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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雪山夜嘯 萬里逃女俠


  萬峰如海,白雪遍佈,一列青黑色的山脈,橫亙天邊,綿亙到無盡的遠處,這是喜馬拉雅山的景色,「喜馬拉雅」是印度梵文「冰雪」的意思,所以我國古時冊籍,叫它做「大雪山」,大雪山的本身,東西綿長二千多里,橫亙在中國印度的邊界上,也是西藏高原和印度的分界嶺,海拔萬尺以上,地理學家叫它做「世界屋脊」,遠在一千幾百年前,我國西北各省的遊牧民族,以及印度尼泊爾國山居的僧侶和百姓,把喜馬拉雅山當作天神居住的地方,不敢接近本山南北兩麓二十里內,許多世紀以來,喜馬拉雅山被人們蒙上一層神秘色彩,可是山麓之下,也有幾間小小寺院,住著少數苦行修煉的喇嘛,這些苦行喇嘛有的練坐關,不眠不食,有的是練印度的瑜伽術(一種佛教的精神功),如果問塵世上哪一個是全世界最寂寞的人,那麼大雪山上的苦行喇嘛,就是塵世上獨一無二者了!本文這個故事,是假借大雪山揭開第一頁。
  乾隆十一年的冬天,這是大將軍兆惠征回之前的十年,大雪山一帶,白雪飄飄,刺骨寒冷,距離大雪山南麓,鄰近的尼泊爾國境內一個山坡下面,有一間簡陋的喇嘛廟,這間喇嘛廟,住著五個苦行僧人,五個苦行僧侶之中,只有一個是漢人,名叫悟法,其餘四個都是尼泊爾的僧侶,這位悟法大師,俗家姓陳,本來是住在拉薩聖城裡面做小生意的,哪知道他不善經營,把僅有的一點血汗本錢虧折清光,他在心灰意冷之餘,便出家做了和尚,到喜馬拉雅山來修持。
  這一間喇嘛廟名叫做色卜拉廟,悟法大師在這廟裡,一呆就是十多個年頭,他比其他四個尼泊爾僧人,還要來得更早,練功也是最勤,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晚上,悟法大師正在和那四個尼泊爾僧人生火取暖,忽然聽見廟門外面,傳來了一聲狂吼!
  這聲狂吼非人非獸,沉悶異常,好像敲打破鼓一般,聲音雖然不洪,令人聽了心膽俱悸!悟法大吃一驚,連忙向同伴詰問,這是什麼野獸的吼聲?「誰知道那四個尼泊爾僧人,一聽見了怪吼,立即伸手掩住耳朵,面如死灰,身體像篩糠也似的亂抖,彷彿大禍將至,悟法看見他們害怕成這個樣子,再也不敢開口問了!好在怪吼聲叫了一次之後,便不再聽見第二次吼叫,過了頓飯工夫,那四個尼泊爾僧人,方才驚魂歸竅,他們不約而同的叫了一聲:「哎呀!那蒂!」
  悟法大師覺得十分納罕,問道:「什麼叫做那蒂,那蒂是什麼東西?」幾個尼泊爾僧侶余怖猶存,向廟門外面張望了一陣,不見有別的動靜,方才說道:「那蒂是我們廓爾額的土語,意思就是可憎恨的雪人!」悟法大師聽了雪人兩字,不由嚇一大跳!
  在許多年以前,悟法大師已經聽見過山民和僧侶的傳說,在喜馬拉雅山極高的巔頂,由額非爾士峰到金城章嘉峰一帶,時常有一種神秘雪人出現,這種雪人據說頭如笆斗,身高丈餘,全身長毛披拂,好像金剛巨靈一般,他們住有雪峰之上,以獸為糧,甚至有時還要吃人,不過雪人究竟是怎樣生相,卻從來沒有人見過,只不過在山麓雪地之上,經常留下巨大腳印罷了!
  這種腳印是四隻足趾的,和人類的腳印大同小異,不過比起常人足印還要大三四倍,附近土人以訛傳訛,把這些怪東西稱做喜馬拉雅山的守護神,是神靈拿來防守山嶺的,不問漢人藏人以及尼泊爾人,一聽見雪人的名字,便自談虎色變!
  悟法和尚在本山修持多年,今天晚上還是第一次聽見雪人的吼聲,真個又是驚奇,又是害怕!這天晚上,五個人誰也不敢睡覺,直到第二天曙光微露,風雪漸停,悟法和尚方才打開廟門,探頭向外一看,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廟門百步以外,空地積雪之上,現出十幾對巨大的腳印,這些腳印足有兩尺多長,每對距離一丈左右,悟法和尚失聲叫道:「哎喲!真正是雪人哩!」
  他們一行人立即走出廟門,細心一數巨大腳印,足有三十多對,一直延到半里以外,方才消失,就在腳印隱沒的地方,雪地上凝結了一大灘血,經過一夜寒風冰凍,這灘血已經變成黑紫顏色,四個尼泊爾僧人的面上,立即現出恐怖神情,大家面面相視,立即映出一幅淒慘的畫圖來,一個貌相猙惡,全身長毛的雪人,活捉了一個人或是一隻野獸,據地大嚼,他們的背脊直冒涼氣,全身汗毛根根倒豎,便向悟法和尚說道:「真對不起,今天我們馬上要搬到別處去修持,不敢再在色卜拉廟逗留下去啦!」
  悟法和尚看見他們對雪人害怕成這個樣子,知道不能夠強留,只好說道:「哦!各位既然害怕那蒂,正所謂人各有志,要搬徙就搬徙便了!」
  四個尼泊爾僧人一言不發,返回廟門,收拾了法牒行囊,和一些簡單的用品,匆匆離去,悟法大師本人雖然害怕,但沒有搬走的心理,因為他一來沒有熟人,無家可歸,二來年老力弱,在這大雪寒天,要走也走不動,只好在這色卜拉廟裡繼續居住下去。
  這天晚上,紅日剛才下山,悟法便把廟門緊緊的關上,又搬過幾塊大石,和一些桌椅來,頂住廟門,他也曾聽見過人家說,這些雪人力大無窮,可以一手把活人撕做兩半,自己這一點堵塞門戶的東西,實在無濟幹事,不過聊勝於無,算是心靈上一重保障罷了!
  悟法和尚堵塞了廟門之後,轉回淨室練功,但是不知怎的,今天晚上,他總是覺得一顆心焦的不寧,腦海裡思潮起伏,怎樣也不能夠克制心猿意馬,像這樣的度夜如年,戰戰兢兢的過了上半夜,悟法和尚覺得神思睏倦,正在睡意朦叮富,半睡半醒之際,忽然聽見廟門後呼的一響,傳來一聲狂吼!
  這聲狂吼來自於色卜拉廟的後山坡上,跟昨晚所聽見的一模一樣,不過卻帶著痛苦的嘶聽,再接著是一聲清叱,分明是女子的口音,悟法和尚驚駭得直跳起來,接著山坡後面,響起一片叮叮噹噹,金鐵交擊的聲響,顯然是兵刃對撞的聲音,悟法和尚再也忍不住了,由土炕上跳了下來,戰戰兢兢的拿著羊油燭走出淨室,剛要走近廟門,由門縫裡向外張望,看個究竟。
  說時遲!那時快!忽然聽見廟門砰的一聲大響,堵塞廟門的石塊和桌椅嘩啦啦倒了下來,接著門扇砰的倒下,一團白影緊隨著破開塌落的廟門,飛掠進來,悟法和尚嚇得兩腳發酸,叫聲:「哎呀!」
  他以為破門衝進的,必定是高大猙獰的雪人,哪知道定睛看時,大謬不然!飛掠進來的竟是一個身穿白皮裘的女子,腳下穿了雪韃,頭上戴著翻兜雪帽,她一腳把門踢開,竄了進來,嗖的一響,冷光閃處,拔出一柄青鋒閃閃的長劍!
  悟法和尚不過是個普通苦行僧人,無拳無勇,他看見三更半夜時候,竟然有這樣裝束的一個女子,破門竄進,真個是魂飛魄散!剛才要喊饒命,那女子卻是古怪,她拔出寶劍來,閃電似的把柳腰一扭,面向門外,右手彈劍,左手橫胸向外一揮,只聽見呼的一響,門外突然傳進一個破鈸也似的聲音來,罵道:「賊妖婦,看你跑到哪裡去?」
  話未說完,那女子秀眉向上一豎,猝然劍交左手,右手袍袖向外一揚,悟法和尚立即聽見一點細微的絲絲聲響,接著門外一聲哎呀驚叫。
  這聲驚叫過處,廟門外突然呼的一響,探進一根奇怪的兵刃來,這兵刃略如兩條毒蛇的蛇頭,向那女子迎面扎到,那身穿白裘的女子,身法十分快捷,劍光閃處,寶劍向外一揮,左手也跟著翻腕一揚,只聽見又是一陣絲絲聲響,那怪兵刃嘩啷啷的向門外撤去,又聽見另一個破鼓也似的聲音道:「姓冷的,今天晚上饒你多活半晚,明天再來取你的命!」
  白裘女子冷笑一聲喝道:「不錯!你也可以有半晚活命,不過可有一個條件,不准你們接近這間喇嘛廟三十步以內,如果膽敢走近這個距離,別怪我心黑手辣!哼!」廟門外聲息沉寂,再不聽見對方回答。
  白皮裘女子側耳聽了一聽門外,料想廟外敵人,已經遠去,方才回轉身來。在昏黃的羊油燭光下,悟法和尚看見這穿白裘女子年紀已經不小,羊皮帽邊露出來的鬢角,頭髮斑白,眼角眉心,也略略呈現出皺紋,可是顏面仍然妖嫩,好像半老徐娘一樣,正在驚詫莫名之間,那女子向悟法和尚道:「大師,我本來是個過路人,只因為……」說到這裡,她突然櫻口張處,哇的一聲,吐出一灘鮮血!
  悟法和尚估不到這女子忽然吐出血來,不由嚇一大跳,再看見這女子面色蒼白,身軀搖搖欲僕,悟法和尚忘記了男女之嫌,正要上前扶持,那白皮裘女子則用青鋒寶劍一抵地磚,左手向外一掉一推,悟法和尚猝然防不到她有這一招,猛覺一股勁力撞到面前,幾乎連自己也推跌了!
  這穿白皮裘女子立即盤膝坐地,用起功來,只聽見她呼吸重濁,噓噓連響,約莫過了一頓飯工夫,方才看見她顫抖著手,由皮衣裡取出一個小瓶來,拔去瓶塞,取出幾顆殷紅如火的丸子,吞了下肚,再過半晌,蒼白的臉龐慢慢有點血色,那穿白裘女子然後抬起頭,向悟法和尚道:「多謝大師,今天晚上無故相擾,有阻大師休息,事出無心,迫不得已,尚乞饒恕!」
  悟法和尚看見這女子年紀雖然不小,聲音卻是十分柔嫩,說話清如銀鈴,好像雙十年華的少女一般無二,看樣子,她像被仇家跟蹤過來,經過一番疲累的追逐和劇鬥,方才跑到大雪山來,可是,這女子是一個怎樣的人物?追逐她的仇家又是誰人、老和尚正在滿腹狐疑,穿白裘女子又再說道:「實不相瞞,我姓冷,名叫霜梅,是崑崙派的人,追逐我的兩個仇家,名叫……噫,不用說啦!他們打從蒙古的阿爾泰山,一直跟蹤我到這裡來,我被他們追得沒有地方藏身,只好到貴廟來求庇,至於一切詳細情形,明天再說,有現成的馬乳給我一杯吧!」悟法和尚連聲應諾,走到廚下生火,烹滾了一大杯熱馬乳出來,冷霜梅稱謝一聲,接在手裡,咕嘟嘟的喝個乾淨。
  各位如果看過本書前面的有關記載後,一定知道冷霜梅是崑崙三妹裡面,本領最高強,武功最出色的一個,她遠在天殘地缺二老未曾歸隱天池之前,已經在蒙古失了蹤!怎的一下會跑到大雪山來?這裡大有說明的必要,原來冷霜梅在崑崙派一班女俠裡,武功最高,品貌雙全,有一年她奉了崑崙派掌門金光道人的命令,到蒙古地方去遊俠,冷霜梅離開了星宿海,穿過甘蕭河西走廊,來到阿爾泰山之下,那阿爾泰山又名叫做金山,(阿爾泰是蒙古語金砂的意思)因為山上盛產金砂,因而得名,雖然比不上天山,巴顏喀喇山那樣的同峻,卻是山深林密,大群野獸不時棲息出沒,所以蒙古西部幾個盟旗的牧民,每逢春夏之交,必定移徙到阿爾泰山之下,人山打獵,掏取砂金,直到冬季到來之前,方才返回原來的牧地去。
  這一年冷霜梅到了阿爾泰山山麓之下,忽然發覺這一帶的蒙古牧民,個個面容愁苦,默默寡歡,雖然入山射獵,也是沒精打采,冷霜梅看在眼裡,覺得十分奇怪,藉著求宿之便,向那些蒙古人詰問,只聽見他們說道:「咳!今時不比往日了!俺們蒙古人在從前到阿爾泰山射獵,本來是無拘無束,也不受王法管治的,可是今天卻糟透了啦!」
  冷霜梅道:「哦,怎樣糟透,是不是王公要抽重稅,或者是不准你們打獵嗎?」幾個牧人異口同聲道:「王公哪裡會干涉我們,我們遇見的魔頭,比起江洋大盜還要厲害!」
  冷霜梅向來嫉惡如仇,尤其喜好打抱不平,聽見牧人這樣一說,更加好奇心起,不住口的詰問,那幾個牧人方才把經過說了。
  原來蒙古牧人到阿爾泰山打獵,一向是全家同去的,因為大漠南北一帶,所有遊牧民族,都是逐水草而居住,所以牧人的家庭是流浪式的,今天在這個草原,說不定在一個月後,又到另外一個盟旗去了,故此他們到阿爾泰山打獵,都是舉家同去,連豢養的牛羊牲口,也一起帶到山下,這一年的春季,蒙古西部三音諾顏汗幾個盟旗的牧人,依照往日規矩,來到阿爾泰山之下,紮了營帳,準備入山,哪知道過了一夜,第二天清早起來,最接近山麓幾個營帳的牧人,突然全家失了蹤影,不但男女老幼全然不見,就連豢養的牲畜牛羊,也是半隻不見!其餘牧人不禁大震。
  阿爾泰山雖然山青林密,但是從來沒有山賊強人,山中野獸雖有,全是些麋鹿貂鼠之類,並沒有兇猛噬人的野獸,這幾個營帳的牧人,怎會完全不見?大家為了解釋這個疑團,便由其他牧人裡面挑選了幾十個孔武有力的壯年男子出來,組織了一個搜索隊,人山找尋,哪知道入山不到二三里路,忽然發覺前面的樹林裡,像有東西吊在裡面,迎風晃動,大家好奇心想,走進樹林一看,哪知道不望猶自可,一望之下,個個目瞪口呆,汗毛俱豎!
  原來樹林裡面,吊著幾十個血淋淋的人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赫然是昨天晚上失蹤那幾家牧人的腦袋,不知怎的,被人殺死之後,還把人頭切了下來,高高掛在樹上,懸掛人頭的樹幹上,給人家用刀削掉了樹身上一大片樹皮,現出空白,空白的地方卻用人血寫了幾個蒙古文,有懂得文字的過去一看,赫然是「入山射獵,不納稅貢,聊割人首,殺一儆百!」
  人頭飄晃,血字殷紅,雖然是在白天,這十多個搜索同伴的牧人,個個覺得背脊直冒出涼氣來,大家都覺得自己的身體,好比吊在冰窖子裡,正要回身退走,冷不防樹林深處,狼嗥也似的一聲厲嘯,接著樹頂上刷啦的一響,枝葉分處,飛下兩個貌相奇醜的怪人,眾人出其不意,不由嚇一大跳!
  那兩個怪人的形相十分可怕,亂蓬蓬的一頭長髮,面孔焦黃,死眉死眼,宛如一破土殭屍相仿,身上穿著白色夾袍,袍上用黑線刺繡出幾個死人骷髏頭,頸間也掛著一串曬乾了的骷峻頭骨,兩隻眼睛綠鬱鬱的,有如鬼火,兩怪人年貌相若,所不同的,就是左邊一個怪人拿了一支白籐手杖,杖頭即裝著兩個鋼鐵鑄造的蛇頭,右邊那個怪人呢?他手上卻拿了一根晶瑩翠綠的玉棒,他兩個居然由八九丈的樹頂上,飛掠下來,好像兩頭巨鷹一般,只見他們才一現身,便戟指向眾牧人喝道:「你們這班打獵的人聽著,由今天起,我們兄弟兩人,就是阿爾泰山之王,不間誰人入山打獵,都要交出他的獵物一半,如果有抗命的立殺無赦,樹上掛的人頭,就是榜樣,知道沒有!」
  他們說話聲音,宛如爛鼓破鈸,微帶金鐵之聲,十分刺耳,說完之後,右邊那個手持綠玉杖的怪人,驀地伸出一隻瘦骨嶙峋的長臂來,向身邊一株半抱粗細的樹身一攬,手臂倏地一推,叫道:「倒!」
  喀喇幾響,只見那株大樹齊中腰斷成兩截,上半截嘩嘟嘟的倒了下來,枝葉撞著其他林木,發出一片潮水也似,枝摧葉折的聲音,這些牧人看見怪人居然有單臂斷樹的力量,一驚非小!左邊怪人卻把手中的白籐杖一提,指著眾人喝道:「哪一個不服從命令的,先請他摸摸自己的頭頸,有沒有這一株樹那麼堅硬?由今天起,准許你們入山打獵一個月,一個月後就要統統退出阿爾泰山,我到時自然會來檢點你們的獵物,知道沒有,言止於此,俺們去也!」說著拔身一縱,穿林而去,這幾十個牧人不禁目瞪口呆,面面相視,咋舌不已。
  他們回到山下,把這件事告訴給其他牧人,大家嚇得魂飛魄散,屁滾尿流,有心要立即離開,老遠的由一千幾百里以外的盟旗趕來,如果就這樣的空手回去,豈不是徒勞往返麼?如果把所得的獵物交出一半來,未免心中有所不甘,可是不交出獵物又有性命之虞!
  所以這十幾天以來,這班蒙古牧人入山打獵,個個都是垂頭喪氣,沒精打采,冷霜梅到達的時候,那些牧人已經射獵了半個多月,可是心中有事,精神渙散,所得到的鳥獸非常稀少,大家細訴起前事來,無不長吁短歎!
  冷霜梅聽完了瞠目不知所對,因為怪人只在眾人面前出現過一回,所說不過是有限的幾句話,哪個知道他的名子?
  冷霜梅看見他們愕然相顧的樣子,不禁失笑起來,自己真正是問得愚蠢,她向眾牧人道:「你們只管照常打獵吧!過一個月,看看他兩個怎樣向你們要野獸,有我冷霜梅在這裡,看看他們敢不敢動你們的獵物!」
  那些牧人看見冷霜梅是個漢人女子,短裝佩劍,二目炯炯有如寒星,他們知道這一個女子並沒有同伴,居在能夠單人佩劍,不遠迢迢千里的投身到邊荒塞外來,必定有過人的本領,現在她既然替自己這班人打抱不平,自己也樂得坐觀其變。
  於是眾牧人便歡天喜地的把冷霜梅留在帳幕裡面,冷霜梅閒來無事,便幫助牧人追飛逐走,或者是找尋金砂,日子過得飛快,一個月的期限,轉瞬屆臨,幾百名牧人把這三十日打來的烏魯,活的死的,或者是剝掉皮革的,完全堆在空地上,當天黃昏時候,林子裡一聲怪嘯,兩怪人拿著白籐杖和翡翠玉杖,赫然出現!
  他們出現之前,完全沒有半點徵兆,真正是捷如神鬼,來不知其所以來,好比神龍現首而不見尾!冷霜梅卻雜在牧人人叢裡,暫時不先出頭,只見兩個怪人步向空地,把烏魯看了一眼,忽然滿面厲氣的喝道:「喂!你們就只得這一點鳥獸麼?還有你們採掘的金砂呢,快拿出來交納一半,如果有半個不字,立即要了你們的命!」
  原來阿爾泰山盛產金砂,山下的河流溪澗裡,不時有大量含金的砂粒沖刷出來,附近山民用一種竹篾織成的籮篩,向水邊掏起砂料來,篩沙取金,搜集來的砂金便用皮袋裝好,然後拿到庫倫,和烏里雅蘇臺等地的漢人市集去,交換日常的必需品,所以一般人除了入山射獵之外,還多數附帶淘沙取金,這兩個怪人貪得無厭,看見牧民打得野獸太少,居然要他們把砂金交出來,這些牧人不禁鼓噪起來,拿綠玉杖的怪人突然把腰身一彎,隨由地上抓起了一塊幾百斤重的磨盤大石來,向著空中一拋,喝道:「不肯交出砂金麼!叫你們看看榜樣!」
  巨石撲一聲飛入人叢裡,打倒了兩個牧人,把這兩個壓得筋斷骨折,倒地呻吟,其餘的人看在眼裡,不禁心驚膽顫!
  另外一個怪人又把手中白籐杖向泥土一插,喝了聲:「起!」又把一塊磨盤大石由泥土裡挑出來,這塊石足有一尺多厚,二尺多長,重量至少在四百斤以上,他把白籐杖向右下一插,向外一撬,又叫聲:「去!」說也奇怪,一根又軟又幼的白籐杖,一抽一彈之下,居然把幾百斤重的大石,拔離泥土,挑上空中,一直飛到三大多高,方才掉了下來,眾牧人看見大石凌空降落,個個心膽俱裂,紛紛向四面散開,說時遲,那時快!冷霜梅已經一聲清叱,由人叢裡直竄起來,燕子掠空似的,迎著大石一撞,她只用左肩頭向石塊的石下方一撞,嘩啦啦,磨盤大的石頭,吃冷霜梅肩頭一撞,當堂整塊碎裂,碎石像雨點般紛飛跌落!
  這大石有幾百斤重,由空中落下來之勢,何等兇猛,別說是血肉之軀,不能抵擋,就是一個鐵人,也要被它打扁,冷霜梅卻使出崑崙派太乙罡功來,飛身凌空,一下子便把大石撞成無數碎塊,兩怪人估不到此時此地,居然走出一個勁敵來,不禁大吃一驚,冷霜梅撞落了石頭,飛身落地,嗖的拔劍出鞘,指著兩個怪人叱喝道:「無知蠢物,居然仗著自己有些蠻力本領,便來欺壓良善的牧人,這阿爾泰山又不是你買下來的,他們入山淘金砂、打野獸,憑什麼理由要分一半給你,你兩個叫什麼名字,快說!」
  那兩個怪人四隻凶光閃閃的眸子,注視了冷霜梅一陣,方才哈哈笑道:「你這賊人想是活得不耐煩了,居然狗拿耗子,多管閒事,要替別人出頭,你問我們兄弟的姓名麼?我們的外號名叫金山雙丑,他叫做呼延陀,我叫呼延真,你這賤人有萬兒麼?趁早說來,讓我兄弟送你上陰司大路!」
  冷霜梅冷笑一聲,說了自己的名字,把手中劍一晃,刷刷兩聲,「騰蛟起鳳」一招兩式,竟然向金山雙丑分刺過去,呼延陀向後一退,叫道:「二弟!你先上前鬥她!」
  呼延真提著綠玉杖,搶步上前,冷霜梅見他們不肯以兩打一,分明是大有來頭的人物,當下更不怠慢,只一照面,便使出崑崙甘八星宿劍來,這一套劍連攻二十八點,疾如風雨。
  當日瀟湘仙子在拉薩城外大戰鐵爪魔娘,用的也是這套劍法,剎那間連攻二十幾手,把呼延真逼得手忙腳亂,呼延真急忙展開綠玉杖來,一片綠光翻轉飛騰,護住了自己的身體,只聽見一連串叮叮噹噹,金玉交擊的清脆響聲,呼延真使出「瘋魔杖」法來,連擋冷霜梅二十七劍,哪知擋到最後一劍,杖法微一疏慢,吃冷霜梅乘隙而入,一劍抹向他的頭頸,呼延真把頭一縮,噌的一聲暴響,他頂心腦門一片亂髮,居然吃冷霜梅這一劍削了下來,呼延真嚇得背心直冒冷汗,急不迭忙的向圈子外面一跳,冷霜梅倏地收劍,長笑一聲說道:「這樣的本領也要佔山為王麼?還是早點回去再求明師吧!不要在這裡出醜了!」
  話猶未了,冷霜梅猛覺微風一拂,人影由左邊襲來,一支白亮亮的籐杖,已經點到自己肋下,原來呼延陀看見自己兄弟輸了一招,心中甚忿,趁冷霜梅得意說話的時候,一個飛身,搶到敵人身邊,白籐拐用了招「金針探海」,直指同冷霜梅的「氣門穴」,冷霜梅反手一劍,「巧女紉針」,當當兩聲,竟把對方這一下毒招卸開,劍鋒橫轉,「秋水橫舟」,刷的掃向呼延陀下三路,呼延陀展開籐蛇杖,左飛右舞,跟冷霜梅的寶劍戰在一起,冷霜梅跟呼延陀劍拐交加,鬥了二三十合,她已看出呼延陀的本領比他弟弟還要高強,那根白籐拐是用最堅韌的萬壽籐泡油浸制而成的,再夾了頭髮般纖細的鋼絲,堅韌異常,任你多鋒利的刀劍,也削不斷,最厲害的地方,還是枴杖尖端裝的兩個蛇頭,是用彈簧連結著的,一伸一縮,尋隙找縫,專取人身穴道,冷霜梅乍逢勁敵,哪裡還敢怠慢,把崑崙派一字正氣劍法施展開來,只見三尺青鋒,化成一匹白練,上下飛騰,眨眼間鬥了一百多個回合,兩下裡武功銑錙並較,殺了一個天昏地暗,不分勝負。
  呼延真看見兄長力戰冷霜梅不下,把綠玉杖一提,邁步上前,高聲大叫:「大哥,這賊婆娘不勞你出手,讓小弟來鬥她!」明面是這樣說,實際上是打算上前幫手,以兩打一,哪知道冷霜梅突然叫了聲:「著!」劍光一閃,只聽見呼延陀一聲怪叫,霍地跳出圈外,右手倒拖籐拐,左手掩著肋下,鮮血縷縷,由指縫裡直滲出來,面孔焦黃,連聲叫道:「兄弟快走,咱們栽了!」
  原來冷霜梅和呼延陀鬥到分際,她忽然把劍法一變,換過一套越女劍法,這越女劍法,據說是春秋時候,吳越爭雄,越王勾踐被吳國殺得虧輸大敗,身為臣虜,在吳宮執賤役幾三年,九死一生回到一國,矢志沼吳,臥薪嘗膽,十年生聚,十年教訓,天天練軍經武,要想雪恥報仇,哪知道當時越國的士兵,武技不及吳國,後來勾踐聽說桃林地方,隱居著一個美貌的少女,精通劍術,勾踐便重金禮聘,把這位越女請來,做軍中劍術的教練,那越女應了越王的聘請,立即起程上路,她剛才經過桃林,林頂突然一聲清嘯,跳下一個白鬚白眉的老頭子來,這老頭子手裡拿著一柄竹劍,不由分說,向越女分心便刺,越女急忙飛身退後,展劍相迎,那老頭子劍法精妙異常,把越女殺得滿頭大汗,鬥了一百多合,那越女忽然悟出一下險招來,裝做失足仆地,身子向前一撲,嗖的一劍由橫裡穿出,刺傷了老人的手臂,這老人怪叫一聲,變了一頭白猿,跳上樹頂,呼號而去。
  原來這老人是猿精幻化的,越女後來到了京城,她把那天跟老人相鬥的劍法,回憶起來,變化融會,把老人和自己的劍法合而為一,截長補短,創了三十六路越女劍法,結果越國士兵就靠這一套劍法大破吳軍,越女劍法也因此流傳下來。
  後來崑崙派祖師李道子,又把越女劍法匠心變化,增為七十二路。
  冷霜梅把越女劍法使出,連攻數招,第一招是「天孫織錦」,第二招是「彩虹經天」,這兩劍都是刺向上路,呼延陀急忙把籐蛇拐向上一封,要將冷霜梅的劍卸向外門,哪知道呼延真卻在這時候畫蛇添足的一喊,呼延陀心神一分,冷霜梅越女劍趁勢化虛為實,寶劍貼著拐頭一卷,向外一送,嗤的扎中呼延陀的左肋,這一劍刺入幾乎兩寸,鮮血迸流,呼延陀哎喲一叫,身子踉踉蹌蹌,向斜刺裡穿出四五步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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