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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天囚堂主


  戴良江湖閱歷何等老到,自然聽的出胡管事的口氣,這是說,平日押解人犯,都是領隊親自押送來的,但從沒兩個領隊,同時來過,他自然感到有些意外。心念一動,不覺臉色凝重,探手從懷中摸出一面銀牌,說道:「兄弟和陸兄是奉堂主之命,到牢中查看來的。」
  胡管事陡然動容,驚奇的道:「韓堂主要兩位查看天牢?」
  語氣之中,似是深感意外!
  戴良點頭道:「不錯,胡兄可要驗看堂主的令牌?」
  胡管事勉強笑道:「那倒不用了。」
  戴良接著解釋道:「那是因為堂主得到一項驚人的消息,據說牢中囚犯,可能有變……」
  胡管事吃驚道:「有這等事?」
  戴良笑了笑道:「這是十分機密之事,堂主才命兄弟和陸兄前來查看。」
  胡管事道:「此事……」
  戴良不待他說完全,起身道:「兄弟奉命行事,不能多有耽隔,就煩胡兄打開牢門,讓咱們進去。」
  胡管事目中寒芒一閃,立即陪笑道:「孫兄既然如此說了,兄弟這就替兩位領路。」
  說完,起身走到上首,在壁間輕輕一按。
  但聽一陣『軋軋』沉震,中間寫著『丹鳳朝陽』的粉壁,徐徐朝兩邊分開,露出了一道門戶。裡面是一條坡度平坦的隧道,斜斜向下延伸。
  戴良一招手道:「來呀!」
  四名衛士立即急步奔上廳來。
  戴良吩咐道:「姚能隨咱們同去,你們三人,可守在此地。」
  四名衛士躬身應『是』,徐榮、張龍、王虎三人,立即手按刀柄,在隧道入口,分左右站定。
  胡管事臉色微微一變,但瞬即平復,雙手一拱,滿堆笑臉說道:「陸兄、孫兄,請隨兄弟下去。」
  說完,當先朝隧道走去。
  范殊、戴良、白少輝三人,跟在他身後,魚貫而下,但聽身後又是一陣陣軋軋之聲,兩道沉重鐵門,已然重又闔起。
  這條隧道,坡度平坦,兩邊壁上,每隔一丈,便有白銅磁罩的燭台,燈光柔和明亮,但行經之處,燈火便自動熄去。
  行約十丈,前面忽然有了三級石階,拾級而上,左右兩邊各有一道三尺來高的石欄,欄杆上雕刻著九顆手工精細的獅頭。
  廳上四支青石抱柱,各鐫著金字長聯,不及細看,行到此處,身後燈光已然全熄!
  望去裡面像是一座寬廣的大殿,殿頂高懸一盞玻璃燈,燈光慘綠,剎那之間,使人如入地獄,陰氣森森!
  胡管事跨上石階,忽然停步,舉手連彈,打出三顆石子,但聽「咯」「咯」「咯」三聲鼓響!
  原來走廊左邊,懸著一個大鼓。
  鼓聲乍起,只見從殿後兩邊,緩步走出八個皂衣人,每人手上捧一柄鬼頭刀,走近中間一張橫案,立時像雁翅般分兩邊站定,口中同時發出低沉的「呵」聲。
  這情形宛如大老爺升堂一般,直瞧得范殊、白少輝兩人,心頭暗暗納罕,就是見多識廣的老江湖飛鼠戴良,也有些莫測高深!
  就在此時,忽聽殿上響起一個沙啞的聲音,說道「胡其錦進來。」
  范殊等三人全都吃一驚,急急凝目瞧去,只見殿上橫案後面,不知何時,已經有一個人據案而坐。
  因相距尚遠,燈光又十分幽暗,只看那人身穿紅袍,生得一臉絡腮鬍子,瞧不清他面貌。
  三人心頭不覺同時一震,暗道:「不知此人是何身份?」
  胡管事轉過身來,低聲道:「陸兄,孫兄且請稍待。」
  不待兩人回答,已經急步走了進去。
  殿外三人自然全都注意著胡管事的行動,只見他走近案前,朝紅袍人鞠躬如也,低低說了一陣。
  但聽紅袍人沙啞的道:「叫他們進來。」
  胡管事躬身領命,轉身向外,大聲說道:「堂主請陸領隊、孫領隊進殿。」
  「堂主」,紅袍人果然是天囚堂主了!
  戴良低聲道:「范老弟和他答話之時,可得小心!」
  范殊點點頭,和戴良並肩朝殿上行去,啟少輝緊跟在兩人身後而入。
  走近案前,范殊、戴良同時朝上躬身道:「神能堂下陸長生、孫一方參見堂主。」
  紅袍人目光如炬,啞聲問道:「韓堂主要你們查看天牢來的麼?」
  戴良應道:「堂主說的極是,在下奉韓堂主之命,正是查看天牢來的。」
  紅袍人道:「很好,本座方纔曾聽胡其錦報告,據說天牢中的囚犯,可能將有變故,可有此事?」
  戴良道:「不錯,韓堂主就是因為得到這項驚人消息,才命在下和陸領隊同來。。
  紅袍人道:「很好,你們可有令牌?」
  戴良毫不猶豫的從懷中掏出銀牌,雙手送上,道:「令牌在此,敬請堂主驗看。」
  紅袍人接過銀牌,反覆看了一陣,突然放聲大笑,聲如裂帛!」
  范殊心頭一凜,暗道:「不好,被他看出破綻來了!」
  戴良力持鎮定,抬臉問道:「堂主何故大笑」
  紅袍人徐徐說道:「這是神能堂的令牌。」
  戴良一顆心已經跳到喉嚨口,但依然沉著的道:「堂主莫非覺得有什麼不對?」
  他終究沒有親眼看到神能堂令牌,全憑徐榮口述,臨時偽造而成,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心裡有數!這句話問是問出來了,神情已然十分緊張。
  只聽紅袍人沙啞的道:「很對,是韓堂主親手交與你們的?他還說了什麼?」
  戴良聽他口氣,一時捉摸不定,只好硬著頭皮答道:「韓堂主只吩咐在下和孫領隊前來查看囚犯動靜,別無吩咐。」
  紅袍人道:「很好,此事韓堂主可曾稟明分宮主?」
  戴良道:「這個在下就不知道了。」
  紅袍人突然臉色現怒,猛地一拍長案,怒嘿道,「好個韓奎,膽敢藐視本座!」
  白少輝見他氣惱之狀,心頭暗暗一驚,登時想到紅袍人既是天囚堂主,和神能堂主該是地位相等,那麼準是這面令牌出了差錯!
  心念方動。只見紅袍人目射威凌,徐徐掠過三人,沙啞笑道:「本座也不難為你等,不過暫時要把你等留下,著人通知韓奎,親來見我。」
  話聲一落,回頭吩咐道:「把他們拿下了。」
  八名皂衣人答應一聲,如狼似虎的朝三人走來。
  戴良心頭大急,後退一步,急急搖手道:「堂主且慢。」
  紅袍人朝八名皂衣人擺了擺手,目注戴良,伺道:「孫一方,本座答應並不為難你們,只不過要把爾等暫時留下,你還有什麼話說?」
  八名皂衣人隨著他手式,一齊停步。
  戴良道:「堂主要把在下等人拿下,在下等人自是不敢有違,但不知什麼地方冒犯了堂主虎威?」
  紅袍人點頭道:「問的好,爾等平時押解人犯前來,神龍堂的人以神龍堂的令牌為憑,自然沒錯,但要查看本堂囚犯,豈能憑你們神能堂令牌行事?」
  白少輝暗暗忖道:「糕糟,果然是令牌出了差錯!」
  戴良目光轉動,心頭暗暗叫苦:「自己三人退路已斷,敵眾我寡,看來連放手一搏的機會都沒有了!」口中漫應道:「這個……」
  紅袍人不容他多說,沉笑道:「韓奎不去恭請分宮金令,擅發神能堂令牌,就派爾等前來,分明沒把本座放在眼裡,本座把爾等留下,要他親自前來領去,已算是十分客氣了。」
  范殊眼看情勢已迫,忍不住伸手摸摸劍柄。
  紅袍人目光如炬,范殊這一舉動,自然瞞不過他,嘿然沉笑道:「陸長生,本座知道你依仗韓奎寵信,但若敢在天囚放肆,那是亂刀分屍之罪。」
  白少輝走前兩步,接口說道:「此事可怪不得韓奎。」
  紅袍人巨目含威,望了白少輝一眼,回頭朝站在案前的胡管事問道:「此人是誰?」
  胡管事連忙躬身道:「他叫姚能,是陸領隊手下衛士。」接著臉色一沉,喝道:「姚能,堂主面前,那有你說話的份兒?」
  白少輝並沒理他,面向紅袍人,悠然道,「堂主不用問我是誰,囚犯有變的消息,是我告訴韓奎的,要他指派陸長生、孫一方前來,也是我的主意。」
  戴良、范殊不知白少輝用意何在?一時不禁愕然相顧。
  紅袍人聽他口氣,更是狐疑,凌凌目光,注視著白少輝,問道:「你……不是姚能?」
  白少輝微微一笑道:「我方才不是已經說過,你不用問我是誰麼?不過,我可以告訴堂主,我應該有權查看天囚堂囚犯的,不然,韓奎也不會指派他們,領我到天囚堂來了。」
  紅袍人越聽越奇,濃盾微攏,忍不住道:「你……」
  他想說「你竟是誰?」但因白少輝方才說過不用問他是誰,終於又忍了下來,但一雙巨目,卻只是盯著白少輝,不住的打量。
  白少輝笑了笑,緩緩從懷中摸出一方玉符,又道:「你身為天囚堂主,大概不至於沒見過這方符令吧?」
  原來他方才聽天囚堂主說出韓奎不去恭請分宮金令之言,頓時想到自己身邊的百花符令,今天正好用上。
  這時摸出符令,右手一攤,緩緩朝紅袍人面前送去。
  紅袍人聚視符令,臉色大變,仔細辨認,確是浣花宮最高符令,絲毫沒錯,一時慌忙離座而起,走到白少輝下首,神色虔敬,躬下身去,口中說道:「屬下路兆堂,不知使者駕到,罪該萬死。」
  一臉惶恐,連頭都不敢稍抬。
  梁做自大的天囚堂主,居然一變而為罪該萬死的屬下,當真把戴良、范殊兩人,瞧的暗暗稱奇不止!
  那胡管事更是大吃一驚,噗的跪了下去,連連自打其頰,道:「屬下該死,屬下該死。」
  白少輝仰臉道:「不知不罪,堂主毋須自責。」
  紅袍人躬身道:「多謝使者。」
  說著神色恭敬的直起腰來。
  胡管事也跟著爬起,制笑道:「使者量大福大,大人不記小人過,屬下敬謝不罪之恩。」
  白少輝收起符令,肅容道:「兄弟此行,系奉夫人金命而來,乃是極端機密之事,堂主自然知道,若有洩漏……」
  故意拖長語氣,不往下說。
  這番做作,果然恰到好處,紅袍人連連頓首道:「卑職知道,卑職知道。」一面回頭過去,沉喝道:「胡管事,此事若有洩漏,本座唯你是問。」
  胡管事賠賭連聲,道:「屬下不敢。」
  白少輝道:「兄弟金命在身,不克久耽,有勞堂主陪同一行。」
  紅袍人道:「卑職遵命。」
  白少輝心念疾轉,暗暗忖道:「他們囚人之處,特地另設一位堂主,可見這天囚堂規模不小,囚禁的人犯,定然不在少數,那自然是有名冊的了。」想到這裡,一面說道:「堂主請隨帶名冊,以便查核。」
  紅袍人道:「使者縱不吩咐,卑職自當把名冊呈上,以憑核閱。」
  說完,朝胡管事點頭示意。
  胡管事立即送上一本羊皮冊子。
  紅袍人伸手接過,恭敬的送到白少輝前面,說道:「這是敝堂囚禁人犯名冊,恭請使者過目。」
  白少輝接到手中,點頭道:「好,我們可以去了。」
  紅袍人答應一聲,大步走近上首壁前,輕輕一按,但見中間牆壁,又緩緩開啟,現出了一道門戶。
  白少輝心中暗道:「這裡已是第三道鐵門了,天囚堂建造的如此隱秘,不知囚禁的究竟是些什麼人物?」
  紅袍人躬身道:「使者請進。」
  白少輝招手道:「堂主請先。」一面回過頭去,朝范殊、戴良兩人點點頭道:「兩位領隊,隨我進去。」
  說完,由夭囚堂主陪同,舉步朝下行去。
  范殊、戴良緊隨白少輝身後,拾級而下,胡管事卻並沒跟著下來。
  行到二十級處,石級分作左右兩邊,回轉而下,再行十餘級,石級已盡,迎面是一道大鐵柵門,鎖著一把大鐵鎖。
  天囚堂主開啟鐵鎖,四人魚貫而入。
  這柵門裡面,共有四條雨道,石壁上寫著「元字牢」、「亨字牢」等字樣,乃是以「元亨利貞」四字,分為四個字號。
  白少輝略作沉吟,回頭問道:「不知貴堂這四個字號,是如何編的?」
  天囚堂主制笑道:「元字牢是總宮的囚犯,亨字牢則是洞庭分宮寄存的犯人。利字牢,是所有浣花宮轄下,犯了差錯的人。至於貞字牢,乃是巫山分宮擒獲的人犯。」
  白少輝點點頭道:「原來如此!」心中卻暗暗忖道:「難怪天囚堂主沒把玉扇郎君韓奎放在眼裡,看來他這天囚堂職權極大,並不屬於巫山分宮管轄。」
  思忖之間,天囚堂主已當先朝元字牢走去,行到南道入口,另有一道鐵柵門,擋住去路。
  鐵柵上掛首一面木牌,上寫「擅入者死」四字。
  白少輝心中暗道:「這道鐵門,算來已是第五道了!」
  天囚堂主打開鐵門,臉色微沉,回頭朝范殊、戴良兩人冷冷說道:「陸、孫兩位領隊,當知此牢是總宮禁地,兩位還是留在外面的好。」
  白少輝聽他說的這般鄭重,心頭不禁泛疑,暗想:「就算他有什麼詭計,自己一人也足可應付。」這就點點頭道:「路堂主說的極是,兩位不用進去了。」
  范殊、戴良互望了一眼,躬身應是,站定身子。
  天囚堂主欠身讓白少輝先人,他跟著跨進鐵門,就隨手把鐵柵門關上,然後從懷中取出一支特製火筒,走在前面引路。
  這條甬道並不太長,走到盡頭處,便出現了一排十間石室,每間門口,均有一道鐵柵門。一望眼去,這十間石室,倒有四間空無人住。
  白少輝主要目的,原是為了查探義母下落,但此刻自己乃是「使者」身份,少不得要裝個模樣。端起那本名冊,掀開羊皮封面,作出核對之狀,當他目光落到名冊之上,禁不住大吃一驚!
  原來上面赫然寫著:「元字牢永久囚犯六名:第一號少林大智,第二號少林大通,第三號武當玉虛,第四號武當玉真,第五號衡山甫雲,第六號形意門邵。」
  少林大智,自然是少林寺方丈大智大師,武當玉虛,不用說是武當派掌門人玉虛子。甫雲是衡山掌門南嶽觀主的道號,邵元沖是形意門的掌門人。
  這六個人中,卻有四個是一派掌門之尊,如今都成了元字牢的「永久囚犯」!
  白少輝看到名冊,登時想到自己在岳麓山,親眼目賭有人假冒南嶽觀主和武當玉真子、少林大通大師,相繼下山而去。看來江湖四大門派中,少林、武當、衡山三派的掌門人,已經全是浣花宮派去假冒的人了。
  就是華山派,已有宣錦堂擔任了總香堂護法,內部只怕也早已被浣花宮滲透了!
  這是一件震駭天下武林的大事,可惜江湖雖大,但卻沒有一個人知道浣花夫人的陰謀!
  白少輝力持鎮定,緩緩舉目瞧去!
  但見一號房中的少林大智大師,身穿寬大黑色囚衣,蓬著一頭亂髮,頷下也長滿了胡瓷,神情呆滯,坐在一張木榻上,不言不動。那裡還像是一派之尊的少林方丈?
  再看二號房中的大通大師,也是胡發如謂,面情木然!
  不,少林方丈,白少輝雖沒見過,但大通大師,他是見過的,此刻坐在二號囚房中的那人,生得濃眉粗眼,臉帶刀疤,根本就不是大通大師!
  白少輝暗暗動疑,忖道:「浣花宮擒來的人,決不會有假。」
  他不認識武當玉虛子,但四號房的武當玉真子,五號房的衡山南雲道人、竟然也全不是從前見過的模樣!
  心中突然一動,暗哦一聲,忖道:「是了,這些人都已有人冒名頂替,前往少林,武當,當上了掌門人,如不將他們面貌予以改變,豈不早已被人識破?不錯,從他們神情呆鈍上看來,這些人只怕全都被「無憂散」迷失了心神。」
  想到這裡,但覺武林中危機隱伏,已迫眉睫!
  退出元字牢,門外兩人早已等的不耐,范殊一見大哥走出,立即暗暗投入了一個詢問的眼色。
  白少輝微微搖了搖頭。天囚堂主仔細鎖上了鐵柵門,才引著白少輝朝亨字牢走去。
  這亨字牢是洞庭分宮押的人犯,共有十四五名之多,敢情全是武林中人,白少輝仔細核對,並沒有義母在內。
  接著是利字牢,囚禁的都是浣花宮各地分支機構中犯了差錯的屬下。其中有男有女,不下二三十人。
  白少輝當然也不肯放過,按照名冊,逐一核對,依然不見義母的下落。現在只剩下貞字牢了,這是巫山分宮的牢房!
  白少輝想到義父薛神醫是巫山分宮神機堂的副堂主,義母被留作人質,那麼被幽禁在貞字牢,自然也極有可能。
  那知到了貞字牢,舉目望去,十間石室,倒有九間是空的,只有一號房中,關著矮小個子,敢情就是南北幫的地行孫查貴。只見他頭頂微禿,面目冀黑,身穿一件又寬又大的黑色囚衣,足足有一尺來長拖在地上!
  此刻一眼瞧到四人從甬道上走來,就大聲叫道:「姓路的龜兒子,你們是探望祖宗來了?」
  天囚堂主嘿然冷曬道:「查貴,你若敢亂叫亂嚷,本座縱不殺你,也會教你求死不得!」
  戴良瞧著查貴一付狼狽模樣,暗暗皺了下肩,趕緊別過頭去,背著天囚堂主,以「傳音入密」說著:「老查,你安靜一點!」
  地行孫查貴聽出說話的竟是飛鼠戴良的聲音,不覺怔了一怔,兩顆豆眼,睜得滾圓,果然不再吭聲。
  天囚堂主望著他陰森一笑,然後朝白少輝恭身道:「敝堂四座囚房,使者均已查核,卑職認為這些人分囚一室,事實上絕無可能會發生變故,如蒙使者同意卑職的意見,就請在名冊上賜注查訖字樣,以符手續。」
  白少輝這一路行來,心頭早已暗暗有了盤算,徐徐說道:「兄弟和堂主的看法,恰恰相反。」
  天囚堂主身軀一震,驚詫道:「使者那是發現有什麼不對之處了?」
  白少輝微曬道:「難道堂主還沒有看出來麼?」
  天囚堂主臉色發白,懷疑的道:「使者亮察,卑職實在看不出來。」
  白少輝一聲冷笑道:「兄弟奉夫人金諭,特地趕來,就是查究天囚堂囚犯有不穩的消息,經兄弟詳細察看,貴堂主所憑藉的,竟是區區幾道鐵門,真要一旦發生變故,貴堂主實是難辭其咎……」
  倏地住口不言。
  范殊聽的奇怪,不知大周:這番做作,用意何在?舉目朝戴良望去,只見他朝自己微笑點頭,心中更覺納罕。
  天囚堂主一張虯臉上,已經綻出黃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淌,他用大袖拭了一把,連連拱手道:「使者教訓的極是,卑職該死,平日容有疏忽,所幸使者看出來了,此事還望使者多多指點,卑職感激不盡。」
  白少輝平靜的道:「堂主那是要兄弟透露一些消息給你了?」
  天囚堂主滿臉感激,連連欠身道:「卑職職責攸關,如蒙使者指示,也可防患於未然,此事全仗使者栽培。」
  白少輝一手托著下巴,點頭道:「好,告訴你亦無不可,兄弟調查所得,認為不穩的人,就是貴堂主!」
  天囚堂主身軀陡震,駭然變色,道:「使者……」
  白少輝在他驚惶失措之際,突然冷嘿一聲,振腕一指,向他脅下『期門』穴點了過去。
  嘶的一聲,一股破空銳嘯,應指而出,刺耳懾心,迅如電閃!
  天囚堂主路兆堂大驚失色,一時間封架閃避,均已不及,他能當天囚堂主,一身功力,自然極高,危急之中,猛提一口真氣,硬將『期門』穴橫移半寸,但聽「噗」的一聲,白少輝一縷指風擊個正著。
  天囚堂主咬牙一哼,一個矮而橫的身子,應指跌出丈外,腳下踉蹌,連退五步,悶聲不響,扭頭旋身,猛一擰腰,宛如負創之魯,直向甬道中衝去!
  白少輝沒想到他一身功力,竟有這股精湛,中了自己一指,居然還能負傷而逃,心頭不禁微微一凜,喝道「快截住他!」
  人隨聲發,追撲而起,一掌朝他身後擊去。
  戴良早已看出白少輝發話,已然橫閃一步,尖笑道:「路堂主,此路不通。」
  揮手一掌,攔著天囚堂主擊去。
  囚房中的地行孫查貴,兩手攀著鐵柵,哈哈大笑道:「老戴,果然是你。」
  天囚堂主身子一側,避開白少輝追擊掌勢,舉手一揮,硬接戴良一掌。他負傷奪路,自然拼上了命,這一掌縱無十成功力,也有八成力道,雙掌擊實,聽蓬然一震,戴良雙腳移動,連退了四步。
  天囚堂主身子搖晃了一下,突然緊咬牙關,上身朝前一僕,腳尖一點,貼地平竄出去。
  范殊清叱一聲:「你還幸得了麼?」
  一道人影緊隨著大囚堂主凌空電射而來,一腳喘在他後心之上。只聽『啪達』一聲,天囚堂主平竄出去的身子,立時撲地不起。
  范殊飄身落地,冷冷一哼,道:「瞧不出你一身武功,倒是了得!」
  戴良苦笑道:「路兆堂昔年有個外號,叫做一殿閻羅,不但武功極高,而且出手歹毒,也手下從無活口,今天要不是兩位老弟,只怕誰也制不住他。」
  白少輝道:「我們也不能留下活口。」
  手起指落,點了天囚堂主死穴,一面探手從他懷中,取出一串鑰匙,遞給戴良,說道:「戴兄快去把查老哥放出來。」
  戴良接過鑰匙,匆匆開鐵門柵,笑道:「老查快出來了。」
  地行孫查貴跨出囚房,呵呵笑道:「老戴,你們如何混進來的?」
  戴良朝白少輝一指,笑道:「全是這位白老弟出的主意,來,來,我替你介紹兩個朋友,這位是白少輝白老弟,這位是范殊范老弟。」
  查貴連忙拱手道:「兩位仗義相救,查貴感激不盡。」
  白少輝、范殊連忙抱拳還禮。
  白少輝道:「查老哥好說,只是目前咱們時光不多,而且大白天裡,行動不便,兄弟之意,想請老哥暫時改扮天囚堂主……」
  戴良沒待他說完,就大笑道:「白老弟此計不錯,這麼一來,咱們堂主、領隊全有了。老查,快換上路兆堂的衣服」。
  查貴多年老江湖了,自然知道把握時間,迅速脫下囚衣,換上了天囚堂主的一身紅袍。
  白少輝迅速從懷中取出易容藥丸,替他化裝成天囚堂主的面貌。
  這時戴良幫著把囚衣穿到堂主身上,拖進囚房,放到榻上,隨手拉過棉被,蓋在他屍體之上,才回身退出,鎖上了鐵柵門。
  白少輝看的暗暗讚道:「這戴兄果然經驗老到,做的乾淨利落,絲毫不留痕跡。」
  收好易容藥物,一面朝查貴說道:「兄弟要查兄改扮天囚堂主,固然是為了行動方便,但主要的還是想請查兄協助,救幾個人脫險。」
  范殊問道:「大哥,這囚房中有你的朋友麼?」
  白少輝道:「我認識的只是其中的兩三個人,但此事關係極大,今後整個武林安危,全在於此。」
  戴良聽的奇道:「有這麼嚴重?不知白老弟要救的,究是何等人物?」
  白少輝道:「少林大智大師、武當玉虛子、衡山南嶽觀主、和形意門的邵元沖……」
  戴良只當自己耳朵聽錯了,少林方丈、武當掌教、和衡山派、形意門的掌門人,怎會在巫山分宮天牢之中?
  忍不住問道:「白老弟你說什麼?」
  白少輝翻開手上羊皮名冊,說道:「戴老哥若是不信,請看看這名冊上就知道了。」
  戴良朝名冊上看了一眼,不由得悚然一驚,仔細看了一遍,搖頭道:「這不可能……」
  當然,若非親身經歷,誰看了都不會相信。
  試想少林、武當、衡山,華山四派,和八封、形意兩門,在江湖上號稱六大門派,任何一派,都有數百年悠久歷史,門人子弟,遍佈全國。
  就是單單一個門派的掌門人遭人劫持,已足以震撼江湖,轟動遇爾,何況是少林、武當、衡山和形意門三派一門的掌門人,全被擄來?若是確有其事,江湖上豈不早就鬧得天翻地覆,那會一無所聞,靜襤如恆?
  地行孫查貴接口道:「老戴說的不錯,這名冊上的記載;只怕不實。」
  白少輝吹了口氣道:「此事不但千真萬確,而且是一項極大的陰謀,少林大智大師和武當玉虛子兄弟雖未親見。但南嶽觀主和大通大師,玉虛子三人,被賊人所擄,當時就有人冒名頂替而去,乃是兄弟和一筆陰陽張果夫親眼目睹之事,兄弟當日假裝昏迷,和他們關一起,並蒙南嶽觀主重托,以掌門金劍為憑,要兄弟脫險之後,前往衡山。轉告南雲道長。」
  戴良道:「後來呢!」
  白少輝道:「兄弟和張果夫趕上衡山,已是遲了一步,那假冒南靈觀主的賊人,已然先到,而且發現那南雲道長,也是假的了。」
  戴良心頭猛震,駭然道:「白老弟,這般說來,那自然是真的了;唉,這等駭人聽聞之事,江湖上竟會連一點風聲也沒有!」
  地行孫查貴突然一拍巴掌道:「對了,我想此事只怕軍師早就知道了。」
  戴良點點頭道:「兄弟記得軍師說過:『當今江湖,已是一片妖風,咱們南北幫,除了孤軍奮鬥,沒有一個靠得住的門派,可以合作,』如今想來,這話當真應驗了!」說到這裡,不覺抬目問道:「眼前咱們全聽白老弟的了,不知老弟有何打算?」
  白少輝道:「在下兄弟原是為了一個名叫香香的女子,被玉扇郎君韓奎,殺母劫女,一時感於義憤,追蹤尋來,但如今既然發現少林、武當四派掌門,全被囚禁於此,此事關係著今後武林大局,自然非把他們救出去不可。如若只有一兩個人,此地有查兄改扮天囚堂主,再有戴兄、殊弟兩位,以領隊身份在外接應,自可瞞過分宮中人耳目,但難卻難在被囚的人,又不在少數……」
  戴良道:「元字牢一共只有六個人,咱們想想辦法,也許可以混得過去。」
  白少輝搖頭道:「不,亨字牢中,還有十四名囚犯,也都是武林中人,咱們自不能棄之而去。」
  戴良道:「這就難了,若要把二十個人一齊弄出去,怎麼也無法瞞得住人。」
  范殊道:「大哥,咱們既要救人,那就放手幹他一場,難道區區巫山分宮,還攔得住咱們?」
  白少輝道:「硬闖,那是最後一步棋,不到萬不得已,還是避免衝突的好。」
  戴良道:「白老弟說的極是,咱們能不和他們正面為敵,那是最好不過的事。」
  范殊道:「除了硬闖,還有什麼法子?」
  白少輝道:「只要擒住一個人,這問題就不難迎刃而解了。」
  范殊急急問道:「大哥,這人是誰?」
  白少輝道:「玉扇郎君韓奎。」
  范殊道:「這有何難?」
  白少輝道:「如論武功,要制住他,大概還不成問題,但咱們只可智取,不能力敵。」
  范殊眼珠一轉道:「大哥一定想到法子了?」
  白少輝笑了笑,和二人低低說了兩句。
  范殊喜道:「大哥不說,我怎會想不到呢?」
  戴良笑道:「這叫做即以其人之道,還諸其人。」
  白少輝探手人懷,取出一個磁瓶,交給地行孫查貴,說道:「大智大師等人,神情木然,被百花谷『無憂散』迷失了心神,這是無憂散的解藥,查兄收好了。」
  查貴接過磁瓶,立即揣入懷中,貼身藏好。
  一行四人,離開囚房,回到天囚堂上,胡管事立時迎了上來,躬身行禮。
  白少輝朝查貴略一抱拳道:「兄弟金令在身,不克久留,打擾貴堂主了。」
  查貴連忙欠身道:「使者好說。」
  白少輝話聲一落,轉身朝范殊、戴良兩人說道:「兄弟此行,事關機密,便未洩露身份,出了天囚堂,仍由兩位領先,知道麼?」
  范殊、戴良同聲應「是」。
  白少輝揮了揮手道:「咱們可以出去了。」
  查貴神色恭敬,直把三人送到廳前,才躬身道:「使者恕卑職不送了。」
  胡管事側身搶在前面,在甭道上點起琉璃燈,然後開啟了鐵門。范殊、戴良昂首闊步走在前面,白少輝依然恢復了姚能的身份,即隨兩人身後而行。
  走出甬道,只見徐榮、張能、王虎三人,分兩邊站在那裡。
  戴良揮了揮手,就和范殊朝前走出,早有一名漢子,打開大門。
  戴良拱拱道:「胡兄請留步了。」
  胡管事陪笑道:「是,是,兩位領隊好走。」
  范殊、戴良率領四人,一路疾走,回到自己屋中,差不多已是申未西初。
  戴良走到階前,回頭朝張能、王虎兩人吩咐道:「這裡不用伺候了,你們也去休息吧。」
  范殊接口道:「徐榮,你去吩咐廚下一聲;晚餐要在天黑以前送來。」
  徐榮答應一聲,領命而去。
  白少輝匆匆入房,取出一個紙包,塞到戴良手上,一面低聲說道:「那王老兒曾說,這包入口迷,足可用上十次。」
  原來他遞過去的,正是從快嘴老王那裡弄來的迷藥「入口迷」!
  戴良點點頭,低笑道:「這個不勞吩咐,江湖下五門的玩意,兄弟還懂得一些門道。」
  白少輝迅速退到階前,垂手而立。
  不多一回,徐榮回來覆命,他身後跟著一名老婆子,替兩位領隊送來晚餐,在中間客堂上,擺好碗筷,躬身道:「兩位領隊請用飯了。」
  戴良揮手道:「這裡沒你的事了」那老婆子躬身退出。
  戴良朝范殊招呼道:「陸兄,快來吃飯了。」
  范殊答應一聲,從房中走出,兩位領隊各據一邊,在上首坐下。
  戴良下巴一抬,朝外面大聲說道:「姚能、徐榮,你們也一起來吃吧。」
  白少輝躬身應「是」,轉身朝階上走去。
  徐榮跟在他身後,走入堂上,朝戴良跪了下去道:「兩位領隊在上,小的不敢,小的但求孫領隊賜與一顆解藥,小的感恩不盡。」
  可憐他一直耽心著肚子裡的子午穿腸毒,午不見子,哭喪著臉,連連叩頭。
  戴良眼珠一瞪,喝道:「該死的東西,你急個屁,本座答應過你,還會不給你解藥?這時趕快吃了飯,還有正經事要辦,你耽誤正事,咱不要你狗命,看你們堂主會饒過你?」
  白少輝趁機道:「老徐,還不快起來,孫領隊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吃了飯,領隊還有吩咐呢!」
  徐榮連聲應是,站起身來,和白少輝兩人,在下首坐下。
  大家匆匆吃畢,天色業已昏黑。
  范殊朝徐榮吩咐道:「今晚還是咱們第一隊的班,你傳令下去,要弟兄們特別戒備,不准擅離崗位,沒有我的命令,不論發生任何事情,不准妄動。」
  徐榮遲疑的道:「領隊不親去檢查崗位了麼?」
  范殊道:「不用了,你傳令之後,就在隊上代我值班,如有差遣,我自會著姚能傳話。」
  徐榮答應一聲,正待退下,戴良道:「慢點。」
  徐榮站停身子,欠身道:「孫領隊還有什麼吩咐?」
  戴良道:「你要張龍、王虎傳我命令,第二隊的弟兄,今晚全體齊集隊上,聽候差遣,沒有我孫一方親自指揮,誰都不准出來。」
  徐榮又應了一聲「是」,匆匆走出,傳達命令去了。
  戴良等徐榮一走,立即呼的站起身來,低聲道:「該是時候了,咱們走吧!」
  白少輝、范殊點點頭,跟著站起,三人走出院門,折入甬道,這裡和神龍堂只有一牆之隔。
  飛鼠戴良四顧無人,身形一弓,唆的一聲,朝風火牆上跳去!他外號「飛鼠」,當真快得像一頭會飛的老鼠,在牆頭上輕輕一閃,便自不見。
  白少輝怕他有失,趕緊朝范殊打了個手式,兩人同時飛身跳起,越過牆頭,飛落院中,閃身隱入暗處。
  舉目瞧去,原來這裡是神龍堂後進,但見漚廊曲折,雕欄敞軒,看去敢情是一座花廳,此刻院落深沉,不見一點燈火。
  白少輝暗暗忖道:「堂主和領隊,在職位上只差了一級,但起居排場,卻有天淵之別!」
  心中想著,詛目四顧,這一瞬工夫,飛鼠戴良已然不見蹤影,不知他去了那裡?
  就在此時,忽聽右首牆角,發出「吱」「吱」兩聲尖叫,似有一頭地鼠,連躍帶跑,朝迢廊上奔去。
  白少輝微微一笑,心想「這位戴老哥膽子也未免太大了!」
  范殊抿抿嘴,低笑道:「大哥,那是戴兄在叫我們吧!」
  白少輝噓了一聲,以「傳音入密」說道:「我們快去。」
  迴廊右邊,是一道朱欄,欄外種著一排花木,夜色之中,清香襲人!
  兩人沿著走郎奔去,腳下絲毫不帶聲息,堪堪繞過花廳,瞥見前面一排落地長窗上,透出柔和的燈光!
  白少輝走在前面,趕忙身形往後退了一步,貼壁站停。
  這一路行來,始終不見戴良的影子,正待仔細打量,瞥見欄外花影之間,正有一團瘦小黑影,迅快的伏地爬行而來,轉眼工夫,已到近前,那不是戴良還有誰來?
  飛鼠居然變成了地鼠!
  只見他身形一停,朝兩人招招手。
  白少輝拉了范殊一下衣角,兩人翻出欄杆,藉著花影掩蔽,一齊蹲下身去。
  白少輝低聲問道:「戴兄可曾看到什麼?」
  戴良笑道:「自然摸到路數了,那邊是韓奎的書房,書房右首一間,就是他進餐之處,此刻已經擺好杯筷,大概酒菜也炔要送來了。」
  范殊問道:「你看到韓奎了麼?」
  戴良道:「看到了,他書房裡還有一個女子,大概就是你們說的香香……」
  白少輝急急問道:「戴兄可曾聽到他們在說些什麼?」
  戴良搔搔頭皮,說道:「我看兩位老弟不用費心思了,他們一個叫她妹子,一個叫他大哥,口氣可著實親熱!」
  范殊聽的不禁臉上一熱,忙道:「香香是被姓韓的迷失了神志。」
  戴良搖頭道:「不像,不像,那女子說話的神氣,清楚的很。」
  白少輝道:「不錯,這就是韓奎手法高明之處,他用的迷藥,只是迷失了她一段記意,戴兄聽到他們說些什麼?」
  戴良想了想道:「兄弟只不過聽到一兩句話,哈,好像韓奎在問她一本什麼『迷經』的下落……」
  「迷經?」白少輝突然心中一動,想起快嘴老王曾說聞香教主當年偷走他老主人一冊手抄秘復。由此看來,玉扇郎君劫持香香,又和她兄妹相稱,大概就是為了想騙她說出這冊秘笈的下落了!
  思忖之間,突聽戴良低聲說道:「快伏下身子,有人來了!」
  話聲方落,果見走廊盡頭處,燈光一亮,轉出兩名青衣使女!
  走在前面的是一個小丫環,手上打著一盞宮燈,後面一個年齡較大,雙手托著銀盤,自然是酒菜了!
  兩人一路低聲交談,柵柵行來,只聽走在前面的小丫環說道:「麗兒姐姐,咱們堂主已經向分宮請了假,明天又要出門去了呢!」
  後面那個道:「你聽誰說的?」
  前面小環道:「我是聽伺候香香小姐的巧兒告訴我的,聽說香香小姐要和堂主一起去呢!」
  白少輝暗暗忖道:「韓奎要帶著香香同去,敢情那冊迷經,還在那地底之中了!」
  突聽戴良「傳音入密」說道:「白老弟,快準備了,但必須等前面的人,過了轉角,才能出手,而且出手要快,點她昏穴,必須一點之後,立時解開……」
  這幾句話的工夫,兩名使女已然行近,前面一個手提宮燈,堪堪拐過彎去!
  白少輝那還怠慢,右手屈指輕彈,一縷指風,應指而生,悄無聲息的朝後面那個青衣使女襲去!
  飛鼠戴良更是身發如風,身形一晃,從她身邊掠,就在閃過她身邊之際,扈然把「入口迷」撒人酒壺之中。
  白少輝立即再次屈指輕彈,解開了她穴道。
  這真是快的如同電光石火一般,那青衣使女依稀之間,只覺自己眼前一花,腳下略微一停,就繼續往前走去。
  范殊蹲著身子,只看到戴良從人家身邊閃過、沒看清他如何下的手?心中好生奇怪,忍不住問道:「戴兄,你得手了麼?」
  戴良嘻的笑道:「范老弟沒看清楚麼——」
  范殊道:「我真的沒看清楚。」
  戴良聳聳肩道:「若是讓老弟看清楚了那還算得了什麼本領?」
  范殊由衷的讚道:「戴兄這一手,真是神乎其技!」
  戴良笑道:「我是和老弟說笑的,其實這又算得了什麼?江湖上專吃這一行飯的人,還比兄弟高明的多呢!」
  范殊奇道:「江湖上專吃這一行飯的人?那是什麼人?」
  戴良道:「除了三隻手,誰還去學這種本領?」
  范殊輕笑道:「原來戴老哥說的是扒手。」
  幾句話的工夫,那兩個使女已經端著酒菜,走進屋去。
  戴良趕忙打了個手式,說道:「我們快去。」
  身形一矮,迅快的沿著花廳暗影,一顛一顛的貼地低奔而去,這手絕活,當真像一頭大老鼠,瞧的范殊幾乎掩口笑出聲來。
  兩人也立即悄悄掠起,跟了過去。
  長廊盡頭,是一個小小院落,庭前花木扶疏,有魚池、小橋,也有石砌假山,四周放著許多盆栽花木,地方不大,佈置的卻也幽雅。
  迎面階上,是一間小廳,廳上燈火通明,兩名使女已在中間一張八仙桌上擺上了酒菜。
  右首一排雕花落地長窗,垂著淡黃窗簾,敢情就是玉扇郎君的書房了,這時正有人在說話,但因相隔過遠,聽不清他們說的什麼?
  這一瞬之間,飛鼠戴良又已不見,不知他躲到那裡去了?
  范殊藝高膽大,身形飄動,宛如輕煙一般,閃近小廳右側,在一盆花間隱住身形。
  白少輝也在此時,打量了一下四周形勢,隱入假山陰暗之處。
  只見一名使女走到書房門口,打起湘簾,躬身說道:「公子、小姐,請用飯了。」
  原來使女們在香香面前、並不稱韓奎「堂主」,那自然是他早有囑咐,不讓香香知道他的身份。
  接著只見玉扇郎君手搖招扇,滯酒的走將出來。香香今晚穿了一件銀紅衫子,百捂湘裙,蓮步細碎,跟在他身後,看去當真楚楚動人。
  兩人各自在椅上坐下,一名使女立即手捧銀壺,替玉扇郎君斟滿了酒,另一名使女卻裝了一碗飯,送到香香面前。
  香香接過飯碗,抬頭道:「大哥,我先吃飯了。」
  玉扇郎君微微一笑道:「妹子不會喝酒,那就不用客氣了。」取起酒杯,喝了一口,忽然停杯不語。
  白少輝瞧的暗暗攢了下眉,忖道:「糟糕,玉扇郎君是用迷藥的大行家,這入口迷如何瞞得過他?只怕他已經發覺了?」
  只見玉扇郎君舉筷夾起菜餚,送到口中慢慢咀著,一面回頭朝香香說道:「乾娘下午已經回來,她老人家聽說我收了一個妹子,要我晚飯之後,帶你進宮去。」
  香香聽的奇道:「進宮?她老人家住在宮裡?」
  玉扇郎君道:「不錯,這裡是浣花宮巫山分宮。」
  「浣花宮?」香香偏著頭道:「我好像聽媽說過?」
  玉扇郎君目注香香,問道:「伯母和你說過什麼?」
  白少輝心中一動,暗叫一聲:「不好,他似是對香香起了懷疑!」
  香香竭力思索,搖搖頭道:「我想不起來了,不過浣花宮三字聽來極熟,娘好像和我提起過。」
  玉扇郎君柔聲道:「想不起那就不用去想它了,你見了乾娘,就會知道。」
  香香仰著臉道:「大哥,不知你乾娘是怎樣一個人?」
  玉扇郎君接口笑道:「妹子,你不用害怕,乾娘是個最慈祥的人,只要她老人家高興,準有你的好處……」他說到得意之處,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白少輝暗暗吁了口氣,暗想:「只要你喝下這一杯,也就差不多了!」
  玉扇郎君放下杯子,身邊一名使女又替他斟滿了酒,玉扇郎君毫不遲疑的又一飲而盡,乾了一杯。
  就在此時,瞥見飛鼠戴良「嗖」的一聲,從花叢中縱身跳起!指尖搭住書房屋簷,弓身拳腰,輕巧的倒翻而上,雙腳勾住簷牙,頭下腳上,身形倒佳,使了個「倒掛金鉤」之式。上身緩緩仰起,兩手按著窗梭,輕輕推開小半扇通風窗,身子一縮,悄無聲息的穿了進去。
  白少輝瞧的暗暗點頭,忖道:「戴老哥這身軟功夫,委實不愧他飛鼠的美號,只是這時候就進去,也未免太性急了!」
  這原是大家計議好的行動,要想把天牢中一干人,安然送出去,就得由白少輝假扮神龍堂主,親自押送。
  白少輝要扮神能堂主,就得先把神能堂主制住。但為了避免驚動分宮中人,又不能全憑武功,於是就只好使用「入口迷」。
  飛鼠戴良的任務,是負責救香香出險,要救香香,就非先弄到玉扇郎君在她身上所下迷藥的獨門解藥不可,他進入書房,自然是為了找尋解藥而去。
  要知書房和外間小廳,只隔了一道門簾,飛鼠戴良也藝高膽大,他悄悄躍落地上,目光迅速一轉,就躡手躡腳的在書房中展開搜索。
  但任他經驗老到,遍覓全室,那想找得到解藥所在?一時站在屋中,一雙鼠目,不住閃動,正感無計可施。忽的心中一動,暗暗道:「好小子,原來竟然把解藥帶在身上,但你也差不多該是時候了!」
  心念方動,突聽外間響起香香的聲音,驚咦一聲,叫道:「大哥,你……你喝醉了!」
  飛鼠戴良聽的大喜,這不是「入口迷」已經發作?急忙飄身閃到門口,伸出一個指頭,輕輕撥開門簾,朝外望去,但見玉扇郎君滿臉通紅,歪著一顆頭,伏在桌上,沉沉睡去!
  只聽一個使女說道:「這就奇了,公子平日酒量極洪,今天還只喝了四杯,怎會醉得如此厲害?」
  另一個使女道:「麗兒姐姐,你和小姐先扶公子到書房裡去,我去絞一把冷面中來。」
  戴良那還容她們囉唆下去,右手一探,從懷中掏出一顆龍眼大小固封的東西。兩個指頭輕輕一捏,迎風晃了晃,一手掀開門簾,丟了出去。
  他這一掀開門簾,一名使女眼快,口中驚咦道:「裡面有人!啊,那是什麼……」
  那是什麼?是夜行人的「迷魂彈」!
  彈丸落到地上,見風自焚,化作一篷淡淡輕煙,項刻之間,已是瀰漫全室!
  香香和兩名使女鼻中聞到一股異香,不約而同的打了一個噴嚏,就迷迷糊糊的昏了過去。
  戴良靜靜的等了半盞熱茶光影,自己口中含了一粒解藥,一手掀簾,大模大樣的走了出去。
  瞧著伏案而臥的玉扇郎君,一動不動,沉睡如故,不覺聳聳肩,笑道:「好小子,原來也只有這點道行!」
  右手一探,朝他懷中掏去!當他右手堪堪伸入玉扇郎君懷中!突然間,但聽一聲冷笑,已被「入口迷」和「迷魂彈」雙重迷翻過去的玉扇郎君韓奎倏地抬起頭來,五個手指。閃電般扣住戴良的脈門!這一下變故倉碎,戴良心頭大駭,左掌疾抬,正待朝玉扇郎君劈去!
  玉扇郎君冷冷一哼,霍地站起,五指同時一緊,一股真力透穴而入,戴良但覺全身一麻,力道頓失,左掌才舉到一半,就沉了下去。
  玉扇郎君雙目寒光如電,瞪在戴良臉上,冷肅的道:「孫一方,你膽子不小,區區迷藥,用到本座身上,豈非班門弄斧?難道你不知道本座是從迷藥堆中打滾出來的人?」
  戴良被他扣住脈門,功力若廢,額上早已綻出黃豆般的汗珠,咬緊牙關,一聲不作。
  玉扇郎君瘦削臉上,微露曬容,五指稍微一鬆,又道:「本座念你迫隨多年,只要說出系受何人支使,可有同黨?本座還可從輕發落。」
  戴良還沒開口,兩道人影同時飛落階前!
  玉扇郎君臉色一變,沉喝道:「什麼人?」
  只聽范殊應道:「屬下陸長生,有緊急之事,稟報堂主。」
  玉扇郎君臉色陰沉,目光一瞥,已然看到陸長生身後隨從姚能,兩人垂手站在階前,神色極為恭敬。但也可以看出他們氣息琳淋的模樣,似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不覺沉聲問道:「什麼事?」
  范殊道:「啟稟堂主,屬下發現孫領隊被刺殞命,倒臥血泊之中。」
  玉扇郎君神色又是一變,目注戴良,冷然道:「你不是孫一方?」
  范殊目光一抬,故作吃驚,咦了一聲,道:「堂主,這人……」
  玉扇郎君冷笑一聲,手起指落,點了戴良穴道,抬目道:「你們先把他帶下去看管,稍待本座要親自問話。」口氣一頓,接著說道:「賊人刺殺領隊,還敢喬裝潛入此地,必有企圖,也許不止一人,你立即發出警號,要全宮戒備,迅速率人搜索。」
  范殊躬身應「是」,帶著白少輝急步奔入廳中。
  白少輝搶前一步,從玉扇郎君手中接過戴良,隨手一掌,拍開了他穴道。
  玉扇郎君自然不疑有他,把戴良交給了白少輝,正待轉過身去,先把香香救醒,但聽唰的一聲,似是有人橫跳開去,他久經大敵,耳目何等靈敏,聽出聲音有異,橫目瞧去,戴良穴道已解,往橫裡閃出。
  心頭立時明白,自己上了敵人的當,右腕一抬,手上已然多了一柄捂扇,冷森目光緩緩瞥過三人,微哂道:「陸長生,孫一方被刺,那自然也是你捏造的了?」
  范殊笑道:「堂主說的自然極是。」
  玉扇郎君臉色一寒道:「你們背教叛堂,可知該受什麼處分麼?」
  戴良沙啞著聲音,尖笑道:「堂主也不想想,咱們若是怕受處分,那也不會到這裡來了。」
  玉扇郎君冷笑道:「你們行藏已露,還想逃的出去麼?」
  范殊仰臉道:「我和孫兄系奉命行事,為什麼要逃?」
  玉扇郎君道:「你們是奉何人之命?」
  范殊朝白少輝躬身道:「使者請亮符令。」
  玉扇郎君聽他說出「使者」「符令」字樣,心中方自一怔!
  白少輝已從懷中取出百花符令,右掌一攤,冷喝道:「韓奎,你見到夫人金令,還不束手就縛?」
  玉扇郎君驟睹「百花符令」,不禁臉色微變,突然仰天大笑一聲,目中寒芒飛閃,冷冷說道:「你們設想倒是周到的很,但本座豈是容易受人蒙騙的人?」
  范殊道:「你敢違抗百花符令?」
  玉扇郎君道:「我要把你們擒下,逼問出究竟受了何人支使?」
  范殊披了披嘴,不屑的道:「韓堂主不覺得太過自信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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