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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深入苗疆


  只聽有人朗聲道:「丁大俠若要問石盟主的下落,天下只有一個人可以回答得出來。」
  左月嬌聽到這人的聲音,嬌軀不由的一陣顫抖。
  但見從山徑上,正有一個人飄然行來。
  這人身材頎長,身上穿著一襲青綢長袍,面色冷森,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青衫文士目光一注,問道:「閣下是什麼人?」
  青袍人淡淡一笑,抱拳道:「在下無名小卒,說出來了,丁大俠也未必知道。」
  青衫文士道:「閣下戴了面具?」
  青袍人抱抱拳道:「敝教之中,人人都戴面具,丁大俠幸勿見怪。」
  青衫文士問道:「你們是什麼教?」
  青袍人朗笑道:「大道無名,敝教並沒有名稱。」
  青衫文土也朗朗笑道:「好個大道無名。」說到這裡,口中不覺「晤」了一聲,問道:「閣下方纔曾說,要問石盟主下落,天下只有一個人知道?」
  青袍人點頭道:「不錯,在下確實說過。」
  青衫文士道:「此人是誰?」
  青袍人道:「丁大俠可是要找石盟主麼?」
  青衫文士道:「丁某正要找他。」
  青袍人道:「那很好。」
  青衫文士道:「丁某問你知道石盟主下落人是誰?」
  青袍人道:「因為知道石盟主下落的那人,正想見見丁大俠。」
  青衫文士道:「他人在那裡?」
  青袍人道:「他目前不在此地。」
  青衫文士道:「你不是說他要見見丁某麼?」
  青袍人道:「正是,他要丁大俠說個日期。」
  青衫文士道:「丁某不見無名之輩,你先得告訴我是誰?」
  青袍人大笑道:「要見丁大俠的,自然不是無名之輩,也許還是下大俠的故人。」
  青衫文士道:「丁某從沒有故人。」
  青袍人走前兩步,忽然右掌一攤,送到青衫文士面前,詭笑道:「丁大俠看,這個,也許就會想得起來。」
  青衫文士目光一注,光風弄月似的臉上,不禁一寒,目中神光暴射,問道:「他要見我?」
  青袍人點頭道:「日期、地點,均由丁大俠決定。」
  青衫文士道:「好吧,中秋初更,丁某在五老峰等他。」
  青袍人拱拱手道:「如此,在下就告退了。」
  他回過身來,有意無意的看了左月嬌一眼,然後朝屈長貴、戚婆婆兩人揮揮手道:「你們隨我走吧。」
  說完,舉步朝山徑走去,屈長貴,戚婆婆那裡還敢停留、緊隨著他身後而去。
  左月嬌自從青袍人現身之後,幾乎驚駭欲絕,一直站在青衫文士身後,連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青衫文士目送三人遠去,才回頭笑道:「小姑娘,你好像很怕他?」
  左月嬌臉色蒼白,說道:「他……他是我義父!」
  青衫文士訝然道:「你不是說你義父已經死了麼?」
  左月嬌道:「是的,我和大哥親眼看到他自碎天靈死的,但他明明就是我的義父。」
  青衫文士問道:「你大哥是誰?」
  左月嬌道:「我大哥叫石中英。」
  「你大哥是石中英?」
  青衫文士忍不住問道:「石中英有沒有假的?」
  左月嬌道:「沒有,大哥是真的。」
  青衫文士大笑道:「小姑娘,你怎不早說?你大哥就是我的小兄弟。」
  左月嬌道:「我大哥會是你的小兄弟?哦,那天他追著你出去的。」
  青衫文士笑道:「就是他追了我四百里路,咱們才認了兄弟。」
  左月嬌心中一動,立即盈盈拜了下去,說道:「你是我大哥的大哥,那也是我的大哥了。」
  青衫文士高興的呵呵大笑道:「真沒想到,我丁某認了一個小兄弟,現在又多出一個小妹子來了。」接著含笑道:「好,好,你有了我這個老哥哥,走遍天下,也沒人敢欺侮你了。」
  左月嬌問道:「老哥哥,不知我那大哥去了那裡?」
  青衫文士道:「這個我倒不清楚,小妹子,你且別急,認了老哥哥總得有個見面禮,這樣吧,老哥教你幾招,你再去找你大哥不遲:,」
  左月嬌已知這位老哥哥,武功高不可測,得他點撥,自然獲益非淺,心頭不禁大喜,說道:「老哥哥,你要我教武功?」
  青衫文土笑道:「當然,我三味真君的小妹子,總得有一兩個殺著,才不會被人笑話。」
  左月嬌喜得跳了起來,嬌笑道:「老哥哥,你真好。」
  青衫文士道:「咱們走!」
  湘西的辰州府,為古五溪蠻地。
  重巒疊嶺,以出產硃砂聞名全國,其西澗溪極多,森林茂密,為苗族聚居之處。
  辰州府當西水入源之口。
  從前交通不便,貨運全仗水道,湖南輸往貴州的米,和炭州輸往長江下游的木材,全由阮江為吐納,許多糧世和木材商人,途經辰州,都在這裡歇歇腳。
  因此辰州府雖是湘西僻鎮;但城中因有行商往來,市面卻相當熱鬧,尤以東門和南門一帶,更是客店,酒肆,布莊、硃砂鋪等集中地。
  東大街和南大街的拐彎角上,有一家武陵春酒樓,更是全城最出名的湘菜館。
  到了辰州府,不上武陵春,那你就白來了。
  武陵春酒樓,名氣大,生意當然鼎盛。
  今天也不例外,還沒到上燈時候,武陵春上下,已是座無虛席。
  每一個人只要和幾個朋友一起上酒樓,人類的劣根性,就表露無遺,不是大聲談笑,旁若無人,就是拚命的想把對方灌醉,綻起滿頭青筋,力竭聲嘶的猜拳喝令。
  一個人默默的喝著悶酒。
  這人看去不過二十五六歲,頎長的個子,皮膚黝黑,眉毛又粗又濃,鼻直口方,一雙大眼睛,朗若明星,身體不算魁梧,但生得挺壯。
  他桌上除了酒菜,還放啄一隻小木箱,原來他是走江湖的賣藥郎中。
  在雲貴一帶苗區裡,賣藥郎中是挺吃香的一行,就算你是蒙古到了家,也一樣可以斂錢。
  苗人生性較直,容易上當,但騙人也只有一回,第二次就沒有人會相信你,話雖如此,許多人只啃了一本湯頭歌決的庸醫,在苗疆一帶,還是大行其通。
  在苗疆走動的,除了郎中,還有貨郎。
  天下婦女沒有不愛打扮的,貨郎就是投其所好,胭脂,花粉,各種小巧精緻的飾物,只要價廉物美,花式新穎,就是品,也一樣受到苗家婦女的歡迎。
  但在人品上,郎中就比貨郎高尚的多,大家都對郎中都有一份敬意。對貨郎只是歡迎而已!
  這時候,從樓梯上上來一人。
  這人是個老頭,穿著一件夏布長衫,看去約摸五十出頭。瘦臉,酒糟鼻,雙顴突出,嘴上留著兩撇八字鬍子,額下還有疏朗朗的凡根蒼須、腰背微彎,肩頭背著一個褪了色的朱紅木箱。
  只看他這副模樣,又是一個賣藥郎中!
  他跨上樓梯,腳下略為一停,聳著雙肩,目光一陣打量,好像在找座頭。
  這時正當上燈時候,全堂早已坐滿了食客。
  幾個堂值正在忙著端菜添酒,也沒有人過去打招呼。
  酒糟鼻老頭一陣打量之後,發現藍衣少年獨據二桌,好像只有一個人。這就一搖一擺的走了過去,點著頭,呵呵笑道:「幸會、幸會,小哥就是一個人麼?」
  藍衣少年連忙含笑拱手道:「小可只是一個、老丈人請坐。」
  酒糟鼻老頭從肩下放下藥箱、目光一注、看到桌上藥箱,不覺歎打了個呵呵、說道:「巧極、巧極、小哥原來還是同行。」
  隨著話聲、就在藍衣少年對面坐了下來。
  藍衣少年謙虛的道:「小可初走江湖、老丈是同道前輩,還請多多指教。「
  「好說,好說!」
  鼻酒糟鼻老頭措鼻子,笑道:「老朽雖是癡長小哥幾歲,老了,不中用了。」
  一名堂棺送上一盅首茗,問道:「老客官,要些什麼?」酒糟鼻老頭含笑道:「來一壺酒,再要廚下炒幾個拿手的下酒菜就好。」
  堂棺答應一聲;轉身自去。
  酒糟鼻老頭問道:「還沒請教小哥尊姓大名?」
  藍衣少年道:「不敢。小可白士英,老丈如何稱呼?」
  酒糟鼻頭拿起茶盅,喝了、一口才道:「老朽夏子清,夏天的夏,孔夫子的子,兩袖清風氣清。」
  白士英連忙抱拳道:「原來是夏老丈。」
  夏子清親切的問道:「白老弟好像很少在這條路上走動?」
  白士英奇道:「夏老丈如何知道的?」
  夏子清呵呵笑道:「雲貴一帶,地方雖然遼闊,但幾十年來,就只有咱們七八個人在跑,如何會不知道的?」
  白士英道:「老丈說得是,小可一向是川,康一帶走動,大部份時間,是替先師採摘藥材,自從先師去世之後,小可還是第一次出來。」
  夏子清兩顆小眼珠一瞪,急著問道:「令師是誰?」
  白士英道:「說起先師,老丈也許知道,他老人家姓李
  夏子清沒待他說完,忽然跳了起來,急著問道:「李藥師李一丹。」
  白士英喜道。「老丈果然認識朱師。」
  夏子清道:「豈止認識,老朽一生最欽佩的也就只有令師一人。」
  他不待白士英開口,接著說道:「令師的『冰雪行軍散』,在苗疆一帶,盛名久著,據說他是在諸葛武侯的『行軍散』中、加入了冰蠶。雪參兩種稀世靈藥;無怪神效卓著,一粒丹丸,藥到病除,他那李一丹的外號,也是由此而得。」
  他說起李藥師,就滔滔不絕,如數家珍。即此一點,證明他確是知之頗深。
  白士英蕭然道:「前輩州先師定然交誼極深,晚生方才失敬之至。」
  夏子甭連連搖手道:「小哥別客氣,老朽和令師只是問於相識而已,老實說,老朽這點醫理和令師相比,那真差得太遠了。」說到這裡,忽然「哦」了聲問道,「令師是什麼時候歸道山的?」
  白士英道:「還是去年臘月間的事。」
  夏子清感歎的道:「年歲不饒人,咱們這一輩的人,都差不多了!」
  堂棺送上酒菜。
  夏子清拿起酒壺,含笑道:「來,小卅,咱門難得巡上、老朽敬你一杯。」
  白士英站起身道:「老丈是晚生前輩,理該由晚生敬你才是。」
  「坐,坐。」
  夏子甭替自己斟了一杯,含笑道:「小哥,咱們乾一杯。」
  舉杯一一飲而盡,
  然後取起酒壺,又替他斟滿了。
  夏子清問道:「小可是從苗疆來的,還是……」
  白士英道:「晚生剛從巴東來的;因為先師有一些遺物,寄存在九里龍。」
  「哦!哦!」
  夏子清一手持著幾莖蒼須,點頭道:「不錯,令師一向是在苗疆一帶行醫,小哥去過九里龍?」
  白士英道:「晚生這是第一次。」
  夏子情連連點頭道:「九里龍是個好地方,盛產金沙,盂家苗之一族人,家家都富可敵國,尤其那裡的女孩子,個個出落得如花如玉,苗女多情,你小哥可得小心。」
  說完,咕的喝了口酒。
  白士英被他說得臉上一紅,尷尬的道:「老丈休要取笑。」
  夏子清道:「老朽說的可是真話,你別小看些小娘們,個個長得像水蜜桃一般,哈,像小哥這樣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十個人個都不是她們對手。」
  白士英道:「她們都會武功?」
  「豈止會武?」
  夏子清又喝了口酒,才緩吞吞的道:「孟家苗住在九里龍、少說也有上千年的歷史了,九里龍周圍近百里,都是峋巖峭壁,溪流縱橫,盛產金沙,據說,他們每家人家,連起屋的牆壁都是用金磚砌的,你想想,他們這麼富有,不會武功行麼?」
  白士英點點頭。
  夏子清拿起酒壺,又替他斟了一杯。
  白士英忙道:「老丈,晚生酒量有限的很。」
  夏子清兩杯下肚,老興勃勃,笑道:「小哥不用客氣,咱們難得碰面,這一談起來,就不是外人,老朽年輕的時候,哈,茅台、大曲,不管多烈的酒,都要大碗喝才過癮,你年輕輕輕,這點酒,算得了什麼?來,乾杯。」
  果然舉起酒杯一口而盡。
  白士英只得又陪他喝了一杯。
  夏子清用手抹抹喘,接著道:「小哥沒去過九里龍,老朽再說一點給你聽聽,九里龍的孟家苗,不但男的個個好酒量,就是女嬌娘,也是個個是酒中西施,她們敬客人,就是大碗、大碗喝的,你要是不會喝酒,她們就會笑你,哈,她們對你笑一笑,你就非直著脖子灌下去不可。」
  他又乾了一杯,朝白士英笑一笑,又道:「說起盂家苗的武功,本來在苗區,就是首屈一指,不然,他們還能保得住金沙?近年來,據說他們還重金禮聘了幾位武功高強的漢人,傳授族中男女絕技,他們族長曾經誇過海口,九里龍的孟家苗族,要是都出去闖蕩江湖的話,可以橫掃中原武林。」
  白士英聽的不禁心中一動,說道:「晚生曾聽先師說過。他們立有祖訓,不准族中人外出。」
  夏子清笑道:「那是從前的事,現在時代不同了,九里龍的人,也經常到山外來採辦食物,到底山區裡沒有外面花花世界熱鬧。」
  他夾起一筷菜,邊吃邊道:「這也許就是給漢人帶壞的,族中弟子,往往借採購為名,偷偷的溜出來,你老弟大概今天才來的,前兩天,老朽就看到幾個盂家苗的人,打這裡經過。」白士英心頭又是一動,說道:「可惜晚生遲來了兩天,不然倒可和他們一起走了。」
  夏子清關切的道:「怎麼?小哥不認識路?」
  白士英道:「晚生只是聽先師臨終時,約略說過,晚生沒有去過,聽說這條路險僻難行,很容易走迷方向。」
  「正是,正是。」
  夏子清點頭道:「可惜老朽這次另有事去,不到九里龍,不然倒可和小哥作個伴……」
  他說到這裡,不由「哦」了一聲,笑道「小哥如果不急,從這裡到九里龍去的人,倒是經常有,小哥不妨耽上一二天,老朽替你留意留意。」
  他笑了笑、又補充著道:「九里龍路徑確是險了些,但生意都是一本十利,有不少貨郎,就專門跑九里龍,拿些花粉胭脂,假珠子串的珠花,就可以換來成袋的金沙。」
  白士英由衷的感激,說道:「多謝老丈了。」
  「這是小事,那裡說得上謝?」
  夏子清接著「哦」了一聲,注目問道:「小哥住那一家客棧!?」
  白士英道:「晚生住在東大街長源客棧。」
  夏子清大笑道:「巧極,老朽正好也住在長源客棧,「小哥住在幾號房?」
  白士英道:「五號。」
  夏子清道,「老朽住在九號,東首最後一間。」
  正說之間,只見從樓梯口,又有人走了上來。
  這時華燈初上,夜市方開始,正是酒樓生意最旺盛的時候。
  酒客們有的會帳下樓,有的剛來,上上下下,川流不歇,
  堂棺們也尖著嗓子送往迎來,一面要謝著付帳的賞了小費,一面又要迎接上來的客人,叫著「裡面請坐」。
  每一個堂伯都有一個天生的金嗓子,叫得又脆又響。
  那人上得樓來,就被堂倌領到白士英他們對面,剛空出來的一張桌子落坐。
  堂佰送上茶水,問了要吃什麼,便自退去。
  那人端起茶盅,輕輕喝了一口,放下茶盅,轉過頭來,忽然口中「咦」了一聲,驚喜的站起身來,朝夏子清招呼道:
  「夏老夫子也在這裡?」
  夏子清聞聲回頭,點著頭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張老弟。」
  那人道:「老夫子這次到那裡去了?」
  夏子清一手持須,含笑道:「黃草壩,老朽在那裡開了一家藥肆,這次是採辦藥材來的。」
  那人羨慕的道:「還是老夫子好,開了店肆,就不用長年跋涉了。」
  夏子清突然好像想起了什麼,。接著問道:「張老弟這次去那裡?」
  那人道:「還不是到處跑,明天貨配齊了,先去銅仁,玉廄;,最後到劍河……」
  夏子清聽的大喜,呵呵笑道:「巧極了,來,張老弟,老朽給你引見一個朋友。」
  白士英聽到那人和夏子清打招乎,早就看清楚了。這人約摸二十八九歲,瘦長臉,皮膚白皙,眉目清秀,身穿藍布衣褲,生得極為挺拔。
  那人聽夏子清說出要替他引見一個朋友,立即擊了過來。
  夏子清回頭朝白士英含笑道:「小哥,這位是張正林張老弟,他要去劍河,就是到九里龍去的,你們多接近接近。」
  一面又朝張正林道:「這位是白小哥,你總知李一丹李藥師吧、白小哥就是李藥師的門下高足,這次山要到九里龍去,你們正好作個伴兒,路上就不寂寞了。」
  張正林連忙拱手道:「白兄,在下是第一次見面,李老夫子,在下見過幾次,是一位忠厚長者。」
  白士英也拱手道:「張兄多多指教。」
  夏子清笑道:「大家請坐,今晚真是湊巧了,咱們坐下來再作長談。」
  白士英,張正林一起落座。
  堂棺替張正林添上杯筷。
  夏子清立時替他斟滿了酒。
  張正林連說不敢,和夏子清。白士英一起乾了杯,笑道:「別說夏老夫子吩咐,就是衝著這位白兄,在下這朋友也交定了,在下採辦貨物,明天上午,就可齊全了,白兄要什麼時間動身,在下悉聽尊便。」
  此人生性爽直,說來甚是誠懇。
  白士英道:「不敢當,兄弟隨時可以走,還是以張兄的方便為準。」
  「哈哈,」
  夏子清笑一聲,說道:「那就這樣決定,咱們還是喝酒。」
  難怪他生了一個酒糟鼻,原來嗜酒如命。
  正好堂棺又替張正林送來了酒菜,大家也開杯暢飲起采。
  第二天,張正林一個上午,就把貨物採辦齊全,午睡時光,就來到長源客棧。
  白士英閒著無聊,正在和夏子清下棋。
  夏子清一眼看到張正林進來,立即抬頭問道:「張老弟事情都辦好了?」
  張正林道:「在下貨色早就定好了的,今天上午,就是到幾家鋪子裡取貨了,一切都辦妥了,看看白兄要今天動身,還是明天再走?」
  白士英道:「張兄貨物齊備,咱們今天下午就走不好麼?」
  張正林笑了笑道:「可以,在下隨時都可以走。」
  夏子清大笑道:「可惜老朽的藥材,還未到齊,否則倒可和二位走一路,要過了玉屏才分手呢!這段路,少說也有八九百里遠近,就不虞寂寞了。」說到這裡,就高聲叫道:「夥計。」
  一名店伙趕緊奔來,伺候著道:「老爺子有什麼吩咐?」
  夏子清道:「你去關照廚下,做幾式精緻的下酒菜,另外來三斤上好茅台,送到房裡來,老朽要替兩位老弟送行。」
  此老不但好酒,也極為好客,為人熱心,不失是一位長者。
  店伙連連應是,轉身退出。
  這一席酒,大家自然盡歡而散。
  白上英心中對夏子清甚為感激,一再稱謝不止。
  午後,張正林已把貨物,裝了兩個大麻袋,馱上馬背。
  白士英別過夏子清,會了店帳,跨出店門。早由店中小廝牽著馬匹伺候。
  夏子清送出店堂,兩人一齊接過韁繩,跨上馬背,朝夏子清拱拱手道:「老丈,再見了。」
  夏子清揮著手道:「老朽不送了,二位老弟有空,請到黃草壩來。」
  兩匹馬沿著西大街,漸漸去遠。
  夏子清摸了摸酒糟鼻,這一瞬間,他那瘦削的臉頰上,忽然浮現起一片陰森橘詭的笑容。
  這種深沉橘詭的笑容,可以形容之為笑裡藏刀,和他本來爽直悄涕的笑容,遇然不同!
  但笑總是高興的事情。他一定有著極為得意之事,面上含著微笑,緩緩轉身朝客棧中行去。
  貴州、在殷、周時代,稱為鬼方。
  因為到處都崇岡峻嶺,交通不便。
  貴州省,就好像雲霧山一樣,永遠披著一件神秘的外衣。
  白士英和貨郎張正林,從辰州一路南行,由源州向西,便已進入黔省。
  行旅對貴州可真是怨聲載道,才有:「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人無三分銀」之譏。
  他們從晃州入黔,經玉屏,到達劍河。這一段行程,雖然不時遇上崎嶇山路,迂遇而行,但大抵還算平整。」
  白士英雖是初來,卻有經常在這段路上行來的貨郎張正林結伴同行;該在何處打尖,何處投宿,都不用他操心,曉行夜宿,自然極為順利。
  白士英在這段時日之中,只覺張正林為人爽直,謙虛誠「懇,臉上也經常掛著笑容,因此和他極為談得來。
  這天傍晚時光,趕到劍河。
  這是一個山城小邑,也是生苗的地區,狹厭的街道上,到處是胸口敞露,頸項手腕、腳踝,戴著大大小小銀圈的苗女,搖曳生姿的走過。
  張正林在這一帶,果然地頭極熟,不少人和他點頭打著招呼。
  兩匹馬到了街西一家清江老店的客棧門前下馬,這一陣蹄聲,早就驚動了店裡的人。
  只見一名夥計,匆匆忙忙的迎了出來,一眼看到張正林,立即趨上前來,含笑道:「張爺這次來的快了,小的預算,你最早也得再過十天半月,才會來呢!」
  張正林笑了笑道:「我是趕著六月半來的,好多做些生意,夥計,咱們這兩匹馬,就要寄在你們店裡了。」
  那店伙道:「這還用說」
  幫著張正林從馬背上捧下了兩個大麻袋,然後從兩人手中接過疆繩,牽著兩匹馬往店後而去。
  張正林回頭朝白士英笑了笑道:「白兄,咱們進去。」
  一手捧起一隻麻袋,朝店裡走去。
  白士英幫著他捧起了另一隻麻袋,跟了過去。
  張正林回頭道:「白兄,你放著就好,夥計會來拿的。」
  白士英道:「不要緊,兄弟幫你拿也是一樣。」
  兩人走進店堂,張正林就像回到老家一般,他朝坐在櫃頭裡的老婦人打個招呼,就逞自往裡行去。
  穿過店堂,是一條走廊,一排約有七八個房間,張正林走到最後了間,放下麻袋,一手推開房門。
  申士英跟著又把麻袋放在地上。
  張正林吟笑道:「多謝白兄了。」
  他沒待白士英開民接著又推開隔壁一間的房間,含笑道:「白兄,這兩間房,你看那一間合適?」
  他不論到什麼地方落店,都以白士英為主,讓他先挑。
  白士英道:「張兄何須客氣,兄弟隨便那一間都行。」
  張正林笑了笑道:「我看白兄就住裡面一間吧,房間都是一樣,裡首的比較清靜。」
  說著就把兩個麻袋搬進外面那問房去。
  房裡當然非常簡陋,除了一張木榻,只有一張茶几,一把竹椅,但在偏僻的苗區小鎮裡,能有這樣一家客店,已算不錯
  店伙替兩人送來臉水,又沏了一壺茶。
  張正林關照店伙,要廚下切一盤滷菜,一壺酒,再炒兩盤蛋炒飯,做一個蛋花湯送來。
  店伙答應著退j」出去。
  白士英回房洗了一把臉,天色已微見昏黑。
  張正林可正在忙著,他把麻袋都打開了,珍珠項鏈、珠串,珠花,各種寶石飾物,和花粉,胭脂,香膏,攤滿了一地。
  房子裡珠光寶氣,花花綠綠的好不眩眼!
  張正林看到白士英站在房門口,不覺笑了笑道:「打明天起,一路都是翻山越嶺的羊腸小徑,不能再騎馬趕路了,兄弟得把這些東西,收拾收拾。」
  白士英道:「這一趟從辰州來,張兄一路都沒做生意,真叫兄弟過意不去。」
  張正林道:「後天六月半,是九里龍孟家苗最熱鬧的日子,咱們正好趕上,老實說,兄弟這些貨,多半就是趕這個節日來的,至少也得賣上一半,剩下來的,回去的時候,順便往各處兜上一轉,也就差不多了。」
  白士英問道,「六月半,是孟家苗什麼節日?」
  張正林忽然神秘一笑,道:「白兄到時自知。」
  白士英看他笑的神秘,心頭覺得狐疑。
  正好店伙掌著燈來,看到張正林的房裡,放滿了東西,就留下一盞燈,把碗筷放到隔壁房裡去,過不一會,就端著一盤菜,一瓶茅台酒進來,張正林站起身,一同到了白士英的房裡。
  店伙早已放好杯筷,打開瓶塞,酒香撲鼻,兩人隔著小几對面坐下。
  張正林笑道:「白兄,這酒比茅台還要香醇,而且人口有一股甜味。」
  白士英道:「難道這不是茅台酒?」
  「自然是茅台酒。」
  張正林笑了笑道:「只是這酒比茅台的更好,它是用交蜜(地名)一條小溪裡的水釀製的,那溪水就帶著甜味,釀製成酒,人口甘甜,多喝幾杯,只會微酗,不會醉倒,除這裡,你出重金也賣不到,白兄一試方知。」
  白士英笑道:「張兄對酒,倒是在行的很」。」
  張正林大笑道:「彼有旨酒,又有嘉淆。旨酒,就是美酒,酒不甘醇,何得稱旨?人生能得兒回醉?就算喝醉了,也飄飄然另有佳趣。」
  說著舉杯一飲而乾。
  白士英聽的暗暗驚奇,他發現張正林雖是一個貨郎,但書卻讀印不少,這兩句話,出之詩經,他也引用上了,此人倒不可以貨郎視之。
  舉杯喝了一口,果然酒香清醇,入口微甘,就連稱好酒不止。
  兩人把一瓶酒喝完,,都已微有酗意,店伙及時送來蛋炒飯,和一碗大湯。
  兩人吃過飯,張正林還要收拾東西,就回房去了,白上英多喝幾杯,果然有些飄飄然的感覺。
  山城小店,大家都睡得早,白士英也就掩起房門,在榻上盤膝調息。
  隔壁張正林收拾好東西,也自睡了,不多一回,就聽他附聲如雷,透過板壁,隱隱傳來。
  過了二更,突聽窗外「刷」的一聲,似是有人飄落走廊。這個音實在極輕;但白士英卻倏地睜開眼來!
  就在此時,只聽一人壓低喝道,「張正林,出來。」
  白士英聽一怔,暗道:「半夜三更,又有什麼人來找張兄呢?」
  只聽隔壁張正林附聲忽然停止,接著也壓低聲喝道:「門外是誰?」
  那人沉聲道,「你出來就知道了。」
  他話聲方落,張正林已經很快開門出去,低聲喝道:「是那一條道上的朋友?」
  白士英聽他口氣,心下又是一怔,忖道:「張兄這口氣,莫非也是江湖上人?」
  就在此時,只聽張正林忽然輕哼一聲,緊接著響起一陣輕微的衣袂掠風之耳,已掠上牆頭!
  這下,白士英不禁一呆!
  自己居然看走了眼,只要聽這陣衣袂掠風之聲,經捷無比,張正林一身輕功,竟然極高!
  他有這一發現,豈肯輕易放過?急忙推開窗,雙腳輕輕一點,便已穿窗而出,再一吸氣,平空拔身而上,登上屋脊。
  只見一條黑彤,已在前面屋脊上,一閃而沒!
  只要看這人的身形。明明就是貨郎張正林!
  白上英自然卞肯放鬆。立即一吸真氣:身如天龍馭風,橫空掠過兩重屋脊,遠遠尾隨下去。
  這回他看清楚了!
  張主林前直,果然連有一條黑影,正在飛行奔掠!兩人相跟足有七八丈遠,一個盡力在前奔掠,一個提氣緊追不捨。
  貶眼工夫,已經迫出一里來遠。
  劍河縣,是僻處山區的小城,城牆依山而起。
  前面那人奔近山麓,就朝山麓問一座小小的土地廟飛掠而入。
  張正林追到廟前,腳下忽然停往,雙拳一抱,大聲道。「廟裡是那一方道上朋友、把在下引來、有何見教?」
  在他說話之時,白士英已經無聲無息的掠到他身後數丈,一叫了閃入右首樹林。
  只聽廟中有人接口道:「張朋友怎不進來?」
  張正林笑了笑道:「在下行走苗疆,將本求利,從沒和道上朋友,有過樑子,朋友既然把在下引來,有什麼事怎不明白見告?」
  廟中那人道:「不錯,咱們之間,沒有梁子,只是咱們有話要問你。」
  張正林依然挺立不動,說道:「有什麼活,這樣不能說麼?」
  廟中那人不耐道:「張正林,你可是不敢進來麼?」
  張正林笑了笑道:「在下沒有什麼不敢的,只是聽朋友的口氣,朋友有事找在下,並不是在下找朋友有事,這樣藏頭縮尾,豈是待朋友之道?」
  那人怒聲道:「張正林,你在咱們兄弟面前,別再耍嘴皮子了,告訴你,你要在這條道上走動,你就乖乖的進來,如果你不想在這條道上混了,你可以走,明天一早,就得離開此地。」
  張正林聽的一呆,問道:「朋友,這是誰定的規矩?」
  廟中那人道:「這你就不用問。」
  張正林道:「好,朋友這麼說了,在下似乎非進來會會而不可了。」
  說著,果然舉步朝小廟中走去。
  土地廟山門敞開育,裡面地方不大,只是沒有點燈,黑越越的伸手不見五指。
  張正林走進去了,但只走了三步,便身停往。
  三步,已可看到青石神案。
  神案後面,當然就是神龕了,神龕裡已經一片漆黑,看不清楚了,神案離他面前,也不過只有三步遠近,這就是說明就只有這麼一點地方,但張正林凝足目力,也看不到對方躲在那裡?
  他只走了三步,那倒並不是膽怯,敵暗我明,他自然非留退路不可,一旦遇上襲擊,離門只只有三步,自可及時退出。
  但就在他腳下一停,那人就冷冷的道:「張正林,你盡可放心,咱門不會為難你的。」
  細聽那人話聲,似是人神龕中發出來的。
  張正林不覺仰面道:「在下已經進來了,朋友有什麼見教,現在可以說了。」
  只聽另一個道:「咱們有話問你,張朋友最好實話實說,不可有半句虛言。」
  此人說的話,卻從左首傳來。
  張正林微曬道:「朋友還沒問我什麼,怎知在下說的會是虛言?」
  神龕那人道:「張朋友沒有虛言,那是最好不過了。」
  張正林道,「你們究竟要問什麼?」
  神龕中那人道:「張朋友這次要去那裡?」
  張正林:「九里龍。」
  神龕中那人又道:「你一個人?」
  張正林道:「兩個人。」
  神龕中那人又道:「還有一個是誰?」
  張正林道:「自然是在下朋友了。」
  神龕中人道:「我問的是此人姓甚名誰?」
  張正林道:「在下朋友姓白,名士英。」
  白士英隱身林中,距離土地廟,不過數丈遠近,他們在廟中說的話,自然全聽到了,心中不禁一動,暗暗忖道,「看來賊黨已經對自己起了懷疑!」
  只聽神龕那人又道:「你們從那裡來?」
  張正林道:「辰州。」
  神龕中那入又道:「你和他認識很久了?」
  「不錯。」
  張正林接著問道:「你們問這些幹什麼?」
  只聽左首那人道,「這個你不用多問。」
  神龕中人義道:「白士英是幹什麼的?」
  張正林道:「他背的藥箱,你們說他是於什麼的?」
  神龕那人道,」此人從未見過。」
  張正林道:「白兄一向在川康行醫,你們自然沒見過了。」
  神龕中人道:「那麼他去九里龍作甚?」
  張正林火道:「他是李一舟老夫子的門人,李老夫子一向在苗疆行醫,去年故世了,遺命要他承繼遺志,到這一帶來行道,這樣夠了吧?」
  神龕中人道:「你知道的倒很詳細。」
  張正林道:「在下是他朋友,自然很詳細了。」
  神龕中人道:「很好,你可以回去了。」
  張正林道:「在下知道的,都己奉告了,朋友問了這許多話,也總可亮亮字號吧?」
  神龕中人嘿然道:「這個張朋友就不用多問了。」
  張正林理直氣壯的道:「為什麼?」
  神龕中人冷林的道:「因為你知道的大多了,對你並無好處。」
  這話已經說的很明顯了,你如若還想在這條路上走動,知道的大多了,對你是不利的。
  張正林不是傻子,這就拱拱手道:「既是如此,在下告退了。」
  神龕中人沒有再說。
  張正林話聲一落,迅快的轉身退出,他並未停留,立即一路奔行而去。
  張正林走了;但隱身林中的白士英,卻並沒有跟著回去。
  有人暗中注意了他,這人是誰?他非弄弄清楚不可。
  因此他仍然隱伏林中,一動沒動。
  約摸過了頓飯工夫,依然不見有人出來,也沒有一點動靜。
  土地廟裡,至少有兩個人,難道他們會住在廟裡不成?
  白士英心頭漸漸有些不耐,但還是耐著性子,等了下去。
  又是一盞熱茶工夫過去了,土地廟還沒有人出來,甚至連一點聲息都沒有。
  白士英再也忍耐不住,身形一晃,閃出樹林,就已落到土地廟門口,他藝高明大,也不出聲問話,就舉步朝廟中走去
  廟內靜悄無人,也沒點燈,自然一片陰森黯黑!
  白士英跨進廟門,就當門而立,目光迅快的一轉,心中不禁暗暗稱奇!
  原來這土地廟,就只有這麼一間,左右前後,也不過五六丈見方。
  除了中間一個神龕,龕前在一張長形青石案,就別無他物。
  神龕也不大,左右兩幅神慢,斜斜的分開,裡面端坐一對土地公和土地婆,也不過一人來高,那裡有什麼人影子?
  這點地方,當然隱藏不了一個人;但方纔明明有兩個人的聲音!至少他親眼目睹,有一個人進來,沒有看到他出來。
  土地廟就只有這麼一間,沒有後門,也沒有窗戶,
  進來的人,非從大門退出去不可,那麼人呢?
  白士英當門而立,經過這一陣查看,己可斷定這裡已經絕沒有人,只是想不出兩個賊人,是如問走的?他舉步走入,左手屈指連彈,朝土地公和土地婆身上彈去。
  但聽「撲」「撲」兩聲輕響,證叫確是泥塑的神份,但他還是不相信,緩步走到神龕前面,伸手掀開神峻,神龕裡自然不會有人。
  賊人有如此狡儈,也更使他提高了警覺,夜色已深,賊人已去,他自然也不用洱在這坐逗留了。
  回到客店;依然穿窗而入。
  張正林早就回來了,此刻已經鼾聲呼呼,從隔壁傳來!
  白士英微微一笑,也就解衣登榻,橫身躺下。
  第二天一早,白士英起身下床。開出門去,張正林早已起未,他不但梳洗完畢,而且己把貨物裝好了兩隻木箱,
  店隊送來臉水,白士英洗了把臉,店伙又替兩人炒了兩盤蛋炒飯送來,兩人匆匆吃畢,會過店帳。
  張正林取出二兩銀子,交給店伙,作為寄存馬匹之用。
  店伙連聲稱謝,然後十分巴結的,從店後推出一輪獨輪小車,幫著張正林,把兩隻木箱裝在車上。
  張正林雙手挽注車柄,含笑道:「白兄,咱們走吧。」
  推動獨輪車,往前行去。
  白士英跟在他身後而行。
  離開劍門,一路西行,已是盤曲山麓間的羊腸小徑,有時須隨著山坡往上,有時又得直下溪底,涉水而過。
  一路亂石磊磊,高低不平。
  張正林椎著獨輪小車,依然隧步如飛,看去似乎毫不吃力。
  白士英跟在他後面,不覺試探著道:「張兄這樣推著車趕路,不覺吃力麼?」
  張正林回頭笑道:「這車子只要把穩了,順著勢推,就並不吃力,據說,這是諸葛丞相證南蠻時發明的,走山徑小路,那是最便捷了,不過還得有些腕力,幸虧兄弟從小練過幾年莊稼把式,手上有幾斤蠻力。」
  白士英故作驚奇的道:「原來張兄還會武功?」
  張正林笑了笑道:「咱門這一行,整天在外跑的人,多少都會一些,有時遇上剪徑賊,也可以防身自保。」
  他忽然回過頭來,朝白士英看了一眼,又道:「李老夫子一身武功,才高明呢!聽說出自武當派,他可以析上一根樹枝,當劍來使,三五個裡執兵刃的人,還近不了身,白兄是他衣缽傳人,自然也差不到那裡去了。」
  白士英笑道:「咱們採藥的,深入荒山,有時遇上虎豹,也是常有的人,拳腳工夫,自然也不少了,先師昔年在荊山採藥,曾遇上一位老道長,指點了一些訣竅,其實也算不得是武當派弟子,兄弟更糟糕,還是小時候練的一點粗淺工夫,連入門也談不上。」
  張正林自然不會相信,但他只是笑了笑,並沒多說,繼續推著車朝前趕路。
  走了一段路,張正林忍不住又道:「白兄,兄弟有一件事,本來不想說的,但想想還是告訴你的好。」
  白士英心中不覺一動,問道:「張兄有什麼話,但請直說。」
  張正林道:「兄弟只是奇怪,尊師李老夫子,一生藥醫施藥,行善好施,遇上貧困病人,不但不收醫藥費用,有時還送些銀錢與人,在這條路上,不論漢入,苗人,莫不受過他老人家的恩惠,自然不可能會和人結下怨隙……」他口氣微頓,接道:「至於白兄,還是初次到貴州來,更不可能和入有什麼梁子……」
  白士英知他說的是昨晚的下,一時故作不解,問道:「張兄,究竟有什麼事?」
  張正林道:「事情也沒有什麼,只是有人向兄弟詢問白兄來歷。」
  白士英道:「那是什麼人?」
  張正林道:「這人兄弟並不熟悉,只是聽他口氣,似乎不善,白兄留神些也就是了。」
  白士英笑道:「這就奇了,兄弟初來貴州,怎會有人詢及兄弟?哦,張兄,這人是何模樣?張兄總可告訴兄弟,兄弟今後也好多加注意。」
  張正林聳聳肩道:「兄弟根本沒有看到他的人。」
  白士英道:「張兄沒看他的人,他如何跟你詢問兄弟的呢?」
  張正林道:「這個確實透著蹊蹺。」
  他毫不隱瞞,把昨晚遇見之事,詳細的說了一遍。
  白士英故作驚奇,問道:「據張兄看,這兩人會是那一路的人物?」
  張正林一面椎車,一面說道:「這就難說得很,兄弟在這條路上,也跑了多年,從未遇上過這等個情,以兄弟推想
  說到這裡,忽然搖搖頭道:「唉,兄弟實在想不出來,也許對方只是覺得白兄眼生,誤認為是他們的敵人,才找我去問問的,白兄山不必放在心上。」
  白士英點點頭:「張兄說的也是。」
  兩人說話之間,已經轉過兩重山腳,一條曲折的小徑,直向前面溪底下去,遠遠望去,但見一片沙石,宛如大平原一般,到處都是高底不平的石塊。
  白士英道:「這是一條兩山之間的大溪,如果山洪暴發,這條路不是就不能通行麼?」
  張正林笑了笑道:「不錯,春秋兩季水勢大的時候,三里寬的山溪,就像一條滾滾黃河,水勢十分湍急,根本不能從溪底過去,那就得多走幾十里路。」
  太陽漸漸直了!
  六月半,正是三伏天氣,太陽猛得有如火傘。
  兩人走在像沙漠似溪底,腳下踩在每一塊石頭上,都像烙鐵一般!上下交征,一陣陣的懊熱,使人喘不過氣來。
  甚至連吹來的風,都是熱烘烘的。
  飲在此時,但聽一聲微弱的呻吟,隨風傳來!
  那盧音雖然微弱;叵白士英已經倏地站定,凝神細聽了一陣,卻又不再有第二聲傳來!這就抬目叫道:「張兄,你可曾聽到有人呻吟的聲音麼?」
  張正林徘著仙輪小車,木輪輾在溪底鵝卯般的亂石上,發出轆轤震響,自然沒聽到那聲呻吟。
  此刻他已走出三數丈遠,聽到白士英的話聲,不覺車輪一停,回頭道:「兄弟怎麼沒有聽到。」
  他話聲方落,又有一聲呻吟,隨風傳了過來!
  張正林墜然道:「果然是人的聲音!」
  白士英耳朵何等敏銳!這第二聲呻吟傳來,他己聽出聲音來自右前方,而且不出十丈之外。這就朝右前方一指,說道:「人可能就在這個方向了。」
  說著當先奔了過去,但他並沒有施展身手,只是比普遍快了一些。
  溪底當然不會是平整的,有些地方高的像一座小丘,有引進地方低窪的水灘邊,撲臥著一個身穿藍布衣褲的漢於,以歎對他撲著一動不動,分明己是奄奄一息!
  白士英奔到他身邊,俯下身去,伸手把那漢子翻了過來,問道:「朋友怎麼了?」
  那漢子臉上沒有一點血色,雙目失神,張了張口,只發出一聲低弱的呻吟。
  白士英抓起他左手,正待把他脈!
  張正林已經跟著奔了過來,一眼看到漢子的情形,就大聲悅道:「白兄,這人是中了暑,快餵他一升包行軍散就好。」
  他久走苗疆,自然一眼就看的出來。
  白士英暗安叫了聲「慚愧」;點頭道:「張兄說的是。」
  放開那人手腕,正待轉身放下藥箱取藥!
  就在此時,那本來直挺挺躺的漢子,突然瞅然直起,右手抬腕,「達」的一聲,一蓬細如牛毛的藍芒,朝白士英激射過來。
  白士英自然不會防備,這垂死的人,會突然出手,向他襲擊,但他一身武功,已非等閒,縱然事出意外,耳中聽到「達」的一聲輕響,身形已如行雲流水,輕快的地閃了開去。
  這一蓮毒針,來勢極為神速;但白士英反應之快居然比機簧發射的毒針還快!
  快得幾乎不著痕跡,好像他正轉了個身一般,藍芒如閃電般,他從腰間飛射而過!
  張正林根本沒看清楚,直等那蓬藍芒從白士英身邊射出,他才知道是那漢子發的暗器,一時不禁大怒,口中大喝一聲:「好個狗娘養的。」
  揮手一拳,迎而直擊過去!
  他這一拳含憤出手,自然也似快速。
  那漢子眼看偷襲不成,慌忙縱身想逃。
  張正林本來擊向他面前的拳頭,因他身子上拔,「砰」然一聲,正好擊中他心窩。
  那漢子口中悶哼一聲,一個人被擊的憑空飛出一丈來遠,仰大跌落,雙腳一伸,就寂然不動。
  白士英立即跟蹤掠了過去,但見那漢子後腦撞在一大石上、腦骨已碎,腦漿迸出,早已氣絕死去。
  張正林還不知道自己出手太重,大聲叫道:「白兄別讓他逃了,問同他這是誰支使他來的?」
  白士英道,「他已經死了。」
  張正林聽的一怔,問道,「他怎麼死的?」
  白士英道:「他撞上石頭後,大腦骨已碎,自然沒命了。」
  「糟糕!」
  張正林頓頓足,氣憤的道:「兄弟氣他暗箭傷人,這一拳,出手是重了些,唉!只可惜他死了,不然,總可以從他口中,問出主使的人來。」
  說到這裡,忽然「哦」了一聲,道:「咱門搜搜他身上看,山許可以找出一些蛛絲馬跡來,亦未可知。」
  白士英被他一語提醒,暗暗忖道:「看來自已經驗不如這位張兄甚多。」一面點頭道,「張兄說的極是。」
  探手朝那漢子懷中掏去,只摸出幾兩碎銀子,就別無他物。
  張正林道,「白兄,他打出來的這蓬暗器,是用機簧射出來的,他身上不可能沒有針筒。」
  白士英伸手朝那漢子左手腕底一摸,果然縛著一個針筒,這就取了出來。
  針筒不過五寸來長、色呈黝黑,自然是純銅所製,筒口,是一個小巧的蓮蓬頭,針孔密織,一次至少可以射出數十枚毒針,構造精巧,筒身上,還有兩截皮帶,可以縛在腕底。
  白士英手中京著針筒,微微皺了下眉,說道:「好歹毒的暗器,要不是兄弟命不該絕,正好轉身去取藥箱,僥倖避開,這一蓬毒針,共有四十九個針孔,只要被它射中一支、就算不至送命,就夠麻煩的了。」
  說到這裡,不覺朝張正林苦笑了笑道:「看來這人和昨晚向張兄詢問兄弟來歷的人,心是同黨無疑,唉!本來也許是一場誤會,兄弟不可能會和他們有甚梁子;但這人一死,咱門樑子就結定了。」
  張正林憤然道:「這些人事情沒弄清楚,就驟下殺手,暗箭傷人,當真陰險毒辣已極,梁子結就結了,俗語說得好,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咱們小心些就是了,誰還怕了他們不成?」
  他是個直性子的人,說來慷慨激昂,大有憤憤不平之色。
  白士英心中晴道:「這位張兄,倒是性情中人!」一面含笑道:「話雖不錯,只是兄弟無緣無故,背上這個黑鍋,豈不冤枉?」
  張正林說:「白兄,你把這個針筒收好,他們既然找上了咱們了,咱們就可以找他們評理。」
  其實,白士英早就認出這管針筒的來歷來了,但他並沒多說,只是點點頭道:「張兄說的有理,咱門要能找到他們就好。」
  果然把那管針筒,收入包裹之中。
  張正林的臉上好像閃過一絲異樣的笑容,他很快用沙石把那漢子的屍體埋了起來,直起腰,仰天舒了口氣,說道:「給他耽擱了老半天,咱們快些走吧!」
  雙手推著獨輪小車,槐軛的朝溪底行去。
  不多一會,已經趕到對岸,山麓間,古木參天,濃陰蔽日,到了這裡,就像從沙漠走向了綠洲,一身煥熱,立時為之盡滌。
  兩人就在大樹下坐下,吃了些乾糧,繼續上路。
  從過了三里多寬的溪底開始,根本已經無路可走,山嶺起伏,到處都是密壓壓的森林,草長過人!
  張正林對這條路,果然十分熟悉,看也沒看,推桌獨輪小車,朝草叢中行去,獨輪車經過之處,比人還高的青草,紛紛從兩邊分開,開出了一條小徑。
  草叢之間,蛇鼠竄走,啼哮有聲,它們是聽到轆轤聲,才避開去的。
  白士英跟在他後面,看到粗如兒臂,顏色斑唰的毒蛇,蜿蜒遊走,有時還有不知名的爬蟲,有的色呈碧綠、有的紅似珊瑚,一看就知具有劇毒,破它咬上一口,可能就會要了你的命。他縱然武功高強,心中也不禁暗暗發毛。
  這一路段,山勢愈來愈險,到處都是高聳入雲的峻峰斷崖,濃林如墨,不時傳來怪鳥的啼聲,淒厲刺耳,益增恐怖。
  幽谷之間,瀰漫著彩霞的煙雲,那就是苗疆最毒的漳氣了!
  黃昏時光,趕到交蜜,這裡淺溪縱橫,流水燼緩,到處都是從山上限下的亂石。
  張正林干惟獨輪車,沿著一條水勢湍急的山間走去。
  走了一箭來路,但見兩山如合,山勢更見險峻,兩人只是沿著山澗邊上,曲折而行。
  洪洪水聲,到了這裡,也愈來愈響,山澗盡頭,兩山已合,前面露出一個黑黝黝的石洞。
  石洞比入峪高,深不見光,像雷鳴般的水聲,恍如從洞中傳出。
  張正林推著車,朝洞中行去。
  白士英跟在他身後走入,但見洞內十分高大,走了十幾步,才微見光亮,隱隱可見有幾個洞窟。
  張正林回頭道:「這裡;叫做九迷洞,再進去就有九個洞窟,路徑分歧,極易迷失,不認識路人,走上半個月,也出不來。」
  他腳下極快,不向有天光的洞窟走,反而朝暗的一座洞窟中行去。
  白士英目能夜視,自然看的清楚,這石而不但黝黑如墨,而且十分潮濕,窟頂不時的滴下水珠,走了十幾步,腳下已是積水沒趾,兩人涉水而行,又走了半里來路,前面已有一堵石壁,擋住去路。
  但在石壁中間,約在齊腰處,有一個天然的月洞石門,宛如窗戶一般!
  有幾股流水,從圓洞門中溢出。
  張正林走到洞口,先把捆在獨輪車上的兩隻木箱取下,放八月洞門中,然後雙手舉起獨輪小車,也朝洞中送入,回頭朝白士英笑了笑道:「白兄小心些,跟著兄弟上來。」
  說完,右手一按,身子躍起,穿洞而入,已經坐了下來。
  白士英跟著縱身躍上,原來這月洞門內,是一方足有六七尺見方的木排,浮在水面之上,沿頂極低,只能坐在木徘之上,才不會碰上頭。
  白士英奇道:「這石窟之內,居然還有渡頭。」
  張正林笑道:「這就是九里龍,足有九坐來長,據說下面潛伏著一條蚊龍,所以不能點火,一點上火,那蚊龍還當是火龍珠,就要上來取。」
  白士英笑道:「原來還有這段神話。」
  張正林道:「白兄可是不相信麼?這九里龍的水,據說和內海相通,潮漲時,水就漲,潮落進,水就低,在這裡翻了船,連屍體都找不到,那就是飄到內海去了。」
  前幾年就有幾個水性好的漢子,打賭要下去瞧瞧有沒有蚊龍,四個人下去了三個,結果就這樣一去不返,沒有了消息,剩下了一個,心頭又驚又怕,找來幾個苗人打撈了一天,連一具屍首也不見,這件啊,兄弟親眼目睹,一點不假。」
  他踞坐木排前頭,一面說話,雙手交替,掄動一條粗索,本排緩緩朝前推進。
  白士英目能夜視,凝足目力,朝這條夾弄似的水道看去,但見這條洞窟,轉折甚多,兩邊足有一丈多寬,水色如墨,顯然深不可測!
  木排賴繩索拉著前進,但因轉折甚多,不時的東碰西碰,好在木排是用比手指還粗的山籐扎的甚是結實,但因曲折大多,前進的速度,就大大的減低。
  白士英忍不注問道:「除了這條水路,就沒有別的路可迎麼?」
  張正林搖搖頭道:「沒有,九里龍四面環山,有許多地方,都是壁立於切的峭壁,無路可通,因此孟家苗與世隔絕,很少到外面去,外面的人,也很少知道裡面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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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學殿堂 赤雷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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