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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小白鼠巧作「偵探」


  癩痢頭的兒子,仍是自己的寶。
  「賀蘭山莊」莊主賀見愁,能令每一個江湖人看到他就發愁,可是對自己的女兒他可就一點威嚴也擺不出來了。
  他疼她、他愛她,他把她當做公主一樣的捧著,含著,生怕她這比自己生命還重要的女兒受到一點委屈,只因為她從小失去了娘,又因為那時候自己忙著打天下,立威名,沒能給她一些關懷。所以為了彌補,也抱著贖罪的心理,如今他處處依她、寵她。
  在「賀蘭山莊」裡一座精緻奇雅的花廳,賀見愁坐在太師椅上笑得合不攏嘴。
  「美丫頭,真有你的,呵,呵……」一面用手拂著花白的長髯,賀見愁一面仔細的端詳小豹子。
  「爹,好不好嘛,人家趙公子家住京裡難得到咱們這玩玩,而且他又是女兒請回來的朋友,您老人家可不能不當回事喲。」賀如美膩在其父的身邊直撒嬌。
  賀見愁當然知道自己女兒能帶回個朋友來家裡這是多麼大的奇跡,他更知道這世上有個「男」人肯跟她回來這才是件令人意外的事。
  然而現在她不但帶回了個男人,而且那個男人長得還頗討人喜愛,大大的眼睛,俊俏的五官。嗯,就是年齡看來似乎小了點,可是這年頭像他那樣的年紀做父親養孩子的也多得是,不是嗎?
  「小娃兒,你怎麼會獨自一人由京裡來到這呢?這路途可遠得很哪!」賀見愁摟著女兒,用一種看女婿的眼光話起家常。
  被人用那種眼光瞧著決不會有一點快感,尤其是賀如美在一旁像豬八戒吃了人參果似的暈陶勁,差些讓小豹子嚇得雙腿發軟。
  嚥了一口唾液,滋潤了一下發苦、發乾的嗓門,他仰首望著那果然讓人發愁的賀莊主,卻不假思索的說:「老伯,我家原住京裡世代營商,開了一間綢緞莊,可是……可是幾個月前突遭了一場無名火,不但毀了祖先留下的基業,我爹我娘,還有我表妹、我三叔、二嬸,他們通通……通通葬身火窟,只有我……只有我和那惡奴『糊塗蛋』逃了出來,現在我……我……」小豹子也還真有一套,說著說著臉上的表情非但變得悲慼萬分,甚至眼睛也紅了,直把賀見愁與賀如美二人唬得一愕一愕,完全溶大了他那逼真感人的故事裡。
  其實他哪哭得出來?只不過他想起了「四瘋堂」裡生死末卜的父親,以及讓自己輸得連人影都找不著的小星星,才硬擠出了幾滴眼淚罷了。
  「那……那你往後預備做何打算呢?」賀見愁前傾著身子不覺為對方擔心起來。
  「本來……本來咱預備到江南投奔一位遠親表舅的,聽說他在一家鏢局做……做什麼『扛大旗』的高手,可是現在……現在我那家奴也不知還會不會真的等我……如果他趁此機會開溜,這……這我也不何以後我該怎麼辦……」小豹子嘴上一面說,心裡卻連聲對「糊塗蛋」直喊抱歉,因為「糊塗蛋」要知道被人形容成了惡奴,包準氣得跳腳。
  「什麼『扛大旗』?哎呀!你……你還真是標準的公子哥兒富家子,那不叫『高手』是趟子手,趟子手就是你所說的在鏢局裡『扛大旗』的人,那是專門在走鏢時前行開道的馬前小卒,我看你趕快打消去投靠人家的念頭,那種人往往連自己都養不活,哪還有餘力供奉你這養尊處優慣了的闊少爺?」賀如美突然激動的插口說。
  「真……真的呀?」小豹子嗄聲說。
  「我騙你做什?也只有你才那麼老土。」
  「老土?」小豹子心裡卻在想不知道誰是老土、傻大姐、醜八怪,等以後你可就何咱小豹子是不是土豹子了,我不但要把你賣了,還要你替我數銀子。
  裝出一種彷徨無依的神態,小豹子低著頭久久不語。
  「小娃兒,你那家奴現在在哪裡?」賀見愁很少對別人這麼關心。
  「爹,別提那腳底流膿,頭頂長瘡的惡奴了,你沒見到他那付惡形惡狀對趙公子的樣子,我看那混球這會恐怕早不知鑽到哪個洞去了,他呀!他巴不得早早甩掉這個累贅哩。」賀如美看樣子是對「糊塗蛋」的印象惡劣透了。
  再仔細的瞧著小豹子,賀見愁猛然生起一種惻隱之心,他覺得這個大孩子似乎該有個棲息的地方,不應再像一隻離群的孤雛迷航在未知的世界裡。
  「糊塗蛋」真的是躲在洞裡。
  這個山洞陰冷、潮濕、卻無慮讓人發現,因為它座落在一處山彎裡,洞口更密佈了雜草怪百。
  他沒毛病,神經更沒問題,然而他卻不得不如此做。
  因為他知道這世上誰要沾惹上了那個要命的「皮條花」,那麼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個別人發現不了的山洞躲著,最好不要出來,否則只要有一絲蛛絲馬跡顯露,她總有辦法循跡而至。
  現在他窩在這裡已經一天一夜了,他又累、又渴,乾癟的肚子更不時對他發出無奈的歎息。
  可是他卻始終不敢閉上眼睛超過一定的時間,畢竟他怕當他一張眼就看到「皮條花」突然的會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他也想了不只一千遍,就是想不透這個女人是受了誰的所托居然要來殺小豹子?
  他更為她編造了幾百個理由,卻也無法相信她是來保護小豹子的。因為據他所知,「皮條花」只會殺人,卻從來沒聽說她幹過保鏢護院的行徑。
  何況「四瘋堂」的一夕之變,更說明了一樁看不見的陰謀計劃在醞釀進行,這種節骨眼裡,他認為他就算死在這洞裡也不能讓一些有所圖謀的人發現自己,進而逼迫自己說出大當家的唯一命根——小豹子的下落。
  他人是迷裡馬虎不錯,可是在情況未明,敵友未分的情況下誰又能說他錯了呢?
  因此他只有像傻鳥似的佝僂著剪子靠在洞壁,只希望三天能快快的過去,更禱告老天爺開開眼,幫幫忙能讓小豹子從「賀蘭山莊」平安順利的救出小星星,那麼他就可帶著他們回到「四瘋堂」交差了事,當然他也知道自己回去後總免不了發交刑堂落個怠忽職守的罪名。
  然而小豹子總會替自己扛下大部份這就行了,要不然與其回去死路一條,還不如現在就一頭撞死在亂石堆裡,也免得受這又饑又渴的活罪。
  他這裡胡思亂想,正認為自己已經躲過了「皮條花」的時候,殊不知已有人到了洞口,而且那個人正是美得讓人不願眨眼的「皮條花」。
  用一條絲絹輕拭著鼻尖上細緻剔透的汗珠,「皮條花」迎著西天的殘霞,露出一種美得眩人的微笑。
  她站在一方大石上仔細的用目光搜索著前面,漸漸地她的微笑加深了,也露出了一排編貝也似的潔白牙齒。
  因為她已發現到雜木怪石後那一座黝黑的洞穴。
  而一隻混身白毛的小老鼠在這時卻從她的腳下幾個縱落一溜煙的鑽進那洞穴中。
  「糊塗蛋」驀然發現一隻白色的老鼠古怪的停身在自己面前,他著實嚇了一跳。他正奇怪,也正猜測這只從沒見過的小東西是打哪兒出現的,他已聽到——
  「吳必發,『糊塗蛋』你該出來啦!老朋友來看你嘍!」
  彈了起身,一頭撞上了洞頂,疼得「糊塗蛋」差些暈了過去,外在的疼痛卻抑止不住內心的陣陣寒顫。
  打死他「糊塗蛋」也不願相信外面的人會是「皮條花」。
  然而這世上除了「皮條花」外,誰還有那種甜美的嗓音?再說這種聲音「糊塗蛋」又怎忘得了?
  「幹嘛呀!客人都到了門口了,做主人的還好意思賴在裡頭不出來迎接嗎?吳先生,小心那裡頭待久了濕氣重會得風濕痛的喲!」
  還想裝傻,「糊塗蛋」沒答腔。
  「好啦,難道你非得我放把火用煙薰你出來嗎?你混身沒有三兩肉,就算薰熟了可也賣不了什麼好的價錢,何苦作賤自己,硬逼我做那傷感情的事呢?」
  「糊塗蛋」不想做那薰臘肉,於是他只有乖乖的鑽出洞來,可憐他餓得兩眼發花,出來後東張西望的還沒發現說話的人到底在什麼地方。
  「在這呢?」「皮條花」出聲招呼著。
  「糊塗蛋」終於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就算一個人鑽到洞裡,都會被「皮條花」給揪了出來。
  「你好。」「皮條花」笑得像在艷陽下怒放的花朵。
  「我……我實在不知自己有哪一點好。」
  這還真是句實話,因為「糊塗蛋」現在的樣子非但不好,簡直狼狽到了極點,更何況也餓得沒趴下才是讓人奇怪的一件事。
  笑了笑,「皮條花」說:「我也看得出來你並不好,但是這時候除了這句問安的話,我總不能像一般人一樣問你吃過飯沒有,你說是不?」
  連苦笑的力氣也沒有,「糊塗蛋」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不想再說些無意義的話。
  「皮條花」輕盈的飄落到「糊塗蛋」的面前,她拿出了一油紙包遞給了他。
  連猜的念頭都還設計起,「糊塗蛋」的鼻子已嗅出裡面的東西一定是油雞,麵餅以及薰火腿。
  一個人最餓的時候,哪怕他所有的官能都失去了靈敏,但是他的嗅覺絕不會失去,而且反而會比平時還靈光。
  果不錯,油紙包裡的正是那三樣,「糊塗蛋」這時候已極得多想,也不願多想,他接過了油紙包後三兩下撕了開來就像一年沒吃飯一樣啃著雞肉,塞著麵餅,同時更目不轉睛的直瞪著那一大塊火腿肉,就怕他一不注意,那塊火腿會站起來跑了一樣。
  「小心點,你……你慢慢用,可千萬別噎著了,哪,先喝口水——」「皮條花」又遞過了一隻羊皮袋水囊。
  一面灌著水,「糊塗蛋」含混著說:「你……你放心。我……我寧可……噎死……也不願……渴死……餓死……」
  「你可千萬不能死,你若死了我這『四分衙』的招牌可就砸了……」
  當然明白人家話裡的意思,「糊塗蛋」不再說話,他悶著頭猛啃手中的食物。
  於是「皮條花」也坐在一塊石頭上兩手支著,就好像看戲似的那般專注的看著「糊塗蛋」吃東西。
  幾乎連骨頭都吞下肚,不一會「糊塗蛋」吃完了所有的食物,最後還把手指頭放到嘴裡吸吮了兩下,再拿起羊皮水囊「咕嘟、咕嘟」喝了淚滴不剩後,意猶未盡的「嘖」了兩聲說,「蕭姑娘,謝啦。」
  「吃飽了?」
  「就算沒飽,也差不了多少。」
  「那麼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小豹子的下落了呢?」
  「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你又是用什麼方法找到我的藏身之處呢?」
  「皮條花」並沒有因為他沒答自己的問話有所不悅,她仍然笑了笑,反而大方的指著不知什麼時候蹲踞在一旁的白老鼠說:
  「是它找到你的。」
  好奇加上不解,更有著迷惑,「糊塗蛋」說:「它?這只怪老鼠怎麼會找到我?」
  「這種老鼠從天竺來的,它們酷食一種天蘭盛產的堅硬果實,就算隔了幾十里地,它們也可以嗅出哪裡有那種果實,所以一個人的身上如果藏有那種果實,它們必能循味找到那個人——」
  「糊塗蛋」當然明白自己身上決不會有她說的那種果實,
  可是卻不自覺的在身上用手摸了摸。
  「你別我了,你身上雖然沒有那種果實,可是卻有那種果實研磨成的粉末,當然,你身上的粉末是我動的手腳,早在茶樓裡我和你對坐說話的同時,我已趁你不注意的時候用指甲彈了一些在你的衣服上,要不然你躲在這種荒山野洞裡,我就是神仙也我不到你呀!」
  看樣子江湖傳言果然不錯,「糊塗蛋」明白自己要想躲開她恐怕得從頭到腳好好洗刷一番,另外當然也得換件衣裳。
  「雖然沒有酒,但是總算是吃飽了,也喝足了,吳先生,接下來的……」「皮條花」俏極了,斜著顆螓首挺逗人的說。
  打了個飽隔,「糊塗蛋」裝模作樣的想了想說:「接下來的?什麼接下來的?」
  「吳先生,我給你一個建議,我希望你最好弄清一個事實,那就是我既然能把你從那個洞裡請了出來,我就仍然有辦法把你弄了回去,而且我還可肯定的告訴你,你進去後將永遠出不來!你信不?」
  「皮條花」仍是笑瞇瞇的說,「糊塗蛋」卻聽得有些頭皮發麻。
  「呃,蕭……蕭姑娘,你……你可不可告訴我,你那麼急切的找我們少主真正的原因到底……到底是為了什麼?」
  「皮條花」站了起身,她不笑了,不笑的她變得十分冷艷,甚至給人的感覺就像從陽光中突然走進冰窯裡一樣。
  不禁打了個寒顫,「糊塗蛋」用舌頭粘了粘嘴唇,鐵了心又道:「我……我吳某比起姑娘來,雖然……雖然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但是『忠、義』二字卻不敢稍違,蕭姑娘想必也知道敝……敝幫近來遭逢巨變,大當家的生死未卜,而少主更是他老人家唯一骨肉,因此……捨棄這付臭皮囊,恕吳某難以告之姑娘……」
  「皮條花」還真沒料到這蝟瑣漢子居然會說出這一番話來,一怔之後,夕陽中的她稍一思索說:「好,看不出來你這個人還挺忠心事主,我仍是那句老話,我要知道小豹子的行蹤的確是要保護他,至於什麼原因?受誰之托?對不起,一來職業道德,二來事關重大,我無法告訴你,也不能告訴你。」
  江湖險,人心更險。
  「糊塗蛋」是個老混混了,他當然不會輕易的去相信別人,尤其相信這位以「殺手」聞名的女人。他也明白在江湖中闖蕩的女人,越是漂亮越是口是心非,越不能相信。
  一橫心,他索性閉上了眼,一付凜然就義之狀說:「蕭姑娘,對不起,我還是無法告訴你。」
  「皮條花」決非浪得虛名,一個成名如她的人,對閱人總有獨到的地方。現在她知道這個其貌不揚的傢伙縱然有無數的缺點,卻有一顆堅持「是」與「非」的心。
  對付這種人除了拿出證據外,要從他口中套出小豹子的行蹤恐怕是不可能的。
  氣氛僵凝住了。
  兩個人彼此都有堅持的原則,也更有不能說明原因的理由,看這情形「皮條花」的油雞、薰火腿,全餵進狗肚子裡,只見她氣得柳眉倒豎,卻拿「糊塗蛋」一點辦法也沒有。
  一個人若連死都不怕了,你還能拿他有什麼辦法?
  於是當「糊塗蛋」久久不見動靜,再睜開眼的時候他已不知「皮條花」在什麼時候離開的。
  最讓他吃驚的是一個穿著黑衣服的年輕人正在不遠處的一塊石頭上,側著頭用一隻手挖著耳朵,古怪的瞧著自己。
  被這突來的人嚇了一跳,「糊塗蛋」猛古丁退後了數步,差些跌坐在地上。
  「你……你是誰?你……什麼時候來的?」
  跳下了坐著的大石頭,黑衣人輕淡的像一抹輕煙來到面前,他那張俊彥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說:「你叫『糊塗蛋』?」
  「是……是又如何?」「糊塗蛋」實在猜不透自己什麼時候成了名人?好像這世上的每一個人都認識自己,也都能一眼就喊出自己的名字。
  「我找了你好幾天了。」
  「找我?找我做什麼?我又不認識你,更沒搶了你的老婆?」
  一肚子窩囊氣的「糊塗蛋」,對「皮條花」雖然懼甚,但對這個像打地底冒出來的傢伙可就沒什麼好臉色了。
  更何況剛才引頸就戮的「糗」事想必也落在了這臭小子的眼裡,想到這「糊塗蛋」當然忍不住出口就「沖」了人家一句。
  笑得讓人「心跳」,黑衣年輕人停止了用手挖耳朵的動作。
  他自然的向前走了三步,「糊塗蛋」卻更不自然的退後六步。
  「難怪你想搶人家的老婆,像你這種說話的人又怎麼討得到老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假如你再這樣子和我說話,你這一輩子可能就真的無法討老婆了。」
  有種人天生就有種讓人在無形中感受到他的威儀,但是「糊塗蛋」卻始終不願承認對面這個毛頭小子也具備有這種氣質。
  然而剛剛不自然的示弱退後,已說明了這個人在無形的氣勢上己控制住了自己。
  軟弱的挺了挺胸膛,「糊塗蛋」故意的大聲說:「你……你又是哪條道上的?報個名來聽聽。」
  「沒那必要,現在我要你回答我一件事,你那個主人如今在哪?」
  才走了一個,又來了一個,「糊塗蛋」戒懼的凝神注視對方,他說:「朋友,你問這個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只不過為了『錢』而已。」
  「錢?」
  「當然,要不然我遠巴巴的趕來找你幹什麼?」
  有的錢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賺的,尤其敢在「四瘋堂」身上打主意賺錢的人一定有所依恃。
  仔細的再打量這黑衣俊彥的年輕人,「糊塗蛋」發現這個人又開始用手在那掏著耳朵,態度非常輕鬆,好像他知道自己一定會告訴他「小豹子」在什麼地方。
  有種被人漠視後的憤怒,又有種壓抑許久後的喧洩,「糊塗蛋」忍不住的破口大罵:「娘的皮,你這不知打哪個老鼠洞鑽出來的三流混混,你他媽的讓『錢』給蒙昏了頭,迷了眼啦!想錢居然想到咱『四瘋堂』的頭上,打主意也敢打到咱大當家獨子的身上?我看你不只是財迷心竅,簡直他媽的混蛋加二百五。」
  一句話裡二個「他媽的」,外帶一個「娘的皮」,最後再來上「混蛋加二百五」。黑衣年輕人可領教了「糊塗蛋」罵人的本事。
  「禍從口出,病從口入」這句話說得還真一點也不錯。
  當「糊塗蛋」的語音一落,他的雙頰只感到一陣躁熱,耳際只聞「嗡嗡」之聲不斷,然後他那可憐瘦削的面頰,已陡然腫了起來,當他回過神來後,他看到的仍然是一個用手掏著耳朵的年輕人。
  強忍著痛楚,吞下了滿嘴的血水,睜著一雙佈滿血絲眼睛,「糊塗蛋」難以相信這個「吊兒郎當」的「三流混混」就是掌摑自己的人,怔忡一會後,他開了口。
  「你……你到底是誰?」
  雖然黑衣年輕人領教了「糊塗蛋」罵人的本事,可是「糊塗蛋」不也領教了人家揍人的本事?
  點了點頭,黑衣年輕人說:「嗯,果然有效,如果你一直保持著這樣說話不帶髒宇,我保證你將可活到一百歲,當然你只要有本事,就算你要討一百個老婆也能如願,好啦!現在言歸正傳,『請』你告訴我趙威武的兒子現在在哪?」
  「你……你到底是誰?」「糊塗蛋」當然知道這世上敢直呼「趙威武」之名的人絕對不多,可是他想不出這個像江湖混混的年輕人怎麼可能會是這少數人中的一個。
  而且看他的樣子,簡直沒把聲名震四海的「四瘋堂」大當家看在眼中。
  為「糊塗蛋」歎氣,黑衣年輕人搖了搖頭說:「我實在為你難過,也不知道你這兒十年的江湖飯是怎麼吃的?嗯,你仔細想想,想想看這世上有誰的手會那麼快?快得能在一瞬間連賞你六記耳光後你還無法摸清我的出手?」
  「糊塗蛋」也還真嘔人,他似乎忘了自家的「面上無光」,卻反而開始挖空腦袋去想人家的來歷。
  黑衣,年輕,出手如神。
  「糊塗蛋」明白自己在江湖中雖不能算赫赫有名,但卻絕對不是庸手,更何況能打得自己連招架餘力也沒有的人,他那隻手可以說簡直不是「人」的手了。
  「九手如來黑雲?」
  看到對方臉上浮現的驚恐、慌亂,「九手如來黑雲」肯定的點了點頭:「嗯,你猜對了。」
  他之所以那麼肯定,是因為他已看多了許多人在知道自己的名字後所表現出來的樣子。他也明白凡是聽過自己名字的人臉上的表情能夠不起變化才是一件稀奇的事兒。
  「糊塗蛋」「蹬、蹬、蹬」一連退後三步,一個踉蹌跌坐在地。
  他的胃在抽搐、翻攪,差些把剛才下肚的油雞、薰火腿給全吐了出來。
  口裡像含了一把沙子,「糊塗蛋」舌頭打結的喃喃自語:「怎麼會是你……我的老天,怎……怎麼會是你?……」
  「當然是我,而且如假包換,童叟無欺。嗯,你該總不會糊塗得還要我再拿點證明給你看吧?」「九手如來黑雲」又在那掏弄著他的耳朵,同時斜睇著一跤跌坐在地的「糊塗蛋」。
  還要什麼證明?
  「糊塗蛋」腫起的雙頰不正是最好的證明?
  捂著臉,「糊塗蛋」的表情就像踩到一堆狗屎般的難看莫不作聲,腦子裡卻在盤算著怎處理眼前這一難題。
  「老哥哥,折騰了一陣,我想你既己確定了我的身份,該琢磨著回答我的問題了吧?嗯,現在你是不是可以告訴我了呢?」
  「我……我……你要我說什麼呢?」
  「咦?難道你真的被揍糊塗了?」
  許多人都知道,碰上了「九手如來黑雲」除非你是個死人,否則就算是個啞巴,他也有辦法把你祖宗八代的根給刨了出來。
  同樣的方法,用在不同的人身上,所得的結果有時就不可能一樣。
  「糊塗蛋」又使出了老套,「九手如來黑雲」現在面對著的是一付凜然就義,視死如歸,閉著眼悶不哼聲的雕像蠟人。
  敢情咱這位想必是橫了心,打譜不再開口。
  心裡七上八下,「糊塗蛋」只巴望著這位也能夠像剛才那位一樣,最好無聲無息的同樣消失。他悄悄地睜開了一條眼縫——
  繩子,一條繩子打了個活扣垂在一株巴掌粗的枝椏上。
  而那朵黑雲卻斜靠在樹上,就像靠在他家的大門口觀日落的那般悠閒。
  嘴角擒著一抹微笑,「九手如來黑雲」開口:「我想你一定知道繩子是用來吊人的,當然我決不會發神經,所以被吊的人也決不會是我……」
  「糊塗蛋」怎會被這種「小」場面唬著?
  然而當他知道「黑雲」下一步的行動後,他慌了,也諒出了一聲冷汗。
  「你該聽過萬蟻鑽心這句話吧!現在我可告訴你我預備玩的這種遊戲就叫『萬蟻鑽心』,首先我將把你倒吊在這棵樹上,然後我這有一小瓶蜜糖,如果說我把這蜜糖塗抹在你身上,這結果……」
  這結果卻是「糊塗蛋」連想也不願去想。
  因為這種荒山野地裡的螞蟻不但大,而且還凶得很,只要隨隨便被一隻咬了一口已夠讓人疼上老半天。那麼假如一個人全身都爬滿了那玩意,也決不是「恐怖」兩個字所能形容了。
  「你……你老兄真……真要這麼做?……」「糊塗蛋」不覺後退的大著舌頭說。
  「你看我像是和你鬧著玩的嗎?當然,如果你現在願意告訴我的話,這瓶密糖你想吃掉,我也很樂意送給你。」
  什麼叫「情急拚命?」
  「糊塗蛋」在「九手如來黑雲」的語聲一落,他己快得像一陣風般突然欺進對方的身前,同時他也不知什麼時候掣出了一把短而鋒利的兩刃尖刀,對準了面前敵人的心口。
  是的,很少有人會束手等死,更何況「糊塗蛋」可也是有名有姓的武林人。
  他明知就憑自己的一身功夫要和這「九手如來」博殺有如以卵系石,然後他不得不抱著一線希望,也心存僥倖,企圖奇襲成功。
  攻其不備,出其不意。
  「黑雲」想不到「糊塗蛋」這個時候會暴起攻敵,他來不及閃躲,也用不著閃躲。
  就在「糊塗蛋」已然感覺出自己手中的尖刃已經觸上了對方衣衫一角時,甚至他內心的狂喜已浮現在臉上的一剎那……
  他真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什麼會比那隻手還快的東西?明明已經一招得手,明明對方即將中刀血濺;那隻手是從什麼地方來的?為什麼它能握住自己的手腕,而且自己手中的尖刀又怎麼會到了人家的另一隻手中?
  一陣刺骨錐心的疼痛自小腿的迎面骨傳來,「糊塗蛋」還在弄不清怎麼一回事的同時,他已不覺單膝跪地,因為「九手如來黑雲」的腳已瑞在他的小腿上。
  在「糊塗蛋」疼痛減輕後,他卻無法站起來了。
  一個被倒吊在樹上的人又怎站得起來呢?
  「為什麼這世上就有那許多不到黃河心不死的人呢?」「黑雲」一面像是自語,一面用手指沾著一小瓶蜜糖往「糊塗蛋」的腿上,胸部等處輕抹。
  因為倒吊著的關係,「糊塗蛋」的褲角己滑落至腿部,而他身上的衣服也褪至他的頭部,而把他的頭整個蒙了起來,因此他說話的聲音就像是嘴裡被人塞了一塊布,而且也因為血液逆流的關係,腔調變得十分難聽。
  「王……王八羔子,你……你『九手如來』如……如果還……還算是個人的話……就……就給大……大爺一……一個痛快……」
  「哎!糊塗蛋,糊塗大爺,你怎麼到現在還搞不清楚?我可是好話說盡,你想要痛快那還有什麼問題?只要你回答我我想問我問題。」
  「我操你個六舅,『黑雲』你這殺胚,你在做你他媽的春秋大夢,我吳某人今天就只恨技不如人,你來好了,看看大爺我會不會眨眨眼哼哼聲——」「糊塗蛋」使出了力努力的把身子刁了起來突然憤聲大罵。
  「嘖,嘖,好氣魄,好個忠心護主的奴才,現在說什麼都是白搭,等會,等會如果你還有力氣罵得出聲這才顯得出你來。」
  雙手抱胸,「九手如來黑雲」退至另一棵樹旁靠著輕鬆且不在意對方的謾罵。
  來得其快,「糊塗蛋」正想再開口大罵時,他猛然發覺有種酥麻的感覺自腳躁的部份傳來,逐漸的那種感覺愈來愈強烈,也愈來愈從腿部漫延至身上。
  那種感覺很難形容,似癢似麻,又似乎有種讓人混身不自覺的打心底升起一種顫慄。
  正猜測著自己身上不知已爬滿了多少只的螞蟻,驟然腿上一痛,緊接著胸口也像被針孔紮了一下般,「糊塗蛋」已開始嘗到了滋味。
  立時他已說不出話來,因為雙手亦被縛住,「糊塗蛋」只好全身不停的扭動,希望藉著身體的扭動能夠把身上的螞蟻抖落。
  然而枉自花費了許多力氣,他知道一點用也沒有,畢竟在他的感覺中那些螞蟻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有愈來愈多的趨勢。
  因為他全身開始像受到幾百根、幾千根同時針扎入肌膚裡一樣,早已痛得他眼淚鼻涕一齊流出,那麼他又怎罵得出口?
  這的確是種酷刑,而且還是一種從來沒人嘗試過的酷刑。
  「九手如來黑雲」目注著這一幕「螞蟻雄兵」大啖人肉,面上卻一點表情也沒有。夕陽裡他那俊逸的臉龐讓人有種說不出來的殘酷「美」。
  他真狠嗎?
  為達目地他必須狠,因為在這血腥的江湖裡,他細通有時對敵人仁慈可就是和自己過不去了。
  你見過一個人全身佈滿了黑紫色的大螞蟻是種什麼樣的情形嗎?
  再加上那種針扎般的疼痛沒一刻停止的持續著,又是一種多痛苦與難受的感覺?
  「糊塗蛋」的身體已漸漸的扭曲快失去了人形,他的腳躁也因磨擦過度滲出了血。
  他嘶啞的叫著,叫聲淒慘的讓人悚慄。
  「你……你放……放了……我……放了我……」
  除非是木頭人,否則只要有知覺的人恐怕己沒人能忍受這種非人道的酷刑。
  上前解開了繩子,「九手如來黑雲」把「糊塗蛋」放了下來。
  掙扎著脫下了身上所有的衣服,「糊塗蛋」用最後一絲餘力拿著衣服從頭到腳的擦拭著,搓揉著;地上的螞蟻死屍已快堆成堆了。
  到今天他才知道這種小東西平常毫不起眼,可是一旦聚集起來真有可能把人連骨帶肉的啃得不留一點碎碴。
  喘息著,也疲憊的像虛脫了般,穿好衣服,「糊塗蛋」用能殺人的目光死死的瞪視著「九手如來黑雲」。
  露出一種歉意的微笑,「黑雲」側著頭道:「你喘口氣,先休息會,我……我知道你現在的感覺就像是大病了一場,所以我不急,等你休息夠了再說話,嘿,再說話。」
  虛弱得有如跋涉了幾座大山,「糊塗蛋」沿著樹幹坐了下來,也只不過剛屁股著地,驀地他又跳了起來。
  因為他身上仍然殘留有蜜糖的氣味,而又有新的螞蟻循味而至又狠狠地啃了他一口。
  望著恨不得踩死全世界螞蟻的「糊塗蛋」,「九手如來黑雲」淡然的說:「我想你應該最好馬上找家客棧或澡堂,好好的洗去你身上的蜜糖,要不然就算你離開了這裡,別的地方仍然還有螞蟻,當然……」
  下面的話「黑雲」沒有說,可是「糊塗蛋」決不糊塗。他知道如果對方得不到滿意的答覆,就算面前有條河他想跳下去恐怕也無法辦到。
  許多時候話想說而無法說是一種悲哀。
  然而當不能說的話卻又不得不說何嘗不也是一種悲哀?
  「糊塗蛋」知道現在必須「落檻」點了,而且也必須說的是實話。
  畢竟他面對的是「九手如來黑雲」,而不是別人。
  是真話,是假話,對一個江湖中赫赫有名,難纏與難鬥的他來說,可輕易的分辨出來;就像是每天上市場的主婦們,你又如何能在她們面前偷斤減兩?
  不過「糊塗蛋」還是由於「九手如來黑雲」的一句話才說了實話,否則他將準備犧牲以全忠義。
  那是因為「黑雲」說:「盜亦有盜,我之所以要找趙威武的兒子只是單純的受人之托,當然這是有代價的,但是以我的名聲我總不會去殺害這麼一個孩子吧!」
  的確,縱然「九手如來黑雲」在江湖中的聲名雖然是出了名的「殺手」,然而搜盡枯腸「糊塗蛋」還真找不出一件他不按規矩,不講道義的行事。
  無奈的,「糊塗蛋」不得已的說出了小豹子的去向。
  「糊塗蛋」剛說完「賀蘭山莊」四個宇,一叢長可蔽人的草堆後面轉出了「皮條花」。
  「看樣子有時候還是狠一些才行,要不然還真無法知道一些你想知道的事情。」
  「糊塗蛋」乍聞人聲嚇得又一跌跌坐在地,反觀「九手如來黑雲」他不但沒有一絲意外,竟彷彿知道有人在那草叢裡一樣。
  「皮條花」慢慢行近後,「九手如來」的目光帶笑說:「又碰面了,你好。」
  斜睇了一眼,「皮條花」道:「你也好,『九手如來黑雲』。」語氣中多少有些不屑。
  打了個哈哈,「黑雲」道:「你一直在一路跟蹤我的事?」
  哼了一聲,「皮條花」沒搭理。
  「其實我這麼做對你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喏,你瞧我不是代你問出了你想知道的事了嗎?」有些「吊兒朗當」「黑雲」鬆散的說。
  「我只是沒你那麼狠毒罷了,幹你這行的最好仁厚些,否則報應來時……」
  「我這行?哈,哈,那麼你又以為你是幹哪行的?算了吧!『皮條花』,江湖中提起你的名字比起我來恐怕難分軒輕裡。」
  同行相忌,自古以來無論任何行業裡都有這種現象。
  「皮條花」蕭燕似乎沒想到對方也早已瞧出了自己的身份,錯愕了一下後臉上的寒霜不覺更加深地冷然道:「你知道最好,所以不用我提醒你,別人可能含糊你『黑雲』,在本姑娘面前你最好說話不要話中帶刺……也請你以後少跟蹤我……
  聳聳肩,「九手如來黑雲」莫可奈何的笑了笑說:「果真是『皮條花』,霸道的一點道理也不講,不說別的,光是我為你擋住了那八個熊人一事,你也不應該拿這種臉色對人呀?更何況我也幫你問出了你迫切想知道的問題,唉,這年頭真是好人難做喲。」
  「皮條花」的去而復返「糊塗蛋」連想都沒想到,事實上「皮條花」的離去只因發現有人躡蹤而至,為了隱藏身份只好先躲了起來。她也沒想到這躡蹤而至的人竟是「九手如來黑雲」。
  一來想知道「黑雲」的目地,二來她也想知道「小豹子」的行蹤。所以當「九手如來黑雲」使出了那種刁鑽邪門的逼供法子套出了「糊塗蛋」的話後,她忍不住的出面。
  當然她也明白憑「九手如來」的功力絕不會沒發覺自己的行藏,因此與其讓人瞧扁倒不如索性大方點,最主要的還是她也想搞清楚這個一向獨來獨往在江湖中人人既敬且畏的「殺手」為什麼也接下了和自己同樣的一樁買賣。
  酒樓中一事「黑雲」說得是理,雖然那「賀蘭山莊」並沒放在「皮條花」的眼中,然而那種龍蛇混雜的場面裡她自有不能暴露身份的理由。
  現在不同,畢竟人家可已摸清了自己的底,因此「皮條花」可就恢復了她在一般人心目中的形象。只見她嬌靨冰冷:「『黑雲』,道上的規矩我想不用我教你,什麼事總有個先來後到,我謝謝你為我在酒樓中退敵,然而一碼歸一碼,『四瘋堂』的買賣如果你硬要插上一手,對不起,話我可說在前頭……莫怪我沒打招呼……」
  「嘿,我說『皮條花』,你還真是翻臉如翻書嘛,怎麼?只許你一個人吃獨食,別人就活該捱餓?算了,算了,我既然捅上了『賀蘭山莊』那個大馬蜂窩只怪自己倒霉,我認了。……不過你說的『四瘋堂』的事情,我們是各為其主,各行其事,你既然知道道上的規矩,我想你也總知道我的個性,那就是除非我不接,否則只要我接手的事情就算天皇老子也無法干涉我,更無法阻攔我。」
  「九手如來」的成名絕非偶然,在江湖中能掙出像他今日這般的名聲,他所憑藉的除了他本身的技藝功夫外,還有他那說一不二,寧折不彎的執拗。
  「皮條花」是個女人,也較為敏感。
  她當然已經明白「黑雲」的意思。再一看對方那種神情,她發覺這一次的任務要想達成恐怕得大費周章了。
  試探性的,把冷峻的臉色舒緩一些,「皮條花」蕭燕直接問道:「『黑雲』,你找趙威武的兒子有什麼目的?」
  雖然剛才的幾句話沖了一些,也或許感覺出對方不再那麼毫無「女人」味,「九手如來黑雲」也大方的道:「沒什麼,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罷了,你呢?如果說你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的話,恐怕你這『四分衙』這次可就蝕本嘍,一個小孩子的體重和一個大人的體重來比可就相差了不止一半了。」
  輕輕地帶過話題,「黑雲」說了等於沒說。不但沒說,甚至還巧妙的想套對方的話。
  「皮條花」冷哼一聲,想必有些微怒,她乾脆把話給挑明:「你可不可以撒手?」
  「你呢?」
  「『黑雲',我和你打個商量……」
  「你說。」
  「我出一千兩黃金,只要你從此莫管這件事。」
  奇怪的看著「皮條花」,「九手如來黑雲」彷彿從沒見過這個人似的。
  「我是認真的。」「皮條花」心火陡然升起。
  歎了一口氣,「黑雲」知道一個像「皮條花」這麼有身價的人肯出價給別人,不管她為了什麼,已不能算是無奈,簡直可以說是一種悲哀了。然而他除了歎氣外,也只能說:「我想……我想二千兩……」
  「好,二千兩,不知你什麼時候要?又要哪一家的銀票?」
  「皮條花」根本毫不考慮接口道。
  「你……你弄擰了我的意思,我……我是說我願意出二千兩黃金,希望你能退出這件事……」「九手如來黑雲」有些窘迫,亦有些結舌的說。
  「你戲弄我?」
  「我……我不敢,我怎麼敢戲弄你?我……我也是認真的……」
  「皮條花」急切中說出來的話頗有語病,當她頓然醒覺時卻不禁氣得柳眉倒豎,因為她已發現「黑雲」那種想笑不笑的表情。雖然他口中說得是認真,然而那種表情下再「認真」的話恐怕也變得不「認真」了。
  於是香風乍起,「皮條花」姣好的身影撲向了「九手如來」——
  這決不是投懷送抱;雖然香風襲人。
  「九手如來黑雲」眸中的笑意尚在,他的瞳孔已收縮,因為他己發現對方手中不知何時握著一柄短劍,而那劍尖此刻己離他心口不及一寸。
  像來自虛無,更像來自九幽。
  「皮條花」的一劍明明即將得手,卻不知那一隻手是從何處來的。感覺中那手似乎劃過自己的腕脈,而自己那一劍就那麼差之毫釐,失之千里的刺了個空。
  劍再出,刺的是剛擰腰側身尚未站定的「九手如來」。
  眼角的餘光一直沒有離開那柄短劍,「黑雲」出手撞歪了那一劍後擰腰旋身,同時在那柄劍即將落身的一剎那舉臂格拒——
  「皮條花」做夢也想不到這人會拿血肉之軀來迎拒短劍,她的第二劍縱然沒有第一劍快,可是卻比第一劍來得猛,只因為她想藉著這一劍的猛勢好後續接下來的劍招。
  她更想過對方要躲過這一劍除了後退之外就是連續的側身橫移,待她意會到對方竟然採用的是一種自毀的方式後,她已不及撤招。
  急切中把刺出的劍拚命橫切,然而一切已太晚——
  「皮條花」也不知自己怎麼會有饒敵之心,也許在電光火石間她想到了人家拂過自己腕脈的手沒施全力,要不然該斷腕的應是自己。所以她才會在急切中把自己手中的劍拚命橫切。
  「你怎麼……」
  「皮條花」慌亂中只說出三個字,她己感覺自己手中的劍已經切上了「九手如來」那只「不要命」的手。
  是的,遲了。
  本來她想說的是:你怎麼那麼不知死活。
  該斷的沒斷,同樣的不該斷的卻斷了。
  「皮條花」腰畔繫著一隻玉葫蘆的絲帶卻斷了。
  當她發覺一切不是自己所想像之時,她愕住了。
  同時也忘了追敵,一張吹彈欲破的粉靨上佈滿了羞、慚、悔、恨四種表情。
  她不明白為什麼那一劍非但沒切下「黑雲」的手臂,甚至對方連一滴血也沒流。
  她更不明白人家又怎能在那瞬間摘了自己腰畔的飾品?
  她後悔自己為什麼會臨時起了不忍之心,更痛恨那人臨走前那種似輕蔑又似嘲諷的微笑。
  待她回過神來之時,遠處斷續傳來那讓人恨得牙癢的聲音:「『皮條花』我們賭一賭……看誰先找著那隻小豹子……」
  「你這鬼……」跺腳的同時她猛然想到自己這種兒女之態若落人了旁人眼中,可就更讓人羞煞愧煞。
  急忙回頭,「皮條花」這才發現哪還有「糊塗蛋」的蹤跡?
  敢情那老小子早不知什麼時候腳底抹油溜得無影無蹤。
  因此在夕陽的余陣裡,那朵「皮條花」不再有冷漠,不再有最寒的神色。她的長髮飄舞在風中,像極了來自天上的仙子,當然此刻的她也如同仙子般那麼讓人心儀。只是在落霞中她踽踽獨行給人一種彷彿失落了什麼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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