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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刻骨相思誰與訴 連床賴有素心人


  前文時再興正和蠻王孟雄寡妻牛鳳珠在竹樓上觀看王翼與鳳珠所寫情書,才知王翼一味自私,雖然娶了小金牛寨蠻人孟龍之女蘭花為妻,夫妻之情也頗恩愛,對於鳳珠仍是戀戀不捨;又無一定主意,心存妄念,非但不肯把娶妻之事告知鳳珠,使其斷念,反而寫上許多情書,意圖求愛;又欺蘭花對他信任,不會寫信,暗用心機,兩頭欺騙。鳳珠誤信王翼對她情深,夫死之後,犯著奇險趕來相會,眼見對方娶妻生子,方始醒悟。自己乃王翼情同骨肉的患難至交,也只知他惟恐鳳珠得信傷心,遲疑不決,並沒想到這樣忘恩負義,屢次通信都是表面背人商量,卻在暗中將信換去。因覺自己終身不娶,姬棠只是名色夫妻,萬一將來機緣湊巧,鳳珠為癡情所感,移愛自己,並還生出妒念,有時信上隱有好些離間之意。照此存心,對於鳳珠固是辜恩薄情,便對自己也實大失朋友義氣。
  看完之後,先頗氣憤,後來一想,也就把氣平了下去。原來再興對鳳珠雖是一見傾心,夢魂顛倒,只為羅敷有夫,事大艱危,不能以怨報德,誤己誤人,愛之反以害之;又覺此女鍾情王翼,對於自己只是一個同種族的投機朋友,並未有什情愛,片面相思非但無趣,再要引起好友誤會,豈不冤枉?男女情愛必須彼此自願,意志相同,不可絲毫勉強,更不應奪人之愛以為己有。雖是人間絕色,人也聰明智勇,溫柔靜好,到底平日享受過於豪侈,不免染有習氣,就是有情於我,也未必能夠和我心志相同,勤苦力作,助我成就事業,完遂平日心願,何況又是蠻王之妻,許多顧忌。孟雄雖然年老,對於鳳珠卻是情深愛重,體貼入微,又有救命深恩,以前夫妻也頗和好,何故拆散人的夫妻!蠻人情熱,如有變故,必以死力相拼,對方那大勢力,自己和王翼固不免於身敗名裂,風珠也必受到慘害,於勢既所不能,也大問心不過。無奈自從相見以來,此女的萬方儀態便橫亙胸頭,丟她不下;又感激她窮途援手,救命之恩刻骨銘心,無法化解。
  夫妻之愛首重專一,自知情癡大甚,再娶別人,定必顧此憶彼,不能忘情。像這樣溫柔美貌的絕色佳人,休說身居蠻荒流亡難返,便是回轉故鄉,也決不會再遇得到第二個。我既打算以畢生心力在蠻煙瘴雨之鄉開闢出一片桃源樂土,使大眾蠻人化去凶野之性,專以耕獵采荒自給,化除種族私見,連生帶熟(未開化的蠻人與通曉漢俗語言的各種蠻人)合成一起,將那些專吃蠻人的惡霸好商除去,不再受人壓搾欺凌、殘殺搶奪,除用山中土產獸皮、藥材、金沙之類互相公平交易而外,誰也不許動蠻行兇、隱伏森林密菁之中殺人越貨,使漢蠻仇恨越積越深,彼此不利;一面教以語言文字,興建田園房舍,以備收納中土窮苦人民,以及受那貪官污吏、惡霸豪紳陷害逃亡的正人義士。似此艱巨事業想要辦成,不知要費多少心血人力,不應為一女子沮了志氣,這才決計終身不娶。對於鳳珠只是暗中癡愛,表面卻不令其絲毫露出。萬一機緣湊巧,蠻王老死,無論嫁與不嫁,能在自己盡心盡力愛護之中時常相見,於願已足。
  後來小金牛寨避禍,王翼為了鳳珠之事背人密商,再興本心也願二人將來結為夫婦,但要候到蠻王老死之後,不願二人為此犯險受害,同遭慘禍。受人之德,謀人之妻,於理也實不合,力勸王翼或去或留,要有決斷。寡婦再嫁原合情理,如其情深愛重,心志堅定,便應離開小金牛寨,憑自身之力拼受苦難,謀生自給,一面相機結納別族蠻人,另覓樂土,開闢土地,時機一至,自然水到渠成。既不計較艱危辛苦,也不再問對方年齡老少,仗著年輕,守她到底,真能有此毅力勇氣,自己情願終身相隨,助其成功;否則便應明言相告,使鳳珠灰心斷念,決不可藕斷絲連,因而兩誤。不料王翼始終委決不下,恨不能一箭雙鵰才對心思。照著當地蠻俗勢所不能,何況一是蠻王之妻,事屬萬難;一是蠻人之女,情熱如火,已成全寨之主,執掌生殺大權。稍一疏忽,大錯立成。幾次婉言相勸,痛陳利害,王翼非但不聽,反以巧言哄騙。
  再興偏又遇到姬棠這樣一個貌美溫柔而又一往情深的蠻女,人非太上,不能忘情,長年相處,同居一室,日常看到對方那樣深情苦戀,身世又是那麼孤苦伶懷,早由同情生出憐愛。任換何人早已搖動,只為再興心志堅定、言行如一,一經出口,永無更改。雖覺姬棠溫柔美慧,對於鳳珠仍是念念不忘,始終不肯拋棄成見。初到碧龍洲時,想起鳳珠臨別時曾有明年來此避暑之言,日常盼望。不料蠻王孟雄被蠻人暗算,重傷殘廢,鳳珠日夜服侍,不能踐約。想起盂雄雖老,體質強健,暫時決不致死,這片面相思的意中人不知何年何月才得相見,心便愁悶。平日再興耕作甚勤,起居游息均有定時。每當耕獵歸來,必借倚枕假眠,思念鳳珠;幾乎成了習慣。
  雖只懷念心上人的一顰一笑,並無邪念,日子一久,姬棠見他每日飯後必要閉目靜思,面容時喜時愁,有時並還口角微動,彷彿與人說話神氣,幾經細心觀察,終於看破,知為鳳珠而發,恐其日久成了心疾,又是傷心,又是愁慮,便乘再興高興頭上婉言相勸,暗中點醒。最後淒然說道:「興哥,我雖對你情愛專一,照我當初打算,我已答應在先,做你一世名色夫妻也是心甘願意,如其背約要娶別人,我雖不會傷你,必與此女同歸於盡。今已被你至情感動,知你苦志難移,癡心太甚,我又愛你不過,情願收回前言,只不棄我如遺,萬一將來機緣湊巧,你愛那人能如你意,或明或暗俱都由你,我決不存他念。照你這樣朝思暮想,夢魂顛倒,人家連影子都不知道,非但冤枉,人還必要受傷。我為此事痛心愁急已非一日,情願捨了自己,到時助你成功,只請寬心保重,不要過分相思,便算可憐我這薄命人對你一番癡心了。」
  再興見她話未說完,兩行清淚已奪眶而出,無窮幽怨自然流露,哀艷欲絕;知她情深愛重,情願對守一世,性命不要都可,決不容再有別戀;為恐自己相思成疾,竟自忍痛犧牲,收回前言,越發感激她的情義,心中老大不忍,忙將姬棠的手握住,溫言勸道:「好妹妹,不要傷心,你看錯我的人了。我愛那人,你原知道,我也決不瞞你。但我幼遭孤露,受盡艱難辛苦,如今逃亡在此蠻荒異域,雖然歸已無家,因是從小在窮困中長大,對於那些貧苦無告的善良人民具有無限同情之念。未遭大難以前,便胸懷大志,明知人窮力弱,又無多少知己同道,仍想城市之中有那些貪官、惡紳欺壓,我既無功名,又無財產,決難有所施為。邊疆一帶深山之中土地甚多,只有恆心毅力,不畏艱苦危險,因己及人,由少而多,照我平日所說,開荒闢土,先聯合各族蠻人,教以語言文字、耕織之法,逐漸推廣,早晚終能完我心願。」
  「人有一分精神,才有一分事業,除日常練武打熬精力以備應用而外,對於身體也頗愛惜。我雖愛極那人,但與常人專重情慾、只是美色便想佔為己有者大不相同。休看我每日相思,幾成常例,但我耕作起居、讀書練武均有定時,不過每日飯後把昔年初見、日常相對言笑直到別時光景舊夢重溫,回憶一遍。此生既無同夢之想,人又不知何時才能見到,借這片刻尋思引為自慰,至多盞茶光景。一到有事之時我便丟開,始終未生一毫別念,決不至於害及心身,更不會妨我事業。至於你我情義只有日益深厚,常覺對你不起,為了自來力主一夫一妻,情愛專一,因覺那人聲音笑貌深印心頭,決丟不開,我和棠妹只做名色夫妻,不肯化除成見,便由於此。如其照你方纔所說,以我智力強毅,早晚終能守到時機,但是這麼一來,休說與我平日心志不符,而你對我這樣深情熱愛,我卻別戀他人,休說負心背義對你不起,便對那人也是有違初心,焉有此理!好妹妹只管放心,我對她固然愛到極點,對你情義更深,只恨我生具特性,成見難移,無可奈何而已。」
  姬棠聞言,反倒化悲為喜,緊握再興雙手,悲喜交集道:「興哥,像你這樣男子真太好了。別的話我也不說,我已知你心意,雖然愛你太深,就是方纔之言由於關心過切,我此時心情太亂,到時如何還拿不準。但對你愛那人,無論如何也決不會再有絲毫惡意;何況是你片面相思,人家還不知道呢。」再興知她為人外和內剛,表面溫婉,性情強烈,自己對於鳳珠固然從無邪念,她也深信不疑,真要有什舉動被她看破,定必以死相拼,或是自殺了事。前因鳳珠要來避暑,想起女子善懷,越是情癡愛重,越是多疑多妒。自己愛極鳳珠,日常相見只管克制情感,含而不露,姬棠心有成見,仍必難免誤會,每一想起,還在疑慮,難得這等說法,立時乘機把自己心意仔細分說出來。姬棠始終目注再興,脈脈含情,微笑不答。
  第二日天降大雨,再興正在尋思出神,忽聽鳳珠單身趕到,便疑老金牛寨發生變故。見面一談,果然變出非常。午睡醒後又被鳳珠請去,看完王翼書信,心想多年好友,他雖無情,我不可以無義,正在強捺憤怒,自行寬解,忽見幾個女蠻兵同了蠻女麼桃相繼走進,王翼、蘭花、姬棠同時回轉,已快走到。不知鳳珠心腹女兵早將他夫妻背後之言聽去。正要迎出,鳳珠已將那些情書從容藏好,搖手示意,不令起立,一面仍與從容說笑。先進來的幾個女兵也各整理房中花草,做些雜事,彷彿先在房中不曾離開神氣。再興見狀,忽然有些醒悟,方想此女真個機警沉穩。王翼等三人已走了進來,鳳珠因是尊長,人又剛好,只微笑把手一抬,令眾同坐,暗中留神查看,見姬棠進門朝自己招呼了一聲,便和再興同坐旁邊竹椅之上,雙方神情親密,自然流露。再看王翼也和蘭花做了一對,坐在身旁不遠籐榻之上,口中說笑,目光不時偷看自己,和那年遇見不久,雙方發生情愫,當人以眉目示意一般光景,心雖恨極,表面仍是說笑從容,有問必答。
  鳳珠美艷入骨,容光照人,隨便言笑動作之間,均具無限丰神,再要稍微給對方一點詞色,便由不得使人心情陶醉,彷彿她那一雙淨如澄波的媚目藏有極大魅力,使人不敢逼視。何況王翼本極迷戀的人,久別重逢,見她連經患難,長途風塵,雖然玉容清減,比那年初見時消瘦了兩分,滿屋花影、明燈之下,越覺人面花光互相輝映,美到極點。起初還恐自己負心薄倖,又不該想盡方法騙她,對方滿腹悲憤,決所不免;哪知從見面起始終神態從容,沒有一點表示。只初來暈倒,彷彿為已而發,後來談到老王身死,連受好人暗算,歷盡艱危,稍微流淚悲感而外,不久便復原狀。此時對面仍和以前一樣,若無其事,色令智昏,不知鳳珠心已傷透。蘭花又感激鳳珠以前愛護她父女的恩義,知她最愛鮮花,所居又是竹樓,房中本就陳列著不少當地特產的各種鮮花香草,蘭花再一刻意求工,細心佈置,方圓六七丈一間大樓房幾乎點綴成了一座花宮。滿屋花影離披,香光浮動,當中本懸有十來盞紗燈,鳳珠又穿著一身素白,霧毅冰紈,鎬衣如雪,吃四壁千百朵各色奇花異草一陪襯,越覺儀態萬方,美若天人。
  蘭花、姬棠並非不美,平日看去也覺佳麗難得,燕瘦環肥,各有各的好處。此時同在一起,不知怎的,二女竟被鳳珠比了下去,彷彿一是明珠美玉,國色天香,清麗出塵,容光獨艷;一是閒花小草,俗粉庸脂,非不好看,只是比較不得。像姬棠那樣其人如玉,脂粉不施,自然娟秀,人又端靜安詳,音聲溫婉,雖無風珠那樣絕代容華,還似空谷芳蘭,自然幽麗,晴雪梅花,凌寒獨秀,別具一種高潔之致。蘭花卻是夭桃秋李,只管熱情奔放,濃艷非常,毫不耐人尋味,和風珠一比,固有天地之分,便較姬棠也有雅俗之別。
  人情都是隔鍋香,老婆總是別人的好。王翼此時癡心未死,妄念又生,對於鳳珠由不得越看越愛,以為風珠漢人,不比蠻女,三妻四妾人之常情,也許對於自己鍾情太深,只管心中氣苦,並未忘情。何況前娶蘭花為勢所迫,出於不得已,只要日後設法私見,把以前為難經過向其說明,再賠一點小心,十九能得原諒。這等絕色佳人,休說二女同歸,便得一夕之歡,也不虛生一世。只是蘭花情熱心專,休看夫妻情好,如知別有所愛,決不甘休;又是本山之主,威權極重,平日夫妻恩愛,形影不離,休說背人密語,暗地幽會,便想稍通情侯也難辦到。人又聰明機警,私情一洩,恩愛夫妻立時變成冤家,闖出禍來,如何是好?越想越覺可慮,但又不捨鳳珠。
  正在左思右想,心亂如麻,姬棠早看出他和再興完全不同。一個只管愛極鳳珠,情癡更甚,目光也常注定在對方身上,但是言笑從容,對於自己仍和平日一樣,神情親切,未改常度。彷彿對方是個情分極深的至交老友,久別重逢,雖然愛護關心到了極點,只是至情自然流露,沒有一點矜持做作神氣。王翼卻是不然,一面偷窺鳳珠,目光不正,一面卻又防人看破,故意想了許多不相干的話和蘭花說笑,假裝親熱,顧了那頭顧不了這頭,往往語無倫次,答非所問。面上常帶笑容,神色卻是陰晴不定,心中有事,一望而知。蘭花對丈夫情厚,正將桌上鮮果用刀削了遞與王翼去吃,一點不曾理會。鳳珠一面用銀叉挑著蠻女所削鳳梨從容咬吃,一面隨眾說笑,先後朝王翼只看了兩眼,目光便轉向別處,知其痛心已極。姬棠暗忖:像王大哥這樣男子真個該死,看他神情恐還一廂情願,未必知道人家心已傷透,還在妄想勾引。以後日常相聚,早晚被他闖出禍來。此人死不足惜,鳳珠好好一個美貌聰明的女子,休說丈夫,連我都是越看越愛,如為此人所累,一同受害,豈不冤枉!
  心正尋思,見王翼忽然面現愁容,裝著一臉假笑,一言不發,蘭花削的鳳梨業已裝了半盆,王翼一片還未吃完,忍不住笑道:「蘭姊不要削了,大哥因妖巫來犯,正想心事,無心吃呢。我們都受過夫人好處,王大哥更有救命之恩,無論如何也須以全力相助,不令好人傷她毫髮。休說別的,如因我們照顧不到,稍微疏忽,使夫人稍受虛驚,也問心不過呢!」王翼聽出姬棠語帶雙關,暗中點醒,想起蘭花情熱,人又剛猛,不禁心驚,嚇了一跳,忙答:「我們只顧閒談,還忘了向夫人稟告妖巫之事呢。」原來王翼先恐鳳珠得信憂急,意欲把妖巫警告暫時隱起,等想好主意再說。蘭花。姬棠也覺風珠傷病未癒,事已至此,只有全力防禦,設法除此一害。說了徒亂人意,使多憂急並無用處,已然說好暫時不談,只向鳳珠稍微提了幾句,底下都是隨便說笑。及聽王翼這麼一說,均覺奇怪,只得說了出來。
  其實麼桃口快,鳳珠早已得信,深知老妖巫的厲害。先頗驚慌愁急,繼一想,王翼如此負心,此後孤苦伶訂,無家可歸,活在世上也無什麼意思。好在這裡有危崖森林之險,妖巫雖極凶毒,所習都是幻術障眼法兒,只能愚弄無知蠻人,並無實效。已被姬棠說破,蠻人不再信畏,就由森林之中暗中掩來,想要害人也非容易。事情還早,樂得借此試探孟龍父女和王、時二人對我真意,好了暫且寄居,相機行事,到時再說。否則,自己還有四五十個女蠻兵,都是從小相從,能共患難生死的心腹;便是本山許多犯罪的蠻人至少也有一半受過我的恩惠,都是勇猛心直,無德不報。森林之中地方廣大,當中一片雖被密林和各種奇險隔斷,只要不畏艱險,並非不可通行。
  前聽丈夫說道,只要有人將中部一帶天險隔斷衝破,便到森林中心,惡鬼峽左近、平湖旁邊疏林之中。這方圓千百里的前古森林只此中心一片高原可透天光,水秀山清,風景極好。可惜四圍地勢奇險無比,無論何方入林均難走到。由前山口進去,更有浮沙火石、毒蟲猛獸之危。因此這多年來,由前山人口那幾家結隊采荒的上豪費盡心力,至多走到離湖五十里的紅蛇溝為止,從無一人深入。由小金牛寨高崖這面穿越過去,路近得多,中間雖有數十里的密林阻隔,內藏各種毒蛇猛獸、飛蟲惡蟻,步步皆是危機,通行也非容易,但是人力還可克服;不似前山口那兩條路簡直無法通行,一個不巧遇到浮沙火石,或是古木自焚、毒瘴暴發,去的人都要死絕,不能生還。據說林外還有兩條秘徑深藏林中山腹之內,如能尋到人口,更是平安容易。當小金牛寨未發現時,曾有本族中十幾個壯士奉命采荒,在森林中迷路,無意之間發現秘徑,居然穿通出去,到了湖旁,得到許多珍貴藥材、大量金沙,歸途不知因何中毒,勉強回到原地,一出森林,人已傷亡殆盡。只剩一人剛剛說完前事,便毒發身死,詳細走法和那兩面人口藏在何處也未明言。惡鬼峽和平湖的地名也是去的人所取,並在當地遇到一種穿白衣的野人,身材矮瘦,人卻短小精悍,動作如飛,所用飛刀飛矛,多厲害的猛獸打中必死,奇毒無比,厲害非常。先與去的人處得極好,互相約定以後常時來往,並以客禮相待,聲如鳥鳴。言語雖不十分通曉,但都聰明機警,也最合群。
  孟雄之父聞報之後,曾為此事費了不少心力,想將這條秘徑打通,連派多人均未如願,只將小金牛寨和碧龍洲一片荒地開闢出來,作為人林采荒的蠻人平日棲息之地。孟雄做了寨主之後,又命孟龍來此坐鎮,也曾令其留意,暫時查探,並將昔年死人遺留下的兩片樹皮所畫地圖分了一片交與孟龍,令在采荒時照著所行途向深入查探,無奈幾次回報,均說林中危險大多,至多走進二三十里便難再進。那條石洞通路秘徑更連影子也找不到。年紀一老,無此雄心,也就罷了。
  這日聽他病中提起,忽然心動,便將所存地圖取出觀看,無意之中發現好些疑點。心想:昔年誤走秘徑的壯士共有十四人,只得一個往返,剛出森林人便相繼死去,所行秘徑應該來去是一條路,如何說有兩條?又知盂雄年輕時心高志大,比別的蠻人聰明細心得多,因聽平湖和惡鬼峽左近珍貴之物甚多,去的人死前曾說初到當地,為了雙方言語不通,和那許多野人幾生誤會。後因去的人各帶有一串做裝飾的玻璃項圈,還有一些針線,看出野人喜愛,送他講和,方得化敵為友。別時言明,將來再去便用樹皮為證。圖為火畫,上面還有野人火印。恐盂龍心粗,將其遺失,只給了一片與他,另外用紙將上面火畫圖形照原樣仔細仿畫下來,連所剩原圖放在一起。
  連日仔細查看,覺著那片樹皮不像是樹心的內皮,似紙非紙,歷時百年,已成黃色,紋理極細,不先聽說,決看不出那是樹皮,極像一張尺許來長、半尺來寬、分許多厚的皮紙。所畫途徑形如蚯蚓,往返曲折,高低上下,歧徑甚多,並非通體相連。再拿紙上仿畫的地圖互一對比,另外一張彷彿自成一路,畫法曲折,卻是大同小異,都是無頭無尾,也未畫明出路人口。心中奇怪,問知紙圖也是兩份,一交孟龍照圖尋覓,已被采荒探險的人失去,人也同時失蹤,大小形式全都一樣。心想:秘徑要是兩條,所畫道路不應形勢走法都差不多,又無出入洞口,於理不合。次日尋了幾個曾往森林采荒的老蠻仔細盤問,又問出這類樹皮從來無人見過,圖上火畫也無一人會畫。反正無聊,一時好奇,仔細推詳,忽然醒悟,那圖不止兩張,內中並還藏有暗記。又向丈夫仔細探詢,那十四個壯士采荒迷路以及死時光景和所說的話,越發悟出許多道理。再聽麼桃來報,說起老妖巫要由森林那面來犯之言,越想越覺以前所料有了幾分。非但林中藏有一條秘徑,只要細心搜索便可找到,而那地圖也是惡鬼峽野人所畫,並非樹皮,實是野人所用厚紙,也許上面火畫還是野人所用文字符契之類,並非真個地圖。
  自己身世淒涼,又受王翼欺騙,便孟龍父女記念前德,始終恭敬優禮,每日與薄倖人相對也是氣憤,再要受他輕視,或因王翼色心不死,發生枝節,更是不值。與其寄人籬下,長年悲憤,轉不如帶了這些心腹女兵,尋到林中秘徑穿通過去。照丈夫所說,當地非但水碧山青,繁花如繡,土地肥美,出產珍奇,而那許多野人也頗善良,容易收服。再由當地越過兩處險地和一片危峰峭壁,翻將過去,還可繞路出山,回轉故鄉。好在此來本打長久主意,無論衣食兵器、解毒靈藥各種必須之物均有準備,帶得甚多,何處都可安身立命,何必非要在此不可?略一盤算,便把前事放開,故作不知,隨便三人談說,極少開口。
  再興起初也是怕她得信愁急,只顧談論王翼,觀看情書,不曾提起。等到王翼聽姬棠示意警告,心中一驚,脫口說出,鳳珠方始笑問:「方纔你們說五虎命人來此恐嚇,業已打發回去,如何這樣說法,莫非老妖巫也來鬧鬼麼?」蘭花轉面埋怨王翼道:「你真藏不住話。叔婆長途跋涉,連經險難,日裡見面時那樣傷心愁慮,好容易睡醒起來說笑,高興一點。天已黑透,我們正想陪她賞月飲酒,暢談半夜,明日商量接風,稍微盡點人心;如今她人剛好,一點酒飯未吃,你便先說掃興之事。如將叔婆愁腸勾動,鬧得大家都不高興,莫怪我收拾你呢!」王翼話已說出,無法收回,搶笑答道:「我固粗心,不該先說,但想老妖巫的障眼法已被棠妹說破,伎倆止此,不足為慮。夫人又是女中丈夫,武功高強,我們防備嚴密,休說森林阻隔,不能飛渡,萬一偷偷掩來,也只送死。便是狗賊孟五虎大舉來此,憑我們這幾人也必將他斬盡殺絕,不使一人漏網。夫人智勇雙全,料事如見,怎會把這區區妖孽叛賊放在心上?」蘭花嬌嗔道:「她是我的叔婆,你不比時二弟,應該跟我喊她叔婆才顯親熱,這樣夫人夫人的作什?」
  鳳珠見二人爭論,也不接口,轉向時、姬二人道:「王翼是我侄孫婿,說不得只好自大一點。二弟和我早就平輩相交,既非親屬,又非孟家同族,今日業已說過,為何也是那樣俗氣的稱呼?莫非薄命人高攀不上,賢夫婦有見外之意麼?」姬棠聰明絕頂,早就看出鳳珠對於再興雖比初見時神情親切得多,但與對付王翼情景不同,對自己也比以前親熱,料知再興癡情熱愛,對方必已明白幾分,同時二人又在房中談笑,再興面有感憤之容,也許雙方話已說開。鳳珠傷心太甚,對於再興只是感激,並無別念,故連自己連帶看重,當作親人一樣,否則不會這等口氣。心念一動,覺著對方美慧絕倫,如知我的癡情苦志,多半能夠相助,便不等再興開口,搶先笑道:「姊姊不要多心,此是興哥對你敬愛太甚,以前喊慣,又與王大哥是結拜兄弟,一時之間改不過口來,以後準定改作姊弟稱呼好了。」鳳珠嫣然笑道:「本來人心難測,稱呼原是小事。不過名分一定,到底有了界限,彼此也顯親切一點。」
  再興聞言自是高興,立時改呼「姊姊」。蘭花因風珠自來愛她,也覺此言有理。內中只王翼一人聽出鳳珠語帶雙關,暗中雖在叫苦,勉強改呼「叔婆」,癡心妄想仍誤以為鳳珠怨恨薄倖,一時之氣,彼此情愛素深,日子一久,女子心軟,只要說明委屈和被迫成婚經過,仍能回心轉意。雖然蘭花情熱,事太可慮,好在鳳珠有恩與她,如能多用心機,使二女情分日深,相繼而行,也非無望。這一改了稱呼,還可少卻好些顧忌,便是形跡之間稍微親近,蘭花也不致生疑。這一專往好處去想,更把利害忘記。因知再興比他更癡,平日力說決無他念,此時對方稍加詞色,立時乘機親近,改呼姊姊;姬棠又是他的名色夫妻,如對鳳珠用情,比自己有利得多,不禁生出妒念。再興始終只當王翼問心不過,言動失次,別的均未理會。姬棠旁觀者清,看出王翼面有憤容,越發輕鄙,心生厭恨。正要提醒再興留意,王翼急於討好,便將妖巫派人警告經過,一一說了出來。
  鳳珠聽完,笑問蘭花道:「聽你叔公說,去今三四十年以前,曾有十幾個本族壯士往森林采荒迷路,誤走惡鬼峽,遇到許多野人,還得了許多珍貴之物,放在那裡。回時剛出森林,全都死去。後來叔公做了寨主,意欲命你父親派人查探那條秘徑,並還交他一片樹皮地圖和仿畫的紙圖,幾次人林查探,均未尋到。最後有兩得力族侄自告奮勇,備好乾糧應用之物,帶了三十人深入探險,不料中途遇險,為首兩人性太剛猛,冒險前進,終於失蹤,一去不歸,連屍骨也未尋到。跟去的人看出形勢凶險,實在無法再進,只得退了回來,地圖從此遺失。我料森林黑暗凶險,多高本領也難通行。老妖巫人最狠毒,一向言出必行,不是十分自信,決不會那等說法,早晚必由森林這面掩來擾害,那條秘徑十九被她尋到,手下並還結有不少黨羽,否則單是老妖巫一人,如何說此大話?另一份圖樣我雖看過,還有好些不能明白。你叔公和我說時,人已病重,當時有好些話未及細間,等我想起人已去世。你父親既知此事,想必你也知道,可曾留下底圖沒有?」
  蘭花答道:「此事我非但知道,以前並還出了重賞,派人去過幾次,都是到了殺人崖前遇到各種險阻,中途折回。我先不信那麼厲害,彼時年紀太輕,剛剛管事,膽大心粗,又選了數十名膽勇之士親身往探。第一次剛過殺人崖,便遇大量飛蛾毒蟲阻路,只得退回。二次前往,又連遇毒瘴和大群毒蛇猛獸,前面全是好幾抱粗的木牆和大小深溝、毒泉浮沙,去的人死傷了好幾個,我也幾乎把命送掉,實在無法再進,這才死心。後來又往兩旁搜索,那森林一面通到叔婆來路峭壁之上,一面與湖西南絕壑相連。那壑寬達百丈,壑底終年毒霧迷漫,對岸又是大片危峰峭壁,休說是人,便是鳥由上面飛過,稍低一點便中毒下墜,送了性命。本來猿烏均難飛渡,兩面盡頭還有兩三處污泥沼澤阻隔,中間生著許多吃人的怪草毒籐,稍微沾身,人便被它裹住,越掙越緊。同伴往救,一樣被它纏住,休想脫身。眼看中毒慘號而死,無法上前。次日往看,籐雖鬆開,人已成了一堆白骨。用盡方法,至多走進三四十里為止。林中終年昏黑,有的地方燈火都不能點;本就奇險,一過殺人崖、快活樹,步步皆是危機。最厲害可怕是那浮沙虛泥,表面一點看不出,往往數十個人一路,走著走著左右前後的人忽然不見,有時相隔較遠,連聲影都未聽見。經此一來,我才死心。」
  「今日聽說,老妖巫公然明言,如不聽她命令,獻出叔婆、二弟和侄孫女婿,連同小金牛寨歷年所存各種財貨金沙獸皮,便將我們全數殺光。她那來路就是森林一面。爹爹以前見過老妖巫,知她為人凶險,說到必要做到,先頗驚慌。後經棠妹識破她的妖法全是假的,鬧鬼騙人,並非真有什麼鬼神,人心稍定。爹爹還說,老妖巫早晚必來,森林可慮,我卻不大相信。一則,林中地勢我和這裡的人俱都熟悉,實在無法通過。就是另有秘徑,她也非要過了快活樹才能走到,中間二十多里險地算她能夠越過,還有我們常往采荒的大片森林,直到出口,也有十五六里,共只兩條往來之路。自從上年發現大群犀牛,我便命人輪班防守,日夜有人窺探守望,不等走出,已先得信。近年全山蠻人越發忠心勇敢,又由我們四人教會好些兵法武藝,稍有警兆,到處都是埋伏。便將老金牛寨的敵人全數引來,也必殺他個一人不留。何況事實上決難通過,叔婆放心好了。」
  鳳珠道:「天下事往往出人意料,何況森林地方廣大,光景昏黑。你們以前雖經仔細搜查,決走不完。你自己至多去過幾次,好些地方均有密林阻隔,其勢必有遺留,不足為憑。就是防禦周密,小心總好。你那兩次前往可是照圖而行麼?」蘭花笑答:「我還忘了對叔婆說,當初爹爹命人往探,因有人說那樹皮是野人約會見面的信符,必須帶去,為恐去的人遇險失落,把上面的圖形抄了好幾份,與叔公所交另一紙圖合在一起。去的人共帶了五份,以防中途走散之用,自己留有兩份藏在寨中,多年不曾用過。孫兒去時,費了好些事才將那圖尋出,據說和原來兩圖畫得一樣,還是棠妹之父用墨所畫。起初當它有用,後在途中仔細查看,非但人口一帶不曾畫出,連殺人崖、快活樹兩處地勢也無一相同。這兩處地方形勢雖極凶險,均有天光透下。照著第一次去的人臨死所說的話也全不符,尋不到一點線索。」
  「初意只當相隔秘徑尚遠,還未走到,圖上所畫全是山腹中的秘徑,非要找到人口看不出來。後聽爹爹和一個八九十歲的老人說起,當初我們這裡一片湖山林野,本是叔曾祖六十年前因往隔山銀坑寨索取金沙,出洞打獵,追趕兩隻大香獐,將路走迷,無意之中尋來此地,同行只二三十人,倒有一半被猛獸衝散。為恐銀坑寨主看輕,又不願被他知道,仗著所帶的人年輕力壯,本領都高,人人武勇,看出這裡出產甚多,森林內更是富足,索性停留下來,另外尋覓出山道路,共在此地住了三個多月,最後尋到叔婆來路那片危崖,用籐索縋將下去,回轉老寨。」
  「留守各位尊長見人一去不歸,心疑叔曾祖被銀坑寨那群蠻人暗害,正在召集各寨蠻人,準備由東北山口翻山入內,尋往報仇。先是等在銀坑寨沒有出獵的那些蠻兵回轉,說老王自出打獵失蹤,搜尋月餘,在隔山森林中陸續尋到幾個被野獸衝散、被困迷路的同族,得知當日打獵遇到大群猛獸,傷亡了好幾個,老王實被猛獸衝散,並非山人暗害。後又搜尋多日,連屍骨也未找到,只得回來送信等語。正在將信將疑,叔曾祖人便回轉,覺著這裡財貨甚多,如將危崖來路守往,誰也不能侵入。銀坑寨那面來路更是奇險。當初原是情急逃竄,無意之中尋到過來的那條險徑,地勢隱僻,從古以來無人走過。最關緊要的一條石樑本可連接兩邊絕壑,但是高低不平,險滑異常,靠近對面一段又早斷塌了兩三丈。逃過來時原是逃命心切,迫於無奈。為了銀坑寨深居萬山之中,上下翻越要經過二三十處斷崖峭壁,叔曾祖素來力大身輕,膽勇無比,帶的人都是千中選一的壯士,各人身邊均帶有特製套索鐵鉤,練就飛索渡人之法,走到盡頭,沒有道路,那似人非人、力大無窮的怪猩猩又滿山遍野追將過來,不往前進必遭慘殺,才在危機一髮之間用飛索渡將過來。就這樣,後趕到的兩人仍為猩猩所殺。」
  「那條斷石樑最長的一段在我們這面,彷彿一根十多丈長的大石條孤懸崖口,平伸出去,年久石腐,不是中間一段本來有石筍托住,早已全數崩塌。那梁最寬之處只三四尺,厭處不滿一尺,厚薄不等,最薄之處不過尺許。逃時心慌,沒有看清,上面早有許多裂痕,人數一多,竟將當中一段壓斷坍塌。壑中終年霧氣迷濛,深不可測,過時警覺稍遲,也必隨同墜落,死在壑底。照此形勢,這方圓數百里的地面彷彿另一天地,外人休想走進一步。森林裡面雖與西南、西北兩面采荒人往來之地相通,林內地方廣大,黑壓壓方圓千百里,那兩路開荒的人用了多年心力,至多入林三數十里為止,人跡所到不過百之一二,去的人已是危機四伏,每次采荒都有傷亡,再要往前便是寸步難行。由這面去到處密林巨木、浮沙蟲蟒阻隔,毒蛇猛獸和各種凶毒的飛蟲防不勝防,入林數里步步皆有奇險。休說那兩路采荒的人無法穿通過來,這樣滿佈毒蛇猛獸、暗無天日的大片森林我們也無法走將過去。采荒所得卻是無盡無休、不可數計。這樣好的地利形勢自不肯捨,這才選出一些膽勇之士設下分寨。起初來的都是自己人,後覺人不夠用,才將罪人山奴發來采荒贖罪。」
  「這位老人家彼時年才十二三歲,設心頗好,無意之中和我談起,當那十四個壯士出林以前好似自知必死,曾在林中連吹蘆笙,因是留守的人不多,正在別處打獵,沒有聽見。到了第二日清早,他們見無人接應,這才相繼跑出,有的還在吹那蘆笙號角。等我們這裡的人老遠望見,連忙趕去,他們已死了十來個。後死兩人雙目皆瞎,撲到林外草地之上,見人之時正在掙命。因是受毒太重,只有一人一面交出地圖,一面勉強訴說經過。這位老人家因是年幼,見大家都圍住那人問答,擠不上前,林旁倒有一人氣還未斷,他手邊恰巧拿有半隻吃殘的西瓜,認出那人是他族叔,便將西瓜餵他吃了些。那人吃完好了一點,連喊人來。因隔較遠,眾人當他已死,都圍在拿地圖的身旁急於詢問,亂成一團,他喊聲又低,無人理會,這才含著眼淚,說他所去之處好處也說不完,他們送命咎由自取,否則也不會死,可惜還有金條和兩張信符中途失去,可代轉告老王,急速尋到那條秘徑,帶了另一人的信符,將這送命之物交還,向主人認錯。去的人只要不生惡念,惡鬼峽那些主人都極公平講理,非但不會受害,他們所留許多珍奇貴重之物,還有大量金沙,均可隨意取回。一面又由身旁取出一根斷箭和一些彎彎曲曲的金條,剛說得這便是那要命的惡鬼,人便毒發身死。」
  「彼時年幼好奇,母親早死,兄嫂帶他來此采荒,性都凶暴,常受打罵,平時見人不敢開口,又見那金條曲曲彎彎,和蟲一樣,金光錚亮,好看已極,恐被兄嫂奪去,乘人不知,偷偷藏起,一直不曾與人觀看。後來叔曾祖死後,叔祖命人探險,得見地圖,想起上面火印與當年金條形式一樣,便向一人談起,被乃兄知道,強討了去。跟著乃兄奉命入林探路,人便失蹤,連箭頭、金條帶圖全數失去。因乃兄貪功心盛,強討金條也未告知爹爹,還不許他洩漏,所以一直未說。他見那金條埋在土中多年還是那等明亮,不捨全數交出,偷偷留了兩根。如今他是這裡老頭目,看我長大,從小憐愛,他又孤身一人,無兒無女,說完便取出來,送我當手飾帶。我見那金條形如蚯蚓,曲曲彎彎,約有小半個指頭粗細,一長三寸,一長寸半,大小形式不同。他說此是長短兩根,試拿地圖一比,內有兩處圖形把金條放將上去大小長短連同彎曲之處全都一樣,彷彿那些金條均照圖樣製成,這才明白那兩片樹皮乃是野人所用信符,或是一種珍貴的圖樣,並非秘徑圖形。不是將死的人毒發昏迷,把話說錯,便是有話不曾說完,這兩片樹皮和那金條雖都關係重要,但照圖上走法卻是無用。」
  「我也料到先去十四人迷路之處離此並不甚遠,無奈日久年深,爹爹來作寨主,事情早已過去。隔了多年,一些耳聞目睹的老人均差不多死光,最關重要的便是這老人的兄長,非但那些探險歸來的人死時光景和所說的話全都知道,便是那金條與樹皮的用處也有幾分明白,偏生此人便是奉命探路的大頭目,連人帶圖全都失去,那大小十幾根金條也未與人觀看,全憑猜想,自然艱難。我因金條又黃又亮,實在好看,可惜長短不齊,知道棠妹的爹爹會做好些手藝,地圖又他仿畫,先想托他改造。哪知他正生病,一見金條,面容大變,剛剛答應代我改成耳環,忽見我和棠妹說笑親熱,幫他出氣,面上立現愁容,朝我再三囑咐,說這兩根金條乃是深山中野人的珍貴之物,看得比命還重,怎會到你手中?他並不曾見過這類東西,乃是以前師父指教傳說,今日才得見到,連以前代畫之圖均與昔年所聞鬼頭蠻的信符一樣形式。這類珍貴之物對方決不肯失去,如被知道,必成仇敵,非將它奪回,還要將仇人全數殺死,決不甘休。照理你不會有這東西,如何到手,要我快說。」
  「我此時雖已幫助爹爹管理他們,並還連去森林探險,年才十三四歲。為了爹爹寵愛,我又有點力氣,肯代人說好話,那麼兇惡的蠻人全部對我信服,無一違抗。我小小年紀,敢於入林探荒探路,也由於此。便將前事告知,再取紙圖與看。他將圖與金條比了又比,似更優急,說他常年為奴,苦痛悲憤,身染重病,命必不久,只棠妹一女求我始終愛護,將來婚姻由她自主,不令受那惡人欺侮。等我答應,折箭為誓,才說這兩根金條關係全山人的安危,幸而這裡沒有知他來歷的人,也無什人看見,趕緊密藏起來,從此一字不提。便是這張紙圖也不可放在外面,以防失落,更不可帶入森林。並說所畫實是鬼頭蠻的信符,與秘徑圖形無關。不過這類鬼頭蠻深藏森林之中已千百年,女多男少,大半均精邪法,從來不與外人交往。昔年只有一個山巫,不知因何因緣,深入其境,見到他們為首的人,住了些時,費了許多心計,才得逃回。他們的蹤跡只此山巫一人發現,洩露在外。」
  「山墟蠻荒之中這類神話謠傳最多,原不足奇。因那山巫本領甚高,人也頗好,名望最大,向來不說假活,以後雖然無人見到,全都深信不疑。起初還當事出傳聞,不甚相信。三十年前,忽有兩個姬家人因往森林採藥,為人治病,林中迷路,連在裡面亂竄了二十多天,乾糧早已吃完,全仗草根樹皮和林中野果小獸度命。這日偶吃野果中毒,附近又有毒蛇猛獸,眼看危急,忽被兩個女鬼頭蠻救去,將其救愈。在兩心情願之下結了夫婦。照他風俗,有人誤入其境,只不犯禁,或是有什惡念,去留任便,當地所採金沙等珍貴之物也由來人隨意取走,並不相干。如能得他歡心,或是有什彩繡針線等他們心愛之物相贈,還肯盡力相助。不過走時必要施展他那特有的邪法,迷人耳目,使來人迷卻途向,不能再去。他那裡別無惡意,又最喜愛紅色之物,如能帶去送他,便當上賓看待,遇事定必出力相助。這兩個姬家人均未娶妻,感她們恩義,家又窮苦,見當地風景極好,女的情愛又重,一住好幾年,已無歸志。」
  「內中一人忽然思念家中貧苦的兄嫂叔父,知道來人只一成婚,便不能離境一步,否則必死。森林黑暗危險,往返太難,如其服了毒蠱,到期不能趕回,便要毒發身死。就是女的幫他求說,為期至多三月,非要期前趕到,服他特製解藥,萬無生理。請求答應,又是極難,只一開口,不問允否,便存三分敵意,始而不敢冒失,勉強又過了一年。姬家人都會用《周易》卜卦,這日算出兄嫂老病不堪,窮苦更甚,想起從小撫養恩義,傷心流淚,被女的問明心事。因他二人為人忠厚,已得鬼頭蠻信任,女的夫妻情重,代為求說,同伴又仗義力保,同服蠱毒,保其到時必歸。因那藥性最長的只有三月,總算大家都肯相助,訂好日期,往來有人接送,才得回轉故鄉,暗向家中親屬說起經過以及當地風俗禁忌,所以姬家人最知底細。那人帶回許多金沙珍貴之物,」不到日期便趕了回去。
  「姬家人最文弱,常受外族和漢家官府欺凌。有那膽大一點的窮人常往投奔,有的一去不歸,也不知尋到地方沒有。有的中途折回,均說森林之中步步凶險,照那兩人所說途向,少說要走二三百里才能到達,勢比登天還難,最多走進十來里便無法再進,稍一勉強,只有送死。內中又有幾個遇險傷亡的,前去的人又從無音信,這才把人嚇住,無人敢於再去。照那兩人所說,信符和那金條鬼頭蠻看得比命還重,隨便洩漏,被他知道,固是危險;如能探明秘徑,照前山走法,將他遺失多年的寶物與之送去,定必喜出望外,能得許多好處。不過此舉萬分艱險,當地女多男少,男子前往,易被留住,一與成婚,休想生還。最好先作不知,在采荒時仔細探明路徑,看那秘徑是否隱藏山腹之中,與以前所說一樣,一切準備停當,再將他們心愛之物多帶些去,最好訓練一些蠻女,少帶男子。隨說鬼頭蠻還有許多禁忌,病中無力,不耐多談,等日內稍好再行細說。哪知才過兩天,人便病死。我得信趕去,棠妹哭得死去活來,他人已不能開口,便將金條連圖藏起,照他所說準備,一直留心,什麼線索也未尋到。但知那是信符,決非地圖。叔婆如將另一張樹皮帶來,最好藏起,如要看那金條紙圖,我去取來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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