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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絕域救英雄 福晉柔腸庇義士


  原來耿玉航的金龍鞭柄,竟然是挖空的,裡面裝著機關,嵌了一排飛星毒針,必要時可以倒轉鞭柄,一按機簧,發射出毒針來,這種毒針體積只有牛毛那般細小,總共二十四支,發時分做兩排,宛如滿天星雨,取人眼目咽喉要害,因為這種飛針淬了非常利害的毒藥,一入人身,見血封喉,毒發無救,可說歹毒無比,耿玉航對智禪本來沒有置之死地的心理,可是他的武功太強了!不得不使用這種辣手來。誰知智禪上人武功已到絕頂,見他倒刀鞭柄,知道必有詭計在內,毒針才一飛出,上人立即喝道:「鼠輩敢爾」,大袖一揚,發出太乙罡氣來,把二十幾支喂毒飛針完全擊落山石之上,上人看見禿眉叟居心這樣險惡,用毒針來暗算自己,不禁勃然大怒,清嘯一聲,身於平空直掠,飛在半空,如大鳥凌空,猛向天籟禪師撲去,凌霜劍一招「雷神殛妖」憑空下刺,天籟左肩一擺,身軀半轉,大半截僧衣猛翻起來,迎著劍光一卷,哪知智禪上人劍招高深莫測,長劍貼著袈裟一卷,變招做「雲海雷柱」,唰的一劍竟把天籟上人左臂齊肩砍下來,血花冒處,天籟上人慘叫一聲,跌倒在雪地上!智禪砍倒天籟,更不留情,劍光一旋,攻向禿眉叟耿玉航,耿玉航知道自己不是智禪敵手,把金龍鞭一晃,用個「神龍入海」身法,連人帶鞭捲了起來,舞成一個金色光輪,直向阿特朗瑪峰頂急然落下!
  智禪上人本來想饒恕了他,可是痛恨他做了滿清鷹犬,自殘同族還不算數,居然還帶了天龍派的喇嘛僧到來,要挾自己下山,跟他同流合污,給滿洲靴子賣命,智禪喝了一聲:「你要走麼、留點記號回去!」劍光一閃,如神龍夭嬌,連人帶劍飛刺下來,禿眉叟估不到智禪居然能夠凌空轉身,舞劍追蹤,氣功分明到了絕頂地步,不由嚇一大跳!說時遲,尋時快!禿眉叟乍覺冷光照眼,面頰微涼,刷刷兩聲,左右兩隻耳朵已經被上人的劍切了下來,火辣辣的鮮血直冒,接著砰的一聲,腰後吃了一掌,身於似騰雲駕霧般直飛出去,眼看快要跌入懸崖,粉身碎骨,好在禿眉叟還有一身武藝,把金龍鞭凌空一揮,抖得筆直,向山腰突石上一點,止住了落下的身影,連爬帶滾,抱頭鼠竄下了阿特朗瑪峰,剎那間逃得無影無蹤!
  智禪上人哈哈大笑,回轉身來,看天籟禪師時,卻是蹤跡不見,雪地上只剩半截鋼杖和一灘血跡,連斷臂也失了影子,原來天籟上人雖然斷了臂膀,西藏密宗裡面有一種運氣功夫,可以封閉血脈,忍痛逃走,所以他在智禪上人飛身追刺禿眉叟的工夫,掙扎起來,用半截僧衣裹了創口,拾起斷臂,忍痛逃走。智禪上人忽然想起自己徒弟史存明來,他不是和一個使用獨腳銅人的番僧惡戰麼?怎的一會兒工夫不見了呢?智禪上人不禁著急起來,叫道:「存明!存明!」一連叫了十幾聲,只喊得山回谷應,卻不見自己徒弟半句回答。
  智禪上人看見徒弟失蹤,真是吃驚不小,他忽然覺得一陣心涼,暗道:「不好!這次耿玉航決不止帶這兩個番僧來,明兒窮追逃寇,說不定著了他的暗算!」老禪師想到這裡,再也按捺不住了,把凌霜劍向腰間一插,沿著下峰的路,起落如飛似的追去!
  你道史存明追趕雷木大師,究竟追到哪裡去呢?這裡大有說明的必要。原來雷木大師不是史存明的敵手,中劍負傷,落荒而逃,史存明銜尾直追下來,雷木看見自己在西藏橫行半世,今日居然被一個後生小輩殺敗,還要銜尾追逐,他一氣非同小可,就要回身應戰,可是自己的創口偏偏不爭氣,血如泉湧,要打架也不行,只好向前狂奔,一連跑了四五里路,來到一座不知名的山峰下面,雷木大師突然一頓身形,史存明正要飛身撲上,番僧突然一揚右手,叫一聲:「著!」三把飛刀陡然飛出來,直向史存明身上飛到!
  史存明不慌不忙,把斷虹劍一旋一舞,絞了一個劍花,雷木大師打過來的飛刀,叮叮叮的三響,便自落在地上,史存明高聲叫道:「番狗,你有多少廢鐵,趁早施展出來,施展完了,小爺爺送你上西天大路!」雷木忽然伸手入懷取出一個哨子來,含在口裡,用力一吹,聲尖而響,震動空谷,史存明破口罵道:「番狗,任憑你學狗吠鬼叫,小爺爺也要砍了你的腦袋!」把斷虹劍一抖,就要飛撲過去!
  哪知道雷木大師這一聲哨子並不打緊,山峰腳下現出幾十個人影來,吏存明定睛一看,原來是藍衣辮發的清兵。史存明在白熊谷一役裡,曾經和清兵打過硬戰,心中暗想:這裡還有靴子,附近必定清兵紮營的所在,不過這些靴子本領稀鬆平常,即使來了二三百人,自己也不用放在心上,不管怎的,殺了眼前這個番僧,再作道理。史存明心念微動,突然吱的一聲呼哨,四邊飛過無數弩箭來,史存明不怕清兵,亂箭卻不能不理,他把斷虹劍一絞一掃,箭雨到了他的身邊,紛紛跌落地上,可是清兵的弓箭手,似乎在一二百人以上,他們分三面埋伏,箭雨一陣接著一陣射來,史存明舞劍撥箭,雷木大師連滾帶爬的逃出老遠,被清兵接應去了。
  史存明看見番僧已經被清兵救去,要殺他不成了,方才猛然想起師傅還在阿特朗瑪峰上和兩個敵人相鬥,不知吉凶如何,自己只顧著逞一時血氣之勇,幾乎誤了大事!史存明正要向回頭路走,白雪飄飄的山坡下,這時候卻現出幾個人來,這幾個人全是穿著侍衛裝束的漢子,朝著自己跑來。起落如飛,當先一個正是兩個月前,在金弓郡主孟絲倫大營外和自己交過手的黑牛李洪,李洪看見了史存明,高聲大叫:「這小子正是叛逆一黨,殺過我們不少兄弟,今日自投羅網,別叫他跑了!」
  史存明去路被截,不得不戰,他把斷虹劍當胸一橫,冷笑說道:「清廷走狗,那次饒你不死,今天想是活得不耐煩了,是與不是?」李洪勃然大怒,就要抖鏈子鞭上前,背後一個粗魯口音喝道:「不用你來,讓我收拾這小子!」說話的卻是一個身材高大的滿洲侍衛,使一對喪門銅,這侍衛名叫塔洛布,是副帥福康安的新任侍衛長,也是禿眉叟的弟子,和耿玉航一同到新疆口外來,論身份比李洪還高得多,李洪只好後退,塔洛布喝了一聲:「小子跪下!」雙銅一起,用個「旋風掃雪」的招式,兜頭劈落,史存明橫劍一架「巧換金梁」,寶劍和雙鑭迎個正著,叮噹一聲,塔洛布臂刀雄渾,史存明持劍手腕被他震得發麻,塔洛布鑭身上也噴出火星來,他疾忙抽身一退,低頭看自己的雙銅,赤銅打造的銅身,被寶劍砍了一個缺口,深幾半寸,塔洛布方才知道這漢人少年使的竟是一柄削鐵如泥的寶劍,不禁大力震駭!
  史存明招一轉,斷虹劍疾如風發,「孔雀剔翎」,「金雕展翅」,刷刷,一連兩招,刺向塔洛布的要害,塔洛布的武功本來跟史存明不過在伯仲之間,可是心怯了對方寶劍的鋒利,連連後退,李洪和幾個漢人衛士看見形勢不對,一窩蜂擁了上來,史存明昂然不懼,「恨福來遲」,當的一劍。先把一個侍衛的單刀削成兩截,塔洛布高聲大叫:「他用的是寶劍,大家纏著他,不要跟他硬拚!」這幾個侍衛立即散開,塔洛布舞動雙銅,展開「黑虎銅」的路數,直上直落的劈進來,猛如怒獅,史存明竭力支拒,七八個侍衛奔前繞後,東一刀,西一劍,這個打法十分要命,史存明被培洛布纏緊,如影隨形,不離左右,其餘的侍衛卻跟他走馬燈似的游鬥,這一回不比獨戰雷木大師了,史存明拚力斗了二三十合,漸居下風,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
  塔洛布不禁大喜,抖擻精神,一銅緊似一鑭,一招快似一招,他這雙銅得自名家真傳,時而作刀劍劈掛,時而當判官筆進招。
  所指之處,全是人身穴道要害,再加上黑牛李洪的鏈子鞭。和六七名侍衛的刀劍,配合游鬥,史存明漸漸頭上見汗,氣喘心跳,他暗想自己縱然可以突破這八九個侍衛的包圍,也不能逃過四面八方清軍的亂箭,自己對「雷電劍」和「飛龍劍」兩套劍法都學不齊全,哪裡能夠逃出羅網,史存明暗中叫聲:「不好!想不到我一時貪功追敵,今日命喪此處!」
  就在他危機瞬息的時候,山坡下雪塵高湧,異聲四起。有人高聲大叫:「不好!雪山崩了,快逃命呀!」原來雪崩是天山常有的自然景象,每逢春夏雨季,山峰上的積雪受了暖氣,漸漸消溶,半山的冰雪溶解,山頂上的冰塊夾著沙石,滑了下來,一個山峰積雪崩倒。其他山峰也同時響應,幾十丈灰白色的雪塵,夾著大量沙石,飛舞而下,塔洛布和眾侍衛紛紛走避,清兵的弓箭手也抱頭亂竄,史存明心想這時不定,還等什麼時候?他立即展開陸地飛行功夫來,腳點冰雪,向前狂跑,跑不到幾十丈,背後猛覺被冰塊沙粒衝擊,少年壯士這一驚非同小可!如果山峰上的積雪塌了下來,一任自己武功再高,也要被生埋活葬。
  史存明在天山住了許多個年頭,他知道遇著雪崩,唯一方法就是向前狂跑,最好向高處地方狂奔,因為積雪崩倒是陸續塌下來的,其中略有空隙,假如撞著冰雪和大塊山石當頭落下,那當然沒有命,如果拚命狂跑,未嘗不可以逃生。不過話又得說回來,史存明輕功縱然超卓,怎樣也抗不過大自然的力量,他一口氣跑了幾座山頭,但覺四面八方,白茫茫的一片,全身包沒在雪塵裡,突然間頭頂上嘩啦啦一響,大量冰雪打在他的身上,其中還雜了不少石頭,史存明精疲力盡,腦痛欲裂,尖聲大叫:「我命休矣!」吐出最後一口丹田氣,「獨鶴衝霄」,奮力一躍,穿出冰雪包圍,飛出幾丈以外,咕咯一聲,一陣天旋地轉,當堂暈了過去!
  史存明倒在冰雪裡,雪崩之勢漸漸的停住了,可是他仍然昏迷不醒。過了半天,亂瓊碎玉之中,現出幾個人來,當先一個穿著銀色貂裘,外罩大紅斗篷的旗裝女子,女子坐在一匹伊犁馬上,帶著四個隨從,全是戎裝侍女,挽弓佩箭,這旗女坐在馬上,眼光及遠,看見了史存明,叫道:「哎呀!那邊躺著一個人哩!」
  史存明雖然由雪山崩倒的冰雪下逃了出來,可是跑得精疲力盡,撲地跌倒,他下半身也被浮雪遮蓋住了!那旗裝女子的隨從立即跑上前,說道:「半點不差,果然是一個人,還是漢人哩!福晉,咱們救他不救!」福晉是滿洲話「夫人」的尊稱,滿清俗例凡是王公貝勒,貝子親王的夫人,一律稱為福晉,那旗裝女子喝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怎的不救,你們快把他拉起來,用氈包好,抬回我的營帳裡,知道沒有?」那幾個侍女答應一聲,過去扒開冰雪,把史存明冷僵了的身了直拖起來,拿過一張厚厚的駱駝毛氈,將他裹好,向回路上走去。
  你道救了史存明的旗裝女子,到底是哪個人呢?原來她是征西大將軍兆惠的如夫人,側福晉賀蘭明珠,賀蘭明珠本來是朝中御史賀蘭齊的庶出女兒,自小研讀經史,精通詩詞,秀外慧中,是個女中的進士,十五歲起又練了一身好武藝,精通騎射之法,二十歲那一年,便做了兆惠將軍的側福晉,兆惠對她寵愛有加,幾乎一天不能離開,這次兆惠任征西大將軍,掃蕩回疆,賀蘭明珠一意要跟兆惠到邊塞去,開開眼界,兆惠不忍拂她的意思,便把賀蘭明珠帶在軍中,一同出發,本來歷朝屢代,軍中不准攜帶女眷,因為婦人在陣,於軍不利。滿清卻不拘這一套,所以兆惠帶了側福晉隨軍,沒有人說閒話,不過兆惠到了口外之後,覺得兵凶戰危,從來不准賀蘭明珠到前線去,只把她安置在後方,明珠到了口外,閒來無事,便帶幾個恃女到處馳馬射獵,這次兆惠進兵天山,她也跟到大營移到天山來,這次帶了侍女出外賞玩天山雄奇雪景,無意中救回了史存明的性命。
  賀蘭明珠和幾個侍女居住在一個獨立的帳篷裡,帳篷裡生了炭火,暖氣烘烘,溫煦如春,史存明並沒有怎樣受傷,不過精疲力盡,在雪地凍僵罷了!賀蘭明珠倒是一番好心,先把他外面的皮衣皮褲脫了下來,忽然瞥見了史存明的斷虹寶劍,不由嚇了一跳!
  賀蘭明珠的腦海裡,閃電似的轉過一個念頭來,她想起兆惠昨天說過,先鋒賽隆阿幾天前殺入天山,撞著了金弓郡主孟絲倫部下的回兵,被她殺得大敗,當場還有一個漢人少年幫助回人作戰,這少年使的是一口削鐵如泥的寶劍,衝鋒陷陣,凌厲無匹,殺死了自己不少鐵甲軍,想來一定是這個少年了,賀蘭明珠正要站起身來,吩咐侍女向兆惠將軍通報,可是回心一想,君子感人以德,如果自己趁他人事不醒的時候送到兆惠那裡,害了他的性命,未免於心不忍,賀蘭明珠再看了看史存明英俊的面龐,芳心軟軟的,總提不起殺害他的意思,不禁長長的吁了一口氣,解了斷虹寶劍收好。向侍女道:「你們暖一點白酒來,灌他喝下,再弄點乳酪餅,等這人醒過來吃,切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將軍,知道沒有?」幾個侍女含笑答允。
  過了頓飯時候,史存明甦醒過來,他睜開眼一看,只見自己躺在一座炭火熊熊的帳篷內,身邊還坐著一個雍容華貴的旗裝少婦,不禁哎呀一聲,正要欠身起來,哪知道才一轉動,便覺得自己全身酸疼,四肢百骸如同散了一般,他才明白剛才一場雪崩,對自己的創傷實在不淺,只好歎一口氣,閉目不語,賀蘭明珠嫣然一笑,說道:「壯士,我知道你是什麼人了,不用擔心,我決不會加害你,你放心休養吧!」史存明見她穿著旗裝,知是清軍女眷,不管對方有沒有惡意,自己總算是落在敵人的手裡了!少年壯士默然不語,賀蘭明珠一雙靈活的眸子,似乎看破了他的心事,他吩咐侍女拿過熱茶和乳酪餅,史存明覺著肚餓,也不客氣,伸手接過,狼吞虎嚥的吃下肚,賀蘭明珠嫣然笑道:「看你吃東西的樣子,分明是個有本領的男子漢,你有一身武藝,怎的不替朝廷效力,卻去幫助那些叛亂回民,真個可惜之至。」
  史存明聽了她這幾句話,不禁勃然變色,伸手向腰一摸,要拔斷虹劍,哪知道寶劍已經不見了!史存明微微一顫,喝道:「你是何人、向我說這些不入耳的話,快把寶劍還我!」
  賀蘭明珠嗤的一聲,笑了起來,好比花枝亂顫,她清如銀鈴的朗笑了一陣,方才從容不迫的說道:「你不用問我是准人,我由你身邊的一口劍裡,知道你是什麼人了,幫助金弓郡主跟我們作戰的,是你麼?在自熊谷殺死我們不少鐵甲軍的,可是你麼?」史存明斷然道:「是又怎樣!你怎的不把我送到兆惠那兒去?砍了我的腦袋!」賀蘭明珠並下生氣,笑嘻嘻的說道:「冤家宜解不宜結,我把你在雪中救了回來,哪有再害你的道理?在你們漢人目中,以為滿洲人個個都是壞傢伙,其實滿洲人也並不儘是壞人……」史存明冷笑一聲道:「滿洲人不儘是壞人,楊州十日,嘉定三屠,殺了我們多少漢人,就算那些是前朝的事,以眼前來說吧,回人世代住在西域,距離中土迢迢萬里,跟你們沒有絲毫過犯,你們興師動眾來攻打回疆,害得草原上不少牧民血膏草野,家散人亡,到底是哪一個冤家宜解不宜結?」少年壯士這一番話,義正詞嚴,賀蘭明珠雖然博通經史,被史存明這樣一駁,不禁粉面通紅,無言以對。
  幾個侍女在賀蘭明珠說話的時候,已經退出帳外,史存明在熊熊炭火之下,照見賀蘭明珠發光可鑒,花鈿襯映的一張粉面,白裡透紅,嬌艷欲滴,再看她那一副怔怔出神的樣子,史存明不禁蕩漾起一線憐香惜王的心來,覺得對方不管怎樣,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不應該拿剛才那樣粗暴的話來損害她的自尊心,便改變口吻道:「我知道夫人一片好心,不過人各有志,不能相強,這次我史存明能夠重見生天,全出夫人所賜,大德不敢言謝,容日再作結草啣環之報便了!」
  賀蘭明珠方才回嗔作喜,她歎了一口氣道:「你說得對,勞師動眾,千里迢迢,兵凶戰危,沙場暴骨,其實我們這些人,又何嘗愛打仗?」
  史存明聽出她的口氣已經鬆動,心裡暗暗歡喜,正要試探對方身份,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了一陣人馬聲響,還有戰馬響鈴的聲音,賀蘭明珠吃了一驚,連忙拿起一張駱駝毛氈來,向史存明臉上一蓋,說道:「你蜷伏在這裡,切不要動,讓我應付他們!」她說著一骨碌站起身來,走出帳幕,史存明試著動了動身體,筋骨仍然酸痛,四肢棉軟乏力,戰鬥不得,只好忍住性子,蜷伏不動,耳聽帳外說話。
  馬蹄聲由遠而近,彷彿有二三十名馬軍直向帳篷走來,賀蘭明珠厲聲喝道:「富升,你到這裡來做什麼?」那富升想是一名滿洲將官,立刻跳落坐騎,拱手說道:「稟告福晉,剛才有一個老和尚闖入俺們警戒線,我們喝間他由哪裡來?還要拿他,誰知道老和尚本領大得驚人,袍袖一揮,便把我們四個兵棄拋球似的,拋出兩丈以外,跌得頭破額裂,咱們拿箭亂射他,這老和尚一溜煙似的跑了,將軍大為震怒,下令小將四處搜索,福晉可見一個貌相清灌,須長過腹的老和尚沒有?」賀蘭明珠問侍女道:「你們聽見沒有,有沒有這樣一個老和尚,由我們帳篷附近走過?」
  幾個侍女明白福晉的意思,異口同聲說道:「沒有呀!我們不見老和尚由這裡走過呀!」賀蘭明珠向富升道:「她們沒有看見,我剛剛打獵回來,更不曾見過什麼老和尚,你要不要進我的帳幕搜查一下?」富升慌忙說道:「小將哪敢斗膽放肆,福晉不曾見老和尚,或者他不是由這條路走,我們到前面找尋去!」說著請了個安,跳上坐馬,引著那隊馬軍跑過帳篷,蹄聲得得,一溜煙向前跑去!
  史存明蜷伏在毛氈下,聽清楚了帳外的一問一答,手心不住冒出冷汗,他暗裡感激賀蘭明珠巧詞對答,瞞過奉令搜索的清將,救回了自己的性命!又知道那和尚一定是師傅,老遠的由阿特朗瑪峰跑下來找尋自己,誰知道自己竟然躲在一個滿洲貴婦的帳篷裡,求她庇佑,真是萬分慚愧!少年壯士正在呆呆的想著,賀蘭明珠已經掀開帳慢走進來了,笑道:「沒有事了,你再休息半天,我把寶劍交回給你,你到半夜三更再走吧!」史存明非常感動,說道:「夫人救了我的性命,真是起死人而肉白骨,容日再圖犬馬之報!」賀蘭明珠很安詳的笑了一笑,吩咐史存明躺下來,跟他聊天說地,賀蘭明珠十分健談,史存明是忠臣之後,幼讀詩書,在北天山跟智禪上入學藝,也沒有拋荒功課,所以經論滿腹,他兩個這一傾談起來,十分投機,大有相逢恨晚之概!
  史存明在說話時,三番四次試探賀蘭明珠的身份,賀蘭明珠笑道:「白香山詩有說,『同是天涯淪落入,相逢何必曾相識。』我倆萍水相逢,何必問身份呢?你好好的回去,以後不要把我們滿洲人個個當做壞人,便心滿意足了!」賀蘭明珠說到這裡,眼圈微紅,眉梢眼角飄出一絲幽怨!
  少年壯士心中一凜,又把話頭轉到另一方面,不知不覺,月影透入帳篷,賀蘭明珠望了一望外面,說道:「壯士,外邊是換班時候了,你可以行動麼、趁這時候走吧!」史存明經過大半天休息,氣力恢復過來,一躍而起,由賀蘭明珠的手裡接過斷虹劍,深深一揖,方才走出帳幕,賀蘭明珠黯然說道:「壯士珍重,恕不送了!」史存明拱手道:「再見!」情感一陣激動,下一句話哽在喉間,說不出來,隔了好久,方才說道:「兵凶戰危,今後夫人如有危難,史某決不坐視,言至於此,晚生去了!」心腸一硬,展開陸地飛行功夫來,一縷輕煙似的,消失在白雪飄飄的山坳轉角處!
  且不說賀蘭明珠暗中感喟,再說史存明離開了兆惠福晉的帳幕,他猜不出這貴婦是什麼人,暗裡歎一口氣,自己出生以來,除了師傅智禪上人之外,還下曾受過任何人恩惠,誰知道今天卻被一個滿洲貴婦救了性命!他正要折回阿特朗瑪峰去,又一想,這樣未必可以和師傅遇著,自己既然逃了性命,何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刺探清兵營盤,打探消息,將來作幫助金弓郡主孟絲倫破敵的資料,史存明主意決定,立即折轉身來,藉著夜色掩護,直向山坳跑去。
  他繞過了山坳,向前一望,不由嚇了一跳!原來這一帶山峰下,燈火萬點,有如星羅棋布,在這裹紮營的清兵,何止數萬之眾,營帳四面用千多頭駱駝結成圓陣,這種圓陣名叫駝城,清兵就在駝城的四邊警戒,史存明看見清兵戒備嚴密的情形,知道不能夠進去刺探了,只好頹然折回,他折回不到二三百步路,駝城裡突然奔出幾匹馬來,馬上騎客全是維人裝束,史存明看在眼裡,吃驚不小!三更半夜時候,清兵營裡怎會走出維人來?難道是回好麼?正在狐疑之際,那幾匹馬直向自己藏身處奔到!
  史存明趕忙奔到路邊一塊大石後,閃身伏下,不多時候,幾匹馬越來越近,當先一騎馬上,坐著一個維族少年,這少年不是別人,正是白熊谷族長的兒子桑昆,只見他的馬後,還跟著四匹馬,三匹馬上的坐客是維人,另外一匹馬上坐的,是個滿洲軍官,那軍官一邊走一邊向桑昆笑道:「你好好地回去依計行事!如果成功的話,咱們大將軍奏報皇上,你就是現成的酋長了,請吧!」桑昆也陪笑道:「話雖然這樣說,還得大帥成全!」那滿清軍官送桑昆出了大營,跑過史存明藏身處十丈左右,勒馬揮手說道:「再見!恕卑職不送了!」桑昆拱了拱手,四個維人一催馬,一片蹄聲得得,踢起幾道煙塵,轉瞬間消失在轉彎拐角的暗影罷了!
  史存明估不到桑昆前後不到幾天之間,居然良心喪盡,做了滿清走狗,勾引滿洲靴子,殘殺自己同族,少年壯士幾乎氣炸了心肺,恨不得由石頭現身出來,施展陸地飛行功夫,追上前去,把桑昆抓下馬,一劍斬為兩段!可是回心一想,這裡全是清兵勢力範圍的地方,哪裡能夠容許自己這樣做?他這一猶豫間,那滿洲軍官已返回駝城,桑昆等一行四人也跑出老遠,連馬蹄聲也聽不見了!
  他在石後呆呆的想了一陣,忽然想起一個主意來,自己前天把伊麗娜送到金弓郡主那裡的時候,孟絲倫不是向自己說過,她就在古特山那邊紮營麼?自己何不逕自找去,把這件事告訴孟絲倫,首先要肅清內奸,方才可以對滿清靴子作戰,史存明主意毀定,也不再探聽清兵營盤了!他知道古特山離這裡足足有三十多里,少年壯士蛇行鶴伏,避過了清兵幾重警戒線,估量離營已經很遠,然後提起一口罡氣來,一直跑到五更漏盡,天色微明,古特山已經在望!
  古特山是天山中部一座大山,這裡和白熊谷一般,因為有溫泉的緣故,天氣和暖,長林豐草,綠茵遍地,史存明剛才來到山下,便撞見維人的伏路兵卒,現身喝問,史存明道:「我姓史,是你們郡主的朋友,有重要消息帶給她,多煩通報!」那幾個維人認得他是在白熊谷助戰的史存明,不禁堆起笑容,請史存明到大營去,片刻之後,他已經到了金弓郡主的中軍帳,孟絲倫正和她的兄長小和卓木亞圖特商量進兵的計劃,因為這次亞圖特帶領了一萬精兵由後方到天山增援,孟絲倫看見自己兵力增加一倍,雄心勃勃,要跟清兵打一場硬仗,忽然聽說史存明到來,不禁大喜,連忙親自出迎,還與他引見自己的兄長亞圖特,史存明略為寒暄幾句,方才把桑昆納降通敵的經過,說了一遍,孟絲倫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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