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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了」字才自敖子青口中吐出,大廳之外,已倏而傳來一陣狂笑,一條人影飛縱至門口。
  於是,一件黑色,有如一片鬼影自空中飄落,一個容貌極醜陋,一目一耳的老者已灑脫而利落的挺立在地上。
  秦平須及柴造烈一見來人的猙獰面目,早已嚇得魂飛魄散,全身控制不住的抖了起來,臉色更白的嚇人,嘴巴翕動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不錯,來的人正是他們談了老半天的主角,一個叫人心驚膽跳的魔頭——金兀。
  敖子青一看到金兀,臉上表情非常怪異,但他腳步穩定的邁步出去,大雷教六位教頭也毫無不猶豫的跟了出來。
  秦平須柴造烈很想趁機從後門溜走,可是他們又想知道結果,內心掙扎了一下,還是戰戰兢兢的跟著走出來。
  此刻——
  最難堪的是包封沙,本來此事與他無關,但他因為一個「貪」字,才惹來了麻煩,現在魔頭登門找上來了,他想走,可是對方又在自己的山莊內,內心一陣掙扎,他還是硬著頭皮走出來。
  此刻——
  金兀森冷的望了敖子青一眼,語聲有如金鐵交擊:
  「敖子青,你要跟我作對?」
  「不敢,前輩對在下有恩,在下理當報答,可是,前輩的所有作為,在下不能苟同,如果前輩打消統治武林的念頭,在下也不敢難為前輩。」
  金兀冷峻的目光瞥過敖子青,淡蔑的:
  「憑你還為難我?」
  金兀目空一切的神態,實在叫人忍受不了,敖子青撇撇嘴唇,道:
  「前輩也很自滿,但你久不在江湖,大約不知道在下脾氣,在下也很自傲。」
  金兀冷冷一笑,道:
  「你中子銀棠花之毒,我救得了你,現在我就殺得了你。」
  敖子青淡淡的笑了,道:
  「武學與醫學原是兩回事,前輩混為一談了。」
  金兀不悅的哼了哼,道:
  「敖子青,早在三十年前我就天下無敵了,又經歷了三十年,你拿什麼跟我對敵?」
  敖子青淡淡的道:
  「在下憑的是信心、勇氣,以及正氣,如此足夠了吧!」
  金兀「嗯」了一聲輕蔑的道:
  「一個人能拿多少東西,那是強求不得的,你不明白嗎?」
  敖子青眼簾半闔,靜靜的道:
  「人不可貌相,有些時候一個人會發揮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潛力,前輩不明白嗎?」
  金兀恐怖的臉上似罩上一層寒霜,他毫無表情的道:
  「小子,連柴造烈、秦平須在我面前,都得躬身、低頭,你自己以為你是什麼人?」
  敖子青低沉的道:
  「前輩,不必跟在下談什麼狠話,在下不是被嚇得住的,他們兩人於在下面前也只有答話的份,前輩不要自視過高了。」
  金兀眼皮眨也不眨一下,冷森的道:
  「敖子青,或許你以為在老夫面前賣賣狠,老夫就會饒過你,不可能!」
  敖子青冷冷的道:
  「在下跟本沒這個意思!」
  金兀仇恨的望著敖子青,他陰鷙的道:
  「你不惜任何代價,要與我作對?連命你都不想要了?」
  敖子青灑脫的一擺手,道:
  「在下不是跟前輩作對,在下是為了整個武林秩序著想,在下也想要命,捨不得給人,如果前輩能夠放棄野心,在下不必麻煩了。」
  金兀點點頭,奇異的道:
  「那就怨不得我了……」
  敖子青微微一笑,道:
  「生死有命,如果在下技不如前輩,在下只能怨自己了。」
  兩人默默的互視著,一場激鬥即將展開,敖子青看不到圍立的各人表情,但他聽到了他們粗重而緊張的呼吸聲。
  金兀緩緩一動,乖乖……
  原來,他少的一臂,是假裝的,現在已從衣袖內抽了出來,兩手在背後一抽,一手執劍,一手握錘,靜靜的望著敖子青。
  敖子青露齒一笑,道:
  「前輩斷臂是假,斷耳,獨眼,是不是也是假裝的?」
  金兀冷煞已極的道:
  「你能說的話已經不多了。」
  敖子青微微一笑,瘦削的人影猝而暴瀉三步,一溜金蛇流電般的強烈閃光已快得令人飛魂的射到金兀的身前。
  金兀突然狂笑如雷,大喝一聲:
  「該死!」
  這暴烈的叱喝,始才在他舌尖上打了一滾,左手利刃已迎了上來,與冷森爍亮的斷刃在人影移動的同時,互擊而回,威勢之猛,有如山撼海騰!
  繼之,黑色巨錘又猛然擊向敖子青的天靈,左劍急捲對方雙腳,他這一招兩式,威辣沉雄,力逾千鈞。
  一個絕頂高手的出擊,有時並不需要詭異的招式,像金兀才一出手,簡簡單單的幾手,亦同樣可以予人震撼寒悚的感覺。
  敖子青輕喝一聲,腳步一扭一旋,迅速無匹的移出七步,雙腿一曲,有如水中游魚般滑溜,輕描淡寫的又轉到金兀面前。
  於是——
  斷刃的金芒左右連閃,帶起的光輝幾乎擴成了一片光幕,與劍錘戰成一片,在一個弧度極小的回折下,又令人目不暇接的猛翻狠斬而上!
  金兀冷哼一聲,左臂急抖,那柄沉重的鐵錘又有如波動浪排,眨眼間毫無斷隙的就是三十八錘,錘錘相聯,沒有絲毫的空隙,左手那狠狠的劍刃,有如雪花片片,漫天瀰漫,寒氣縱橫,光耀炫目,威勢之強,實在駭人至極。
  才一動手,根本就看不到雙方的人影,只見金蛇晃閃錘影飛耀,兩個拚鬥者的出手,簡直快得不可比擬,快得像是亙古以來逝去的光陰,快得似飛瀉向千百年之後的流光。
  眼前的每一招,每一式,莫不是狠辣至極的,莫不是殘忍陰毒的,不要說被真正打中,只要略微沾上一下,半條命大概就沒有了。
  四周的人全目不轉眨的注視著前面這一場少見的龍爭虎鬥,個個形色緊張,大雷教幾位教頭不時低聲交換數語,目光卻不敢稍離鬥場。
  金兒的鐵錘滾動飛舞,綿綿密密,像滿天浮沉著千萬個碩大而沉重的盤石,他的長劍縱橫交織,呼轟如江湧海號,在於鉤一發之際迎接漫天的金色波頃,在呼吸交閃之間力擊那倏進的長刃。
  敖子青的白色披風拂飛翻展,他右腳緊移緊跟著,左臂如鷹冀卷行,斷刃舞起波濤千傾,凌空而下,斷刃匯聚成一溜金矢,自虛無中猝進,又快又狠,又詭異。
  於是——
  在瞬息間,一切都似夢魂般消逝,沒有流血,可是,卻留給人們心靈上巨大的震顫,干鈞一發,兩人幾乎已使人不能形容出,適才那一剎那間的驚險與刺激了。
  兩條人影驟然分射,又在分射的同時再度交戰,招式又快,又狠、又毒!
  比人們的意念更快,較人們的思想更速,幾乎沒有停頓,而又那麼緊湊無間,當旁觀者想到拚鬥雙方的招式,而那些出人意外的招式已經成為過去。
  自兩人出手攻拒的第一招,彷彿剛剛過去,兩人卻已互相較鬥了八十餘招了。
  裘禾邦深深呼吸了口氣,低沉的道:
  「老大一大把年紀都白活了,怎麼人的身手能夠快到這種地步?」
  山神田星踏上一步,沉緩的道:
  「老夫莫非眼花了,哪一個是敖子青都看不清楚,只有影子晃來晃去。」
  粗重喘息自古大狐口鼻中響起,滿頭大汗,映著日光閃閃發亮,一動不動的凝注鬥場,全身微微抖動,他幾乎已忘卻自我存在了。
  文風采望著場中翻飛回轉不息的光芒錘影,他低低的道:
  「普天之下,可能再也找不出第三位,像他們兩人的功力如此之高的。」
  鬥場中,這時——
  金兀忽地往右移步,又倏而旋向左方,那圓形的巨錘,頓時宛如惡魔的手掌,遮滿空中,帶著呼轟風聲,往來掃砸,長劍泛著金光,飛舞盤旋,攻勢所指,彙集一方,俱如歸流般洩向敖子青而去。
  敖干青那瘦削身軀,在空氣中迴翔飛舞,躍閃騰挪,速度的快捷,折轉的靈活,彷彿不似一個人的形態,奇異的令人匪夷所思。
  敖子青如電的眸子剎時冷森而酷厲,他整個人翻滾而下,他的週身,像奇跡似的閃射幻耀著千萬道璀璨炫目的光輝,勁氣激盪,在空氣中尖銳的號叫,就像一顆明亮的隕星,自遙遠的虛渺的高空飛下,強勁而無可力敵。
  一片急劇得令人耳膜不及承受的金鐵交擊之聲,兩條人影分自兩個方向閃飛而出,在空氣中略一迴繞,又猝回戰在一處。
  二人之間的格鬥,沒有一招一式不是令人目瞪口呆,沒有一分一秒不是令人心驚膽顫的,每一個細小的動作,每每包含有足以致人死命的煞手,氣氛是慘厲的,慘厲中有著血淋淋的氣息……
  於是六十招又過去了……
  秦平須這時伸手揩了一把額際流下的冷汗,低聲向柴造烈道:
  「柴兄,你看……敖子青會不會打贏……」
  柴造烈心中也急得要命,他知道敖子青勝負關係自己的生存與否,他安慰的道:
  「大概……大概不會輸吧!」
  他又將目光移向大雷教幾位教頭這邊來,只見馬威足與田星身驅俱是微微弓曲,一看即知是蓄勁待發,裘禾邦則雙目炯如火炬,一瞬不瞬的注視著鬥場,古大狐則冷汗直冒,凌曉彤緊張得好似自己也在參加這場博鬥似的,只有文風采面無表情。
  此刻——
  金兒大喝一聲,有如焦雷暴響,長劍鐵錘卻隨著他的吼叫,交錯飛舞,勁風呼嘯如浪,竟將敖子青逼退了五步,劍、錘全在敖子青全身要害四周閃掠,犀利之極,也驚險之極。
  敖子青奮力射躍,在左右暴閃十五次後猛撲而下,斷刃從斜斬,雙腿疾鉸對方頸項,又狠、又準!
  金兀原地不動,鐵錘長劍尋準敵人的攻勢在同一時刻對截反擊。
  金兀的長劍急快的顫抖著,薄薄鋒刃似一張惡魔的利嘴,那麼貪婪的嚙向敖子青頭、雙肩,鐵錘又狠辣的砸向對方的肚腹、兩腿,銳利的勁風常著週遭空氣波蕩不息,接面生寒,攻勢的來去快極了,也快得令人震悚。
  已被逼退了數步的敖子青,驀而石破天驚的厲嘯一聲,這嘯聲宏亮入雲,幾能貫穿金石,敖子青的身影倏而閃縮了二十一次,幾乎不可思議的,自交織成一片的兵刃中掠身而出,頭下腳上的翻了一個身,就在他仰翻之際,一溜寒芒已然橫跨了九天的飛虹,浩然暴捲而出,帶起一炫目而美麗的圓弧,直取金兒。
  他的移動是如此緊湊,如此迅速,以致看起來好像只完全沒有移動過一樣,出手又是如此狠辣,不容別人有絲毫思考的餘地,就在光芒倏現之際,斷刃已到達了敵人的身前!
  金兀直覺冰冷冷的,令人顫慄,彷彿有一隻無形的魔手,在輕輕扯動人們的心弦,一溜寒光冷刃一閃之後,廣大無極,像煞天河迸落,浩浩滔滔的攻勢,自長空倒掛而下!
  金兀醜陋的面孔微微扭動了一下,猝然倒移三步,返身再度撲到,他的心底已不自覺升起一股寒氣,為何眼前這位年輕的敵人如此可怕,他早在三十年前已無敵人,為河久攻不下這個年青人,而且偶而自己還有險境出現。
  馬威足望了裘禾邦一眼,低低的道:
  「大哥,以敖大俠的身手猶不能勝他,普天之下,還有誰勝得了他?」
  裘禾邦嚥了口唾沫,疑惑的道:
  「應該勝得了,不過,老夫擔心敖少俠的舊傷並未痊癒……」
  文風采在一旁勉強笑笑,道:
  「以小弟的看法,敖兄鬥志極高,他的特性遇強則更強,打贏這一場大約沒有問題,付出代價那是難免的……」
  在這時——
  場中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金鐵交擊之聲,只見敖子青腳步現出踉蹌的退出五步……
  敖子青沒有遲疑,以腳尖為軸,連連閃挪滑移,手中的斷刃已與金兀的鐵錘相觸,一串耀目的火星四濺中,長劍又猝然滑進,可以說到前後的動作是同一時間,微微一黏後又驟而分開,金兀已腳步不穩的退出三尺,而敖子青卻懸空翻滾廠五六個轉,肩頭的血不斷的流下。
  彷彿是幻影夢魅,雙方的險厲拚鬥在一眨跟間開始,又在一眨眼間完成,這段短暫的時間,還不足以人們的一次呼吸。
  聲如裂帛穿金,高昂壯厲,敖子青身驅猛而橫起,他起身的同時,一片浩烈的光河繞身而起,似是怒江決堤,浪濤滾滾,令人生起一股束手無策的無助感覺。
  金兀猛退倏進,長劍寶芒旋繞,有如顯勝翻滾,攪海戲浪,鐵錘連擊連砸,滾滾不絕,彷彿烏雲重重,巨雷神錘,一口氣就是十九招二十七式。
  週遭的空氣呼轟,波蕩洶湧,發出一陣陣尖銳得足以撕裂人們耳膜的嘯聲,強大的壓力猝然排擠,宛如寰宇間的重量一下子全已集中於此。
  很快的,又過了六招……
  雙方攻守之間,完全都是辣心毒手,絲毫不留餘地,每一轉身出手,都是要命的招式,每一迴環動作,全為斷魂的施展。
  方圓五丈的幅度裡,只可看見濛濛的劍氣,掠閃的錘影,縱橫的光芒,滾蕩的塵灰中,看不見一條人影,足以可絕膽傷魂。
  雖然陽光仍普照大地,只是偶而的叱喝夾雜著震耳的呼嘯,在空氣中傳播繚繞,強烈的殺伐混合著淒厲的氤氳,予人一種深刻而難忘的可怖威脅。
  現在,金兒似乎佔了點上風。
  秦平須憂慮的道:
  「柴兄,你看會不有萬一?」
  柴造烈這個「閻王」望了鬥場一眼,此刻更劇烈更恐怖了,每一件足以致人死命的兵刃都在咆哮,在呼嘯,每一股旋舞的狂風勁氣都在充斥,在哀號,只要明眼的人一看就知道,只要被任何一樣縱橫的兵器或勁力沾上一點,便足以碎人筋骨,大卸八塊!
  柴造烈有些失去信心的道:
  「再打個幾百招,應該不致於有問題!」
  隨著他的語聲,一條瘦削的身影已如脫弦之矢般,帶著一溜閃射的光彩,驀而升空七丈之高,肉眼只能看見一股淡淡的白點在長空騰射。
  在這一剎那——
  敖子青的身驅騰空之後,手中的斷刃已彷彿一道晶瑩的,由天空中的群星組合而成的匹練,光芒閃耀,閃電波回,在炫目迷神的光輝中,形成了一度浩大的半弧,自天而降。
  在這一剎那,這似千萬年時光停頓於此的一剎那——
  那斷刃的顫動在它的光芒中是不易察覺的,但澎湃而迷濛的勁氣已形成了一團有實質的物體一樣,那寒森森的白色氣體在剎那間已將週遭的空氣排擠一空,四處滾蕩呼嘯,更有著無窮沉重的壓力。
  那快速不可言喻,聲勢令人驚悸欲絕,令每一雙眼睛幾乎都不敢止眼逼視……
  敖子青石破天驚的怒喝一聲,身軀在剎那間霍然縮成一團,斷刃劃過空氣,曳起刺耳的嘶吼之聲,他猝然倒轉而出,他縮成一團的身驅又在驟然間暴長,兩腳傾力蹬向金兀的鐵錘,斷刃砍向長劍——
  於是——
  全場沒有一了點靜息,靜得似一個深邃的湖底,但隱隱的,又帶著濃重的寒瑟……
  金兀怒吼連連,揮起鐵錘狠格猛拒,長劍也施展得更加拚命了,但他還是硬生生的被逼退尋丈之外。
  現在的情勢已有了轉變,在緊迫而厲烈的氣氛中,在金兀波卷而竭力的抵抗下,又過了二十招。
  雙手擊打進退,速度之快,宛如電光石火,一閃即逝,這是在一旁觀戰各人的感覺,對金兀而言,每一招式的經過與結果,都是何其漫長啊!
  馬威足脫口叫道:
  「快了……」
  隨著他的語聲,一陣陣間歇性的奪人魂魄的撕裂聲又急劇傳來,而各人眼中也在這剎那之間充滿了大大小小,層層疊疊的閃亮銀弧,甚至連空中的烈陽光輝,亦被這漫大飄射的銀弧遮擋,投下的陽光都淡了。
  終是——
  當人們尚不及思索瞳孔閃的銀光是怎麼回事時,兩條人影已驀地騰空而起,直飛空中五丈之高,立即又宛如兩隻大鳥般倏然分兩個方向落下,隨著自空中濺灑而下的,尚有滴滴赤紅的鮮血。
  於是——
  每一雙眼睛顧不得尚在昏花,急忙轉首瞧去,只看地下,金兀以他的鐵錘依持著他半邊的身子,他的面孔在恐怖中透著慘白,在憤怒不屈裡,有一股看得出是強自忍耐後的巨大痛苦!
  另一邊看見敖子青挺立不動,俊俏的面龐上有著深沉的疲憊,手中的鬼簫微微垂直,斷刃觸著地面,嘴唇上那抹冷酷的嘲諷依舊,但是卻沒有一絲兒笑容。
  兩人有一個共同點,全身四處濺滿了點點血漬,不過金兀的情形,模樣要比敖子青狼狽得多。
  空氣是寂靜了一刻,震破長天的歡呼聲剎時響成一片,歡笑在飛,欣慰在流,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金兀,他僅存的一隻眼睛比平常更加暗淡而頹喪。
  大雷教的幾位教頭行到敖子青身前站住,裘禾邦深沉的道:
  「敖大俠,你的傷好像不輕,怎麼在場中,老夫看不出你被擊傷?」
  敖子青苦笑了一下,道:
  「實在太快了,有時連在下都不知道怎麼被沾上的,我想,至少有三錘、五劍、兩腿在我身上招呼過,他也不好受,少說也有九刃、三掌、六腿被在下往他身上回敬過去。」
  聞言之下,個個目瞪口呆,驚訝不已,山神田星歎了一聲,道:
  「在你面前,我們倒像剛才習武的初學者,才皮毛都及不上。」
  敖子青疲倦的一笑,道:
  「二當家,言重了。」
  金兀狼狽的一言不發,沉默的凝注著敖子青,良久,都沒有出聲。
  秦平須宏聲道:
  「敖大俠,金兀已敗,我們要殺了他,一絕後患!」
  敖子青搖搖頭,道:
  「不,讓在下來處理。」
  敖子青舐舐嘴唇,回首望向金兀,而金兀已能勉強站起,他的眉頭,大腿及脅下,血跡隱隱,透著衣衫沁出!
  敖子青語聲十分平和的道:
  「前輩,你對在下有恩,在下不會殺你,但是希望你放棄你的野心,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曾是天下無敵,今日也敗了,何必追求那麼空泛的名利呢?」
  金兀冷冷一笑,緊跟著又是幾聲乾咳,他沙啞著聲音:
  「我一生心血被這樣毀了,敖子青你不必施恩給我,我不領情,我是野心若死,便表示我心已死,一具空殼又有何生存的意義。」
  秦平須面色一寒,厲聲道:
  「既然這樣,你乾脆死了算了。」
  金兀的面孔肌肉痛苦的痙攣一下,勉強提起中氣,道:
  「人生至此,己無生趣!」
  敖子青誠摯的道:
  「前輩,除了名利之外,人生還有其它更值得追尋的,你何必執迷不悟。」
  金兀憋住一口氣,淡淡的道:
  「人各有志,我的志就是成為武林霸主,我敗給你,你又比我年輕,這表示我的人生完了。」
  敖子青平靜的道:
  「勝負乃兵家常事,前輩不必耿耿於懷,而且前輩身手的確非凡,在江湖中已難再覓敵手,前輩千萬不可喪志。」
  金兀驀地仰天大笑,笑得他全身抽搐,劇烈的咳嗽,半晌,他暴烈的道:
  「敖子青,我的志向就是成為天下第一人,我不能敗,我一敗希望就完了,整個美夢都破碎了,我能不喪志嗎?敖子青,你不要用自己的心情來衡量別人。」
  柴造烈暴吼一聲,怪叫道:
  「要你活命,你再嚕嗦,老夫一棍打死你!」
  金兀神色慘白的哼了哼,道:
  「憑你們這種角色還不配與我說話!」
  秦平須尖銳的道:
  「你現在又如何?」
  金兀愣了一愣,狠毒的道:
  「敖子青,我算服了,以黃龍堡主遲囚妄想與你爭奪武林盟主,在二十招之內,我就將他打死,我卻敗在你手上,我還有什麼話嗎?」
  微微一怔,敖子青隨即笑道:
  「遲囚死了,這倒省了在下費力了。」
  金兀喘息了一陣,冷冷的道:
  「久聞鬼簫影大名,我卻從不放在心上,不過,剛才一動手,我就知道有麻煩,好、好,我金兒真的輸了。」
  敖子青緩和的道:
  「前輩,你是在下出道以來,所遇到第一個強勁的對手,在下也吃了不少虧。」
  金兀面孔上的肌肉又抽搐了一下,喃喃的道:
  「那又何用,輸到底還是輸了……」
  驀地——
  敖子青覺得有異,叫道:
  「前輩——」
  咬緊牙,顧不得身上的傷,衝到金兀的身邊,他一把扶住這悲痛逾恆的老人,緩緩的,金兀已寂然不動了……
  裘禾邦問道:
  「金兀,怎麼啦?」
  敖子青歎息的道:
  「他咬斷舌根自盡了……」
  秦平須高興的喝彩道:
  「好,死得好,從此武林中就可太平,老夫也可以高枕無憂了……」
  敖子青憤怒的睜開雙眼,用手指著秦平須及柴造烈,咬牙切齒的道:
  「你們兩個老匹夫給我聽著,從今後如果再讓我聽到你們的惡名,我會叫你們死得比金兀更慘,你們別以為金兀死了,沒有人治得了你們,還有我,聽到了沒有?還不快給我滾——」
  秦平須與柴造烈一見金兀被殺,興奮的過頭,忘了他們與敖子青一向不合,現在又親眼看到敖子青的武功,自己避猶不及,還是快走好。
  敖子青的尾聲尚在空氣裡迴盪,兩人的身形己電射而起,很快的,消失了蹤影。
  裘禾邦低沉的道:
  「敖少俠,金兀救過你,你此刻的心情老夫瞭解,你不要太自責,身子要緊。」
  他微微一頓,又道:
  「少俠,我們先回客棧,等你養好了傷,老夫等人也要回大雷教了,遲囚已死,白尊在我們手上,大敵已經可以算肅清了,那個小角色也成不了大氣候,我們也不去管他了。」
  敖於青艱澀的道:
  「在下對金兀有一歉疚,未能報答他的救命之恩,偏偏我的立場又與他不同,人生為什麼有這麼多的無奈,唉!」
  文風采淡淡的道:
  「敖兄,你對金兀手下留情,已算報答了恩情,你的確是個大仁大勇大義,頂大立地的男子漢。」
  馬威足道:
  「大俠的傷不輕,我們快回客棧吧!季姑娘她們一定很著急了。」
  古大狐口中嘀咕道:
  「來了老半天,一頓也沒吃,又要回去了,真他媽的,搞什麼嗎?」
  他們此時才想到本地的主人青鳥山莊包封沙,原來,敖子青與金兀才一開始拚鬥,他就嚇了過去,到現在還沒有醒呢!
  莊主猶是如此,其它的人更不用說,早就躲得不見一個人影了。
  馬威足又道:
  「我們走吧!包封沙讓他再多睡一會兒。」
  於是,七條人影迅速飛掠,一下子不見了蹤影,留下的,只是兩個躺在地上的身驅,一個活的,一個是死的。
  半個月後。
  芙蓉山上,邵亦虹的墳墓前。
  兩個人靜靜的站在墓碑前,皆雙手合十在哀悼著,一個男的,那就是敖子青,一個女的,就是美麗的季夢寒。
  良久,季夢寒安祥而深情的轉頭看敖子青,柔聲道:
  「我們回去吧,我們該說的話都對亦虹姐姐說了,她應該都聽到了。」
  敖子青低沉的道:
  「夢寒,你對亦虹說了些什麼?」
  季夢寒輕輕的道:
  「我告訴姐姐,我會代替她照顧你,又告訴她我們兩個都想念她,希望她在另一邊過的很好,還請她不要吃醋,不要怪我……」
  敖子青感動的上前拉住她的手,道:
  「你太好了,夢寒……亦虹會喜歡你的……」
  季夢寒低回的道:
  「但願如此,子青,你要告訴我,亦虹怎麼對你的,我會跟她學習,努力做得跟她一樣好,子青,你一定要幫我。」
  敖子青閉上眼睛,好一陣,他才道:
  「你已經太好了,我太滿足了,我不會再有過份的要求……」
  季夢寒怯生生的道:
  「真的,你沒有騙我?」
  敖子青臉上突然一變,季夢寒大驚,不知自己哪裡說錯了,正想開口問,敖子青靜靜的道:
  「有人來了……」
  兩人沉默了下來,回頭注視著來時路,終於,有一條人影出現在他們眼裡,敖子青一看,脫口叫道:
  「怡人……」
  怡人慢慢的走近他們,她含著兩滴淚水,在亦虹墳前跪了下來,硬咽的道:
  「小姐,我下不了手,我怕你怪我,我下不了手……」
  敖子青望望怡人,又看看季夢寒,兩人都不解其意,敖子青緩緩的道:
  「怡人……」
  怡人喃喃的道:
  「小姐,我說過我要為你報仇,我要殺了你那個狼心狗肺的父親,然後我到處尋你,你要怪我,罵我,我都可以忍受,但是,小姐,我從小跟著你,老爺看著我長大,我下不了手,有幾次機會,我都下不了手,我對不起你……」
  敖子青輕輕的道:
  「怡人,亦虹瞭解你,她不會怪你……」
  怡人並不回答他,口裡又念到:
  「小姐,我嫁人,我嫁給包儀心的父親包封沙,你不要怪我,我不是愛慕虛榮,我是要為你報仇,昨天……包封沙已經找人把老爺……殺了……」
  敖子青有些吃驚的叫道:
  「怡人……你說什麼……」
  怡人又哭著道:
  「當初我嫁給包封沙就已經說好了條件,我要他殺了老爺,他現在辦到了,老爺死了,但是我不能遵守我的諾言去找你,因為包封沙對我很好,為了叫他殺你爹,我也發誓不離開他,小姐,我不去陪你,你一定要原諒我……」
  季夢寒眼淚掉了下來,她上前扶起怡人,抽抽噎噎的道:
  「怡人姐姐,我感動,亦虹姐姐在大之靈也會很感動……」
  怡人忽然傷感的一笑,道:
  「希望小姐在地下有人侍奉她,否則她太孤單了,她爹去了,不知道會不會去找她,又虐待她……」
  敖子青低沉的道:
  「不會的,亦虹是人好人,她會過得很好。」
  怡人點點頭,低細的道:
  「那就好,我走了,敖公子,祝福你們,只要你過得好,小姐就會很高興。」
  說完,轉頭就走,很快的就不見了她窈窕的身影。
  季夢寒溫馴的偎在敖子青懷裡,將身、將心,一輩子托付給這個人,一個已去的女孩,默默為他們的感情做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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