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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夢裡纏綿


  六年前的西歧城,已經發展得十分繁榮,處處表現出一片歌舞昇平的熱鬧景象。
  尤其是這一天,更是比平日更加熱鬧,原因是這日正是西歧城中一個名門富戶卓老爺子的六十大壽之日,於是由早上開始,西歧的百姓便陸續前來祝賀,整個西歧城也呈現著一片喜氣洋洋的氣氛。
  卓老爺子原名卓山,早年曾在商朝廷任大官,為人清廉,守正不阿,聲名譽遍各州。
  後來由於朝廷小人當道把持朝政,忠義之士處處受到壓迫,卓山心灰意冷之下遂提早退休,辭去官職返回故鄉西歧安享晚年。
  由於卓山的名聲早已傳遍西歧,而且又樂於助人,經常救濟一些家境貧困的西歧居民,因此甚得百姓擁戴,紛紛到來祝壽。
  卓府上下,整天也忙個不停。
  到了黃昏時候,參加壽宴的賓客相繼到臨,情況就更是熱鬧了。
  直至日落西山,賓客幾已悉數到達,卓夫人於是吩咐婢僕們開筵設席,招呼各賓客入座。
  卓家這場壽宴,雖未至於「筵開百席」,但少說也有六、七十席,數百賓客擠擁其中,令本已異常寬敞廣闊的卓府廳堂,也變得水洩不通。
  當賓客相繼依編排入席就座後,喧鬧中戛地響起了一陣宏亮的音樂聲,卓老爺子從內堂緩緩步出,眾賓客也禮貌地暫時噤聲。
  卓老爺子雖然年僅六十,但他額上臉上滿佈皺紋,光禿的頭頂,白而長的雙鬢及鬍鬚,使人看上去只覺他老態龍鍾,活像七、八十歲的模樣,顯然他年青時曾為國為民耗盡心力所致。
  像他這種不肯與權貴妥協的大官,能提早告老還鄉安享晚年,實屬幸運,那些不幸的,不是被誣陷撤去官職,家財充公;就是含冤下獄,甚至慘遭處死。
  由此可見,暴政,實在比深山的猛虎,地獄的惡魔更加可怖!
  然而,幾乎所有朝中大臣都知道,暴政的背後操縱者,並不是當今天子帝乙,而是他的兩名兒子--
  微子衍!
  微子啟!
  微子衍及微子啟雖不是太子,即非當今皇后所生,故日後亦不能繼承天子之位。
  然而,他們野心之大,時刻覬覦著無尚尊貴的天子之位,於是趁著三皇子--由皇后所生的正統太子--子受德年紀尚幼的時候,在朝中廣怖黨羽,樹立勢力,只待時機一到便奪權奪位。
  於是,趨炎附勢之輩,都紛紛依附到大皇子及二皇子之下;反而不喜政治權利鬥爭的三皇子處處忍讓,間接助長了二人擴展其勢力。
  朝政就是在這一片混亂的情況下日益敗壞,而一些有才學卻不甘趨附其勢力之士,都被壓迫得無法一展所長,以報國家,朝政更是一蹶不振。
  商朝的國勢,到了此刻,實在已慢慢步入衰亡之途,若再沒有一位賢明的君主來扶正匡亂,否則,商朝六百年的基業,恐怕早晚會--
  毀於一旦!
  商朝,亦會被另一些忠義之士,真命天子所取而代之!
  卓山雖口口聲聲說對朝政已無心過問,一心告老還鄉安享晚年,但與一些仍留在朝中與奸臣對抗到底的大臣保持書信來往。因此這晚壽宴,亦有不少各地的官員蒞臨出席,可謂盛極一時。
  卓山一步出廳堂,在座的賓客都紛紛肅然起立。他們所敬重的,不僅是卓山過往在朝中所立下的如山政績,還有那份不畏強權、守正不阿的君子之風。
  卓山步至廳堂正前方的一個矮台前,輕輕踏上台階,在台中央一張雕琢得異常華麗的酸枝木椅前,淡定的擺了擺手,示意各人坐下。
  卓山一舉手、一投足,全是如此輕描淡寫,卻又給人一份舉足輕重的感覺,充分顯出他曾是一朝大臣的不凡氣派。
  他穩重地坐在椅上,背後的笙絃樂聲奏得更嘹亮,因為接下來的,將會是卓山的三名兒女來向他祝壽。
  此時,廳堂之外緩緩步進一男一女。男的身材高大健碩,長得氣宇軒昂,一身華麗衣著更顯出其不凡氣度。他,就是卓山的長子--
  卓無涯!
  而在卓無涯身旁的美艷婦人,正是其妻趙氏。
  卓無涯本在朝中任禁軍統帥,負責統領數十萬朝廷禁軍。但由於天下承平日久,而禁軍各職級又編製完備,因此才得請假一月,趕回來向老父祝壽。
  卓無涯夫婦之後,還有四名精壯家丁合抬一件被一塊大紅錦帕覆蓋著之物進來。
  卓無涯一手掀開錦帕,隨即金光四射,原來是一個高及人胸,以純金鑄制的巨大「壽」字。
  眾人一見此價值連城的壽禮,無不嘩然咋舌。
  卓無涯夫婦二人一同跪下,道:
  「孩兒祝爹壽比金堅!」
  卓山輕讚了一聲「好!」,二人欣然退過一旁。
  賓客們卻仍在讚道:
  「卓統帥文武雙全,年紀經輕便能統領數十萬朝廷禁軍,而且還具有如此孝心,難得!難得!」
  接著下來的是卓山的二女兒卓伶!
  卓伶早年已嫁了給東伯候的兒子薑恆楚為妻,此次亦是特意回來向卓山祝壽。
  卓伶跪下道:
  「爹,由於東淮一帶正受水患困擾,夫郎政務纏身,未能親身前來向爹祝壽,只托女兒向爹祝好,望爹見諒,女兒在此僅祝爹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說完又呈上一幅精緻刺繡,上刺有「如意」二字,這明顯是卓伶親手所製。
  卓山高興得呵呵大笑,道:
  「不要緊!不要緊!當是以國事為重!」
  最後步進廳堂的,是一名年約二十六,英偉不凡,外表頗為俊朗的青年。
  他,便是卓山第三名兒子--
  卓無憂!
  卓無憂一身錦衣華服,一頭長髮隨風飄逸,翩翩風度中帶著點點瀟死灑及不羈,活脫是一個名門公子。
  卓無憂雖已年屆廿六,但他生性不喜功名,故並不似其兄無涯般已甚有成就;而卓山夫婦對這兒子向來十分疼愛,於是也隨他喜好而行。
  然而卓無憂也並不似一般公子哥兒,終日游手好閒,耽於逸樂。
  他平日除了到師門練武及打理門中大小事務外,亦喜歡到處幫助一些有困難的人;而對一些欺凌百姓,窮凶極惡之徒,出手更毫不留情,因此西歧百姓對這卓家三公子都十分擁戴。
  卓無憂除了是卓家三公子外,還是飲譽武林的的正道第一大派--廣成仙派的大弟子。
  自兩年多前廣成仙派的掌門人天玄子閉關後,派中的一應事務,都交由卓無憂打理。
  因此,卓無憂亦被視為廣成仙派下任掌門的繼承人,他日的成就可謂千載難求。
  然而,卓山夫婦對於卓無憂他日繼任廣成仙派掌門人一事卻並不十分讚許。
  當初他們讓卓無憂加入廣成仙派只為讓他習武強身,他們始終不想卓無憂踏上這條江湖路,捲入江湖紛爭之中。
  但數番相勸下,卓無憂仍堅持要留在廣成仙派,並暫代其師處理派中一應大小事務,他們也別無他法,只得隨他所好而行。
  可是,卓山到了最後,終於想出了一條令卓無憂離開廣成仙派,像他大哥卓無涯般在朝中當上一官半職的妙計。
  而這條妙計,亦打算在這場壽宴中實行。
           ※        ※         ※
  仍被蒙在鼓裡的卓無憂,手捧著一個紅色的一平方尺體積的錦盒,緩緩步至卓山之前。
  卓無憂亦跪下說道:
  「孩兒無憂祝爹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孩兒送給爹的壽禮,是孩兒在隱寶山千辛萬苦方尋到的仙桃。」
  說畢把錦盒打開,只兒內裡盛載著一個碩大無比的仙桃,看上去色澤鮮艷,令人垂涎欲滴。
  滿堂賓客一見此曠世難尋的仙物,比剛才看見卓無涯的巨大金字更為震驚,齊聲嘩然。
  卓無憂又道:
  「爹,這仙桃世間少有,恐怕只有在隱寶山方能找到,相信對爹的身體必定有莫大裨益。」
  不錯!像這仙桃般的世間稀有之物,恐怕除了隱寶山這塊洞天福地外,真是天下難求。
  卓山見此無價寶物,不禁開懷大慰,脫口讚道:
  「好!好!但這天上之物,給老夫吃了,豈非暴殄天物?」
  卓無憂即接口道:
  「不!孩子認為這是上天特意安排,讓孩兒得到後再送贈給爹才對!」
  卓山高興得哈哈大笑,而賓客們亦讚道:
  「卓老爺有此三名孝義兒女,才是天大的福氣!」
  其它賓客亦同聲附和,卓山同時笑言:
  「哈哈!若無憂能像他兩位兄姐般早日成家立室,腳踏實地做人,到時老夫就真正安樂了!」
  賓客們也為卓山這晚年之福心感高興,歡笑、讚賞之聲此起彼落,一片喜氣洋洋,普世歡騰的熱鬧氣氛。
  此時,一名家丁忽忽忙忙地走進來,同卓山鞠了一躬,並道:
  「老爺,霍家小姐到了,就在門外等候。」
  卓山聽罷大喜,即道:
  「哈哈!世侄女終於到了,快請他們進來。」
  家丁領命又即往外奔去。
  不一會,那名家丁領看七、八人步進大廳。為首的兩人,其中女的約二十出頭,眉目清秀,美麗中略帶點點嬌柔,給人一種弱不禁風的感覺。與她並肩而行的青年,同樣是二十來歲,樣子雖非俊朗,但亦五官端正,而且還有點文質彬彬的風采。
  單從二人身上的華麗衣著,與及身後五、六名家丁拱抬著的一箱一箱壽禮,已知二人的家世並不簡單。
  而一些在朝中任官的賓客,更一眼便認出二人。
  那女的趨前數步,彎身向卓山行了一禮,道:
  「卓伯伯,由於我們在路上遇到了一場風雨,延誤了行程,因此遲了一天才到達,請卓伯伯見諒。爹爹因為朝中政務繁重,不能親自到來向卓伯伯祝壽,囑咐孩兒代他祝卓伯伯萬壽無疆,身體壯健。」
  卓山回道:
  「好!好!你爹爹也真有心,千里迢迢也派你來向我祝賀,其不枉我當年對他一番提拔。」
  女孩大方地回道:
  「爹爹也常提及卓伯伯,說若非得卓伯伯提攜,也不會有今天的成就。」
  那女孩名叫霍柔,其父乃現今朝中一等大臣,當年曾得卓山賞識提拔,故視卓山如恩師般。
  霍柔人如其名,說話時嬌柔萬分,仿如一隻依人小鳥般,說話之間又偷眼斜瞥了一旁的卓無憂一眼,面上泛起點點紅暈,但隨即又向卓山道:
  「卓伯伯,這位是侄兒的表兄,特意陪同侄兒由朝歌來向卓伯伯祝壽的。」
  那名青年即步前向卓山施禮道:
  「晚輩樂文祝卓伯伯福壽雙全,心想事成。」
  卓山喜道:
  「好!好!兩位侄兒遠來疲憊,請先入座,我馬上命人起菜。」
  卓山早已在主家席安排了座位給霍柔及樂文,可見他對二人如何重視。而他們所帶來的家丁,也被安排到內堂進宴。
  各道豐富菜式輪流送至,人人吃得津津有味,席上觥籌交錯,喜慶之極。
  酒至中巡,卓山突然站起,舉杯向各人道:
  「今日得各位賞面光臨,實在是老夫三生之幸。想老夫昔日在官場打滾多年,雖曾與不少人有過磨擦,但亦交上大家這群好朋友,老夫實在深感安慰。老夫在此敬各位一杯。」
  說罷舉起手中杯一飲而盡,甚為豪邁。
  眾賓客亦回敬卓山一杯,以示敬意。
  卓山又繼續言道:
  「想老夫勞累半生,早年得皇上御准,告老還鄉,安享晚年。犬兒無涯及大女伶兒,都已先後成家立室,老夫已無所憂,唯獨是小兒無憂……」
  想不到老父不為天下而憂,反而替自己憂心,卓無憂聞言亦不禁有點內咎。
  卓山略略一頓,續道:
  「想大家身在官場多年,亦必認識霍遠年霍大人了吧!他昔日曾是老夫門生,今日雖貴為大官,但亦不忘舊日與老夫的師徒之情,特派愛女及甥兒,千里迢迢來向老夫祝賀,老夫實在老懷大慰。」
  「其實,老夫與霍遠年大人早在二十年前曾有一約,看來今日也是時候實行了……」
  其中一名賓客好奇問道:
  「啊?卓大人及霍大人早在二十年前已立下約定,那究竟是什麼約定?」
  卓山笑著答道:
  「呵呵!那是大喜之事啊!」
  「二十年前,那時霍柔侄女剛出世,而我無憂孩兒剛好六歲。老夫與霍大人當時已相交甚深,一次相聚間霍大人突然說要將侄女許配與我無憂孩兒,來報答老夫提拔之恩。老夫高興之下便應允了。」
  「想不到霍大人今天貴為朝中重臣,仍不忘當年約定,因此老夫有意下月便正式派人到霍府提親,要我無憂孩兒擇日迎娶霍柔侄女。」
  眾賓客聞言,都紛紛鼓掌歡賀,說二人郎才女貌,直是一對金童玉女,完美璧人。
  霍柔早在出發前已知道這件事,只腆腆得雙頰飛紅,垂下頭來。
  反而在其身旁的樂文,竟面露失意之情,顯然他對這表妹早已心生愛慕之意。
  卓無憂雖已與霍柔相識多年,但他自十歲時便被送回西歧故鄉習文學武,因此對霍柔亦感頗為陌生。如今乍聞要與其成親,不禁大為詫異,驚震莫名。
  無憂驀地起座,戰戰兢兢地道:
  「爹……怎麼……孩兒從沒聽你提起過此事的?」
  卓山道:
  「哈哈!為父就是要給你一個驚喜!你送了這麼珍貴的壽禮給爹,爹現在也送回你一個賢淑妻子,這樣也不辜負你對爹的一番孝心吧!」
  滿堂賓客都被逗得哄堂大笑,唯獨卓無憂卻面有難色。
  卓無憂又道:
  「但,這等終身大事……不是……有點倉猝嗎?」
  卓山笑道:
  「怎會倉猝?你與柔侄女自小已認識,還經常一起玩樂;何況這婚約早在二十年前訂下,如今你倆皆已長大成人,也合該是談婚論嫁的時候;更難得是你爹與霍世伯都是重信守諾之人,依爹之言,如今才是最適當的時候了吧!」
  卓山喜極大笑,但只苦了無憂,越來越感為難,駁道:
  「可是,孩兒總覺得,這關乎孩兒終身的事,是否……由孩兒作主會較好?」
  卓無憂三番四次砌詞推搪,顯然心內極不贊成這頭親事,霍柔不由得感到萬分羞愧,幾乎想把頭鑽進桌子底下。
  其實霍柔與卓無憂在童年時已認識,可算是對青梅竹馬的好友。
  但礙於卓無憂在十多年前被送返西歧,二人分隔日久,對於童年之事已沒有多大印象,彼此之間才變得生疏起來。
  後來其父霍遠年向她說出婚約一事,霍柔本身也不能接受;但父命難違,內心仍不斷掙扎著。
  然而昔才一見,霍柔已被卓無憂的卓絕英姿及翩翩風度所吸引,默默接受了這婚事。
  可是見了無憂如此態度,心下難過,黯然道:
  「既然……卓三哥認為小女不配……做他的妻子,那……不如我回去向爹說明,要他……取消了婚約,不……就好了?」
  說罷一顆晶瑩淚珠徐徐滾下,劃過了她緋紅的粉靨,也劃破了整晚的歡騰。
  霍柔畢竟是女兒家,遭受如此對待,怎不感到面目無光?
  一眾賓客也為她的傷感而黯然,偌大的廳堂登時變得鴉雀無聲。
  沉默之中,只有卓無憂在慌張地解釋道:
  「霍姑娘,請不要誤會,我並不是嫌棄你,只是這事關乎你我終身,我認為應該慎重地考慮清楚才決定……」
  此情此境,任是卓無憂百般解釋,也是於事無補。反而他多說一句,霍柔的心便刺痛多一分,淚也越滾越多。
  身旁的樂文本想安慰她,但當此情境,也真不知該說什麼,只有暗自焦急。
  卓山見場面弄得如斯尷尬,頓時怒火中燒,勃然大怒道:
  「既然並非嫌棄人家,還考慮什麼?何況這事由兩家父母作主,豈容你說不?」
  卓無憂見老父大發雷霆,心下一悸。但此事牽連自己一生,絕不能草草答應,於是鼓勇道:
  「爹,孩兒的終身大事,好應該由孩兒來決定,請不要強迫孩兒……」
  卓山聽罷,怒上加怒,一掌拍在圓桌上,震得滿桌杯碟翻倒,並喝道:
  「混賬!自古以來婚姻大事皆遵從父母之命而行,違命即是忤逆!我再問你一次,你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坐在卓山身旁的卓夫人一直沉默不語,但事情到了這地步,也不由得聞聲道:
  「無憂,你看柔侄兒樣貌娟好,溫婉嫻淑,將來必定是一位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得妻如此,夫復何求?今日既是你爹大壽,便順從他一次,答允了這婚事吧!」
  卓無憂支吾道:
  「娘親,孩兒……」
  卓無憂仍未能爽快答應,卓山再怒問:
  「哼!你別再諸多推搪了,你若不點頭答應,從此就不再是卓家的子孫,我們卓家可沒有你這違背父命的不肖子!」
  卓山雖聲色俱厲,但卓無憂深知其父脾性,若今日一旦答允,他日必再無轉彎餘地,只得無奈答道:
  「爹!這頭婚事,請恕孩兒不能就此答應,請爹娘明白孩兒苦衷……」
  此言一出,議論之聲四起,大都是在指責卓無憂不聽父母之命、不孝之行等等。
  卓山聞言,一臉鐵青,氣得渾身發抖。他造夢也想不到,卓無憂平日雖是任性一點,但亦甚少拂逆父母之意。如今他竟公然違抗父命,怒氣填膺之下,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深呼吸了幾下,激動難抑的情緒稍為平伏了一點,怒罵道:
  「畜生!想不到你竟說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說話。你……你給我滾,我們卓家可沒你這畜生子孫!」
  卓無憂萬料不到其父竟堅決至此,一時之間不知所措,欲語還休地叫了幾聲:
  「爹……我……」此時卓山已氣得無法再說話,眾賓客也盡皆默不作聲,只在靜觀其變。
  主家席上坐在卓無憂身旁的卓伶,見事情鬧得如此僵,戛地起坐,附口在卓無憂耳畔說:
  「三弟,現在爹情緒如此激動,一時間也很難說服得了他。不若你先離開數天,待他冷靜下來,我再找機會遊說他,看看有沒有別的法子解決吧!」
  卓無憂也明白現在這局面很難一下子收拾,幸好卓無涯及卓伶會在此逗留月餘,家中大小事務總算有人料理,於是無奈地道:
  「爹,孩兒知道很難要你一下子明白孩兒的苦衷,但請你保重身體,孩兒過幾天再回來向你叩頭謝罪。」
  卓山仍是氣憤難抑,怒罵道:
  「畜生,你要走就走,何必多言?你今天走後,從此不要再踏進卓家大門半步!」
  卓無憂明白日下形勢,多說也是無益,於是驀地離座,排眾而出。
  卓無憂橫越過稠密的宴席,數百雙眼睛同時目送他離去,眼神中儘是鄙夷、輕視、憎惡、怨忿之色。
  橫過這卓府的大廳,比橫過刀山火海更難。
  耳畔傳來賓客們的竊竊私語,但卓無憂腦海仍是一片空白,一句也聽不進耳裡。
  雖然他還未知道愛情到底是什麼一回事,但他自問絕對無法跟一個毫無感覺,形同陌路的人廝守終老。
  他不想誤己。
  更不想誤人!
  因此,他寧可選擇違抗父命,帶上不孝之名,也不想誤己誤人--一生。
  他也曾問過自己,難道就此孤獨終老?
  他也無法回答這問題,感情一事,始終無法強求。
  也許,他還在等,等那仍未出現,卻可能永遠不會出現的一個人。
  一個夢。
  卓無憂就這樣踏著自我的步伐,向著漆黑昏沉的街角步去,尋那個虛無的夢。
           ※        ※         ※
  夜幕雖已降臨,但夜還未深,繁華的西歧城被萬家燈火照耀得如同白晝,一片歌舞昇平的景象。
  走在熱鬧喧嘩的大街上,一份莫名的空虛感從卓無憂心底驟然湧起。
  漫漫長夜,他不知該到何處。
  雖然剛才倉猝離家,但他身上帶備的銀兩仍是十分充裕,足可找一間上等客棧住上一段日子,但他現在只想找一處絕對寧靜的地方,好好想清楚該如何面對他的嚴父卓山。
  終於,他想到了一處既無人騷擾,又可讓他長期居住的地方。
  那就是他的師門,位於西歧遠郊,隱寶山上的廣成仙派。
  由西歧城步行至隱寶山,至少需要三、四個時辰,但長夜漫漫,正好以此來消磨時間。
  於是,卓無憂朝著隱寶山的方向而去,步出了西歧城,與繁華盛況越拉越遠,直至茫茫天地間,彷彿就只剩下他一人在走著……
           ※        ※         ※
  不知不覺間卓無憂已走了接近兩個時辰的路,西歧城的燈火亦已在恍惚中失去蹤影,只有忽明忽暗的月兒在照耀著他的路。
  幸好由西歧往隱寶山並沒有遮天蔽月的大叢林,而且山路也不算迂迴曲折,故此僅靠月亮昏暗的光華也能摸黑上路。
  走了近兩個時辰,卓無憂感到有點疲倦,於是在路旁一塊高及人腰的石上坐下歇息。
  休息了一會,正要繼續趕路,右方的樹林忽然傳來一些聲音。
  此時正是夜闌人靜,縱是一些極輕微的聲音也能清楚聽到,何況卓無憂乃習武之人,聽覺更是比一般人敏銳。
  他連忙收懾心神,細心辨別那到底是什麼聲音。
  細聽之下,那原來是一些雜亂微弱的腳步聲和混濁的呼吸聲,而且是由兩里外傳來。
  夜深且沉,究竟是誰還在這荒山樹林中趕路?
  好奇心驅使下,卓無憂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摸索而去。
  卓無憂展開輕功,數十個起落已縱至兩里之外。
  月色朦朧昏暗,卓無憂僅看見十多丈外有一條纖瘦的人影,而那些聲音,便是自這人傳來。
  那纖瘦人影行路時腳步虛浮,東歪西拐,步履不穩,看來是受了傷。
  卓無憂正想上前看個究竟,誰知那人一個蹌踉,身形向前跌蕩,看來是支持不住,快要仆倒地上。
  卓無憂情急之下,急展輕功,雙腿使勁往地上一蹬,如箭般疾射向那人。
  倒算卓無憂輕功不弱,及時趕到那人所站的位置,而那人亦順勢倒入卓無憂懷中。
  卓無憂驀地驚覺,這人原來竟是一名女子。
  卓無憂向來甚少接觸異性,如此親密相擁,這還是第一次,一顆心不禁不受控制的怦怦亂跳,一時間竟完全不知所措。
  他略一定神,發覺那女子沒有推開他,原來竟已暈倒過去。
  他輕輕推開那女子,只見她渾身血污,臉上、身上染滿污垢,面色蒼白無比,跟死人沒有兩樣。
  卓無憂輕探其鼻子,發覺她已氣若游絲,登時大吃一驚,連忙運掌輕按其小腹,輸進內力保其心脈。
  卓無憂在廣成仙派習武二十多年,武功修為已甚不簡單,內力一到,女子的氣息漸轉旺盛。
  卓無憂細察之下,發覺這女子受了極重的內傷及外傷,若不盡快醫治,恐怕性命難保。
  他當下不再多想,急抱起那女於,展開其足以獨步江湖的輕功,朝隱寶山飛縱而去,轉眼間已失去蹤影。
           ※        ※         ※
  月,依舊忽明忽暗地照亮著每一寸土地。
  可是,這已是另一個晚上了。
  這是三天後的晚上。
  廣成仙派的一所客房內,卓無憂正細心看顧著那晚所救回的神秘女子。
  雖說在此深宵時份,實在不應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但卓無憂既是為了救人,而且自問絕無半分歪念,於是也就不再避忌。
  當晚卓無憂把這名女子救回廣成仙派後,立即以藥物及內力替其治療。但她所受的內、外傷均極嚴重,故仍一直昏迷不醒。
  然而,經過卓無憂這三天的悉心治療,她的血脈氣息已漸漸轉旺,因此卓無憂估計她在今晚之內必會甦醒過來。
  朦朧的月色,從窗戶照射進來,剛好照在那女子的面上。
  只見她臉上的污垢已被洗滌淨盡,現出了一副秀麗絕倫的面容。
  彎彎的柳眉,高挺的鼻子,嬌艷欲滴的櫻唇,襯在如瓜子般的臉龐上,叫人難以相信世上竟有配合得如此完美的五官。
  她的一張粉臉雖仍是有點蒼白,但雙頰卻出奇地浮現出兩團紅暈,表現出一種淒迷的美。
  卓無憂坐在椅子上遠看著這張仿若天仙般的俏臉,不禁看得癡了。
  這數天以來,他每次看她一眼,心內都會泛起一種奇怪的感覺,教他神魂顛倒。
  正在他看得出神之際,那女子長而鬈曲的眼睫毛輕微地顫動了幾下,喉頭發出了一聲幾乎微不可聞的呻吟聲,那薄而柔軟的眼皮繼而緩緩張開。
  卓無憂緊張得立即起來,站在床沿靜心等待。
  她雙眼緩緩睜開,清澈如水的明眸中帶著疑惑和迷惘。
  卓無憂連忙向她解釋:
  「姑娘,不用驚慌!在下卓無憂,數日前經過樹林時且姑娘重傷昏倒地上,故冒昧帶姑娘回來治傷。在下只出於一片救人之心,並無惡意,請姑娘放心。」
  那女子並不答話,更欲坐起來。豈料她一移動身子,牽動身上傷勢,身上十多處地方即傳來如刀割針刺般的劇痛,不禁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卓無憂見狀即道:
  「姑娘,你日下雖無性命之虞,但內傷外傷仍極嚴重,故希望姑娘別要亂動,以免影響傷勢。」
  那女子終於開口說話,只聽她聲如燕語,嬌柔動人,裊裊地道:
  「那,我要多久才能痊癒?」
  卓無憂答道:
  「依在下愚見,姑娘至少要休養一個月以上方能痊癒。」
  那女子聽罷,沒有作聲,明亮的眼眸中閃現出一股莫名的憂鬱。
  卓無憂知她定然心有鬱結,忙拉開話題,問道:
  「對了!在下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女子幽幽地答道:
  「我叫--若夢。」
  卓無憂一聽,不禁脫口道:
  「人生若夢,來去匆匆,好美好充滿深意的名字。」
  給卓無憂一讚,若夢雙頰一紅,卻道:
  「卓大哥,我……」
  卓無憂隨即問道:
  「姑娘,請問有何吩咐?」
  若夢有點不好意思地道:
  「我……我有點肚餓。」
  卓無憂登時如夢初醒,道:
  「對了!姑娘昏迷了數天,一直未有東西下肚,定然餓得緊了,讓我去找找有什麼食物可給你充飢吧!」說罷即轉身往房外走去。
  看著卓無憂漸去的背影,若夢眼中閃出一絲感激之情,但不一會又被那股憂鬱所掩蓋。
  究竟,她的心內藏著什麼憂鬱?
  她又有著一段怎樣的身世?若夢,會否就是卓無憂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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