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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七回


            強歡笑 心淒同命鳥
            苦纏綿 腸斷可憐宵
  潛夫冷笑道:「恐怕昨晚私會情人,跑累了吧?你怎對真人還說假話?」蕭清忙叫:「好哥哥,莫要這樣。」潛夫道:「這樣敗類,不但不屑說他,昨晚明知他私會崔家丫頭,我卻沒有過問。他三個只管奸謀詭計,早晚犯我手裡,自有公道。」蕭清見他神態激烈,出聲漸高,恐兄長走來聽去,一面低聲求告,一面又問:「我這孤孽之子有什喜信?」潛夫見他急得可憐,便道:「看你面子,只要不生變,從此我不再提他三男女就是。我和你商量的話,已對師父說了,定准你母親一葬,便由師父把你喚去同住。你如遲疑,不躲開他們,早晚同歸於盡,悔不及了。」蕭清年幼膽小,天性又厚,始而不捨兄長,意欲相機挽回,委決不定。繼而吃蕭玉氣寒了心,又強迫他娶絳雪為妻,一同苟且,便決計與兄決裂。但決定以後,又想起蕭逸平日雖愛自己,無奈父母所行太惡,焉知無恨?萬一遷怒,不肯過於關照,如何是好?一聽潛夫之言,也頗心喜。又想:「自己一去,兄長無人諫勸,不知伊于胡底。自己在側也是無用,事已至此,照昨晚自吐心腹,天良喪盡,說不得只好先打脫身主意,日後再竭盡心力,挽救一點是一點吧。」想到這裡,不住悲歎。潛夫知他天性至厚,恐其顧此失彼,故意怒問:「你還不願去麼?那我就回復師父去。」蕭清慌道:「哪有不願之理?我是覺著家兄孤單可憐,我又勸他不轉,太傷心了。」潛夫冷笑一聲,正要答話,忽聽蕭玉在喊:「毛弟!」蕭清想起了今早無人,必說絳雪親事。一面應聲,一面悄囑潛夫千萬等有人來再走。潛夫怒問:「莫非怕他欺你不成?」蕭清不好明說,只答:「有為難事,不是欺我。請你陪我一陪,卻不要給他難堪,免得走了生氣。」潛夫把頭一點,蕭清忙去煮麵。
  蕭玉剛起,見日光已上,四無人聲,昨晚友愛之情尚還未盡。喊了兩聲,只聽人在廚房答應,不見走來,料是新起燒水。也想到兄弟勞苦,昨晚不知受凍沒有。今天人多事多,意欲趕往相助。剛進廚房,一眼瞥見潛夫坐在飯桌旁,桌上放有年菜空碗剩湯,勾起前隙,好生不快。勉強向潛夫略為招呼,便問:「弟弟在做什麼?」蕭清忙答:「我早起燒水待客,肚皮餓了,多虧郝世哥來幫我下了兩碗掛面吃了,正給你煮呢。」蕭玉心想:「此時無人,正好向兄弟勸導,偏生小郝跑來,撞魂礙眼。」心中有氣,又不便發作。舀些湯罐水洗漱後,自往房中等面。滿擬潛夫與己面和心違,不會隨來。誰知潛夫知蕭清相留作伴,必有原因,乘他回房,抽空跑回家中告知二老,決計守著蕭清,不到午後客來不走。面好人回,也同走進。人家喪亂相助,還須承情,不能過於怠慢。潛夫也不理他,自和蕭清談說,幫同料理一切。蕭玉每喚蕭清,潛夫必定隨往,在自厭惡,無計可施。蕭玉也頗聰明,幾句喊過,恍然大悟。明白兄弟不願絳雪為妻,有心找出人來作梗,不禁忿怒。暗罵:「不知好歹的東西,除非你不認我為兄,離家別居,誰還能保你一世?我如不把這親事做成,四人合力同報親仇,誓不為人!」因絳雪叮囑不許硬逼,成否都不許再給兄弟氣受,否則不肯甘休。當時恨在心裡,索性避開,不再答理。
  直挨到申未之交,才來了二三十人,還俱是蕭逸門下,蕭清相厚的同門師兄弟,因奉師命,會同前來。事前已先著人送信,說喪家無人,所有祭席紙箔俱都帶有,一到就上供,供完一起燒。佛事照例由本家子弟和村中一些信佛通經的人,在靈前唪誦。來人一半師命難違,一半看在蕭清面上,草草終場。蕭清自覺冷落,不似往日別家熱鬧虔敬,事難怨人,好生傷心,人走將盡,猶在靈前悲聲誦經不起。蕭玉卻知這是具文,巴不得早些人走天黑,好去赴約,見狀正合心意。不料郝潛夫受了乃弟之囑,獨獨不走。蕭玉實忍不住厭惡,方要發作,還算蕭清見機,看出乃兄神色不妙,悄囑潛夫,自己難關已過,可請回去,明早再行詳告。潛夫也要歸侍父母安歇,方始別去。
  蕭玉因瑤仙令他早去,奉若綸音。潛夫一走,更無避忌,只和蕭清說了句:「留心門戶,不許外人走進。」匆匆進房,披上昨晚斗篷風帽,立即起程。這時天未夜深,又值新正初三,人都睡足,各家都在想法行樂。花炮滿天,爆竹之聲此起彼應,密如貫珠。四外紅燈高低錯落,燦若繁星。去崔家這條路雖最僻靜,山巔林抄,也有好些燈光掩映。這還是大雪之後,村主情趣不佳,無人為首,僅僅村人自為點綴。如在昔年,還要熱鬧風光得多。蕭玉終是作賊心虛,一路掩掩藏藏,如飛駛行。且喜路上只迴避不及遇到過兩次人。又因有風帽遮臉,都吃誤認,不知是己,喊了兩聲別人名字,裝沒聽見;再故意向旁路一繞,藏向隱處,看人走遠,再加速前行:所以全未看破。暗讚:「瑤姊真個聰明。如非這身裝束,幾露馬腳。」邊想邊走,一會趕到。由外望內,仍和昨夜一樣冷清烏黑,不見燈光。輕輕往門上一彈,絳雪首先應聲而出,引他入內。到了瑤仙室內一看,鏡子梳妝桌已經移開,卻把方桌擺向正中,上首設著四副杯筷,桌前放著蠟扦香爐,尚還未點,滿桌菜餚,像是擺供神氣。兩旁各有兩把坐椅,卻沒杯筷。地下鋪著紅氈。這還不奇。最奇是二女都穿著一身吉服,瑤仙薄施脂粉,越顯美艷,面上神色也看不出是喜是恨。蕭玉不解何意,喊了聲:「姊姊。」未及問故,瑤仙不容說話,逕令絳雪領往別室更衣,出來再說。蕭玉只得隨去,乃是絳雪臥室,見大椅上放著一身吉服。心中奇怪,二次想間。絳雪眼圈一紅道:「姊姊今天就嫁你,這新郎不願做麼?快換了衣服出來,我去她房中等你。」蕭玉聞言,雖是心願之事,但想起雙方母喪三日,便這等舉動,未免於心不安。瑤仙性情,說了就做,又不敢遲疑。一面脫去斗篷風帽,忙喊:「妹妹,為何今晚便要行禮?快請言明,免得少時不對姊姊心意,招她生氣。」絳雪把嘴一撇道:「少時她自會說。憑你這樣人,我姊姊的心意才測不透呢。從今以後,你只照她說的去做,包你沒錯就是。我先走了。」說罷,不再答理,逕直走出。
  蕭玉見那衣服俱是乃岳生前所穿,長短大小俱差不多,匆匆穿好,趕將出去。二女已將香燭點好,先同向上跪下,叩頭默祝,容甚悲憤,卻未流淚。叩罷起立,瑤仙朝絳雪看了一眼,絳雪便對蕭玉正色說道:「姊姊為你癡情所感,本來決計嫁你。今日母親接三,下午來了幾家女眷,男的只蕭逸同了三個小狗男女。走時居然暗點姊姊親事,意思百期之後,便由他作主過禮。分明有人洩了機密,他為賣好,順水推舟。姊姊恨他入骨,怎肯讓仇人出面主婚?當時哭訴:母死傷心,不願為人,今生決以丫角終老。因料他已知姊姊和你有了情分,並還和他說明:母親在日,曾將姊姊許給蕭玉表弟,彼此也都愛好。但遭此禍變,萬念皆灰。加以兩家均受村人嫉恨,難保日後不有口舌。前日還令我與你送話,請抽空來此當面說明心意。誰知你也和她一樣想頭,等服終以後,便即出家為僧,以後彼此不婚不嫁。姊姊勸你不從,只好聽之,知他憐憫遺孤,心跡是非久而自明,所以不避嫌疑羞恥,明說出來,出嫁一層再也休提。這該死的竟信以為真,不但把你來此私會一節掩飾過去,反倒誇我姊姊有孝心,有志氣,再三勸慰。還在想等日久哀思少減,心活一點,再行勸辦。姊姊等他走後,一想奉有母命,不是私約。當此危急艱難之際,不久又要設法報仇,名分一日不定,萬一有什挫折,也對不起你。此時全村皆仇,事貴從權,能繼母志為上,顧忌什麼虛情浮禮?恰好今晚吉時,決計先和你祝告過兩家父母,當時拜堂,定了名分。然後換去吉服,三人同心,共報親仇。你意如何?」蕭玉雖覺這樣過於草率,但為美色所惑,也就沒有深思,反附和道:「我早說過,只要姊姊說話,生死禍福,無不惟命,說什麼聽什麼,還用商量則甚?」瑤仙笑道:「只恐口不應心,未必能都聽我話吧?」蕭玉力言:「哪有此事?」絳雪道:「我信你。莫要錯過吉時,姊姊和姊夫該拜堂了。」
  瑤仙為報母仇,雖然心深計毒,終是紅閨幼女,一聽拜堂,也是有點靦腆。人既美貌,再帶幾分羞意,益更嬌艷。蕭玉看了,越發心蕩魂銷,直恨不能一碗水將她生嚥下去,先向紅毯上立定。瑤仙經絳雪一拉,也隨即走過,由絳雪低聲贊禮,同拜下去。跟著奠酒。然後將上位杯筷撤下來,分到兩旁。蕭玉、瑤仙並坐,絳雪對面相陪。剛一坐定,瑤仙又給絳雪斟了杯酒,然後離座,撲地拜倒。絳雪驟出不意,忙同跪拜,大驚問道:「姊姊,這是做什麼?」瑤仙慨然答道:「由明日起,我們三人便入憂患之中,仇敵厲害,人事難知。我是母親生女,不問是非成敗,俱非繼她遺志不可。玉弟有半子之義,又是我親愛丈夫,承他癡情鍾愛,隨我臥薪嘗膽,雖然為我所累,一則出諸他的心願,二則我仇也是他仇,義不容辭。惟獨妹子於仇敵素不相干,只為母親臨終一言,便隨我共赴湯火。在你固是孝義忠烈,在我卻是問心不過。今生無以為報,只好叩幾個頭,略表我感激之意。你若不受,我便不起來了。」絳雪也慨然道:「姊姊既這麼說,妹子如不敢當;倒覺不好。妹子告罪,先起就是。」瑤仙又叩了幾下,絳雪受了,方始歸座。
  蕭玉肩挨玉人,正涉遐想,見此悲壯情形,看出瑤仙今日之舉,全為前路艱危,吉凶難卜,又不願受仇人主婚,暗和自己正了夫妻名分,以便策勵復仇,兼免嫌忌。看神氣,定是有名無實,未必肯讓自己溫存撫愛。不禁把滿腹熱念消去一大半。瑤仙二次入座,便舉杯勸飲,談笑風生,更不再提傷心之事。蕭玉見她玉面生春,目波明媚,端的容光照人,儀態大方,令人愛而忘死,不禁又心蕩神移起來。坐既挨近,瑤仙大方,毫不羞澀,乘她勸飲之際,試觸柔荑,全無慍色,心中越喜。暗忖:「既已拜堂,當然還要合巹。雖然新遭大故,不能喪心病狂,銷魂真個,照此神情,每夜來此相偎相抱,並頭共枕,睡上一會,總可如願。」正在胡思亂想,絳雪道:「大家酒足飯飽,該請新夫婦合巹了。」蕭玉看瑤仙醉態嬌慵,星眸微展,半睜半合,似有睡意,聞言未置可否。見絳雪起身來扶,也裝著有點醉意,半假半真地隨同絳雪將瑤仙扶向床上,脫鞋倒臥。絳雪將帳簾放下,悄聲說道:「姊姊幾夜沒睡過一時好覺,照例酒後必睡。你幫我收拾完畢,我走,你自陪她。茶桶內泡有好茶。她氣不得,莫再氣她。」蕭玉諾諾連聲。二人合力忙著收拾餐具,一切還原。事畢,絳雪抿嘴一笑,端了殘餚退向別室而去。
  蕭玉獨坐房內,對床尋思:「今夜之事,該當如何?女兒家愛羞,如不趁熱開張親近,明夜必難。有心上床溫存一會,玉人喜怒難測,一個不巧,誤會自己欲謀不軌。願了還好,一非情願,必然大怒,不好收拾。按說此時最好守俟床前,待她醒轉,自己開恩,以表忠誠,方為上策。無如一刻千金,良宵易度。當夜必須歸去,其勢不能終夜,到時絳雪必來催走。萬一不醒,或是怕羞不願親近,好容易有此一日,錯過豈不可惜?」似這樣進既不敢,退又不捨,眼巴巴望著心上人,只有一帳之隔,不能親近。思潮起伏,心中亂跳,舉棋不定。忍不住走到床前,偷偷揭開帳縫一看,瑤仙面朝外側臥枕上,睡甚安穩,實在不忍驚擾。看過兩次,心想:「放簾時瑤仙已經合眼,不曾看見。不能親近,且看她個夠再說。」隨把帳子掛起,將燈移近。燈下美人,又當醉後,越看越愛。愛到極處,試把被角微微揭開,忽聞見一股溫香自被中透出,立覺心旌搖搖,不能自制。瑤仙本是和衣而臥,被揭處姿態畢呈,首先觸目的,便是平時最心愛的那雙纖足。村人自從上輩遷隱以來,便訂規章垂誡,不許婦女纏足,以免習武操作全都不便,一有事變,婦女不但無用,反成累贅。瑤仙天生麗質,本就通體穠纖合度;加上母女二人俱都愛好天然,把一雙足整理得踵跗豐妍,底平指斂,柔若無骨,雖不纏足,臨睡仍穿睡鞋,以免走樣,端的美秀已極。這時穿著一雙雪也似白的襪子,淨無微塵,俏生生疊在一起,格外顯得動人。再加上那玉股豐盈,柳腰纖細,雖被衣服裹住,外觀只是一點輪廓,越易引起人的隱微思索。蕭玉對此活色生香,一時情不自禁,悄悄俯身下去,先從雙足嗅起,以次而上,聞來聞去。快要聞到臉上,有心親她一親,又不敢造次。只得跪在床前,湊近口邊,儘管偷聞芳息。正在得趣不解饞之際,瑤仙倏地由醉夢中,將兩條玉臂向前一伸,恰將蕭玉的頭摟住,口中模糊夢話道:「玉哥哥,你真愛我麼?」原來二人年歲相差只有十多天,以前瑤仙尚存客氣,先喊表哥;兩小無猜,日漸親密,又改稱玉哥。平日喊慣了口。直到畹秋死前不久,才問明生日,改呼玉弟。蕭玉卻始終呼之為姊。愛極忘形之際,忽然嬌呼親密,玉腕環抱。玉人夢中尚且如此,可見情深愛重,如何消受得起。忙就勢溫存,緊緊貼在玉腮上面,盡量親熱起來。才親上幾口,正在魂銷心醉,欲死欲仙之際,瑤仙突地驚醒。見蕭玉跪在枕前,正和自己親熱,立即掙身坐起,似要發作。見蕭玉滿面驚惶,跪地未起,又覺可憐。歎了口氣,說道:「還不起來,是甚樣子?」
  蕭玉慌不迭應聲起立,忸怩道:「姊姊不要生氣,我實在太愛你了。」瑤仙也不理他,自起對鏡理了理髮。手抬處,露出嫩藕一般半截玉臂。看得蕭玉心裡直癢,只是不敢再為冒失,深悔適才只顧親她,手在頸上環抱,就忘了撫摩一下。瑤仙理完了發,仍回臥枕上,向蕭玉道:「你來同我躺在一個枕頭上,應個景兒。適才酒醉,我還有好些話沒對你說呢。」蕭玉受寵若驚,忙即應聲走到床前,偏身臥倒。瑤仙往裡一讓,蕭玉方想就勢拉她,瑤仙歎道:「癡兒,癡兒!你怎一味情癡,絲毫不知利害?」蕭玉驚問何故。瑤仙淒然欲哭道:「我對不起你,好在只有這片刻之間,只要不胡來,由你愛我一會吧。」蕭玉忙一把將她抱住,驚問:「姊姊何出此言?」瑤仙歎道:「你哪裡知道,你不用說,連我和絳妹都落在媽的算計中了。實告訴你,媽為報仇,死時對我曾用不少心機,還教我對你許多權謀。我事後追思,始得明白。其實媽平日愛我如命,便不如此,非再轉過一個人生,此仇也是必報。何況我又性情剛烈,言出必行,怎肯負我死母?明知不可為,仍然照她所說去做。前昨兩晚,我對你忽冷忽熱,以及今日,均照媽的指使。前晚你在外面受凍,我的心直如刀刺一樣,但是無法。事已至此,不這樣,怎會使你死心塌地為我盡力呢?可是你知道麼,由明日起,便是起始復仇之日?仇人何等厲害,你我如何近得他身?即或僥倖成功,他手下有本領的門徒那麼多,全村何人不會武藝,我夫妻姊妹三人,一個也休想落個全屍。事如不成,守著對媽誓言,你我夫妻永無團圓恩愛之日。地老天荒,此恨無窮,叫我這負心人怎對得起你?」越說越心酸,竟把頭埋在蕭玉懷中,哀哀痛哭起來。
  蕭玉聞言,忙寬慰她道:「好姊姊,快莫傷心,你聽我說……」瑤仙泣道:「她老人家只顧復仇心切,到死還用心機,害了愛女,又害了愛婿。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說的?絳妹怕你寒心失志,讓我不向你吐露。我知道你愛我入骨,為我死了都甘心,不說更難對你,好歹死時也做個明白鬼。女人終是禍水,我也不懂有什麼好處,值你這等愛法?為我一個苦命人,害得你不孝不弟,不仁不義,末了再送一條小命,真冤枉呀!」蕭玉慨然道:「姊姊對我這樣說法,怎樣橫死都值。何況人定勝天,也還未必。你說我愛你如命,可知你也和我一樣。適才你還怪我親你,實在我先雖愛極,並沒敢亂動。還是你在夢中喊我玉哥哥,伸手先抱我的呀。」瑤仙聞言,益發傷心,重又哽咽,悲泣不止。蕭玉一面溫存撫愛,一面溫言勸勉道:「人活百歲終須死。我不信只有今生,就無來世。只要彼此心堅,今生能報仇,逃出山去團圓,固是求之不得;設有差池,你我不會再托人生,重結夫妻麼?不過今生姊姊慣冷落我,來生我也變個女的,讓姊姊變男的,也來愛我,卻不似姊姊那樣心硬,要親就親,要愛就愛,那比今生還好呢。」這一番癡話,把瑤仙也引得破涕為笑。淒聲說道:「好弟弟,我照母親之計,本定今夜正名以後,稍微讓你親近,把心繫住。到了明早,不是為了本題,決不許輕易相見;就見也做得你啼笑皆非,近身不得。適才我是裝醉,本意你那樣熱情,不會不起兒女之私。我呢,既要你為我效死,名分上又是你的妻子,為報母仇,稍微不遵母計,以身相報,不使你枉負虛名,也不為過。可是這麼一來,你雖是個人,卻近於禽獸。從此我非但看你不起,雖為我百死,也是應該,並且也不會再有好嘴臉對你。誰想你對我真個情有獨鍾,並無邪念。始而絳妹暗號說你換衣躊躇,繼又見你行禮勉強,已覺出你並非禽處獸愛。後來我裝醉臥床,仍沒有絲毫邪念。我姊妹事前已露出合巹同床口風,你不會不曉得。你愛只管愛極,連驚醒我都不捨得,別的更無庸說。到此才知媽乃臨危亂命,所說男子皆為色慾,十九無天良,女子一失身立敗之言,不足為憑。現在事情不容易改,我也決不再對你用什權謀。不過人言可畏,事貴機密。你到我家,清弟決不向人洩露,仇人如何知曉?可知有人已對我們留意。尚幸仇人猶念舊情,不但說時用話暗示,連兒女都不使在側,聽那口氣,還不許別人欺侮編造。但我們到底不可不防。還有絳妹鍾情清弟,勸她不聽,我看此事直和報仇一樣艱難。並恐清弟不久還要離你往依仇人,到時千萬不可攔阻。你只弟兄二人,他不在內,還可留根,以免覆巢之下,更無完卵。便絳妹雖然情癡,也不願她和我們一起受害。這都是前世冤孽,沒法子的事。我已想開,時光不再,反正是你妻子,一會該走,且由你親熱個夠吧。」
  蕭玉起初不是沒有慾念,只為新遭喪變,私會情人已乖倫理,如何還敢生邪心。天人交戰,時起時止,心終不能無動。及至瑤仙披誠相與,自吐心腹,心中加了許多感激快慰,情愛也隨之加增,色慾之私,反倒去了個乾淨,只相偎相抱,蜜愛輕憐。轉不似起初微觸肌膚,立即心蕩神馳了。一個是多年渴望,才將溫香在抱;一個是為檀郎癡情感動,盡去昔謀。二人你愛我,我愛你,恨不能將兩個身子融化作一團。偶然想到未來的憂患,又樂極悲來,不可斷絕。末了再互相撫慰,盡量溫存憐惜,重複拭淚為歡。端的蕩氣迴腸,無限纏綿恩愛,比那真個銷魂還要甜蜜親愛得多。無奈時光易逝,歡娛苦短。瑤仙覺得已到時候,連番催起。蕭玉自然不捨,又知瑤仙已不會再加嗔怪,推說到時絳妹必要進房來催,她沒前來,可知尚早。只管賴在床上,緊摟瑤仙不肯起來。瑤仙實在也是又憐義愛,不捨分別。
  二人又恩愛了一陣,瑤仙方估計時久,不能再挨下去,忽聽絳雪在簾外咳嗽。蕭玉還在留戀,瑤仙無法,只得星波微睨,佯嗔道:「你又不聽我的話了麼?」蕭玉畢竟久受挾持,見她有了怒意,慌道:「好姊姊,莫生氣,我走就是。」瑤仙聽到「走」字,心裡一酸。又見他說完,放手欲起,仍是平日絲毫不敢和自己拂逆神情。忍不住挨向蕭玉身上,雙伸玉腕,緊緊摟定。邊親邊淒聲說道:「好弟弟,莫傷心,我還不一樣捨不得你?這是沒法的呀。但願皇天鑒憐,使我夫妻不問如何,將來仍得團圓吧。」說時,滿腔熱淚,奪眶而出,流了蕭玉一臉。重又歎道:「唉!照我們日後所行所為,只恐鬼物見嫉,天是不會垂憐的了。」蕭玉眼含痛淚,反手摟抱,正待慰解。絳雪在外說道:「姊姊,我已來了一會了,請和姊夫起來,說幾句話,走吧。」瑤仙聞言,料時不早,心中一驚,連忙鬆手掙脫蕭玉懷抱,略拭眼淚,由床上縱下地來,取鞋要穿。蕭玉也跟著坐起,見瑤仙坐在床邊,蹺起一隻俏生生的纖足。適才床上一滾,襪帶脫落,恰將足瞳露出,玉肌如雪,又白又嫩。不禁情動,覺著這雙香腳,尚未親熱撫愛,是個憾事。惟恐瑤仙又說他苦纏,連忙改坐為跪,先朝瑤仙扮個苦臉哀乞之容,然後俯身下去,將那一條軟玉捧將起來,先是連摸帶微聞,隨又朝她襪口露肉一段狂嗅不已。繼見瑤仙停手相待,任他愛玩,愈發心貪,又試探著想將素襪脫去。瑤仙見他太已情狂,不忍斥責,只得喊道:「絳妹進來吧,我下床了。」隨手一推,將腳奪過,朝蕭玉白了一眼,似笑似慍地低語道:「這大半夜還沒狂夠?天都什麼時候了?看爹爹這身衣服被你揉成什麼樣子?」同時絳雪也掀簾走進。蕭玉知道再鬧,恐要觸怒,只得穿鞋下床,自去椅上坐定。
  絳雪抱著蕭玉衣服走來,見蕭玉滿臉淚脂狼藉,目光注定瑤仙,如呆子一般。一身吉服滿是皺痕。瑤仙也是雲鬢蓬鬆,淚光瑩滑,脂粉零亂,皺紋滿衣。直似二人扭結著,打了一次長架神氣,暗中好笑。想起適才所聞情景,又代二人可憐可慘,眼睛一酸,幾乎落下淚來。瑤仙原不避她,便問:「妹子既然早來,天想快亮了吧?」絳雪道:「時候倒還不算很晚,但你必有話沒對姊夫說呢。」瑤仙聞言,略一尋思道:「妹子,你到這裡來,我有話說。」絳雪倏地面容一變,隨了過去。蕭玉見狀,暗忖:「她姊妹說話,此時怎還避我?」留心一查看,見瑤仙附著絳雪耳朵說了幾句話,絳雪始而搖頭,繼而耳語,意似不願。末了瑤仙面帶惶急,又拜了兩拜。絳雪方始有了允意,朝蕭玉瞟了一眼,又歎口氣。蕭玉先前不解,後見瑤仙不住萬福央告,從小自今,第一次看見她軟臉向人,才悟出瑤仙必是見兄弟不要絳雪為妻,憐她狐單,意欲二女同歸。暗忖:「姊姊對我恩情如海,怎還忍心再愛別人?何況她又一心戀著兄弟,此舉萬來不得。且裝不知,等將來姊姊對我提起,我再婉言相拒便了。」
  正在胡思亂想,瑤仙已把話說完,走過來說道:「天還尚早,玉弟吃點東西再走,我已請絳妹偏勞了。」絳雪又看了蕭玉一眼,轉身走出。蕭玉大喜,又想過去摟抱。瑤仙說道:「你這人怎這樣俗法?乖乖給我坐在那裡。」蕭玉央告道:「那麼我和姊姊都坐在床邊去吧。」瑤仙假怒作色道:「我偏不坐床邊。」說罷走了過來,推蕭玉道:「過去些,我還沒有地方坐呢。」蕭玉已知她怒是假的,連忙讓出一半椅子,二人並肩坐下。瑤仙道:「媽對爹常說:上床夫婦,下床君子。本來你此時該走,是我可憐你太不容易,和絳妹求說,留你稍坐一會,吃點東西,身上暖和些再走。你如像方才一樣胡鬧,我就生氣了。說點正經話多好。」蕭玉裝著委曲應了。瑤仙說道:「你莫和我做作,我此時為你,心比刀絞還要難受呢。」蕭玉驚問:「姊姊說不傷心,怎又傷心了?」瑤仙道:「不是傷心,是難受,這且不對你說。我來問你:明日該是起始復仇日子,雖不是當天行事,要在兩家葬母之後才行發難,事前總該有個打算。我知你已豁出一條命,但白送性命於事無濟,豈不更冤?你打什麼主意沒有?」蕭玉道:「昨晚為此我想了一夜,覺著人要捨命,事無不成,只有一樁難處。現在主意已經想好,但我不能先說。姊姊必須憐我,不要見怪,也必須依我的話做。總之事成,我必能脫身。不過姊姊、絳妹事前務要先逃。一則免我心懸姊姊,於事有礙;二則免你兩姊妹事後白白受害。」還要往下說時,瑤仙已明白他心意,不過身任其難,拚死行刺,卻放自己逃走,並非什麼好主意。笑說道:「你倒說得容易,果真你能近得人身也罷。告訴你,這個方法我們早已想過,只是萬般不得已的下策。須到萬般絕望,只殺老的一人,才拼這命呢。此刻還不到時候,千萬做它不得。我適才想,到底事緩易圖,到時看事行事的對,用不著先就愁煩。現和絳妹商定,改換前策。決計過了百期,商好步驟,出其不意,說下手就下手。橫豎我三人早晚死在一起,樂得快活一天算一天。明天你先不要來,等過破五或首七葬後,清弟必走,那時再想法時常聚首。一則你母親生你一場,也該盡點孝心;二則你也少受人一點唾罵;並且還可證實我對仇人日間所說的話,免去他的疑心,日後下手也較易些。你看如何?」
  蕭玉自是不願,方要開口,瑤仙微怒道:「你這人不知好歹,不是冒失,就是只圖眼前。本來為避仇敵和村人疑忌,今日一聚,便當與你疏遠。因為可憐你,推後了幾天。適才又向絳雪求說,拼著多受艱難,反正不要性命,下手日期既改在百期以後,還由你時常相聚,你偏連這個三幾天的分手都耐不得。絳妹為此還埋怨我對你情癡,恐怕難免將來誤事,倒落個兩頭不討好,真嘔人呢。」蕭玉慌道:「我又沒說不聽,姊姊錯怪我了。」瑤仙說道:「你那幾根腸子,我數都數得清,還看不出你的神氣?才一點也不錯怪你呢。既肯聽我,從此我在下手三日以前,決不再想傷心的事。只等你過了破五常來,只要不思邪,一切由你。總算報答對我的癡情,做鬼也心安些。就這機會,萬一能想法使清弟和絳妹這段姻緣成就,我就索性把他兩個撇開,否則萬無兩全之理。報仇之事,有我夫妻已足,但能少饒一個,總是好的。話卻要出喪以後得便再說,不可操切。清弟如再固執,絳妹雖是女流,剛烈更勝於我,便是清弟允婚,也只心上安樂,未必就此罷手。她叫你不要勉強清弟,便由於終不能長相愛好之故。再如不允,忿激之下,更是無法勸轉。適才看她神情,弄巧還會先我發難。為你這冤家,此後還得對她多留一點神呢。」蕭玉聽了,才知瑤仙適才和絳雪耳語,另有深意,益發刻骨淪肌,感激涕零。瑤仙又勸他,彼此心跡已明,此後好在心裡,不可過於輕狂。蕭玉把她愛若性命,敬如天人,一一應了。瑤仙見他果然不再亂動手腳,無形之中又加增了若干憐愛。一會,絳雪端著三份掛面進來,催著吃完。蕭玉受了瑤仙之教,知道絳雪不怎看得他起,不能再留。於萬般無奈之中,不等開口,起身告辭。瑤仙請絳雪收拾盤碗。待蕭玉穿好衣服斗篷,親自送出。到門口,又任他緊緊摟抱親了兩親,方始各自淒然分別。
  蕭玉別時雖然難受,走到路上,想起前事,恍如夢境,只覺心身康泰,無慮無優。到家天已快亮。輕輕掩進一看,兄弟正跪靈前,對著一盞昏燈默默誦經,尚且未睡。不禁重又激發天良,抱愧萬分,低聲喚道:「毛弟,我身墜情網,甘為罪人,實在對不起你這好兄弟。」蕭清如在平日,經此一言,早已感動。因日裡見他那等神情,全不以亡母為念,入晚便赴情人幽會,徹夜不歸,料定與瑤仙有了苟且。三奸同謀。禍發無日,萬難挽救,心已涼到極點。只當又是受人指教,軟語賣好,便作說客。自己本是睡了一覺起來,想借為亡母唸經乞福為名,以備抵擋他的絮絮不休,挨過破五,捨此他去。聞言不但沒覺出乃兄天良發現,反覺惶急,怕聽下文。故意念完一遍,才答話道:「我跪在神前許下心願,今晚為媽念完這一藏經。哥哥請先睡吧。」蕭玉聽了,越發慚愧,有心陪他同念,又覺不孝之罪已無可追,不是念這一夜經便能挽蓋,心也沉不下去。知道乃弟志誠心堅,說了必行,只得說道:「毛弟累了三天,早些念完進來睡吧。你該死的哥哥不陪你了。」蕭清也沒聽進耳去,含糊應了。
  弟兄二人同室異夢,各有各的心事,勉強挨過破五。到了頭七,崔、蕭兩家同時出殯,蕭逸親往照看,兩家子女各不免悲哭一番。等到安葬完畢,蕭逸便把蕭氏弟兄喚至面前,先訓勉幾句,教以此後如何為人。臨分手時,忽作不經意地對蕭清道:「清侄你年紀大幼,用功正緊之際,天性又厚,日內可搬到我家去住,免得孤淒傷心,耽誤進境吧。」郝潛夫在側,首先贊諾說:「清弟每日在家哭得可憐,好在都不在家裡做齋,索性今天搬去也好。」隨約了兩個同門弟兄,不由分說,拉了蕭清就去搬運鋪蓋和兵刃書籍。蕭玉自受二女指教,雖在意中,見乃弟對他避之惟恐不逞,看神情似早預定,別時只說了「哥哥保重」,全無留戀。想起眾叛親離,不以為人,又是傷心,又是氣忿。
  二女在葬場上盡哀盡禮,正眼也沒看蕭氏兄弟一下,做得極好。連蕭逸都幾乎覺得人言難憑,未必會步乃母后塵了。蕭清因郝潛夫和諸同門苦勸,依叔受業,又非遠離,永不相見,再加目睹乃兄種種倒行逆施之狀,為顧大局,自以潔身避禍為是。又見兄長自初三夜回來,直到出殯,都守在家中,同辦亡母身後,更不外出,神情也不似日前昏亂,也不再代絳雪說親,相待更是和善。以為乃兄受人愚弄,忽然悔悟,不禁又勾動手足之情,不捨棄之而去。繼一想:「本就不遠,天天都可相見。只要查出哥哥真個改好,索性和叔父求說,連他一齊搬過去,永離禍害,豈不更好?」遷居叔家,事已定局,想過也就拉倒。郝潛夫雖然就近,因防出事,不便托他查看。在蕭逸家中住了三日,每日歸視,蕭玉俱在讀書習武。成心隔上三日又往查看,仍未離開。蕭清問他:「怎不去向叔父求教。」蕭玉說:「叔父定信郝家小兒饞言。否則你也不會搬走。自來消謗莫如自修。自從毛弟一去,我十分愧悔發奮。好在郝老還講公道。我是想做出點樣子,等吹到叔父耳中去,連恨我的人都改了口氣,說我好時,我再往求他連我一起叫去,弟兄一同受業多好。這也是瑤仙表姊的好處。我實在愛她如命,她媽又曾許我。誰知母死傷心,立誓不嫁。我連求她三日,始而還存客氣,末一天竟下逐客之令,使我傷心已極。不信你問郝家小鬼,哪晚我不在此看書習武到深夜,幾曾離開過麼?」蕭清聞言,大為感動。私底下一問潛夫,潛夫冷笑答道:「你不用問,此人喪心病狂,無藥可醫了。」蕭清再三盤詰:「哥哥每夜出去也未?」潛夫答道:「每夜室中必有燈光和些似練武非練武的聲音,有時深更半夜還有,燈光也時有時無。天一黑老早關門,書聲經聲從未聽見。誰知道他鬧什把戲?」蕭清知他厭惡乃兄,不再夜出幽會情人,似可證實,也就不往下問。後來越想前情越覺可疑:「第二夜絳雪來喚,所說之言曾經暗中聽見,還要強制自己娶那賤婢,第三夜天亮回來,忽然改變,並還說明心事,要為二女報仇。說他悔悟還可,二女怎會和他決絕,誓死不嫁?他既從此灰心,怎口口聲聲又說瑤仙好呢?」話大難信,決計親往一探。因每日均有夜課,不能分身,這晚借口回家取課本,向蕭逸告假往取。蕭逸見室中無人,點了點頭歎道:「清侄,我知你心事。你天性真厚,潛夫昨日已和我說過。你去了徒自傷心,還有氣嘔,不要去了。」蕭清臉方一紅,蕭逸又說出一番活來。
  原來近日瑤仙也入了情魔,每晚蕭玉必往相聚。惟恐人知,絳雪出主意,每晚由絳雪前往李代桃僵,故意做出些燈光人影和腳步跳動之聲,直等天亮前蕭玉回家,絳雪才走。其實絳雪也有深心。知道蕭清友愛,又不放心他哥哥。村人俱恨蕭玉,只要看出他在家,不難瞞過,必不會入內相見。可是蕭清疑兄不在,早晚必乘夜查看諫勸;知兄在家,更少不了常來慰問。明知不是伴,無如愛之過深,只要能見到,說上些時的活,憑自己的口齒心思,未必無望;就不行,也死了這條心,到底還見著他一次。此一念癡情,每夜替人守空房,眼都望穿。蕭玉和瑤仙是情愛愈濃,愈憂異日一敗塗地,不可收拾。每聚必定盡情親愛,也必定痛哭幾場。蕭逸因二女裝得甚像,幾被瞞過。誰想門人慮禍,早在暗中查探,據實稟告。雖然三人知道私情洩露,至多略受羞辱,還可借此掩飾,無關緊要;心事卻關係太重,絲毫洩露不得。所以葬母以後,彼此暗中相戒,永不再提,防備周密,不但機密未洩,二人暗室無虧情況,反藉以露出。蕭逸聞報,又憐又恨,知道二人每聚必哭,情跡可疑。繼一想:「二人本來相愛,又有母命,樂得成全。即便畹秋遺意有甚奸謀,一墜情網,彼此都想顧全,互不捨情人送死,縱有逆謀,日久自消。反正小夫妻不會分開,管他則甚?」便把這情理暗中曉諭告密之人,堅囑不許張揚。他們本是夫妻,不過不該喪中私會。窺探陰私,不是正人君子所為。既未探出逆跡,就有也無能為,可由他自去,以後不再作窺探,違者處罰。眾門人知師父智勇雙全,所說也極有理,誰都害他不了。既是心念舊好,諸多回護,探了幾次,不過如此,也就不以為意。蕭逸只疑心瑤仙有詐,卻沒把絳雪放在心上,疏忽過去,以致鬧出不少事故。
  潛夫因師父不許再對人說,蕭清問他,也未明言。這時聽蕭逸一說真相,才知兄長實在非人。與人幽會無妨,照他那晚自言自語口氣,逆謀遲早發作。此事只自己一人知情,舉發吧,同胞骨肉,於心怎忍;不舉發,遲早禍發,萬一真個傷了叔父,如何是好?想來想去,只盼叔父所說二人為了情愛,不敢妄動,漸息逆謀,方是絕妙。此外,除了隨時隨地跟定叔父和諸弟妹,留心戒備,更無善策。這一來,反盼兄長和瑤仙情愛日厚,不但不想勸阻,連舊日的家都不再回去,免他見了內愧礙眼。
  於是苦了絳雪,每夜盼穿秋水,不見蕭清歸家,其勢又不能去尋他。由想成癡,癡極轉恨。忿激之下,自覺生趣毫無,有時賭氣不去。看了兩小夫妻人前人後,卿卿我我情景,雖然為樂不長,結果一樣傷心,到底人家你憐我愛,償了心願。自己能夠過這樣半天日子,當時死都不屈。相形之下,越發難堪。暗忖:「姊姊忽然把握不住,會把姊夫這樣的人愛如性命。近來日子越近,二人每一想到報仇的事就抱頭痛哭,大有怕死之意。自己承她母女視若姊妹骨肉一般,報仇二字,原本不在多人,反正活著無味,何不把這事一人承擔下來?事完給她開脫,作為替主報仇,與人無干。再罵上幾句因私情不憶母仇的話,以為證實,成就他們美滿姻緣,何苦非三人同死不可?」越想越激烈,勇氣驟增。決計照畹秋遺言,將所用之物暗中準備,即日乘機發難。瑤仙先對她還留神防範,日子一久,見毫無異狀,應用各物又在櫃中鎖著,算計她不用那兩樣東西無法下手,既未明索暗取,也就不以為意,疏懈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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