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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丁天仁和易雲英相繼走出樹林,一路奔行下去。
  這條路,本來也是丁天仁要去的路,一直通向嘉定,傍晚時光,就已趕到嘉定,始終沒有看到兩個藍衣漢子的影子。
  丁天仁的家是住在嘉定鄉下,本來不用進城的,現在既然暫時不回家去,就要進城投店了。
  嘉定可是一個大城市,工商發達,街道上商肆櫛比,行人車馬往來如織。
  丁天仁從沒到城裡來過,易雲英從小在峨嵋後山,也沒到過城鎮,走在路上,東張西望,大有目不暇接之感!
  易雲英拉了下丁天仁的衣袖,低聲問道:「大哥,天快黑了,我們到那裡去投宿呢?」
  丁天仁道:「自然要找一家客棧投宿了,我正在找呢!」
  兩人走過兩條橫街,還是易雲英眼尖,看到橫街上一方招牌寫著「招商客棧」四個大字,這就叫道:「大哥,就在這裡了。」
  丁天仁笑道:「我從沒到城裡來過,沒想到城裡有這麼熱鬧。」
  易雲英笑道:「我也沒來過,這叫做鄉下人進城咯!」
  兩人剛走近客棧門口,就有一名夥計迎著招呼道:「兩位要住店吧?」
  其實不用問,兩人手中都提著包裹,自然是住店的了。
  丁天仁問道:「有沒有房間?」
  夥計含笑道:「有,有,兩位要一間房還是兩問房?」
  丁天仁道:「我們是兄妹,一間房就好,但要兩張鋪的。」
  「有,有。」夥計連連點頭,說道:「兩位請跟小的來。」
  易雲英沒有說話,只是紅著臉跟在大哥身後,一起走進客店,由夥計領路,一直來至後進,夥計推開一扇房門,說道:「兩位請進,這間房有兩個鋪,最合適不過了。」
  丁天仁、易雲英跨入房中,果見對面有兩張床鋪,中間有一個木櫃,臨窗還有一張小桌和兩張椅子、收拾得極為乾淨。
  丁天仁朝夥計點點頭道:「就這間好了。」
  夥計連聲應是,退了出去,不多一回,就送來臉水,接著掌上了燈,又沏了一壺茶過來,一面伺候著問道:「兩位晚餐要在房裡用,還是到外面去用?」
  丁天仁問道:「房裡用,是你幫我們送來嗎?」
  「是、是。」夥計陪著笑道:「小店廚房專門為客官準備了大宴小酌,一應俱全,客官要些什麼,都可以送到房間裡來。」
  易雲英想了想道:「大哥,我們還是到外面去吃的好。」
  丁天仁點頭朝夥計道:「好,那就不麻煩你了。」
  夥計退出之後,丁天仁道:「我本來想叫他送到房裡來吃的,有人跟蹤我們,總是少出去的好。」
  易雲英挑著眉毛,悄聲道:「我看大街上很熱鬧,吃過晚餐,還可以在街上逛逛呢!」
  丁天仁笑道:「好吧,那就可以出去了。」
  兩人出了客店,這時華燈初上,每一家店舖都燈光如晝,行人往來,比白天更為熱鬧。街上幾家大酒樓門面華麗,勺勺齊嗚,樓上絃管清唱;隨風飄散。
  兩人只是看了一眼,卻不敢上去,依然找了一家麵館,吃了兩碗麵,出門的時候,易雲英道:「大哥,你先回去,我還要買些東西。」
  丁天仁道:「你要買什麼,我陪你去。」
  易雲英道:「不,你只管先回去,不用陪我。」
  丁天仁道:「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
  易雲英粉臉一紅,說道:「我又不是小孩子,這條街我認識,還會走丟?你只管先回去好了。」
  丁天仁心想:妹子是姑娘家,也許自己和她一起去有什麼不便之處,這就點頭道:「好吧,你小心些,早些回來。」
  易雲英輕笑道:「我知道啦!」興沖沖的往街上走去。
  丁天仁回轉客店,回到房中,夥計跟著送來茶水,便自退去。
  丁天仁倒了一盅茶,就在窗下一把椅子坐下,輕輕喝了一口,他和易雲英認識只有一天,也只是今天才認的兄妹,一起上路的,但這時易雲英沒有回來,自己一個人剛坐下來,就有寂寞之感,好像缺少了什麼似的,靜不下心來。
  他放下茶盅,站起身,在室內走了幾步,又回到椅上坐下,拿起茶壺,倒了一盅茶,只喝了一口,放下茶盅,不自覺的又站了起來,但又迅快的坐下,自己也感到好笑,從來都沒有像今晚這樣失魂落魄過!
  他想到無能師叔送給自己的兩頁「點穴法」,就從懷中取出,在燈光下攤開,用心研讀了幾行,但就是讀不下去。
  這可並不是「點穴法」的文義艱深,不容易理解,而是自己心不在焉,沒有心思閱讀下去。收起「點穴法」,忍不住又從椅上站起身來,在室中走了兒步,又回身坐下。
  現在他漸漸明白過來,自己情緒如此不安,就是為了妹子外出未歸之故,接著暗自失笑,她說過她又不是三歲小孩,不會走失?這不是自己多慮嗎?」
  他越想不去想她,但易雲英的一顰一笑,越是在腦海裡圍繞下去,他情不自禁的走近門口,伸手開啟房門,盼望著她。
  這樣又過了好一會工夫,易雲英才喜孜孜的捧著兩個大紙包走了進來,丁天仁趕忙迎著她道:「妹子,你買了些什麼東西?去了這麼久,真教愚兄替你耽心呢!
  易雲英把兩個紙包往床上一放,目光溜動,含笑道:「我說過這條街我認識,還會走丟了?丁大哥,你猜猜看,我買了什麼?」
  丁天仁道:「還是你告訴我吧,你買的東西,我怎麼會猜得出來?」
  易雲英嬌軀扭了下,才道:「我不管,大哥一定要猜上一猜,猜不中也沒關係呀!」
  丁天仁道:「這樣沒頭沒腦的你叫我怎麼猜?」
  易雲英笑道:「對了,我可以提示你一點,這兩個紙包裡,有一包是我替大哥買的。」
  丁天仁奇道:「你替我買的,那是什麼呢?」
  易雲英道:「所以要你猜咯!」
  丁天仁搖著頭道:「我從小最怕猜謎了,師兄門說了謎面,我沒有一次猜中的,你還是打開來給我看吧!」
  易雲英噘起小嘴,說道:「不打開來看,你怎麼也猜不著的。」一面伸手拆開紙包,裡面是一件青布長衫,她一手提著衣領,用手一抖,說道:「大哥,炔穿穿看,合不合身?」
  丁天仁笑道:「我又不做新郎官,幹麼要穿長衫?」
  這話易雲英聽得臉上驀地紅了起來,白了他一眼,說道:「我們進城來,走了幾條街,看到的人,除了販夫走卒,誰都穿著長衫,我乾爹常說,這個年頭,大家都只認衣衫不認人的,所以我才替你買的,快試試看呀!」
  丁天仁拗不過她,只好把長衫穿上了。
  易雲英看著他咬咬紅菱似的下唇,喜道:「大哥,最合身也沒有了,哦,我也買了一件長衫……」
  丁天仁奇道:「你也買了一件長衫?你要長衫做什麼?」
  「穿咯!」易雲英臉上微微一紅,續道:「我聽乾爹說過,許多女孩子為了行走江湖,就易釵而弁,女扮男裝,我想有人跟蹤我們,我們如果改個樣子,人家就認不出來了,所以我買了一套男裝,明天出門,就可以換上了。」
  丁天仁笑著搖搖頭道:「你想得真多。」
  易雲英笑道:「還有,明天我換了男裝,我們就是兄弟了,你要給我想個名字才好。」
  丁天仁笑道:「大哥叫丁天仁,小弟自然是丁天義了。」
  「丁天義。」易雲英道:「這名字很普通,還算不錯。」
  丁天仁道:「普通些,就不會引人注意,這還不好?」
  易雲英道:「好嘛,明天起我叫丁天義好了。」
  丁天仁道:「好了,時間不早了,我門睡吧!」過去拴上了門閂。
  他這句「我們睡吧」,說者無意,但聽到易雲英耳裡,可就多上了心,想起方纔他說過:我又不是新郎官,心頭小鹿頓時跳得好猛,口中只輕「嗯」了一聲,卻畏縮不前。
  丁天仁看她只是坐著不動,不覺哦道:「妹於是不是怕羞?那我把燈熄了。」
  易雲英更是吃驚,顫聲道:「不,不,還是點著的好。」
  丁天仁這回看清楚了,她一張春花般的臉上,已經脹得比大紅緞子還紅,只是坐著不動,怕得好像自己要吃了她一般,心中暗暗好笑,這一情形,大概和新娘子也差不多了。
  想到這裡,心頭不禁一蕩,趕忙收懾心神,一面柔聲道:「妹子不用害怕,我們是兄妹呀,你如果害羞,等我睡下了再睡好了。」
  說完,就在對面鋪上躺下,拉過一條薄被,把頭臉都蒙了起來。
  易雲英經他一說,心裡稍稍放鬆了些,也不敢脫衣,走到裡首一張鋪上,和衣睡下,也用薄被蒙上了臉,但心頭兀自忐忑跳動,不敢作聲。
  過了一會,了天仁被薄被悶得難受,就掀開蒙頭的棉被,但卻一直睡不著覺。
  易雲英用棉被緊緊的裹著身子,自然也悶得沁出一身香汗,但蜷曲著身子,那敢動一下?這樣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她實在燠熱得無法忍受,只好把棉被掀開了些,悄悄朝大哥看去,他睡得好好的,並沒有像自己想像的可怕,心中暗道:「看來大哥真是一個正人君子,自己也大多疑了。」
  這樣一想,就朦朦朧朧的睡去。
  丁天仁可沒真的睡熟,他依稀可以聽到妹子輕勻的蘭息,但他就是睡不著,想到自己本該回去看娘的,但那張示警的紙條上,要自己「不宜回家」,那麼自己該到那裡去呢?
  這一晚,他幾乎都沒有睡著,直到天色黎明,才迷迷糊糊的睡去,就聽耳邊有人叫道:「大哥,天亮了,該起床。」
  丁天仁口中「啊」了一聲,一下就翻身坐起,張目問道:「是誰?」一眼看到易雲英臉上紅馥馥的就站在他床前,連忙笑道:「是妹子,你這麼早就起來了?」
  易雲英道:「不早啦,我已經起來了一會,看你睡得很熟,沒敢叫醒你,你看,我臉都洗好啦。」
  丁天仁輕聲道:「妹子,你坐下來,我有話和你說。」
  易雲英臉上一熱,說道:「你這樣說就好了。」
  丁天仁低聲道:「不成,我這話不能讓人聽到,你快坐下來。」
  易雲英只好在他床沿上側身坐下,說道:「你現在可以說了。」
  丁天仁壓低聲音道:「我昨晚一直在想,我們暫時不能回家,我想不出要去那裡好?所以要和你商量商量。」
  易雲英偏頭沉吟道:「我也沒出過門,要去那裡,我也想不出來呀!」接著又道:「這樣好不,今天我們先出城去,找個樹林子,把衣服換了,然後……」
  丁天仁問道:「然後怎樣?」
  易雲英道:「我先走一步,你落後些,看看後面還有沒有人跟蹤,沒有人跟蹤的話,我們就迂迥著繞個圈子,可以回家去了。
  丁天仁喜道:「妹子這主意不錯。」
  易雲英聽他誇獎自己,心裡甜甜的,站起身道:「大哥快起來洗臉了,吃過早餐,就該上路了,哦,你把長衫穿上了。」
  丁天仁洗了把臉,依言穿上長衫,吃過早點,就會賬出門。
  走了五里來路,右首正好一片濃密的山林,易雲英叫道:「大哥,等一等,我到林內去換一件衣服,你在這裡守著。」
  丁天仁點點頭。
  易雲英急匆匆的往林中鑽去,過了不多一會,只見從林中走出一個頭戴瓜皮鑲玉緞帽,身穿青布長衫,背後拖一條烏黑長辮的少年書生,笑吟吟的朝丁天仁拱手道:「兄台請了,小弟丁天義這廂有禮。」一邊咭笑出聲來。
  丁天義笑道:「虧你扮得還算很像,只是口齒太嫩了些。」
  易雲英道:「那就不像了。」
  丁天仁道:「那也不然,你是口音尖了些,稍加注意,那可充得過去了。」
  易雲英道:「我也只要充得過去就好了。」
  正說之間,只見兩匹駿馬疾馳而來,就在快到自己兩人前面,相距還有三四丈遠,就剎住奔行之勢,馬上兩名漢子立即翻身下馬,一臉恭敬之色,迎著走來,直到相距一丈光景,才抱拳躬身,由左首一人說道:「二位公子中,不知那一位是丁天仁丁公子?」
  丁天仁還是第一次被人叫「丁公子」,而且「丁公子」這三個字聽起來好像蠻舒服的,這就點點頭道:「在下就是丁天仁。」
  兩個漢子聽得大喜過望,連連抱拳道:「原來就是丁公子,這就好了。」
  丁天仁問道:「二位找在下不知何事?」
  左首漢子道:「小的二位奉老莊主之命,特地來迎迓丁公子的。」
  丁天仁聽得奇怪,問道:「不知你們老莊主是誰?」
  左首漢子道:「敝莊老莊主就是人稱擎天手的金贊臣金老爺子。」
  丁天仁並不認識擎天手金贊臣,但只要聽他外號叫做「擎天手」,就憑這三個字,已可知道這位金老爺子一定是江湖上響噹噹的人物無疑,自己只是一個峨嵋派學藝還沒滿師的記名弟子,像他這樣有名氣的人,怎麼會派人來邀請自己呢?心念轉動,一面問道:「不知金老莊主見邀,有什麼事嗎?」
  左首漢子道:「這個小的兩人也不大清楚,好像……是昨晚老莊主聽說金公子到了嘉定,今天一早,就要小的兩人一路迎上來的。」
  右首漢子道:「二位公子請上馬了。」
  易雲英道:「大哥,你認識金老莊主嗎?」
  丁天仁道:「不認識。」
  易雲英道:「既然不認識,那就不用去了。」
  左首漢子聽得急道:「老莊主是久仰丁公子大名,丁公子到了敝地,老莊主自是以接待丁公子為榮,丁公子如果不到敝莊去盤桓幾日,老莊主豈不感到臉上無光?所以務必請丁公子賞臉,前去敝莊一行。」
  右首漢子也道:「丁公子要是不去的話,小的兩人也無法向老莊主交代了。」
  丁天仁看兩人這麼說了,只好點頭道:「好吧,在下就去見見你們老莊主。」
  兩名漢子聽得大喜,左首一個道:「那就請二位公子上馬了。」
  丁天仁問道:「你們莊子很遠嗎?」
  右首漢子道:「不遠了,就在前面,不過兩里光景。」
  丁天仁道:「只有兩里光景,就用不著騎牲口了。」
  左首漢子忙道:「不,不,兩位公子務請上馬,這是敝莊迎賓之駒,二位公子是敝莊的貴賓,自然要騎著去才好。」
  易雲英從沒騎過馬,心裡覺得好玩,這就說道:「大哥,他們既然這麼說了,我們就騎著去吧!」
  丁天仁道:「好吧!」
  兩個漢子連忙攏住馬頭,伺候兩人上馬,丁天仁山沒騎過馬,總算學過六年武功,身手不弱,跨上馬鞍,還能坐得穩,兩名漢子不待吩咐,就牽著馬匹而行」
  易雲英心頭暗暗高興,自己兩人幸虧都穿上了長衫,不然,到人家莊上去當貴賓,豈不寒酸了?
  兩里來路,自然很快就到了,但見一條石極大路,一直通到一座高大的院莊前面,越過一片廣場,大門前左右兩邊蹲立著一對比人還高的石獅子,石階上也分左右站立了六名青布衣衫的漢子。光是這份氣勢,已可見老莊主的身份了。
  兩名漢子牽著馬匹一直來至門前才停站住,左首漢子說道:「請兩位公子下馬了。」
  丁天仁、易雲英兩人隨著跨下馬鞍,只見從門內急步迎出一個身穿布夾袍,年約四旬以上的中年人來,朝兩人連連拱手道:「二位公子寵臨,在下迎近來遲,多多恕罪。」
  丁天仁回頭朝左首漢子低聲問道:「這位……」
  左首漢子湊近道:「敝莊任總管。」
  丁天仁連忙拱手道:「原來是任總管,在下兄弟幸會。」
  任總管一臉堆著笑容,說道:「這位大概是丁公子了,在下任貴,要請丁公子多多指教。」一面問道:「這位是……」
  丁天仁道:「他是舍弟丁天義。」
  任貴大笑道:「原來兩位都是丁公子,快請裡面奉茶,敝莊老莊主已經恭候多時了。」
  說完,連連抬手肅客,陪著兩人往裡行去。
  穿行長廊,又折入東首一道腰門,那是一排五間自成院落的一座廳堂。
  任貴走近廳門,才腳下一緩,低聲道:「這裡是老莊主接待貴賓之所,老莊主已經等候多時了,二位公子請進。」
  丁天仁不好再和任貴客氣,就走在前面,舉步跨入。易雲英緊跟在大哥身後,任貴則隨在易雲英的身後。
  這座客廳,當然沒有前面大廳的大,但也相當寬敞,陳設更是精緻古雅,上首一方橫匾寫著「樂山草堂」四個字。
  明明是畫棟雕樑的精舍,卻偏偏要說「草堂」。咱們古老中國只要是有錢人家,都會附庸風雅一番,這是風尚所及,見怪不怪的事了。
  上首一把紫檀太師椅上,端坐著一個濃眉鷂目,貌相威重,胸飄花白長髯的老者,看到三人走入,口中呵呵一笑,站起身,拱拱手道:「丁公子遠來,老朽有失遠迎……」
  任貴連忙朝丁天仁低聲道:「他就是敝莊老莊主了。」
  丁天仁走上幾步,作了個長揖道:「在下兄弟途經貴地,蒙老莊主寵召,拜謁來遲,真是失禮得很。」
  金贊臣一臉歡愉之色,大笑道:「老朽久仰丁公子大名,昨日聽到丁公子道經敝地,特地奉邀俠駕,以便一敘,哈哈,今日一見,丁公子果然少年雋才,老朽不勝榮幸之至,哦,這位令友、不知如何稱呼?」
  任貴忙道:「回莊主,這位是丁公子的令弟丁天義二公子。」
  易雲英臉上一紅,連忙拱手道:「丁天義拜見老莊主。」
  「不敢,不敢!」金贊臣呵呵笑道:「原來是賢昆仲,真是一雙珠樹,老朽幸會,二位快快請坐。」
  丁天仁、易雲英兩人告坐之後,就在下首兩把椅子上落坐任貴也向老莊主告退,一名青衣使女送上兩盞茗茶。
  金贊臣舉起茶盅,含笑道:「賢昆仲請用茶。」
  丁天仁喝了口茶,放下茶盅,拱拱手道:「在下兄弟承蒙老莊主寵邀,不知老莊主有何見教?」
  「哈哈!」金贊臣發出一聲爽朗的大笑,一手捻著花白長鬚,目視兩人徐徐說道:「老朽只是久慕丁公子英名,聽說丁公子到了敝地,所以才著人去奉邀,憚能一晤雋賢,以慰渴思,如此而已,見教二字,老朽怎敢當得?」
  他說得極為誠懇,只是久慕大名,想見見丁天仁這個少年才雋而已,事情就是如此簡單。
  但這話聽到丁天仁耳裡,不禁暗暗生疑,自己僅是峨嵋伏虎寺一名尚未滿師的徒弟,這位老莊主是川中久負盛名的人物,但他卻口口聲聲的說久慕自己英名,好像把自己請到他莊上來,是他莫大的榮幸。
  由此看來,他可能認錯了人,誤把馮京作馬涼,他邀請的一定是另有其人了。想到這裡,不覺站起身拱拱手道:「老莊主大概是認錯了人,老莊主要邀請的可能另有其人,並非在下兄弟了。」
  金贊臣含笑道:「老朽著人去請的正是丁公子,一點沒錯。」
  丁天仁道:「但……」
  金贊臣連忙搖手截著他話頭,笑道:「丁公子剛從峨嵋伏虎寺來,總不錯吧?」
  從峨嵋伏虎寺來的,當然只有丁天仁一個了。
  丁天仁點頭道:「在下確實剛從伏虎寺下來,但在下初入江湖……」
  金贊臣大笑道:「這就是了,除了丁公子,還有第二個人嗎?」
  他不待丁天仁開口,接著又道:「老朽邀請丁公子蒞臨,一來是頗想一瞻風采,二來是因下月初九,重陽之會,今年由敝莊主辦,也希望丁公子能夠參加,也可使本屆大會增色不少。」
  他每一句話都在竭力捧著丁天仁。
  易雲英看著他一直沒有作聲,心中暗道:「乾爹說過,凡是言甘辭卑的人,都是別有用心的,這位老莊主顯然是一方大豪,大大有名的人,何以對大哥如此謙卑呢?哼,說不定沒安著什麼好心!」
  丁天仁忍不住問道:「不知老莊主說的重九之會,是什麼性質的會呢?」
  武林中人,沒有不好動的,聽說有什麼大會,自然會引起好奇之心,因此丁天仁這一問也早在金贊臣意料之中,聞言微微一笑道:「重陽大會,本來由川西同道所發起,沒有門派之見,全以道義相結合,也沒有會長的名稱,每年一次,輪流作東,這輪值之人就是這一年之主,老朽就是今年的主人。」
  說到這裡,口氣略頓,伸手取起茶盅,輕輕喝了一口,續道:「重陽大會另一慣例,就是每一與會同道都可邀約一二位會外知名之士參加,年主當然更要廣邀各地名家蒞會,擔任貴賓,以昭鄭重,老朽今年只邀約了兩三位老友前來,正好丁公子賢昆仲路過敝地,這比約定的還要湊巧,實是最難得也沒有
  說完,不覺得意的呵呵笑了起來。
  丁天仁聽他說出輪值年主都要廣邀各地名家蒞會,自己只是伏虎寺尚未滿師的弟子,不,現在峨嵋派已經宣佈封山,自己只是師傅的記名弟子而已,如何能和各地名家相提並論?
  想到這裡,立即抱拳道:「多蒙老莊主垂愛,但在下兄弟,只是江湖未學,後生小子,怎好和各地武林前輩相提並論,擔任貴賓,這個萬萬使不得,也萬萬不敢當……」
  「哈哈……」金贊臣大笑一聲道:「丁公子名滿天下,是武林中燦爛新秀,天下之人,有誰不知?丁公子擔任重陽大會的貴賓,只是川西一隅武林同道集會的貴賓,就算擔任天下武林大會的貴賓,又有何不可?」
  丁天仁聽他說自己名滿天下了,當真有一頭霧水之感,自己初下峨嵋,幾時名滿天下了?但看金贊臣一口咬定自己是武林燦爛的新秀,自己再三解說,也是沒用,只好拱著手道:「老莊主寵褒,在下兄弟實在愧不敢當,也不勝汗顏之至!」
  正說之間,一名青衣使女走了進來,躬身道:「啟稟老莊主,可以入席了。」
  金贊臣點點頭,站起身朝丁天行、易雲英抬抬手道:「賢昆仲遠來,老朽要他們準備了一席粗餚淡酒,聊洗風塵,現在就請入席了。」
  說完,引著兩人至屏風後面,這是一間寬敞膳廳,雕窗紗簾,連天花板都是彩繪描金,極為富麗,這座膳廳最多可以品字形放上三張圓檯面,如今卻只在中間放了一張朱漆八仙桌。桌上早已放好三付瓷碟杯筷。
  兩名青衣使女看到老莊主陪同兩位貴賓進來,立即躬身施禮。
  金贊臣含笑抬手道:「二位丁公子請上坐。」
  丁天仁忙道:「在下兄弟年少識淺,以後還要老莊主多多指教,何況老莊主武林前輩,理應上坐,千萬不可客氣。」
  金贊臣還是再三相讓,才在上首坐下,丁天仁兄弟分坐左右,一名青衣使女替三人斟上了酒,另一名使女也在此時陸續端上菜來。
  金贊臣舉杯道:「來、來,老朽敬賢昆仲一杯,賢昆仲到了敝莊,就像自己家裡一樣,不用客氣。」說罷,一飲而盡。
  丁天仁、易雲英也連忙舉杯道:「老莊主德隆望重,在下兄弟應該先敬老莊主才對。」同樣乾了一杯。
  青衣使女陸續上菜。
  金贊臣以主人的身份,一直在慇勤的勸酒勸菜。他這種慇勤,即使是丁天仁、易雲英毫無閱世經驗的人,也可以感覺得出來,慇勤得有些太過火了。
  這一席酒,當然賓主盡歡,丁天仁在伏虎寺長大,(住了六年)從沒喝過酒,雖然只喝了小小三杯,已是滿臉通紅,感到頭昏腦脹。
  易雲英在席上再三推辭不會喝酒,但禁不住金贊臣慇勤勸酒,前後合起來,也喝了將近兩杯,這時更是粉靨絆紅,美目如水。
  青衣使女撤去杯盤送上香茗。
  金贊臣抬目道:「春香,去叫任總管進來。」
  一名青衣使女答應一聲,轉身退出,不多一回,只見任貴匆匆走人,躬身道:「老莊主傳喚屬下,不知有何吩咐?」
  金贊臣道:「老夫午後要稍事休息,你代老夫送丁公子賢昆仲到西花園賓舍休息。」
  任貴應了聲「是」。
  丁天仁、易雲英同時站起身來,丁天仁拱手道:「多謝老莊主賜宴,在下兄弟暫時告退了。」
  金贊臣跟著站起,含笑道:「老朽午後有小睡的習慣,賢昆仲也至賓舍稍事休息,如有什麼需要,只管交代任總管,不用客氣。」
  丁天仁道:「多謝老莊主。」
  當下就隨同任貴,回到客廳取了包裹,一直來至西院,那是西花廳邊上五檻精緻賓舍。洞圓門前鵲立著一名青衣使女,看到任總管立即躬身道:「小婢春晴叩見總管。」
  任貴一指丁天仁說道:「你來見過兩位丁公子,他們是本莊的貴賓,你要好生伺候。」
  春晴連忙轉身朝兩人躬著身道:「小婢春晴叩見兩位公子。」
  丁天仁忙道:「姑娘不可多禮。」
  任貴問道:「春晴,房間收拾好了嗎?」
  春晴依然躬身道:「總管早上吩咐的,小婢早就收拾好了。」
  任貴點點頭道:「那好,你走在前面領路。」
  春晴應了聲「是」,才道:「小婢給二位公子領路。」說完,低著頭在前面款款而行。
  任貴連忙抬手道:「兩位丁公子請。」
  丁天仁、易雲英就跟著春晴身後走去。
  進入月洞門,是一片青嫩草地,中間一條白石小徑,兩邊各有一塊圓形花圃,秋菊盛開著。
  跨上石階,迎面是一間寬敞的客堂,兩邊各有兩間臥室。
  春晴領著三人,打開東首兩間房門,躬身道:「二位公子請進,不知這兩間臥房是不是合意?」
  任貴陪同丁天仁跨入房中。這兩間房既是莊中接待貴賓之處,自然十分豪華富麗。
  丁天仁從未見過如此豪華的臥室,連忙含笑道:「這樣已經太好了。」
  任貴陪笑道:「丁公子認為可以,在下就放心了。」
  春晴在旁道:「還有一位公子的臥室,就在隔壁,也請過去看看才好。」
  任貴一指易雲英說道:「這位是丁二公子,你叫二公子好了。」
  春晴欠身道:「丁二公子請。」
  易雲英道:「不用看了,我大哥住這一間,我自然住隔壁一間了。」
  春晴應了聲」是」。
  任貴道:「兩位丁公子就請休息吧,在下告退了。」
  丁天仁拱拱手道:「任總管有事,只管請便。」
  任貴拱著手退了出去。
  春晴給兩人打來臉水,又沏了一壺茶送上,欠身道:「兩位公子如有什麼吩咐,小婢就住在後面,只要叫一聲就好。」
  丁天仁道:「沒有事了,姑娘請吧!」
  春晴躬身退出。
  兩人各自在房中洗了把臉,易雲英就朝大哥房中走來,口中叫著:「大哥!」一腳跨了進去。
  丁天仁沒有午睡的習慣,自然不需要休息,看到易雲英走來,含笑道:「兄弟來得正好,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一面拿起茶壺,替她倒了一盅茶,放到自己對面。
  易雲英說了聲:「謝謝!」就在他對面坐下,一面問道:「大哥要和我說什麼呢?」
  丁天仁喝了口茶,說道:「這裡的老莊主要我們參加了重陽大會再走,你看如何?」
  易雲英道:「這是老莊主瞧得起我們,既已來了,自然也有好處,可以多認識一些武林中的知名之士……」接著壓低聲音說道:「只是這裡的老莊主對我們似乎太過慇勤了,禮多近偽,我們應該小心才好。」
  丁天仁也壓低聲吉道:「是啊,我也這樣想咯,我們在江湖上,連初出道這三個字也挨不上,只是默默無聞的小卒而已,以他的名頭,聲望,何用這樣拉攏我們?」
  易雲英拿起茶盅,喝了一口,望著大哥沉吟道:「也許他想利用我們。」
  丁天仁道:「他利用我們什麼呢?」
  易雲英笑道:「我又不是神仙,怎麼會知道呢?只是他這樣拉攏大哥,一定是有目的的,現在離重陽不過十多天了,到時候就會知道了。」
  丁天仁道:「我們一直要住在這裡,過了重陽才走嗎?」
  易雲英道:「老莊主把我們請來了,重陽以前肯讓我們走嗎?」

  第二進,偏東一座小院落中,左右兩邊,各有兩排木製花架,架上放著數十盆蘭花,一年四季都有幽蘭開花,進院落,就可以聞到襲人幽香,這裡就是「蘭花閣」,金家莊大小姐住的地方。
  因為大小姐家閨名蘭兒,所以就在院子裡種了許多蘭花。
  跨進門,本來是一問寬敞的堂屋,如今卻變成了練功房,靠壁處放著一排兵器架,刀劍槍朝,應有盡有,那像是姑娘家的住處?」
  練功房的左首,有一道門戶,跨進門,又會令你呆住,因為外面是練功房,一牆之隔,竟然會是窗明几淨,四壁圖書的書房,豈不是大不調和了?
  這裡當然也不像是姑娘家的住處,卻是像終日埋有經書堆裡的考相公的書房。
  姑娘家的閨房,可在樓上,樓下只是她練功、看書的地方,這就可以看出這位蘭兒姑娘對文才武學都有相當修養了。
  這時,從走廊上傳來一陣咚咚履聲,老莊主金贊臣剛跨進院落。
  一名青衣小婢慌忙迎了出來,看到老莊主立即躬下身去,說道:「小婢叩見老莊主。」
  金贊臣只唔了一聲,舉步跨進練功房,一直朝書房行去。
  春雲跟在老爺身後,走近書房門口,就嬌聲叫道:「啟稟小姐,老莊主來了。」
  她喊聲出口,老莊主已經跨近書房。
  蘭兒姑娘今年十八歲了,出落得像花朵一般,是金贊臣唯一的掌上明珠,這時看到爹跨進書房,慌忙像一陣風似的迎了上來,嬌聲道:「爹,您老人家怎麼有空到女兒書房裡來呢。」
  聽她這句話,可見老莊主平日是很少到這裡來的了。
  金贊臣一手摸著花自長鬚,呵呵笑道:「為父飯後隨便走走,經過這裡就進來看看。」
  蘭兒眨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抿了下紅菱般小嘴,嬌聲道:「女兒才不信呢?」
  剛說到這裡,春雲已經端著一盅茶送上,說道:「老莊主請用茶。」
  金贊臣道:「放著就好,唔,你站到外面去。」
  春雲應了聲「是」,放下茶盅,依言退了出去。
  蘭兒望望爹,說道:「爹好像有話要和女兒說了?」
  金贊臣在一張黎花木太師椅上坐了下來,一手捋鬚,說道:「蘭兒,你也坐下來,為父確實有話和你說。」
  蘭兒輕笑道:「女兒早就知道爹一定有事了。」她在爹下首的一把椅上坐下,說道:「爹,現在可以說了吧?」
  金贊臣看了女兒一眼,徐徐說道:「蘭兒,你平日練武,不是經常喜歡穿男裝的嗎?」
  蘭兒道:「爹,你老人家到底有什麼事呢?」
  金贊臣道:「為父自然有事了。」
  蘭兒催道:「那您老人家就快點說咯!」
  金贊臣道:「事情是這樣,今天為父邀請了兩個年輕人到莊上來……」
  蘭兒粉臉驀地紅了起來,沒待爹說完,輕呻道:「那和女兒有什麼關係?」
  「唉!」金贊臣微微搖頭道:「這且不去說他,為父因重陽大會近在眼前,今年……唔,這兩個年輕人,和今年大會關係重大,為父膝下無兒,只有你這個寶貝女兒……」
  蘭兒扭了下身子,嬌聲道:「爹,您老人家今天怎麼了,說話吞吞吐吐的?」
  金贊臣笑了笑道:「為父幾時吞吞吐吐了,是你打斷了為父的話頭。」
  蘭兒道:「好嘛,爹說下去咯!」
  金贊臣道:「為父的意思,咳,咳,為父今晚要給兩個年輕人洗塵,為父膝下無兒,所以要你改扮男裝,出去應酬一下。」
  蘭兒臉上又是一紅,問道:「這為什麼呢?」
  金贊臣道:「重陽大會,應邀而來的,都是為父數十年來的老友,為父身為主人,自然要陪著他們,這兩個年輕人和我們老一輩的人在一起,就會格格不入,所以想到由你改扮男裝。可以代為父招待他們。」
  蘭兒問道:「這兩人到底是什麼人呢?」
  金贊臣微笑道:「為父邀請來的,自然是大有來歷的人了。」
  「大有來歷的人?」蘭兒奇道:「這話從爹嘴裡說出來,那一定是非比尋常之輩了,爹快說他們是誰呢?」
  金贊臣拈鬚笑道:「你見了不就知道了嗎?」
  蘭兒聽得十分好奇,點頭道:「好嘛,女兒答應您老人家了。」
  金贊臣大笑道:「這才是乖女兒,為父知道你一定會答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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