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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三回 斬孽龍 盜寶鼎湖峰 失天菉 腐心白水觀


  到了後半天,曼娘將三老的衣裳棺停運到山腳。曼娘恐抬棺的人看出死者身上傷痕,又去驚官動府,假說自己是外鄉人。因家中父母伯叔俱是保鏢的,客死此地,不想葬在這個山上,打算將屍骨運了回去。如今同來的幾個夥伴不在,想是到山中去搬取屍骨去了。你們且將棺木衣裳放在此地,連繩索全賣給我,等我們的人來了自己裝殮,省得再抬上去抬下來的,山高費事。說罷,待眾人放下,故意兩手抱著棺材一頭舉了起來,將三口棺木疊在一起。那棺木俱是上等木料,份量甚重,加上裡面墊底的石灰,少說也有二三百斤,曼娘抱著一頭舉起,沒有千斤神力,如何能辦到。再加曼娘腰佩長劍,滿口的江湖話。這些抬棺的人明知這單身女子形跡可疑,但是銀子適才業已付過,又見她面上帶著悲容,言談自如,給的繩索費用同酒錢甚多,便也不願多事,將信將疑,道謝而去。那所在離魏達住的崖洞還有半里多路,地方極為幽僻,往往終日不見人跡。曼娘站在高處,眼看眾人走遠,才縱將下來。先用雙手捧起一個運回崖洞,然後再來運第二個,不消一個時辰,已將三口棺木運完。然後將三個屍身一一裝殮起來。新愈之後,經了這一番勞頓,累得渾身是汗,實在支持不住,只得在三人停屍的鋪上躺下休息。起初魏達見曼娘一人勞累,於心不忍,幾次想掙扎起來幫忙,都被曼娘再三攔阻,還裝作生氣,才將他止住。魏達過意不去,說不盡的感激涕零,不知要如何報答曼娘才好。後來見曼娘累得躺倒,越發擔心著急不已。及至曼娘醒來,說是這一勞頓,出了一身大汗,倒覺身子輕鬆許多,魏達才放了心。二人又同時將應服的藥服了下去,略進一點吃的,分別睡去。直到第六七天上,魏達才得起床。從此一天比一天見好。
  經了這一次生死患難關頭,自然彼此情感日深,但魏達終覺不好意思向曼娘求婚。直到年底,他二人要一同將三老靈樞運回四川,起程之時,因孤男寡女路上不好稱呼,魏達尋思了好幾天,還怕惱了曼娘,只略用言語表示。曼娘早已心許,便示意應允。這才商量扶靈還鄉之後,再行合巹。回川以後,二人正式成了夫婦,愈加恩愛,曼娘當年便有了身孕。到了秋天,打開師父給的第二封柬帖一看,不但把前因後果說得詳詳細細,還說如果第一次將天靈子這段孽冤躲過,須要三年之後,才能遇見魏達成為夫婦,應在今年今日到鼎湖峰去取那下卷天書。這天書有一條妖龍看守,那妖龍雖是龍種,並不與常龍一樣,每隔三十年換一回皮才出洞一次,每次前後只有二月。平常潛伏峰頂鼎湖之內,有金篆符菉護體,再加它已有數千年道行,普通劍仙休想入湖一步。近六十年來,妖龍已不似昔年安分,每逢褪皮出世,時常下峰傷人,它的劫數就在這最近六十年中。這一次曼娘本可趁它褪皮之際,下手奪取天書,無奈曼娘如先和魏達成親,必然有孕,萬萬不能前去;否則即使勝得妖龍,也將天書污穢,字跡不顯,得了無用,還要上遭天戮。過了今年,那妖龍又須再待三十年才能出現,但是機緣已過去了,去了無益有損等語。曼娘看完,倒有一半不大明白。見柬帖語氣,明明師父好似說自己已與那個叫天靈子的有了沾染,但是自己和魏達成婚那晚上明明還是處女,好生不解。連魏達也覺因空師太柬帖說的與事實不符,不過曼娘有孕卻是事實。那鼎湖峰壁立千丈,魏達昔日也曾想上去幾次,俱未能夠。曼娘身孕臨盆在即,自是不便涉險,空可惜了一陣,也未將柬帖所留的話完全明白。直到曼娘臨產,生下魏青的父親魏荃,血光污穢了天靈子的法術,坐忘丹也失了效用,曼娘才依稀想起前事,又羞又氣,又急又可惜,恨不得一頭碰死。她也不瞞魏達,竟將前事告知。魏達不但不輕視她,反怕她想起難過,愈加著意安慰體貼,無微不至。夫婿多情與兒子幼小,真叫曼娘事已至此,求死不得。不過對於鼎湖天書還未死心。
  第二年曼娘身子恢復了康健,便和魏達商量,到鼎湖峰去盜那天書。魏達見因空師大柬帖預示先機全都應驗,知道徒勞跋涉,勸阻多次。曼娘執意不從。魏達強不過愛妻心意,只得雇好乳娘,將幼子托付給好友家中照料,夫妻二人同到鼎湖峰。費了若幹的事,才得上去。一看,不但風景靈秀,巖谷幽奇,面積也還不小。偏西南角上有一個百十畝方圓的大湖,清水綠波,碧沉沉望不到底。峰頂既高,天風冷冷。去時正值日麗天中,有時一陣風吹過,湖水起了一陣波紋,被日光一照,閃動起萬道金鱗,光華耀眼。再往四外一望,縉雲仙都近在咫尺,四圍都是群山環繞,若共拱揖。忽地峰半起了一層白雲,將峰身攔腰隔斷,登時群山盡失,只剩半截峰頭和遠近幾座山顛在雲海中浮沉,恍若海中島嶼一般。端的是蛟龍窟宅,仙靈往來之所。二人觀察了一會,湖水平蕩蕩的,一些動靜也沒有。知道湖水太深,下面必有泉眼,更不知妖龍潛伏何處。因見柬帖上說妖龍褪皮,為期約有兩月,如今在前幾天趕到,必然還未出來。柬帖上又說妖龍褪皮之前,須出湖曬太陽;褪皮之後,每晚到了子時,便如死去一般。與其冒昧涉險,不如尋個隱僻所在,等它自己上來,再行伺機下手。
  商量好了以後,便去尋覓存身崖洞,找了好幾處都不甚合意。末後又到一處,前面是一片密葉矮松,虯枝低極,如同龍蛇夭矯,盤屈地上,松林後面是一個小山崖。過了松林一看,崖前竟有兩座小洞,一東一南,相隔雖只二十幾丈,但是兩洞都甚隱蔽,站在洞前彼此不能相望。先到東洞一看,洞門上還有兩個古篆大字,可惜被天風侵蝕,已漶漫不可辨識了。入洞一看,裡面竟有蒲團丹灶之類,想以前定有人在此住過。正在驚奇,曼娘猛一退步,忽然一腳踏在一個東西上面,覺得軟軟的,如踏了一堆沙一般。回頭一看,不由失聲喊道:「怪事!」魏達聽到曼娘驚呼,順著她手指處一看,原來是一個道裝的死屍,想是年代多了,屍骨已被天風所化,變成灰質,所以曼娘腳踏上去覺得軟綿綿的。再一看他身上並無傷痕,只是頸間有一個大洞。雖不敢斷定是來此盜取天書被妖龍所害,但是這道人既能來此絕頂修道,定非常人,竟會暴死,其中必有緣故。鑒於道人前車,正有些覺得此洞不吉,忽然洞壁角處起了一陣陰風,吹得二人毛髮皆豎,隱約間似聞鬼哭。曼娘忙作準備時,那陰風只有一陣,並無什麼動靜。二人總覺這裡不是善地,決定另尋住所。憐那道人暴骨荒山,再一看洞底竟是土質,與其將他抬出掩埋,不如就將他埋葬原處。當下夫妻合作,就在道人身旁,用兵刃掘了一個深坑,將道人屍首葬好。然後再向南洞一看,雖然較東洞窄小,裡面空無所有,但是十分明亮,不似東洞陰森森的。便將攜來包裹打開,就洞中大石上鋪好。取出乾糧,取些泉水來飽餐一頓。又到湖邊望了一次,仍是一些動靜無有。二人迎著天風,憑臨絕巘,觀賞到天黑,才回洞就寢。到了半夜,曼娘正在半醒半睡之際,忽見一個紅臉道人朝她拜了幾拜。驚醒一看,已經不見。忙喊醒了魏達一問,也說夢中見著道人向他稱謝。二人歎息了一陣,猛想起這裡與妖龍窟穴相隔甚近,如何這般大意,竟一同熟睡起來?當下夫妻二人才商量:一個上半夜,一個下半夜,分班在洞口瞭望,以防不測。
  如此過了兩宿,均無動靜。到了第三日晚間,因為明日便是妖龍出湖之期,分外加了謹慎。魏達守上半夜,平安無事。到了下半夜,曼娘醒來,代魏達防守,一人在洞前徘徊。一輪半圓的明月,照在洞前松樹上面,虯影橫斜,松針滿地,天風吹袖,清光如水。遠遠聽到湖中水響,與松濤之聲交應,眼前景物分外顯得幽絕。正算計明日正午便是妖龍出湖之期,自己已是行年五十之人,雖然仗著丈夫家傳駐顏靈藥,平時照鏡,彼此互視,還如三十許人,只是僅保青春,到底難享修齡。倘能僥倖這一次得了天書,除卻妖龍,就此尋一座名山古洞,按照天書上修道之法,學古人劉樊合籍,葛鮑雙修,同參正果,也不枉辛苦一世。正在胡思亂想,忽見從仙都峰頂上飛起一道帶有青黃兩色的光華,如匹練一般,直向鼎湖峰這邊飛了上來。知道來了本領高強之人,不由大吃一驚。連忙進洞喊醒魏達,低聲說道:「你快起來,我們來了對頭了!」魏達聞言,忙隨曼娘出洞,伏在暗處一看,那道青黃色光華在鼎湖上面盤旋飛舞了一遍,倏地飛起,又投向別處,移時又復飛來。似這樣飛過了好幾次,好似也在尋找洞穴藏身一般。飛轉了一陣,越飛越近,末後竟往東洞內飛去。二人見他往面前松林內飛來時,俱捏了一把汗。及至見那道青黃光華並未發現自己,飛入東洞,不見出來,才略為放了一些心。曼娘道:「我自幼隨師父學劍,頗能分出劍光邪正。來人劍光青中帶黃,定非正派門下,而且他的功行很深,不是平常之輩。此番盜取天書,恐怕棘手。」說時好生難過。魏達便勸慰她道:「事已至此,莫如徑去和來人說明,彼此同謀合力,但能將書得到,大家一同享受,豈不是好?」曼娘道:「這個萬萬使不得!姑不論來人本領在你我二人之上,他不屑與我等合作,而且他還是異派門下,不講道理,萬一遭他之忌,反生不測。為今之計,只有各做各的,惟力是視,看各人仙緣如何。所幸我們藏在暗處,他注意鼎湖那面,一時不致覺察,說不定因禍得福,拾點便宜也未可料呢。」魏達素來聽曼娘的話,也就沒說什麼。
  二人不敢再睡,候到天明,還不見那道青黃光出來。二人吃飽了乾糧,伏在洞前僻靜處靜觀動靜。眼看快到午時,忽然天風大起,鼎湖那邊水聲響亮,遠遠望去,波濤上湧。二人見是時候了,恐怕失卻機會,也不顧眼前危險,逕自商量了一陣,由崖後叢林繞到鼎湖左面山崖上。剛剛尋了適當藏身之處,忽聽一聲破空聲音,那道青黃光華也從東洞飛到湖邊,光斂處現出一個道裝妖嬈女子。這時湖中如開了鍋的沸水一般,波濤大作,滿湖儘是斗大水泡滾滾不停。猛地嘩嘩連聲,湖水平空往正中集攏,拔起一根十餘丈的水柱,亮晶晶地映著日光,絢麗奪目。那根水柱起到半空,忽然停住,倏地往下一落,如同雪山崩倒,紛紛四散,水氣如同霧索輕絹一般,籠罩湖上。少時湖底又響了一陣,冒起了將才的水柱,一會又散落下來。如此三起三落,落一回,湖中便淺下去一兩丈,到最末一回,湖水竟然乾涸。猛聽道姑嬌叱一聲,手指處一道匹練般的青黃光華直射湖中。曼娘、魏達順那青黃光所到處一看,湖心一個巨穴金光閃閃,穴中盤石上面正盤踞著一個牛首鼉身、似龍非龍的怪物,長有十餘丈,身上俱是黑鱗,烏光映日。見青黃光到來,把嘴一揚,便吐出一團火球迎上前去。那道姑一見,收回青黃光,撥頭就跑。妖龍哪裡肯捨,身子微一屈伸之際,四腳騰空,直朝道姑追去,眼看追出去半里多路。那道姑猛地大喝道:「孽畜還不快將天書獻出,你回去已無路了!」說罷,又指揮劍光,上前與妖龍鬥在一起。斗了片時,那妖龍抵敵不過,回身便想往湖內逃走。那道姑也不迫趕,將頭一搖,長髮披散下來,口中唸唸有詞,將手往前一揚,立刻湖邊四圍起了一陣黃煙,直向妖龍捲來。那妖龍想是知道黃煙比劍光還要來得厲害,重又撥回頭向道姑撲去,與青黃光鬥在一起。由午初直鬥到西初,妖龍漸漸不支,猛地將身伏地,那團火球便化成萬道烈焰,將它身子護住。火光中只見那妖龍一陣搖擺,忽然怪叫了一聲,接著便聽軋軋作響。不多一會,火煙起處,皮鱗委地,一條無鱗白龍衝霄便起。那道姑見妖龍褪皮逃走,更不怠慢,右手起處,飛出兩道綠光,直朝妖龍頭上飛去。隨將左手一指,那道青黃光同時星馳電掣般飛將過去,圍著妖龍只一繞,便聽幾聲慘嘯過去,妖龍兩眼被道姑打瞎,再被劍光這一繞,登時腰斬兩截,從空中墜落地上。這一場人妖惡鬥,只看得曼娘夫妻驚心駭目,哪裡還敢起覬覦天書之想。那道姑斬罷妖龍,身劍合一,直往鼎湖心裡飛去。去了好一會,重又飛了上來,將手一招,收了湖上黃煙,怒氣沖沖指著毒龍頓了兩足。忽又低頭尋思了一陣,猛地走到妖龍跟前,將劍光一指,橫七豎八圍住妖龍身軀亂繞,只攪得血肉紛飛,攤滿了一地。那道姑又用身佩劍匣在妖龍血肉堆中亂攪,好似尋找什麼東西似的。直到天將近黑,月光上來,仍是一無所得,這才賭氣一頓足,破空而去。曼娘見道姑手下如此慘毒,暗幸沒有被她發現,滿以為天書已被旁人得去。
  道姑走後,夫妻二人垂頭喪氣走了出來,打算回到甫洞取了包裹,準備下山。因道姑已走,無須繞道,便從妖龍身旁走過。只見龍身已被道姑斬做一堆血肉,軟攤地上,只剩將才妖龍褪下的軀殼堆在旁邊,還如活的一般。曼娘好奇,近前一看,見那妖龍一顆牛頭,大如栲栳,鼉身四足,俱帶烏鱗,生得甚為長大兇猛。暗想著將才情形,要是沒有道姑,憑自己本領,也決非妖龍敵手。正在尋思,忽見月光底下有一線紅光閃動,仔細尋蹤查看,正在龍口中發出。連忙招呼魏達,夫妻合力將龍身掀開,便有一道金紅光彩直射到二人臉上。魏達往發光處一伸手,便摸出一個寬約三寸、長約七寸的玉匣來,上面還有符菉篆文,正是柬帖所說的玉匣天書。想必妖龍年久得道,這一次出洞褪皮,已將天書吞入腹內。適才因斗那道姑不過,便想將皮褪下,丟下天書逃走,以免敵人窮追。那道姑不曾覺察到此,只在湖中洞穴與妖龍肉身上找尋,在自費了一番氣力,白白傷害了妖龍性命,並不曾得到天書,反便宜了曼娘夫妻。曼娘不意而得,喜出望外。隨手將匣上符菉揭去,想打開玉匣觀看究竟。那符菉才揭起,便即自動化為一道紅光飛去。再看那玉匣,竟如天衣無縫,休想打開。一會工夫,忽聽湖中水響,到湖邊一看,湖水已漸漸湧起,回了原來位置。曼娘見玉匣上面金光四射,恐怕引外人覬覦,不敢大意。夫妻二人匆匆回了南洞,取了應用東西,忙即尋路下山。那山三面壁立,無可攀援,只有西面從下到上橫生著許多矮松籐蘿之類,上來容易,下去卻難。幸得二人早已準備退路,將預先備好的一張桐油布展開,用幾根鐵棍支好,再用強索捆紮一番,做成一把沒柄的傘蓋。夫妻二人各用雙手抓緊上面鐵棍,將必要的兵刃衣服紮在身上,天書藏在曼娘懷中,尋一塊突出的岩石,雙雙往下面便跳。那油傘藉著天風,撐得飽滿滿的,二人身子如凌雲一般,飄飄蕩蕩往下墜落。眼看離地兩三丈光景,彼此招呼一聲,看準落腳之處,將手一鬆,雙雙墜落地上。二人互相欣慰了一番,因時已深夜,想在仙都附近尋一崖洞棲身,稍微歇息,一早起程回川,再尋高人商量開匣之策。
  二人高高興興正往仙都峰腳走去,曼娘忽然低低一聲驚呼。魏達回頭看時,天都峰腳下,昨晚下半夜所看到的那道青黃光華,正像流星趕月一般,又飛回鼎湖峰去。曼娘急對魏達道:「這道姑去而回轉,必然想起忘了搜索妖龍軀殼。她這一回去原不要緊,可恨適才大意走得匆忙,沒有將龍殼還原,又不該將剩的乾糧同一些無用之物遺在峰頂,被她此去看破,必然跟蹤迫來。事在緊急,惟有先尋一僻靜地方躲避些時,等她走了再作計較。」二人正在尋覓適當藏身之處,那青黃光華又從鼎湖峰頂飛了下來。偏偏月色也有些昏暗,雖然曼娘夫妻本領高強,在這大敵當前,奔逃於危崖絕壑之間,既要防到後面敵人,又要查看前面路徑,未免有點手忙腳亂。二人一面往前覓路逃走,一面不時回顧,見那道青黃光華只管盤空飛繞,既不下落,也不飛走,看出是在尋找敵人去路的神情,不禁越發著急起來。所幸二人經行之處儘是些叢林密莽,南方天氣溫和,雖然時近中秋,草木尚未黃落,野麻灌木之類還在繁茂時期,高可齊人,不時又有山石掩蔽,並未被敵人覺察。眼看那道青黃光華在空中盤旋飛舞了一陣,有時竟飛離二人頭上不遠,倏地如隕星墜落一般,仍投向天都山西北方來路而去,轉瞬不見蹤跡。曼娘夫妻如釋重負。待了一會不見動靜,彼此一商量,覺得此間終非善地,仍以離去為佳。這時山上忽然起了一陣濃霧,刮起風來,大小山巒都看不見一些蹤影。一會風勢越大,吹得滿山樹林聲如潮湧,日影昏黃中,隱隱看出四外濃雲疾如奔馬,往天中聚集。頃刻之間,皓月潛形,眼前一片漆黑。二人知要變天,忙尋崖洞棲避時,忽見前面叢草中現出一道金光,將路徑照得十分清晰。曼娘仔細一看,那金光竟是從胸前玉匣上發出。起先急於逃走,並未覺察到。這時月黑天陰,所以光華越顯,不由又喜又急:喜的是天菉秘寶竟被自己唾手而得;驚的是強敵尚未走遠,前途吉凶難定,寶光外燭,恐怕勾起外人覬覦之心,前來奪取。知道貼身兩件衣服絕對遮蔽不住,便將魏達包裹打開,將玉匣取出,準備包得厚密一些,以免光華外露。誰知才一出懷,匣上金光便衝霄而起,照得身旁紅葉都起金霞,異彩眩目。曼娘慌不迭地忙將隨身衣服層層包好,又從魏達包裹裡取出衣服等物,嚴嚴密密包了有十幾層,細看毫無形跡,才得放心。
  剛剛扎捆停當,適才那道青黃光華又從天都山那邊飛起,這次不似適才在空中盤旋,竟直往曼娘夫婦存身方向飛來。曼娘著了慌,知道這次不易脫逃。猛想起適才取匣時,金光照處,曾見道旁有一崖洞,不如鑽進去躲避些時再說。忙亂中略估計了一下方向,拉了魏達,連跳帶躥,高一腳低一腳地朝那洞前縱去。所幸相隔不遠,快要到時,倏地天空一道電閃照將下來,照得路徑十分清晰。曼娘見那洞口不過三四尺方圓,洞外草泥夾雜,十分污穢,知是什麼狐豬之類的巢穴。事在危急,也顧不得什麼污穢,且避進去再說。招呼魏達將頭一低,一前一後,剛將身子鑽將進去,接著天上又是一道電閃斜射過來。二人目力本好,藉著電閃之光,見洞並不甚深,幸而裡面還高,可以站立。洞裡黑漆漆地伏著一堆東西,更猜不出是什麼野獸,或是什麼蟒蛇之類。曼娘怕驚動外面追來的敵人,不敢用自己飛劍防身。夫妻二人背靠背站好,魏達面沖那堆黑東西,將劍拔出,在黑暗中舞動,以防那東西衝將上來。劍剛出匣,便聽外面震天價一個大霹靂,山洞藏音,越震得人頭腦昏眩。接著又聽到洞角那堆黑東西爬動,魏達不知那東西深淺,劍舞越疾。猛覺劍尖上碰著那東西一下,便聽一聲怪叫,黑暗中一個黑影奪門而出。那東西剛才躥出洞去,便聽洞外一個女子聲音喝道:「好孽畜!」說罷,便見洞外一道青黃光華一閃。二人聽出是那道姑口音,俱都捏了一把汗。這時洞外雷聲大作,電光如金光亂閃。等了一會,不見動靜。曼娘首先掩到洞口,往洞外一看,不由大喜,忙喊魏達道:「敵人走了!」魏達也跟著出洞一看,外面大雨早下將起來,那道青黃光華已飛回東北方原路去了。二人猜那道姑必然住在附近山谷之中,越覺非離開此地不可,也不暇計及雨中山路行走不便,仍然鼓著勇氣尋路逃走。出去不遠,忽見前面有一團黑影,藉著閃電的光一照,原來是母牛般大的一隻黑山熊,業已腰斬兩截,死在地上。才想起適才定是道姑發現金光,追蹤到此,看見崖旁小洞起了疑心。恰遇見這只黑熊躥出,以為洞既小,又藏有野獸,不似有人居任;又因天黑雨大,無處尋蹤,才拿這黑熊出氣,悵恨而去。若非黑熊解圍,吉凶真難預定呢!
  二人慶幸了幾句,仍往前走。山路滑足,不時有山頂流泉沖足而過,好容易越過了天都峰西面。忽然風靜雨止,浮雲散盡,濃霧潛消,一輪半圓明月,仍舊高懸碧空,清光大放,照得滿山林拋清潤如洗。空山雨後,到處都是流泉,巖隙石縫中水聲淙淙,與深草裡的蟲嗚響成一片,分外顯得夜色清幽。直走到天將向明,才翻越完了崇岡,走上平地。二人還是足不停留,又趕了有三百餘里途程,日已中午,看見前面山坡下面有一座廟宇。二人昨晚被山雨淋得渾身通濕,所有衣服滿包著那部天書,不便取出更換,身上穿著濕衣疾行了幾百里地的山路,又受了風吹日曬,雖然有功夫的人身子結實,也覺得有點不大舒服。昨晚匆匆中又將帶的乾糧全部放在鼎湖峰上,一夜半天沒進飲食,覺著腹中飢渴,便想到廟中去借頓午齋。走到廟前一看,廟門上有一塊匾額,寫著「白水觀」三字,雖然牆粉剝落,氣勢甚為雄偉。二人明知這廟孤立山麓曠野,前不挨村,後不挨店,門前冷落,行跡可疑,仗著全身本領,自己是江湖上有名人物,至多遇見同道打個招呼,難不成還有什麼意外?便輕輕將廟門銅環叩了兩下。待了一會,呀的一聲,廟內走出一個小道童來。魏達說了來意。那小道童上下打量了二人兩眼,轉身就走。一會工夫,從殿內走出一個紅臉長鬚的道人,見了二人,施禮之後,便邀到雲房中去落座,一面命道童去準備茶水飯食。魏達見那道人雖然行動矯捷,身材奇偉,倒還看不出什麼異樣。坐定之後,魏達通了名姓。那道人笑道:「施主原來便是蜀東大俠魏英雄麼?這位女施主想便是當年岷山三女之一的賽飛瓊熊曼娘了。真是幸會得很!」魏達見道人知道自己來歷,頗為驚異,便答道:「愚夫婦多年業已隱姓埋名,還沒請教仙長法諱,怎生得知愚夫婦賤名?請道其詳。」那道人道:「二位施主名滿江湖,何人不知,豈足為奇?貧道昔年也與二位施主同道,專以除惡安良,盜富濟貧為事。三年前遇見家師坎離真人許元通點化,來此修道。俗家姓雷,名字不願提起,如今只用恩師賜名去惡二字。我見二位施主行色倉皇,衣履濕痕猶在,必是昨晚在山中遇雨奔馳了一夜。想二位施主都有驚人本領,難道還遇見什麼驚險不成?」魏達夫妻雖知雷去惡是峨眉門下,到底人心難測,不便說出真情。只說山中遇雨,忽然想起一件急事,須要趕到前途辦理等語,支吾過去。道人知他二人不願實說,也就沒有往下深問。一會酒飯端來,二人飽餐了一頓。彼此都是江湖上朋友,不便以銀錢相酬,只得道謝作別。臨行之時,道人對魏達道:「尊夫人晦色直透華蓋,但願是連夜奔走勞乏所致才好。萬一前途遇見凶險,遠不必說,如果鄰近,不妨仍回小觀暫住,不必客氣。」魏達、曼娘聞言,將信將疑,因見道人情詞誠懇,只得口中稱謝而去。
  走出去約十里來路,曼娘覺著內急,便叫魏達守在路側,尋了一個僻靜之所。剛剛蹲下解完了手,忽聽身旁樹林內有人說話,連忙將身站起,無心中側耳一聽,原來是一男一女。女的道:「你定說天書終要得而復失,失而又得,被眼前的一雙狗男女撿了便宜逃走,應在此刻得回。按你球象追尋,又一絲影蹤也沒有。」那男的笑道:「好人兒,你怎麼什麼事都猴急?我的晶球視影,幾時看錯過來?今早我同你重到昨晚放光之處,不是明明看見那土洞裡的男女腳印麼?昨晚已兩次被你心急錯過了機會,再要心急,天書就得不成了,你只依我的話,如得不回天書,你從今再不理我可好?」曼娘先聽那女的說話聲音,就覺耳熟。再一聽他二人所說的話,不由嚇得膽顫心驚。連忙屏氣凝神,輕悄悄繞道趕回魏達身邊,說道:「禍事到了,快走!」魏達見曼娘滿面驚慌,不及細問,連忙施展輕身功夫,放出日行千里的腳程,隨著曼娘就跑。走出去還沒有一箭之地,耳聽破空的聲音,面前兩道青黃光華一閃,現出一個道姑、一個紅衣蠻僧,攔住二人去路。道姑高聲喝道:「大膽狗男女!竟敢撿我的便宜,盜取天書。快將天書獻出,饒你們不死!」欲知天書果落於何人之手,容下回再為奉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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