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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花影當窗人未起 枝頭好鳥叫春晴


  二人見那賊上身黑衣做法極巧,內裡還有竹條鐵絲所製繃簧,逃時只將腰帶一解,把內中環腰的籐圈托向胸際,再將雙手一撐,便成了一柄傘環繞全身,無論多高,均可仗以飛落,隨同兩臂起落,還可凌空轉側,改變方向。先死壯漢胸前全中有毒箭。看那形勢,那賊好似剛由崖上飛落,瞥見下面有人順路追來,恐被看破,一箭射死。正想掩藏,二獅恰由側面冷不防猛撲過來,受了重傷,人卻未死。因那毒弩已被撲落,無法回手,只得乘隙竄往深草裡面藏起。後見二獅守候不去,人來越多,知難脫身,方始自殺。二人雖聽崖上兩壯士死前所聞,奸細共只四個,全數被殺,到底不大放心,且喜女兵一人未傷,隱聞馬蹄奔馳之聲隱隱隔山傳來,便令烏角用蘆笙通知各處守望,奸細已然殺死,暫歸原地,日夜小心守望,不可鬆懈;分人掩埋死屍,將奸細死屍帶回寨去;把眾女兵也召集一起,等後面馬群趕到,一同上馬,帶了二獅回轉。
  到了碧龍洲一看,只王翼、蘭花在平台上眺望,奸細殺人之事已早得知,正在憤怒談論。二人和眾女兵到了上面,鳳珠方由樓下走上,神色如常。二人也未想到別的,說完經過,便將帶回的一具賊屍,連同身上裝束和所用刀箭皮囊一齊交上。鳳珠一見,便認出那是昔年親手除去的食人蠻人中漏網餘孽。這類花狼蠻性最兇猛,又極殘忍,想是那年逃走的少年,本就記著昔年深仇,不知是何因緣,被老妖巫收作徒弟,學會一些邪法武功,比起本來更加凶狠。老妖巫再加以蠱惑,同惡相濟,甘為拚命,內中必還藏有隱情,所以不等落於人手便先自殺。身上除那可以變傘、凌空飛落的黑衣而外,還有好些奇奇怪怪的毒弩毒藥之類。皮囊共只兩個,裡面只有幾包不知用法的藥丸藥粉,和一面上畫妖符的竹牌、銅鐵環和數十枝蘆管,均極細小,長還不到半尺。另外一串紙也似薄的鐵片,黑白二色,上有洞眼,形如風車的葉,有的又像鳥羽。
  先不知是何用處,後來姬棠無意中用蘆管一吹,發出一種嘯聲,與前聞鬼嘯相似,忽然醒悟,忙將鐵片裝向蘆管後面,朝台下飛擲出去一試,竟和鬼嘯之聲一般無二,只是聲細而短,不能飛遠。仔細查看,管裡還藏有兩層機簧,銅膜甚薄,才知奸細用來惑亂人心的鬼嘯便是此物。方才不曾裝好,又不知它用法,所以發聲較低,不能曳空遠出。四人幾次試驗,後又加上一片鳥羽形的鐵葉,果能飛出三四丈,但比前聞仍差得多,料知手法還差。因其通體脆薄,落地便成粉碎,隨風刮走,看不出來,用意只在裝鬼嚇人,不易被人看破,所以尋它不著。又見四賊只有兩賊帶有皮囊和這類能發鬼嘯的響箭,料是為首的兩個,毒刀也只一柄,竹筒毒弩卻是每賊都有一份。內中一賊背上斜掛著三柄形如柳葉、長約二尺、寒光耀目、又薄又快的兵器,並未見他使用,人便墜崖而死。取下一試,並沒有毒,拿在手上又輕又薄,似不能當兵器使用,中間一段還有好些鋸齒,鋒利己極,只不知用法名字。
  王翼又由死賊黑衣夾層裡面搜出一張上有四個血手指印和一些形如符咒的厚布片。孟龍得信趕來,正在旁邊。一見,便認出是老妖巫的警急令符,那四個血手指印便是奸細出發前起誓時所留。旁邊符咒蠻文便是那四賊的姓名。經此一來,證明來賊果是四個,已全被殺。並還看出妖徒奉命之時立有毒誓,非但被擒以前必要自殺,連身邊所帶令符響箭、毒刀毒弩、各種傷毒解藥均要事前毀棄,不許落於人手。又試出那包藥粉能解奇毒,大有用處。因那刀箭太毒,中人見血,走出不滿十步,便要倒地身死,不敢拿人試驗,準備日內擒來野獸再說。
  商計定後,便將那些蘆管裝好鐵葉,分出大半,喊來幾個得力蠻人當面演習,再令拿了響箭向全山蠻人演習傳觀,告以真相,以後再聽鬼嘯,須朝發聲之處合圍追去,或是仔細查看,靜以觀變,先不要動。對那嘯聲去路無論遠近不要理睬。妖巫邪法全是騙人,手下妖徒多是花狼蠻,黑衣蒙面,裝成鬼怪,只要留神所發毒刀毒弩,別的不必驚疑。最好生擒一兩個,拷問真情虛實。如與相遇,不是萬分不已不可殺死,上來可先將手臂打斷,當時綁起。妖徒凶狡無比,更須防他自殺,或是向人暗算。就是擒到,也不可以稍微疏忽等語。這時對岸的人不知眾人演習奸細響箭,一聽洲上鬼嘯,雖然號燈未動,多半驚疑,紛紛命人來此探看。隔岸遙望,台上人多,並無異狀。正在張望,推出兩人過橋詢問,經四人一說方始瞭然,知道妖巫裝神弄鬼,無一是真,把才纔幾處鬼嘯、暗中殺人不見蹤跡好些驚疑之念一掃而光。再經傳說下去,越發心雄膽壯,加緊戒備不提。
  孟龍近來年老多病,見已無事,正要回轉,鳳珠忽道:「老妖巫實在萬惡,日裡派人來此恐嚇,又命四個妖徒偷偷掩來,惑亂人心,晴中兇殺,我料妖徒往來必有秘徑,也許與我內地相通,出口不在林內均未可知。此時妖巫必在老金牛寨和危崖下面,向眾好黨耀武揚威,亂吹大氣,送野豬去的人走得較慢,最快也要明早才與妖巫回信,將豬縋下。如我料得不差,就是妖徒身後無人跟來,日內必有同黨掩來窺探。可將今夜所殺四賊的頭斬下,命人連夜朝危崖入口送去,吩咐守望的人用細籐長竿把人頭挑掛崖口,令向好黨傳話,說奸細剛一入境便全殺死,就便把今夜殺賊之事和鬼嘯真相提前告知,連響箭一齊帶去,擇一隱僻的洞穴,當眾演習,只不可發聲大長,被崖下好黨聽去,使防守人早知虛偽,免蠻人無知,又怕神鬼,萬一老妖巫再用別的好謀邪法鬧鬼,他們一個疏忽又要上當。」
  孟龍領命剛走,王翼忽問:「叔婆既料奸細是由森林掩來,如何不將人頭掛在森林裡面?」鳳珠笑道:「本應掛在林外一帶示威,一則森林地方廣大,雖只兩條往來之路,但是邊界一帶有好幾面均可入林,我們不知奸細由何走出,萬一那條秘徑與我們內地相通,他覺我們不知細底,反生輕視。由明朝起你夫妻便應傳令,查看全山所有洞穴,和平日不去的隱秘之處。林內有無秘徑暫時無須搜索,過上幾日,等我和時二弟夫婦親往查看形勢之後再作打算。雖然昔年森林迷路、巧遇鬼頭蠻逃回的人是由林中走出,秘徑通路似應隱在森林之中,天下事好些出於意料,仔細一點要好得多。在未尋到秘徑以前,表面卻要裝著我們這面已知地理。早有防備,老妖巫這裡不曾來過,所派妖徒也是初次嘗試。她見全數落網,死得這快,定必驚疑,在未探明我們虛實以前,暫時決不敢於正眼相看。」
  「聽說妖巫雖極驕狂,性卻凶險多疑,善用詭計,能屈能伸,不似尋常蠻人凶巫一經失挫,便怒發如狂,專一拚命,不死不止。她一開頭便連遭失利,挫了銳氣,只管怒極切齒,下手必更慎重。來這四賊定是她手下最得力的妖徒,她見全數伏誅,無一生還,再聽守崖的人那樣說法,非但妖巫驚疑膽怯,便那許多好黨也必心寒畏懼。何況老金牛寨那般族人和我頗有感情,本就人心不附,經此一事更易搖動。此舉既可使妖巫丟人喪氣,又使好黨膽寒,暫時不敢發難,我們卻可乘此時機仔細準備,尋出那條通往平湖的秘徑,實是兩便。故此越快越好,人頭掛向森林,作用便差多了。」
  再興夫婦見鳳珠所說虛實兼用,深得兵法之妙,設想尤為周洋,日間風塵勞頓,才只半日休養,人便復原。這樣文武雙全的奇女子,始終那麼笑語從容,音聲清婉,好聽已極。再興固是心中佩服,越加敬愛;姬棠也覺對方文武雙全,美絕天人,自愧弗如,難怪丈夫顛倒,由不得也加了許多敬愛,更想親近。再看王翼就這個把時辰往返,彷彿變了神態,和風珠問答比起初見到時莊敬得多,稱呼也自改過,不似方才故意規避,當著蘭花什麼稱呼都不出口,一背蘭花便喊夫人,一雙色眼老釘在對方身上;以為方才走後王翼言行不檢,被蘭花說過幾句,心生警惕,假裝老
  實則王翼乘蘭花憑欄發令之際,以為蠻女都是風珠心腹,不會走口,色膽包身,先用巧言引逗,意圖勾引親近。鳳珠不理,誤當默許,剛把身子往前一湊,想拉鳳珠的手,一面口中低聲求告,說他事出不得已,平日如何相思。話才出口,猛黨風珠面色一沉,同時眼前寒光一閃,背上微微刺痛,兩支鋼矛已指向胸前。原來旁立四蠻女早經鳳珠密令,當時又得到暗示,見他人面獸心,言動無禮,各把刀矛拿起,兩個用矛尖指定前胸,相隔只有寸許,還未上身,後面兩個的刀尖業與肌膚相觸。王翼不料這等厲害,連忙低聲急呼:「叔婆饒我,下次不敢!」鳳珠低聲微笑道:「你既怕死,須知我非尋常女流,可以隨意受人欺侮。好了,在此多住幾日;不好,隨時均可離此他去。你當我只會寄人籬下,由你擺佈,不能自立,就想錯主意了。」說時將手微揮。
  四蠻女貌相英秀,本來目蘊威稜,一臉煞氣,前後四件刀矛指定王翼身上,鳳珠一舉手問便即刺下。這些女兵又都武勇非常,得有真傳,只知奉命而行,從不管什安危利害。見主人發令,方始撤退,仍和沒事人一般立在旁邊,一言不發。另外幾個隨同蘭花在前遙望,也同回身看見,走了過來,各以怒目相視,毫無驚疑之容。王翼深知這些女兵厲害,不由嚇出一身冷汗,方幸蘭花全神貫注前面,不曾看破。忽見麼桃不知何時轉過身來,正朝自己媚笑,料被看破,好生愁急,正打主意如何買動麼桃,不令蘭花知道。鳳珠便推有事,朝蘭花略一招呼,回轉房內。
  蘭花因當夜連接警報,崖口那面又有信號遠遠傳來,只管查看指揮,命將被殺的人掩埋,一面傳令,接到再興夫婦遇敵信號,速選勇士趕往接應,並未理會身後。王翼也不再顧羞恥,仗著蘭花信任,乘亂把麼桃暗中喊到一旁,低聲囑咐,說了幾句好話,麼桃笑諾而去,王翼才放了點心。本覺麼桃貌美聰明,善解人意,心生憐愛,這時見她媚笑嫣然,力說決不告知主人,越生好感不提。等到蘆笙停止,蘭花聞報事情已完,妖徒全被殺死,再興夫婦就回,心定回座,見鳳珠一去不回,正要命人往請,再興夫婦已帶蠻女趕回。王翼還恐鳳珠當人發作,心中打鼓,及見風珠到後說笑自如,若無其事,拿不準對方是什心意,自知欲速不達,仔細一想,便裝改悔,表面莊敬,言笑不拘,心中迷戀更甚。
  再興夫婦看出前後神態不同,並不知是碰了釘子,方才途中商量,王翼這等自私好色,就不闖禍,鳳珠也必離此他去。本打算到後由再興借題把王翼引開,苦口勸告,以免兩誤。見此形勢,只當有點明白,至少也是顧忌大多,不敢冒失,恐其誤會,話又不大好說,心想改日相機警告,也就聽之。再興夫婦這一往返,連同蘭花發令佈置,去了不少時候,月色早已偏西。鳳珠和眾人隨便吃了一點酒食,見眾蠻女均在一旁吃飽,忽然笑道:「天已離明不遠,大家為我忙了一日,我看樓上房均高大,每室至少可容十人居住,同來這些女兵都是我多年心腹,平日親如母女,不願離開。方纔我已看過,二弟房後還有兩三間空房,沒有住人,可否就令她們都住樓上。好在天氣暖和,竹樓乾淨,她們都帶有草蓆,行李已早帶來,均在樓上,當夜來不及,全打地鋪好了,明朝有事,大家早點睡吧。」
  蘭花笑答:「這座樓房本為叔婆避暑而建,可容一百多人,平台和底層還不在內。床鋪也都現成,方纔已命麼桃傳令準備。叔婆所見那三間空房,裡面堆的都是應用之物,如非我們四人同住樓上,各佔了幾間房子,再多一倍女兵也住得開。這樣稍微擠點,等過兩日無事之時,我再重新把房搬過,請叔婆住在後樓當中兩大間內,左右兩旁和前面均住女兵,這樣叔婆用人方便。萬一有什奸細,也無法走進。我們四人分居東西兩角,各佔一面,就不像今夜這樣散亂了。我想了好幾年,好容易把叔婆盼來,偏又遇雨受傷。剛剛傷好起身,打算飲酒賞月,暢談一夜,又有妖徒掃興。明夜月光恰是正圓,爹爹業已傳令,全山歡飲歌舞,為叔婆接風。新來這些女兵已辛苦了好幾天,叔婆傷後也須早睡,索性明日快樂一夜也好。只請叔婆明朝多睡些時,養好精神,到時高興一點。」
  鳳珠見她滿臉笑容,甚是親熱,不禁拉著蘭花的手笑道:「你真是個好女子,可惜……」蘭花忙回:「可惜什麼?」王、時、姬棠三人見鳳珠停口,不往下說,均知言中之意,方恐無意之間露出口風,王翼更是情急憂疑,鳳珠已接口笑道:「我是可惜你生長蠻荒,還嫌埋沒;但盼你夫妻恩愛,白頭到老,侄孫女婿以後對你越發情專愛重吧。」蘭花不知言中之意,笑答:「叔婆自然疼我,願我夫妻都好,我真不捨得離開你,再玩一會,吃點瓜果再睡可好?」鳳珠笑道:「癡女兒,天下沒有不散之局,我暫時又不會走,莫非你老守住我,還不睡麼?」再興聽出鳳珠大有不願在此久居之意,心方一急,蘭花已驚問道:「此言何意?莫非叔婆將來還要走麼?」鳳珠自知露出口風,從容笑答:「事難預料,我此時原無行意,萬一受了對頭逼迫,不走不行,又當如何?」蘭花氣道:「叔婆比我的娘還親,誰敢欺你,我便和他拚命。至於這裡的人都是一條心,對你只有忠心愛戴。妖巫仇敵任多厲害,除非能將我們殺光,決不容人傷你分毫,哪有此事?我們四人和全山的人不說,便是叔婆和同來女兵的本領也不是受人欺的,無論如何無此情理,叔婆太多慮了。」風珠笑答:「我隨便一說,何必認真。天已快亮,大家睡吧。」
  王翼看出鳳珠表面說笑,隱含悲憤,一時良心發現,也頗愧悔,接口說道:「叔婆不必生氣,我們以後必照你老人家的心意而行,決無一人敢於對你無禮。誰要敢於侵犯,便我無力報恩,蘭妹和二弟夫婦也決容他不得。」鳳珠知其借話示意,笑答:「侄孫婿你暫時自想得好,但我看透這般喪盡天良的無恥奸人,他們要有良心,也不會乘人於危,欺我這一個孤苦伶仃的薄命人了。幸我不是尋常婦女,同來女兵個個忠義,能共生死患難,無論對方勢力多大,即便同歸於盡,也不會落於人手。如其這類奸人不知悔禍,妄念難消,就難說了。人貴知機,重在自立,未來的事怎麼料得到呢?我今夜吃了兩杯急酒,隨便一說,並無成見,你們不要當真。我已有了倦意,大家都該安息,乘妖徒全殺,仇敵奸黨還未得信以前,就著你們接風盛意,全山同樂,大家暢飲,高興上一兩天也是好的。」說完起身。
  蘭花只當說的是奸黨敵人。鳳珠玉顏紅暈,又似有點醉意,也就不曾細問,大家同往樓下,將鳳珠送到房中,退將出來。空房已由蘭花派人和新來女兵把空房騰出,佈置停當,連那幾個受傷的女兵也同移居過來。二獅仍用鐵鏈鎖好,遷回山洞之內。四人分別查看過後,方才歸臥。再興初意,姬棠內性剛烈,用情太專,平日雖頗諒解自己苦心,山女性情難測,又都疑妒,知道自己癡愛鳳珠,難免怨望。鳳珠到後,恐其心中悲苦,因而懷恨,並生誤會,更恐鳳珠看破真情,還在擔心。不料見人之後,反比平日所說更好,雙方又極投機,彼此親熱,心更感動,越想越覺對她不起。剛一進房,便拉住姬棠的手,偎坐榻旁,低聲笑道:「棠妹,我真對你不起。想不到你對姊姊和我一樣忠心,我太感激你了。」
  姬棠早看出女兵臥房只有一牆之隔,日間夫妻密談已被聽去,鳳珠定必知道幾分,聞言,本想暗告再興留神,隔牆有耳,猛一轉念,故意笑道:「她是你最敬愛的人,又是那樣聰明美貌,待人寬厚,我當然對她敬愛親熱。實不相瞞,我因對你情癡太甚,因是名色夫妻,見你鍾情姊姊,人家一點不知你的心意,偏是那麼癡法,我用盡心思,不能挽回你的心志。起初數月也極悲苦,本來打算,我們雖是名色夫妻,既有夫妻之名,你便不能再與別人親近。心中癡愛,無法阻止,況又明言在先,不曾瞞我,更無話說。將來到了時機,只要把我丟下,去與別人相戀,不問明暗,就不傷你,也必和她拚個兩敗俱傷。沒想到你真是個癡情至性的好男子,為了事太艱險,恐誤人家,又因片面相思,對方另有情人,是你好友,不願奪人之愛,只管愛之入骨,非但沒有一毫邪念,並還不使知道,人卻終身愛護,歷久不變,另一面對我並不負心。雖因心中有人,成見難移,平日一樣愛護體貼,無微不至,雖無夫妻之實,比起那些專重色慾的尋常男女更好得多,日子一久,自然感動。」
  「本已心平氣和,就是一世名色夫妻,我也心甘。後再經你幾次明言心事,越發打消前念,哪怕你和姊姊成了夫妻,只不把我丟開,我便願意。誰知你雖不肯違背初心,勉強和我成婚,也更不肯負我,做那不端之事,言行始終如一。我以前本就覺著姊姊人好,彼時因有尊卑之分,我是山奴,她雖對我憐愛,我終不敢親近。今日成了平輩,經我仔細觀察,她非但智勇雙全,為人極好,單那容貌身材、絕代丰神便是少有,無論背影側面、言笑動作之微,無一不是好到極點。平日我看蘭姊和這裡幾個貌美的姊妹也全長得好看,等到今日和她對面一比,不知怎會相差天地,連我女子都是愛極,恨不能終日隨在她的身旁,不捨離開,何況興哥這樣多情的男子。我本不如遠甚,如何與人爭愛?最難得是,你一面對她愛護,不計安危,可是並未絲毫將我忘掉,這才明白你對她愛重,對我情深。」
  「可惜我兩姊妹都是命淺福薄。她身世孤苦,上來先嫁一個老蠻,為受對方恩義,境遇所迫,明非知心伴侶,不得不以身報德,所以丈夫死前,雖曾與人私通情愫,並無苟且異圖。夫死之後,滿擬可以稱心如願,偏又看錯了人,對方竟會忘恩負義,欺騙了她,於是把心傷透,將來不知如何結局。我又和你相逢恨晚,你的一個整心已被他人佔去。我早想過,假使你第一個遇見是我,必是人間最美滿的夫妻,她便天仙下凡,也決不會絲毫動念。如今你固自恨無福,又遇到我這個癡情女子,無法擺脫,你不肯辜負我的苦心,更不料形勢變化會像今日光景,更因姊姊先未有情於你,還有一個昧良的人在前,為了不願勉強求愛,愧對良友,再多上我這一人,才有今日之局。只管你想得開,有時到底也不免於苦痛。我料姊姊也因上來瞎了眼睛,今日雖得知你的癡情苦志,但已好些礙難,無可如何;加以刺激太深,心情悲苦,看那意思非但為你所感;對我也是極好,這才和我二人認成姊妹兄弟。她視你如弟,正和你把我認作妹子的心思大同小異,這才叫一報還一報呢。你不必多說好話來安慰我,真人裝不出假來。方纔你因要隨姊姊森林探路,不等開口,便先把我拉上。照你那樣說法,我已心滿意足。」
  再興見她笑語如珠,人更顯得溫柔嫵媚,心越憐愛。聽完,忽然驚道:「你從何處看出姊姊感動,知道我的心事?」姬棠附耳笑道,「你真呆子,真要由你表面看出,也不會對你那樣好了。」再興見這未幾句語聲極低,說完手朝隔壁一指,忽然醒悟,埋怨姬棠先怎不說,這一席話必又被隔壁蠻女偷聽了去,姬棠笑道:「照你這樣癡人,不讓姊姊知道也太冤枉。實不相瞞,我一遇機會還要當面和她說呢。」再興慌道:「此舉萬萬不可。」姬棠見他情急,笑說:「你可知姊姊非走不可麼?萬一事情發生,我夫妻去留作何打算,你說出來,我便不說。」再興附耳語道:「她能不走最好;否則,前途便是刀山,我也跟去。何況聽她口氣,此行心志與我相同,真要開闢出一片樂土,必可做出一番事業。休看事情艱險,比在這裡種種顧慮,不便放手,事業成就更大得多呢。」姬棠故意氣道:「你跟她走,我呢?」再興知她裝腔,隨手挽著纖腰,緊了一緊,笑道:「這還用說?你如非和我同心同志,永無他念,我也不會這樣說了。」姬棠改容笑道:「我想試你一試,不料被你問住,可見為人還是真誠的好。不必多言,人便相信。天已不早,你自在夢中去尋你的好姊姊,我也要回床睡了。」再興平日雖和姬棠分床而眠,這時為了雙方志同道合,無形中情愛越深,雖無別念,不知怎的不捨她走,情不自禁隨手一拉,便同臥倒,低聲笑說:「今生今世好姊姊不會要我,我雖愛極了她,從無此想,不必多心。天已快亮,我陪好妹妹同睡如何?」姬棠含笑不答,夫妻二人便並枕和衣而臥,稍微輕憐輕愛,談不幾句,便朦朧睡去。
  夫妻二人俱都勤於任事,能耐勞苦,雖因睡得太遲,昨夜搜索奸細奔馳了半夜,人已疲倦,但恐敵人陰毒變出非常,鳳珠傷病已好八九,全山正在準備接風歡宴,須要佈置,睡了不多一會,天剛亮透,再興先醒轉來。見姬棠和自己並頭而眠,耳鬢廝磨,相隔甚近,頭上秀髮仍是那麼整齊,好似昨夜不曾轉側,睡得十分安穩,知其全副心神均在自己身上,越想越感動。再聽樓窗外面花林之中嬌鳥噪晴,鳴聲細碎,如囀笙簧,四外靜悄悄的。初起來的朝陽由窗外射入,照在榻旁盆花上面,比起日中濃陰滿屋,花影當窗,別具一種清麗之趣。細看姬棠面上,好似朝霞映雪,珠輝玉潤,少女丰神,自然光艷。想起昨日前後所說,越想越覺她好,不忍驚醒。又知外面天晴,四面安靜,便在對面看了一陣。
  正想鳳珠將來應該作何打算,遙聽農歌之聲隱隱傳來,知道遠近男女蠻人已早去往田里耕作。正想輕輕起身,讓姬棠再睡一會,姬棠口角上雖然顯出一絲笑意,再興知她昨夜奔馳勞累,恐其驚醒,忙即停住,想等一會再起,姬棠忽然睜眼,嬌笑道:「興哥,你當我還未醒麼?外面農歌已起,人已早往田里耕種,天都什麼時候了,還不起來?我們田里的秧早已插好,水也戽好,只幫他們做點雜事,無什要緊。到底我們四個領頭的人,不應全都起晚。何況昨日鬧了一夜,蘭姊他們照例起遲。我們也不可弄成習慣。你既先醒,怎不喊我呢?」說時人已揭被而起。
  走到外屋一看,新來女兵只有四人,兩個守在鳳珠房外,兩個早將熱水和早上吃的東西準備停當,都是那麼健美靈慧,活潑天真,又都穿著鳳珠特製的蠻裝,兵刃暗器全身佩帶,只管英姿颯爽,又威武,又好看,動作卻極安詳穩練,不似蘭花手下那些女兵顯得武氣。探頭鳳珠房中一看,旁邊榻上臥有兩個女兵,也是兵器不曾離身,和衣而眠。下余三四十個均在五間後房未起。各人所睡床鋪連同枕席鋪蓋都是一色雪白,睡得極其安詳,無一轉動,知其久經訓練。先那四個必還不曾睡過,余均奉命養好精神,睡足起身,便向內一女兵低聲詢問,果然所料不差。照此形勢,不是鳳珠肯受對方欺騙,誰也莫想近身。
  方想告知再興往看,另一蠻女已將洗漱水與二人端來。姬棠笑道:「你們遠來是客,怎好勞動?我夫婦一向自己動手,業已做慣,還是我們自己來吧。」那蠻女名叫金花,是個什長,乃鳳珠得力心腹之一,笑答:「時二爺和二娘是我主人兄弟姊妹,理應服侍,無須客氣。再等片刻她們也該醒了。」二人洗漱完畢,金花又將鳳珠自帶的飲食端來,二人推謝不掉,拉她同吃。金花笑答:「主人也常和我們同吃,親如母女。不過我們這般姊妹照例飲食都在一起,我四人等少時人起便睡,方纔已吃過了。這些都是以前走山寨的漢客,知道主人喜吃家鄉口味,特由四川、雲南各處漢城之中帶來。此行帶有不少,我們都會仿製,有的比它更好,二娘隨意吃吧。」二人正吃之間,忽一蠻女來說:「主人已醒,正在練功,又因昨夜大家睡晚,不許驚動,叫我四人先睡,中午再起呢。」金花忙即趕去。
  再興無意之中探頭外望,見洲前蠻人均在田里插秧,相隔頗遠。雨後湖光山色甚是鮮明,洲前一帶到處平疇沃野,農歌相答,隱隱傳來。這幅天然圖畫多麼高的丹青妙手也畫不出,方喊:「棠妹你看,外面風景多好!姊姊早上還要練功,聽意思不會見人。再說大哥未起,恐他多心,索性我們先去各處看上一遍,回來正好。」姬棠瞥見獅洞那面有兩條人影一閃,定睛一看,正是王翼同了蠻女麼桃,好似二人先曾抱在一起,手剛鬆開,往林內走出,手中還拿有鐵叉牛肉之類,似往喂獅回轉,便告再興令看。再興笑說:「大哥便是無良,何致這樣下流?蘭姊對他那樣恩愛,如何又去勾引蠻女?」
  姬棠聞言氣道:「可知你那大哥還是人呢!就算方才眼花,就是眼前和麼桃這樣親熱神氣,不可疑麼?我只奇怪,他向來只一晚睡,決不早起,今計為何起得這早?就是想起二獅昨夜有功,想要犒勞,不是沒有專人餵養,要他早起作什?麼桃雖只十五六歲,蠻俗早婚,情竇已開,近來人更輕佻,又喜多事討好,人更靈巧。以前大哥雖誇她聰明忠心,從未和她說笑,忽然有此舉動,好些可疑。莫要為了姊姊不肯理他,打算勾結麼桃,有什用意吧?」再興方答:「大哥人並不壞,只是好色太甚,自私心重,不知利害。對於姊姊至多不知愧悔,還想勾引,如說恩將仇報,尚不致於如此昧良。再說別的也辦不到,棠妹因他負心,懷有成見,容易疑心罷了。」話未說完,忽聽身後有人冷笑,回顧正是金花。姬棠料有原因,四蠻女守夜未睡,王翼有什陰謀必被看出。正要設詞探詢,王翼已和麼桃分開,由林中穿出,走上樓來。要知以後驚險緊張情節,且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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