幹上這一行,便殊少自己的時間,由不得隨心所欲,誰說不是勞碌命呢?
      *          *          *
  縣衙的監牢設在地下,類似暗窖,沿著十幾級石階下來,先是一間刑房,推開與刑房相隔的那扇鐵門,有條僅有兩尺寬窄的甬道,甬道兩側,便是一格一格狹隘的牢室,牢室之外,豎著兒臂粗的鐵柵,一門一道大鎖,關防甚嚴。
  透著潮氣的石壁上,鐵護兜裡插有幾隻油脂火把,青紅色的火苗子嗶嗶叭叭的燃燒著,時吐黑煙,味道嗆鼻難聞,加上牢裡那股濕腐陰晦的氣息,一般人還真待不下去呢。
  莊翼可是這裡的熟客,每月怕不來上個十趟八趟?「老龍口」及縣冶屬地,亦為府衙所在,兩邊各有一座監牢,另外「總提調司」還湊上一腳,三牢房,他閉著眼都能摸到。
  田頭兒田達是「老龍口」的捕快頭子,自然也是莊翼的直轄下屬,這當口,他陪著莊翼來到牢房,他的八名手下早已分兩列排開,侍候著了。
  刑房的四壁上掛滿各式刑具,映著青虛虛、赤毒毒的火把光芒,影像幻動,氣氛越見陰森可怖,當中一張陳舊卻結實的八仙桌,桌面擺一隻蠟燭,一疊文卷,只等著莊翼朝上座了。
  田達的個頭矮胖,腦袋禿亮妻無毛,小鼻子小眼睛,除了目光銳利之外,倒看不出是個六扇門中的角色;此際,他欠欠上身,裂嘴笑道:
  「老總,你先請坐。」
  莊翼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翻動著桌上文卷,沉聲問道:
  「被殺的那個,你說是南門口開教場的胡沖、混號『金錢豹』的胡沖?」
  田達笑嘻嘻的道:
  「就是那,他除了開教場,另還設了兩傢俬窯子,一當,平日裡橫行霸道,魚肉鄉里,仗著一干徒眾作威作福,舉凡放印子錢,逼良為娼,賤買高賣的勾當幹得不少,我抓過他好幾次,最後都不了了之……」
  莊翼道:
  「怎麼說?」
  田達放低了聲音:
  「他拜了個好老頭子,『筏幫』的洪三爺,每到節骨眼上,洪三爺就來了片子求請,不放一馬怎麼成?好在不是什麼大事,只有睜只眼、閉只眼睛,如今倒好,有人連我的麻煩也解決啦,姓胡的要是不死,遲早會梳出大紕漏!」
  莊翼看了日達一眼,道:
  「這些事你以前怎麼沒跟我提過?洪三爺我熟,可以同他打商量,地方上如果鬧得太不成話,責任是要你擔當的,賣面子該有個限度,離譜就不行了!」
  田達有些惶恐的道:
  「是,總提調,我只是不敢拿這些小事來煩你,平日你已經夠忙的……」
  伸直腰,莊翼道:
  「兇手是什麼人?」
  田達忙道:
  「目前只知道姓仇,叫仇什麼,是何出身來歷尚不知道,因為姓仇的受了傷,出事前又喝了酒,到現在還迷迷糊糊的未會清醒,噴過幾次水,人卻仍然暈沉……」
  莊翼道:
  「姓仇的多大年紀?」
  達遺道:
  「看上去約模三十出頭的樣子,他受傷後混身血污,又嘔吐得一塌糊塗,形態相當狼狽,不過,大致的年齡總錯不了。」
  莊翼指指裡面:
  「逮著這兩個,是那一邊的人?」
  田達道:
  「都是胡沖的手下,聽說在他教場裡當教頭,娘的,兩個傢伙全生得腰粗膀闊,牛高馬大,要好幾個弟兄才服侍得住他們一個,費了不少勁!」
  莊翼又問:
  「現場逃掉一個,是什麼身份?」
  田達道:
  「逃掉那個,和兇手是一路的,據報身手相當了得,在我們人馬趕到的辰光,他一個人獨鬥姓胡的手下兩名教頸,竟是半步不讓,我們要抓人,他還意圖回頭救援兇手突圍,幸虧我們派去的夥計不少,才堪去堵住了他,卻沒法子把他攔下來……」
  略一沉吟,莊翼道:
  「這顯然又是江湖中人,田達,我們弟兄傷了五員,都是那一方面拒捕?」
  田達苦笑道:
  「兩邊都有動手,誰也不肯甘於受縛。」
  莊翼道:
  「查出來他們衝突的原因了麼?」
  點點頭,田達道:
  「全是喝酒惹的禍,雙方上『滿豐樓』的時候,都已帶著酒意,大概不是喝頭一巡了,胡衝他們嗓門大,在酒樓又吵又鬧,後來有個堂客經過,姓胡的仗著幾分醉意,趁機會毛手毛腳,大吃豆腐,那堂客哭叫起來,姓仇的這邊看不慣,上前干涉,沒幾句話便大打出手,雙方混戰成一團,眨眨眼,就他娘出人命啦!「
  當時概略的情形加何,莊翼已大部瞭然於心,他想了想,道:
  「姓胡的這邊,原先與姓仇的一方是否相識?」
  田達道:
  「雙方都不認得,要是認得,就打不起來了。」
  莊翼「嗯」了一聲,邊翻開桌上文卷:
  「胡沖的這兩個手下,一個叫徐寬、一個叫鄭念龍?」
  田達道:
  「是這兩個姓名,我們派人查過,身份不假。」
  莊翼問道:
  「那姓仇的,也關在裡頭?」
  田達解釋著道:
  「殺人重犯,不管有理無理,照律要先押起來,姓仇的雖然有傷在身,亦不能開例,萬一吃他逃脫,這個責任可擔待不起!」
  莊翼笑笑,道:
  「那麼,人是在比地嘍?」
  田達道:
  「姓仇的是『單囚』。」
  合上文卷,莊翼道:
  「事情已經很明顯,案子雖大,內容卻十分簡單,只等問過姓仇的口供,叫他畫押,然後呈請過堂定罪就成,我看,那徐寬和鄭念龍兩個也不必再問了,決鬥毆傷人,凶頑拒捕的名目辦人即可,你還有什麼意見麼?」
  搔搔光禿的腦袋,田達道:
  「全遵總提調的吩咐,只有一樁,要是『筏幫』的洪三爺又來片子替胡沖的兩名手下說情,總提調可得替我擋一擋!」
  莊翼一笑而起:
  「你儘管朝我身上推便是。」
  他腳步才跨,又若有所思的問:
  「對了,姓仇的受了傷,可曾延醫診治?」
  田達乾笑道:
  「這等罪犯,不給他一頓鞭子已算客氣了,那還有資格看郎中?」
  莊翼不以為然的道:
  「罪犯也是人,何況官司尚未定讞?要是罪不致死,卻被我們折騰死了,於心何安?田達,馬上給姓仇的找郎中來看,不得廷誤!」
  田達忙道:
  「是,送過總提調,我即刻就辦!」
  莊翼擺擺手,道:
  「不用送了,你先『撒班」吧,寒天凍夜,別叫大伙都耗著,我到班房找錢銳,他代我去那邊探視五個受傷的夥計,時間上也差不多了。」
  田達笑道:
  「又照老例,每人三兩銀子?」
  踏上石階,莊翼邊走邊道:
  「三兩銀子不少了,都不是什麼大傷,每個人買上幾斤五花肉,兩隻老母雞補一補,包管活蹦亂跳,猶勝昔往!」
  推開厚重的鐵門,他來到牢房的院落裡,迎面一陣冷風,吹得他不由打了個寒噤,不知什麼時候,夜空又雲霾低迷,更在滾滾湧動,天色一片暈黑晦沉,看光景,只怕又要下雪了。
  莊翼的眼皮子有點滯澀,哈欠不停,現在,他最期盼的莫過於頭睡一大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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