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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負情棄愛


  心願,幾乎是每個人生命中必定有的東西。
  貪婪的人,可能同時有著多個心願;但簡單的人,可能一生就只有一個心願。
  但無論如何,當這些心願真正實現的一刻,那種無比的喜悅和興奮,是絕對難以形容的。
  越大的心願,實現時所帶來的喜悅便越大。
  然而,誰會想到,當渴望已久的心願實現的一天來臨時,反而會令你失去更多更珍貴的東西;而且可能令一生從此改寫?
  得與失,往往也是難以取捨。
  但,上天可會如此輕易讓人選擇?
  當然不!
  到這天真的來臨時,誰也逃避不了。
  要發生的,始終會發生。
  而且,就在今夜發生。
           ※        ※         ※
  這一夜所發生的一切,盡皆出乎程悔意料之外。
  而且,似乎每一刻都迫他在生死線上徘徊。
  當他從鐵索上往萬丈深淵飛墮之時,他曾以為自己必死無疑,豈料卻被匿藏洞中的神秘怪人所救。
  當他以為已從死裡逃生的時候,怪人又向他遽施毒手。
  而當他以為必會斃於怪人魔爪之下時,他居然--
  沒死!
  程悔沒死!
  連他自己也無法相信,他竟可在怪人魔爪之下保存性命。
  但他仍好端端的活著,卻是不爭的事實。
  在他暈倒之前,明明聽見怪人說對廣成仙派的人恨之入骨,為何會突然改變主意,對他手下留情。莫非想到了更好的方法折磨他?
  這一切還是容後再算,目前程悔應做的,便是先察看傷勢如何。
  他運功一遍,發現只是經脈有少許不暢,那想必是剛才被怪人的氣勁所震傷。除此之外,一切並無異樣。
  就在此時,洞中驀地響起怪人的聲音:
  「你……醒了?」
  聲音仍是沙啞無比,就像是野獸在喉間發出的沉哮。
  但奇怪地竟帶有幾分慰問的語氣。
  程悔一聽怪人的聲音,忙從地上彈起戒備。畢竟他還不知怪人到底有何居心。
  「你……怕我……殺你?假如我要殺你,你還可活到現在嗎?」
  怪人話中流露出的神態,與程悔暈倒前截然不同,使程悔感到有點莫名奇妙,只冷哼了一聲,並不答話。
  程悔雖不答話,但怪人仍自顧自說下去:
  「你必定很奇怪,我為何會不殺你。這個……我也不知何故,剛才正要下手的時候,我的殺意突然消失。」
  「殺意既失,殺了你也是徒然。因此我才放你一條生路。」
  「也許……你令我想起我的兒子吧?」
  提起兒子,怪人聲音也轉而變得黯然神傷。
  怪人既道明一切,程悔的敵意也驟然大減,而且見怪人想起往事而黯然,心中竟起了一絲同情之念。
  瞿地,怪人竟提出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要求:
  「你……願意聽我說關於……我的故事嗎?」
  在昏倒之前,程悔本對怪人懷有很強烈的敵意,但現在聽她話中含意,似乎有著一段很悲慘的過去,更可能牽涉到廣成仙派。但說實在,他也不忍心拒絕怪人的要求,於是也就答道:
  「反正我也未想出返回崖上的法子,就聽你說說也無所謂。」
  也許怪人實在已很久很久沒跟人說話了,如今驟聞程悔肯聽她說話,心中竟生起一份莫名的喜悅。
  她緩緩閉上雙目,極力從浩瀚無邊的深海思潮中,尋回那失落已久,卻又無法捨棄的段段往事,漸漸地,她找到了,更開始投入去,然後才幽幽地道:
  「在很多年前,我想……也有二十多年了,在南方的南楚國,有一個很有名的武林世家,其家主的武功及武林地位俱臻上品。而我,便是他的獨生女。
  當時我才二十歲,雖說不上美若天仙,但樣子也長得不錯,加上我爹的武林地位,追求者也算不少,只是我一個也沒看得上眼。
  直至那一天……
  直至他的出現……
  那天正是初秋時節,我獨個兒跑到山上狩獵。山上雖時有猛獸出沒,但我自少已得爹傳授武藝,武功自是不弱,一般的猛獸也未能傷得了我。
  可惜,那次卻不幸地遇上了一頭碩大無朋的大黑熊。那頭黑熊少說也有二丈高,而且兇猛無比,一看見我便向我瘋狂襲擊。我當然無法匹敵,甚至逃也逃不掉,眼看我將命喪熊爪之下,他出現了……
  在最危險的一刻,他把我從熊爪之下救走。
  那時的他,簡直就是一個蓋世英雄。他的翩翩風采,俊朗的外表,深邃而剛毅的眼神,把我深深吸引著。
  我甚至渾忘了正身陷險境。
  就在此時,一陣如雷吼聲把我驚醒,那頭巨熊又挾著雷霆萬鈞之勢向我們撲擊過來。
  我只覺眼前人影一幌,他已如疾風一般迎向黑熊。
  單從他俊逸的外表,絕難想到他的武功竟是如此高強。他徒手與巨熊周旋了近千回合,終於也把巨熊殺死,惟身上亦中了巨熊數爪,弄至滿身傷痕,我連忙帶他回家治傷。
  這段時間我爹剛好出門,要一個月後才返,於是我便留他在家中療傷。
  由於我娘親早逝,爹平素十分寵我,故此其它師兄弟及下人等雖見我帶了個陌生人回來,也不敢稍有異議。
  或許真是命中注定吧!在這短短一個月間,我和他已由朋友轉而為戀人。
  其實第一眼看見他時,我已被他吸引著。此時更是毫無保留地把身與心都交了給他。
  我暗暗對自己說:他是我今生第一個男人,而且也是唯一一個。我此生從此便屬於他的了。我更打算待爹回來後便把我倆的事告訴他,到時我們便可正式成親了。
  詎料就在此時,他告訴我一件非常震撼的事:
  「他……原來是廣成仙派的弟子。」
  「廣成仙派?」
  程悔心中暗叫,亦開始緊張起來,暗暗猜測那人到底是誰。
  怪人渾沒理會程悔的反應,自顧自的續說下去:
  「本來廣成仙派乃名門正派,我理應高興才對。只可惜我爹年輕時曾與廣成仙派有些少誤會,從此便不喜歡廣成仙派的人。
  我爹還有數天才回來,於是我便帶他先往鎮上客棧暫住,讓我等待機會才慢慢說服爹接受他。
  數天後,爹果然回來了,而且更帶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回來。他……
  竟然把我許配給一位武林世叔的公子。
  爹平日雖然疼我,但對我管教亦甚嚴,因此我從不敢拂逆爹的說話,而我當時更不敢告訴爹我和他的事。
  又過了數天,我才找到機會到鎮上見他,打算與他商量此事。
  豈料我去到客棧後,發現他竟然已不辭而別,僅留下一封信給我,說派中有要事,急需趕回去處理,待處理好後才回來找我。
  別無他法之下,我唯有呆在家中等。
  一等便等了兩個多月,卻仍未見他回來,而爹更不斷追問我有關成親的事。
  而更糟的是,一件絕不應該發生,更絕不可以發生的事,竟於此時發生……
  我……竟然……
  有了身孕!
  我只感到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是好。
  我嘗試過逃走,偷偷地到廣成仙派找他,可惜卻被爹發現,更知道我有了身孕這件事。
  我把一切告訴了爹,只隱瞞了他是廣成仙派門人,我怕會因此惹起事端,這件事實在牽連太大了。
  爹誤會了他是個無情薄倖之徒,堅決不許我去找他,更說待我把孩子生下來之後,便將之殺掉。
  這段期間,我不斷遭人白眼,別人在我跟前跟後說盡一切最難聽的話,甚至爹也不再認我作女兒,從此一句話也沒跟我說。
  這一切一切,我都默默地忍受了。因為我深信,他絕不是忘情負義之人;他不回來找我,必定另有苦衷,我一定要當面向他問個明白。
  這段日子,可說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但我都熬過了,而且終於到了臨盆的日子。
  我千辛萬苦,終於把我腹中的孩子誕下,而且更是雙胞胎。
  那是一對兄妹!
  我還沒有替他倆起名,我要留待他倆的爹給他倆起名。
  雖然臨盆後我的身體極度虛弱,但我知這時是逃走的大好良機。
  我強撐著,抱起兩個孩子便逃,負責看守著我的門徒也發現了我逃走,拚命地追趕我。
  混亂之中,我竟掉了其中一個,只能帶了一個孩子逃掉,那是一個男嬰。
  我想那女嬰必定被爹殺死,哭得死去活來。
  我孑然一身,帶著那個男嬰,從南楚千里迢迢的跑去西歧,沿途乞的、偷的,我都幹盡了,日夜被人侮辱、奚落、追打,受盡風霜雨雪,我甚至覺得自己不像一個人。
  用了三個多月的時間,我終於到達四歧,到達隱寶山,到了廣成仙派。
  我終於見到了他。
  他一見到我,面上竟沒有半絲喜悅,只有無限的震驚和訝異。
  他一句話也沒跟我說,便帶我渡過鐵索,去到另一面斷崖之上。
  我告訴他這是他的孩子。
  他不信!
  我哀求他讓我兩母子留下。
  他不肯!
  他,更為了保存廣成仙派的名聲,為了保存他的地位,竟幹出一件滅絕人性的事。
  他,竟重掌把我轟下山崖!
  我受盡折磨為他誕下孩子,千辛萬苦離開家園來找他,換來的就是那一掌!
  原來一直以來,我所想的、我所做的,我所付出的,全都是一廂情願。
  那無情的一掌,把我的夢徹底地粉碎,也把我一生徹底地粉碎。
  我開始後悔。
  我開始恨。
  假如我能不死,假如我能回到崖上,我一定會把他碎屍萬段,以他的血和肉來祭我那雙無辜的孩子。
  但,這崖深逾萬丈,掉下去,又怎能不死?更遑論能返回崖上找他報仇。
  不知是否上天可憐我,對我作出一點施捨,我竟發現了一個可以不死的生存機會。
  我竟看見崖壁有一個凹入去的破洞,而距離破洞之下不遠更有塊凸出的石塊。
  我在半空稍微移動身子,迎向那塊岩石墮下。
  就在快要撞上岩石的一剎那,我鼓盡氣力一個翻身,重重踏在岩石之上,藉著返彈之力跳進洞中。
  我回頭一看,已見剛才給我借力的岩石墮進崖下,可見我下墮的衝力何等巨大。
  就這樣,我撿回了性命。而這二十多年的日子,我就靠這條蔓籐捕捉飛烏來苟延殘喘。
  我要等,我要等到返回崖上的一天,我要報仇!
  我要報仇!
  聽罷怪人的經歷,程悔雖未盡信,卻也感到她實在十分可憐,內心掀起了一份憐憫之情。
  可是,他的心還有一個很大很大的疑問:
  「前……輩……,你可否告訴我,那個『他』……到底是誰?」
  怪人早料到程悔會有此一問,冷哼了一聲,答道:
  「你很想知道那個喪心病狂,泯滅人性的人是誰嗎?好!我便告訴你,讓你他日能公告武林,為我討回一個公道。」
  「那人,便是人皆尊崇、廣成仙派的掌門人--」
  「天!」
  「玄!」
  「子!」
  什麼?當日忘情負義,為了一己名譽地位而狠心把怪人推下黃泉死路的,竟然是……
  天玄子?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程悔怎也不信他平日至為尊崇敬愛,自小把他養大的恩師,竟會幹出這種滅絕人性的事。
  但怪人剛才所說的一切,又不似是捏造出來的。
  他只覺腦海一片混亂,口中不由自主吐了一句:
  「不可能!師父……不可能會幹出這種事。」
  怪人語態平靜的說:
  「哼!信不信由你,我可沒心情編故事來騙你。」
  「不過……我倒想跟你來一宗交易。」
  程悔大奇,問道:
  「哦?什麼交易?」
  怪人說道:
  「那就是:我幫你返回崖上,但你要帶我一起去。」
  看來這才是怪人留程悔一命的真正原因,但程悔仍有些不明白,問道:
  「以前輩的武功,其實不用我幫忙,也可獨力攀回崖上,何以……」
  怪人又是一聲冷哼,道:
  「哼!假如可以,難道我不會獨自攀上去嗎?只可惜當日我雖撿回性命,但我踏石借力之時,下半身完全承受了下墮的無匹衝力,以致……」
  「我雙腳的經脈骨骼全碎。莫說是攀山上崖,就是稍微移動一下也不可以。」
  原來如此。
  程悔看了一看洞口,心想這洞離崖上少說也有萬丈之距,憑他個人之力,恐怕還爬不到一半,便要往崖底掉下。
  但若加上怪人的深厚功力,或許還有半點希望。
  只是假如怪人返回崖上,必定會找天玄子麻煩,屆時難免會有傷亡。
  程悔雖未能立定主意,但眼前形勢若他說一個「不」字,恐怕立即便被怪人分屍,於是借題分散怪人注意力,問道:
  「對了!我還未知前輩高姓大名。」
  「嘿!想拖延時間嗎?不過,你一是帶我上崖,一是死在這裡,就算讓你知道我的名字也沒關係。」
  「我姓……」
  「程!」
  程?怪人竟與程悔同姓?
  程悔心中陡地一震。
  「小子,聽到我的姓很震驚嗎?南楚程象的名頭可絕不比廣成仙派低啊!」
  「你,又姓甚名誰?入了廣成仙派多久?唉!假如我那雙兒女尚在生,他們相信也有你這般高大了……」
  驟聞怪人這句無心之語,程悔腦海突然湧起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登時如遭雷轟電殛,口中顫危危地道:
  「我……姓……」
  「程!」
  「而且……無父無母……」
  「自小……被……師父……」
  「撫養……」
  「成人!」
  怪人一聽,也是心頭狂跳,不可置信地重複程悔剛才那句話:
  「你說……你姓……程……而且無父……無母……自小已在……廣成仙派中……長大……?」
  程悔輕輕點頭。
  怪人緊張地追問:
  「你……你……是否……乙亥年四月十四出生?」
  程悔無限沉重地回答:
  「師父並沒有告訴過我的生辰八字,我只知道我確實是乙亥年出生的。」
  怪人的心越跳越急,又再緊張地追問:
  「那……麼,你左邊肩背之上,是否……有一塊紅色的胎記?」
  程悔沒有回答,默默地卸下外衣,露出一身結實的肌肉,然後緩緩轉身,背向怪人。
  山洞雖極之昏暗,但怪人長年棲身於此,早已訓練出一雙比野獸更敏銳的眼睛。即使只有半絲燭光,她也能清楚視物。
  她銳利的目光,落在程悔左肩背上。
  那裡……
  確實有一塊鮮紅如血的胎記!
  怪人震愕得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程悔輕輕地穿回上衣,慢慢地轉身,然後從頭上取下一些東西。
  他拿起那東西,讓怪人能看清楚,然後說道:
  「這塊玉珮,我自小已繫在身上,師父曾說,這是我父母遺下之物。」
  怪人一看,那原來是一塊碧綠得近乎完美無瑕的綠玉,前後皆雕上一個「程」字。
  這塊寶玉,怪人十分熟悉。那是她小時候她的爹特意高價購回,然後命人加工雕上「程」字而給她佩戴的。
  這塊寶玉,一直跟她形影不離。
  後來她誕下嬰兒,帶了男嬰逃走,在往西歧路上轉掛到男嬰身上的。
  天啊!
           ※        ※         ※
  儘管一件又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正在崖下發生,崖上的一切卻並無特別。
  說並無特別,只因程悔掉下山崖之後,卓無憂「當然」很悲傷,「當然」感到不知如何是好,而且,當然會去告訴天玄子。
  而如今站在崖上一老一少的兩條人影,「當然」便是天玄子和卓無憂!
  卓無憂的面上,半帶驚惶、半帶悲傷。
  悲傷,當然是因為他視如兄長的程悔為救他而墮崖送命。
  驚惶,卻是因為他兩師兄弟違背師命,擅闖禁地而弄出這彌天大禍,也不知天玄子將會如何處罰。
  而天玄子卻是一臉漠然的看著這深不見底的深崖。
  然而,縱使他如何極力掩飾他此刻的心情,他眉宇之間還是隱約透出一股極度沉痛的哀傷。
  他跟前這個懸崖,竟奪去他一生中至愛的兩個人的性命。
  他想問天。
  卻無話。
  他想痛哭。
  卻無淚。
  他,也不知要站到何時,才肯離去。
           ※        ※         ※
  世事變幻無常。
  天意難料難測。
  渴望再見多年的人,如今乍現眼前,程悔一時之間竟感不知所措起來。在漫長的成長歲月裡,他曾幻想與娘親再見的情景不下萬次,但沒一次會是現在這樣。
  他怎也想不到,眼前這個半人半鬼的怪人就是他娘親。
  難怪當他一見到活像一具乾屍的怪人的時候,他竟有股莫名的衝動想去觸摸她。
  那是一種感覺。
  一種血濃於水的親情感覺。
  而更叫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相對了二十多年的恩師,竟就是他的親生父親。
  事情怎地一下子變得這樣複雜?
  他腦海一片混亂,什麼也想不到。
  反觀怪人,她自看見玉珮後便一直沒有說話,眼中的淚水不斷湧出。
  那是遺忘已久的淚。
  本來自她掉下崖的那一刻起,她以為今生今世再沒有淚。
  可是現在卻不由她不流淚。
  若說她對這世界還有半點希望的話,她的兩名子女便是她唯一的希望。
  可惜她早已認定他倆已先後慘遭毒手。
  如今程悔驀然出現,冰封的心實時被溶化,淚水從眼中瘋狂湧出。
  視野也變得模糊。
  程悔的面目和影像也更模糊。
  她不斷反覆地問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嗎?還是僅是幻象?
  沉默的氣氛凝聚於洞中每一個空隙,這一刻,就似是整個世界也為他倆而停頓下來。
  然而,一句埋藏在程悔心底多年的說話,卻把這沉默打破--
  「娘親……」
  簡單的兩個字,細如蚊子飛過的聲音,貫進怪人耳中,卻比旱天驚雷更震撼。
  娘親,多麼普通而簡單的兩個字,卻包含了千般思念、萬般愛意。
  就是這兩個字,同時喚起了怪人和程悔體內一份無法理解、血濃於水的骨肉親情獨有的感覺,把兩顆充滿迷惘、疑惑、震撼的心連結起來。
  這一刻,就是沒有任何證據,沒有任何解釋,他們也能肯定,對方就是自己失散多年,日夕牽掛著的娘親和兒子。
  程悔再也按捺不住,一股熱血驅使他衝前跪倒在怪人跟前,連續喚了數聲「娘親」
  怪人乾癟的手溫柔地經撫程悔的頭,喃喃地道:
  「你……你果然是我的好孩子,總算那禽獸還有半點人性,沒把你殺死,而且還把你養大。但他必定造夢也沒想到我居然未死,而且我兩母子竟有重逢的一天,真是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來,告訴娘你叫什麼名字!」
  程悔腦海突然靈光一閃,道:
  「我……單字叫--」
  「悔!」
  怪人一聽,倏地仰天狂笑,笑聲中充滿淒酸苦澀,自言自語道:
  「哈哈!悔!悔!好一個『悔』字,這禽獸居然也會為他所幹的事而後悔!但後悔也沒用,我是絕不會原諒他的!悔兒,來,快與娘親一起返回崖上,把你那禽獸父親千刀萬剮!」
  程悔一驚,彈後了兩步,道:
  「不!娘親,我要你先答應我一件事,否則我寧可與你一起留在此山洞中,也不返回崖上。」
  怪人急道:
  「好!好!好孩子,娘什麼也答應你,你即管說出來好了!」
  程悔說道:
  「我要你返回崖上之後,暫時不要向師父……動手。」
  怪人忿然道:
  「不!娘什麼事也可答應你,但要我放過那禽獸,我辦不到!」
  程悔解釋道:
  「娘親,他畢竟是我師父……爹,而且對我也有養育之恩,我怎忍心見你倆互相殘殺?何況所有事我也只聽你片面之詞,待我把一切弄清楚,若他真的幹過這些事,我必會替你討回公道的。」
  「娘,信我吧!」
  程悔語詞堅定而懇切,怪人雖心中不願,但自知拗不過程悔,心念一轉道:
  「好!娘就聽你一次,但若是他先出手,我可不會留情的。」
  程悔大喜,道:
  「我相信師父他絕不會那樣做的,待我想想有什麼方法能安全返回崖上。」
           ※        ※         ※
  程悔左思右想,終於決定用最原始卻又最危險的方法。
  他決定背負著他娘親爬回崖上。
  這方法雖然危險,稍一不慎便會再次跌下深谷,屆時也許再沒上次般好運。
  可是,除此之外實在別無他法。
  為免體力逐漸下降,因此他更要從速行事。
  他背負起怪人,用蔓籐把他們緊緊捆縛在一起,好等怪人能穩住身形。
  其實他也沒信心攀回崖頂,但就算要掉進谷底,他也不會拋下娘親。一是一同返回崖上,一是一起掉進谷底好了。
  程悔步近洞口,作好了心理準備,深吸了一口氣,雙腳使勁往地上一蹬,人如大鵬展翅般沖天而起。
  這一躍竟有二丈高,可見程悔的輕功著實不差。
  就在快要力盡之際,程悔雙臂注滿畢生功力,十指箕張,如鋼爪般直插進巖壁之中,然後運足臂力、腰力、腿力,腿尖勉強撐著少許巖壁的凹凸點來穩住身形。
  程悔眉頭一緊,暗忖:
  「這峭壁異常陡斜,而且遠比想像中堅硬,以我的功力恐怕未必能攀到一半……」
  正思量間,一股暖流驀地自背上傳來。程悔只覺精神大振,全身充滿雄渾內力。
  原來是怪人從他背後傳功給他,難怪早陣子怪人說要合二人之力方可攀回崖頂。
  這二十多年間,怪人雖然下半身不能活動,但每日除了獵食及休息外,所有時間均用以潛修內力,故此她現在的內力已達到一個十分驚人的境界。
  程悔得怪人功力之助,內力登時增強數倍,再無所慮,一步一步的往上爬。
  快要返回崖上,程悔的心不禁忐忑不安。
  天玄子真的是他父親?
  當年真的是他一手粉碎了他本來美滿幸福的家?
  他真的曾幹出這些喪盡天良的事?
  假如他娘親所說的全是真話……
  那他應該怎樣面對這個他一生最尊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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