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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自助天助


  出雲口,經年累月,吐著無窮無盡的如絮白雲!
  從沒有人知道它究有多深?困為它始終滿滿的蓋著白雲,有人說下面是一個深澗,一直通往東海,下面住著一條老龍王,經常噓氣成雲。
  也有人說,下面金庭玉柱,住著神仙,每當月白風清的時候,神仙們時常在列仙壇上游息。
  大家都在這樣說著,反正古老的傳說,總離不開神話,也就因為雲深不知處,才產生了許多說法。
  但現在有人掉下去了,掉下去的人,僥倖並沒摔死,他依然活著,活在與世隔絕的壑底,這人就是畢玉麟!
  當他不知經過了多少時候,從昏迷之中,逐漸醒來,發覺自己身子,好像被掛在什麼之上?虛飄飄踏不到地!
  心中感到甚是驚奇,張開眼睛,向四處一瞧,發覺自己身子,仰天躺臥在無數籐蔓糾結的籐網之上!
  這一片籐網,是從兩邊峭壁上直掛下來,敢情年代久遠,在地上生了根,又互相盤結,密如蛛網,高掛半空。
  畢玉麟怎麼也想不起自己怎會躺在這張籐網之上?他慢慢的目光移動,打量著四周,這是一條狹長得像弄堂似的山谷,兩邊峭壁插天,頭上覆蓋著白雲。
  他緩緩坐起身子,伸手一摸,屠龍劍,還是好好的掛在腰上,懷中銀兩、手絹、和一瓶「辟榖丹」,絲毫沒少!
  啊,這是什麼?他伸手一掏,取出一方色澤晶瑩,入手溫煦的玉塊,不由怔得一怔,「萬年溫玉」,怎會放在自己懷裡?
  畢玉麟慢慢回憶,想起萬年溫玉,被天毒子公羊鋒搶走,自己和珠兒、辛文三人,從七星巖出來,一路追到落山廟,夭毒子運功完畢,自己因搶救三湘七澤總瓢把子一掌震乾坤歐陽洛,獨鬥天毒子,被他毒爪劃上手背,中了劇毒,後來好像又被一股強猛掌力,擊中胸口……後來……
  畢玉麟極力思索,再也想不起最後發生了什麼?當然他根本不知道公孫燕一路上發生的事故,也不知道他一條小命,全仗茅山毒指一粒起死回生的「毒龍丹」挽救過來的。
  但他一想起自己中毒之後,又被人一掌擊中胸口,當然身上負傷不輕,可能自己已經昏死過去。
  當下連忙閉目調息,試一運功,只覺內腑之間,好像受過重傷,目前業已好了大半,只是真氣耗損,這一運氣,便有真力不繼之感。
  心頭不由稍微寬慰,暗想,只要傷勢不重,修養上幾天,就好復原。
  他哪裡知道要不是以前服過一粒「紫雪丹」,光憑茅山毒指的「毒龍丸」,傷勢哪會好得這般快法?
  畢玉麟雖然不知道如何會落到這山谷籐蔓上面?但既然來了,總不能老被懸在半空之上!
  他仔細打量著這片糾結籐蔓,離地少說也有十來丈光景,如果換在平時,不難飄身而下,可是此時,自己重傷初癒,手腳酸軟乏力,但比起尋常人來,還是要矯捷得多,何消片刻,便已落到地上。
  舉目打量,原來這是一條狹長山谷,籐蔓糾結之處,正是狹谷的盡頭,往前走去,谷底到處都是亂石沙礫,人行其上,發出沙沙輕響。
  這條狹谷,全長大約只有一百來丈光景,便已走完,此處地勢較寬,全是磋峨巨石,有許多大石,堆積得有如小山。
  但走完狹谷,使畢玉麟感到失望的,是四周石壁如削,高聳入雲,哪有山路?他已推想到自己是在昏迷中墮下谷來了。
  自己僥倖被山籐兜住身子,沒有跌死!
  可是目前身陷絕地,這裡既無樹木,又無野獸,除了鱗峋大石,根本沒有吃的東西,也極難生存。
  哦,自己在朝真洞石窟,帶來的一瓶三百六十五粒「辟榖丹」,只用過幾粒,一天只須服上一粒,即可不饑。
  那麼這裡雖然找不到吃的東西,自己也足可維持一年之久,有這許多時光,就不難想出脫身之法。
  他心中想著,因狹谷這一頭,地勢雖寬,但都是嶙峋大石,人只在石堆中穿行,沒有籐蔓交結的那一邊來得平整,這就依然折回原處,心想找個平地,運功調息。
  目光一瞥,只見自己掉下之處的籐網上面,靠壁之處,好像有一方平整大石,像石床似的,橫放石壁之下。
  心中一喜,急忙抽出屠龍劍,斬開籐蔓,走近一瞧,原來這是一塊長方形的青石,通體整齊,足有六尺來長,三尺來寬,出土也有三尺光景,四面極平,伸手一拂,石身竟然平滑異常,入手清涼,心中更是喜不自勝。
  當下就把四周枯籐,用劍削去,又把地上高低不平的石塊,一齊撿去,忙了頓飯光景,總算把坐臥起居的新居附近,整理乾淨。
  空中如幕如慢,密密糾結的一片籐網,正好遮在頭上,不但可蔽風雨,而且還能擋住從峭壁上滾下來的石塊,當真美妙已極!
  畢玉麟心中暗想,不知珠兒現在哪裡,如果她也在這裡的話,瞧到了一定會十分高興。
  抬頭瞧瞧天色,只是一片自茫茫的雲層,不知道是早晨還是下午?腹中已感到飢餓,取出「辟榖丹」,吞了一粒,又在右邊石壁上,用手接著涓涓細流喝了幾口,就在大青石上坐定,閉目垂簾,運起功來。
  他練的原是天門派的正宗內功心法,而且素有根底,再加服了茅山毒指的「毒龍丸」,此時一經內功催動,發散得更快,一會工夫,便覺胸口舒暢了許多。
  漸漸感到「尾龍穴」上有一縷涼氣,順著背脊而上,直透「百匯」,緩緩從鼻樑咽喉,下注丹田。
  同時也感到從自己胸口之間,另有一股陽和之氣,緩緩的和這縷清涼之氣會合,沉注丹田。
  涼氣不住的從「尾龍穴」源源透入,陽和之氣,也不住的從胸口暖起!這一冷一暖兩股氣流,居然隨著自己運行真氣流轉,遍注四肢百骸。
  畢玉麟感到十分驚奇,因為這兩股氣流,根本不是從自己體內引發出來的,分明是由身外傳入。
  忽然他想起自己懷中,揣著一方萬年溫玉,這股暖氣,正由胸口直透肌裡,敢情就是萬年溫玉上散發出來的。
  那麼,從「尾龍穴」傳來的這股涼氣呢?莫非是從自己坐著的這方大青石上透過來的?
  一時不知這股涼冰冰的寒氣,是好是壞?只是這兩股氣流,流注週身百骸之後,大感神清氣爽,想來不致有什麼害處,也就不加理會,繼續用功。
  幽谷之中,照不到日光,雲層漸漸黯淡,時近黃昏。
  畢玉麟運功完畢,走下石榻,發覺自己這一陣運功,精力業已恢復了大半,心頭甚是高興。
  但心中卻念念不忘那一絲涼氣,究竟來自何處?跨下石榻,就仔細地端詳著這方大青石的形勢。
  這靠近石壁腳下,泥石夾雜,並無異處,而且石壁上的石紋,十分粗糙,大青石卻通體細滑,入手清涼,顯然和石壁並非天然生成。
  最奇的這方青石,四周平整,猶如人工磨就一般,在這深藏壑底的死谷,從無人跡,哪會有人琢磨這方石榻?
  畢玉麟越看越覺好奇,蹲著身子,在大石四周,仔細察看,但除了摸上手特別清涼之外,實在想不出什麼道理。
  取出屠龍劍,在大石邊上,挖了一陣。
  這裡砂石極松,一會工夫,便看到這方青石,下截埋在地裡,只有一尺光景,底下發現粗如人臂的黃精,像無數黑蟒般,糾結成一堆,越到裡面越多,挖了幾支,入口一嘗,竟然甘芳無比,心中更是高興。
  記得自己小時候,常跟著挖掘藥材的人到山上去,那時瞧他們偶然掘到一支只比拇指略粗的黃精,就說什麼是百年靈物,補神益氣的珍品,這大石下面,支支粗如人臂,怕不是都有幾百年的東西?
  自己這瓶「辟榖丹」,還是師祖遺留下來的,吃一粒,就少一粒,如今發現了這許多黃精,足夠自己食用,「辟榖丹」練制不易,就可以省下來了。
  心中想著,也就不再挖掘,興沖沖拿起兩大段黃精,在泉水中沖洗乾淨,放到大青石上。
  這一陣折騰,天色已是大黑,一個人坐著無聊,在砂礫地上,練了一會劍法,就爬上石榻睡覺。
  哪知才一躺下身子,頓覺一陣陣的涼氣,從大石上傳來!照說這時正當隆冬,氣候嚴寒,但畢玉麟身上懷著一塊萬年溫玉,溫暖之中,有這一絲清涼,反而使人感到無比舒適。
  第二天清晨,畢玉麟起身之後,就坐在石上吃著黃精,只覺入口清爽,好吃已極,一口氣把兩段黃精,一齊吃了,一面抬頭望著對面峭壁,怔怔出神,自己落在這四面壁立的絕谷之中,除非長了兩個翅膀,不然只怕一生也無法出去。
  啊,不,自己前些日子,被九爪神龍閻怕修推入朝真洞石窟,而且還被他毀去開啟石室的機扭。
  當時自己也以為活生生的餓死無疑,結果卻因禍得福,反而得到「洞元記內篇」,練成曠世武功。
  他一想到「洞元記內篇」,忽然靈光一閃!
  暗想:自己反正一時想不出辦法,這段時間,何不趁機練習「洞元內篇」上的「鴻鈞真氣」?一念及此,立即伸手從貼肉之處,取出「洞元記內篇」,仔細推究參詳。
  要知他對這篇「鴻鈞真訣」,早已背得滾瓜爛熟,此時取出書本,重新研讀,雖有不甚了了之處,但大致已能通曉,這就按照真訣記載,練習起來。
  他這會一個人困居在這天井似的絕壑之下,肚子餓了,就以黃精為糧,心無雜念,自然進步神速!
  轉瞬之間,兩個多月過去,畢玉麟只覺以前深奧難解之處,也逐漸從勤練實習之中,領悟體會。
  這天下午,練功完畢,取出屠龍劍,蹲著身子,挖掘黃精,他因這多天來,先前只是從大石四周挖起,後來漸漸挖到裡面,最近已經挖到大石正面底下,黃精數量減少,但掘出來的,卻比以前的更是粗大。
  這會挖了一陣,伸手掏摸,依然找不到半支黃精,但發現這方青石,卻是上下四方,平平整整的一塊,出土三尺,埋在砂石裡,只有一尺光景。
  心中暗想,要是把這方大石,翻了開來,底下一定還有最大的一支。
  畢玉麟一時不由童心大起,兩手托著大石一端,用力往上一抬,哪知這方重逾千鈞的巨石,竟然應手而起,被自己托了起來!
  畢玉麟原是好玩,心理上絲毫沒有準備,這時真的一下被自己托了起來,不由又驚又駭,呆得一呆。
  要知這方巨石,份量何等沉重,他一時用力,托是托起來了,但事先既然沒有準備,這微微一楞之間,陡覺壓力沉重,兩手再也支持不住,要待放手,勢非壓著自己腳背不可,心頭一慌,雙手往外一掀,只聽「蓬」的一聲大震,大青石翻了一個大轉身,原來埋在砂石中的一面,一下翻到上面。
  畢玉麟早已驚出一身冷汗,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會有這大的力氣。
  其實他哪裡知道黃精原是大補真氣的東西,像這般粗大的黃精,已是世上罕見的珍品,他以此為糧,真力自然大增。
  同時他練的「鴻鈞真氣」又是玄門無上絕學,只是他火候尚淺,未能運用,所以一下抬起大石之後,就後力不繼。
  畢玉麟往下一看,只見大石移開之處,果然還有一大堆黃精,中間一支,竟然比手臂還粗,心中大喜,急忙拿過長劍,把它一起掘了出來,放到地上。
  一面暗想:這方大石要把它移到原位上才好,方才既能把它抬起,移復原位,也化不了多大力氣。
  心中想著,正待俯身去推!
  忽然目光一瞥,只覺大石中間,好像隱隱有光!
  這時正當中午時分,狹谷上空,雖然密密層層的堆滿白雲,但經陽光照射,依然十分明亮!
  畢玉麟這一發現,立即俯身瞧去,大石底部和上面一樣平整,一樣光滑,身臨切近,依然只是一方青石,絲毫瞧不出異處,但走開幾步,從側面看去,青石中間,隱隱有著光彩!心中不由大奇,難道這方青石中間,真有什麼寶貝不成?
  不錯,這方青石,自己睡在上面,一直感覺無比清涼,心中早就覺得奇怪。
  何況底下還附生了許多又粗又大的黃精,定是受石中寶物的靈氣感應而生,難怪自己兩個月來,內功精進神速!
  他想起辛文說過,她師傅天琴子老前輩的這方萬年溫玉,當年就是在七星岩石中得到的。
  那麼這青石裡面,涼冰冰的,想來是萬年寒玉了?心中越想越覺有理,好在自己的屠龍劍,可以斬金切玉,何不試上一試?
  當下那還怠慢,看準大青石隱隱透光的部位,做好記號,把一方大石,分做左右中三段,然後取過屠龍劍,右腕運勁,劍鋒對準左方切下。
  屠龍劍古代神物,何等鋒利,劍鋒過處,堅滑如玉的青石,果然應劍而分,畢玉麟心中大喜,急忙再把右方切開。
  一塊長方形的大青石,立時被切成三段。
  畢玉麟俯下身去,朝中間正方形的一塊,仔細一瞧,果然石心中間,隱隱透著一絲似有若無的光亮!
  心知寶物還在裡面,這就坐到地上,小心翼翼的舉劍削著外面石皮,一時又怕無心毀損寶物,不敢十分用力。
  這樣足足削了頓飯光景,把四方的一塊大石,削得只剩了碗口粗細,一尺來長的一根石柱,仍然一無所獲。
  只是石質越往裡面,越覺細膩!
  畢玉麟不住的拿著向空照著,只覺裡面隱隱透出銀光,不知究是什麼?這會畢玉麟可更加小心,不敢再削,只是用劍鋒慢慢刨著。
  這樣又化了頓飯光景,才把碗口粗細的石柱,削得只剩下比拇指略粗的一支,再往空中一照,此時玉質已成透明,只見石心正中,約有筆桿粗細,六寸來長一般銀霞,拿在手上,一股涼氣,直沁指頭,心知這一支銀色東西,準是寶物無疑!
  這就用劍先把頭上兩寸來長的青石切去,再將下面半截,同樣切斷,剛一舉手朝下半截切斷之處瞧去!
  倏地「滋」的一聲細響,一絲清泉,細如人發,從下半截石根切斷之處,直噴出來!
  畢玉麟猝不沒防,登時被濺了一面,只覺清芬撲鼻,口中同時也嘗到一點,甘芳涼滑、沁人心脾!
  急忙定睛瞧去,那一絲清泉,還在不停的噴出,一時福至心靈,恐怕灑落可惜,趕緊張口吸住,往下吞嚥,一絲靈泉,順喉而下,立時覺得心身輕爽,頭腦靈空!
  一會工夫,已被吸得涓滴無存,再向空中一照,裡面只剩了一支空管,銀色東西,已是不見。
  畢玉麟雖然不知自己服下的乃是靈石仙乳,千載空青,但也料想得到這石中清泉,定非尋常之物,自己何不運功試試,心中想著,就在地上盤膝坐好,按照「鴻鉤真訣」的練功心法,運起功來!
  哪知才一運氣,只覺全身一片清涼,真氣流注,連生死玄關也暢通無阻,而且一呼一吸之間,整個身子輕若羽毛,直欲飄飄飛起!
  畢玉麟知是石中靈泉之功,心頭不禁狂喜,同時立即收攝心神,依然按照真訣心法,逐一做去。
  這一會居然水到渠成,「鴻鉤真訣」上先前還有許多疑難之處,此時也心領神會,豁然貫通,真訣上說到的,自己已能悉數做到!
  畢玉麟心中又是一陣驚喜,難道自己在這短短時間之內,已把「鴻鈞真氣」練成功了?
  他哪知方才服下這一管靈石仙乳,千載空青,乃是修道人夢寐難求的曠世靈藥,足可抵得玄門正宗內功一甲子修為。
  畢玉麟內功原有根基,這兩個月來,吃了許多黃精,真氣已極充沛,再經兩個月苦練,「鴻鉤真氣」雖未練成,也早已有了良好基礎,此時功力驟增,自然水到成渠,一通百通。
  畢玉麟雖知這一定是方才服下靈泉的功效,但「鴻鉤真氣」會有這麼快就已練成,心中還不敢相信,凝神靜氣,依照口訣,再練了一遍。
  果然在這片刻之間,隨心運用,意念一動,真氣流注,自己雖然不知道「鴻鉤真氣」,練到這一境界,已有幾成火候?但「鴻鉤真氣」業已練成,已是事實!
  畢王麟緩緩睜開眼睛,目光所及,只覺二十丈外,地上砂礫,居然清晰得歷歷可數!自己自從練習內功以來,就目能夜視,但那時只能看到二三丈以內,如今居然可以看清一二十丈之外,心頭這份狂喜,當真不可言宣!他站起身子,又撲的在地上跪拜,口中喃喃的道:
  「師傅,弟子練成功了,弟子沒有辜負你老人家的期望,從今天起,弟子要以天門派第十四代傳人的身份,行道江湖,誓必從雙龍堡主手上,追回本門秘笈。」
  說完拜了幾拜,才站起身子。
  但一瞬之間,他抬頭瞧到高出雲表的峭壁,心頭又不禁嗒然若喪!
  自己雖然仙緣曠世,練成「鴻鉤真氣」,但即使武功再高,要想從這天囚似的削壁上,飛渡而出,恐怕也無法做到!
  不,天無絕人路,自己不相信這幾座削壁,真能困得住自己!
  他雖然自己寬慰著自己,但心中可也明白,擺在眼前的,總究不是人力所能克服的困難!
  他漸漸低下頭去,想起離家十二年的父親,也想起倚門而望的老母!還有,在雙龍堡石室為了讓自己脫險,才自震銀針而死的師傅……
  「我非出去不可!」
  畢玉麟突然抬頭,仰天大叫!
  半空中覆蓋著如幕如慢的籐蔓,正是自己從崖上墮下,賴以不死的恩物,山風吹拂,宛如一張蛛網,臨風飄動!
  畢玉麟忽然靈機一動,暗想:這峭壁上,倒掛著不少粗逾人臂的籐蔓,全都根在上面,籐蔓往下垂,這類蔓草,固然到處生根,如果上面沒有山籐,決丕會蔓延下來。
  雖然,每根山籐最長也不過十丈八丈,但只要削壁上一路都有,以自己目下的功力,就不難攀援而上。
  他想到這裡,頓覺生出一線希望,暗想:此時已是黑夜,自己不如好好睡上一晚,等明天天色大亮之後,再設法吧!
  當下就把掘出的黃精,在泉水中沖洗乾淨,飽餐了一頓,然後倚著石壁,沉沉睡去。
  這是一個隆冬的中午!
  幕阜山北面的通城,地當湘鄂贛三省交界,原是一個山城小邑。
  在凜烈朔風的呼嘯之下,這條平日較為熱鬧的府前大街,也顯得行人稀少!
  銀山樓,是通城最大的二家酒館,棉簾低垂,刀勺之聲,直達戶外,酒肉香味,迎人撲鼻!
  這時酒樓門前,來了一位身穿藍衫,腰懸長劍的少年,他抬頭望了一眼,便信步走了進去。
  通城雖是一個小邑,但因地當湘鄂通道,又鄰近贛省,行旅往來不絕,是以這家酒館,生意興隆,樓下一共只有十來張桌子,早已坐滿了人。
  藍衫少年略一顧盼,就舉步向樓上走去,登樓一看,只見地方寬敞,打掃得十分乾淨,此時也有六成座頭。
  藍衫少年剛一跨上扶梯,早有店伙迎著過來,招呼道:
  「客官請坐!」
  邊說邊把他讓到靠窗的一張空位子上落坐。
  藍衫少年要坐未坐之際,耳中忽然聽到身側有人輕「噫」了聲。
  回頭望去,只見鄰近自己的一張桌上,坐著一青一白兩個妙齡少女!
  那穿青衣的一個,背向自己,瞧不清面貌:穿白衣的年十六七歲。
  彎彎長眉,眼如銀杏,粉腮上漾著一對梨渦,正在偷偷的打量自己,被自己一瞧,臉上倏地一紅,慌忙別過臉去。
  青衣少女卻忽然轉過頭來,她只瞧了一眼,便發覺藍衫少年的目光,也正在瞧著她們,立即又回過頭去。
  藍衫少年敢情被她們這麼瞧著,頓時感到俊臉一熱,自己這樣打量人家姑娘,要是被人瞧到,還當自己是儇薄少年,當下也趕忙正襟坐定,不敢多看。
  差幸店伙捧著茶盤上來,替他倒了一杯茶,一面問道:
  「客官要吃些什麼?」
  藍衫少年要了一碗湯麵,和一籠包子,店伙退下之後,藍衫少年只覺鄰桌兩個少女,不時的在偷瞧著自己,而且還不住的竊竊細語。
  她們聲音說得極低,聽不清楚,但有時卻依稀可以聽到「他」「他」的,好像就在說著自己。
  他心中一陣納罕,暗想自己從沒見過她們,她們不是認錯了人,便是認識的人中,有一個和自己面貌,長得極像……心中想著。
  只聽那白衣少女低低的道。
  「三姊,你過去問問他咯!」
  她聲音雖然還是極低,但這一句話,藍衫少年卻聽得極為清晰。
  「嗯!」那青衣少女口中輕應一聲,隨聽鄰桌響起一陣細碎腳步之聲。
  那兩個少女,竟然同時站起身子,緩步走了過來!
  青衣少女年約十八九歲,生得眉目如畫,粉腮含春,俏生生的走近桌邊,輕啟櫻唇,低聲說道:
  「請問相公高姓大名?」
  藍衫少年驀地一驚,忙不迭站起身子,玉頰飛紅,囁嚅的道:
  「小……小可畢玉麟,不知兩……位姑娘,有何見教?」
  那青衣少女似羞還笑,抿抿嘴唇,聲音說得很低,道:
  「原來是畢相公,對……不起,愚姊妹看錯了人……」
  她粉臉脹得通紅,白了白衣少女一眼,白衣少女睜著一雙秀目,朝畢玉麟嬌憨一笑。
  兩位姑娘家,敢情因為認錯了人,不好意思,連賬都來不及算,丟了一錠銀子,很快往樓梯下走去!
  畢玉麟愕然良久,才緩緩坐下,暗笑這兩位姑娘,果然看錯了人,心中想著,端起茶碗,正待喝去!
  「兄台且慢!」突然,右側有人低喝一聲,人影一閃而至,伸手攔道:
  「兄台這茶喝不得!」
  畢玉麟聞聲一驚,急忙舉目瞧去,原來自己右側鄰桌,是一位綠衣少年,自己方才並沒留神,這時抬頭之間,只覺此人生得劍眉星目,臉如傅粉,腰懸長劍,舉止瀟灑,尤其他喝聲出口,身形一閃而至,異常快速,顯見武功不弱!急忙放下茶碗,起身拱手道:
  「小弟畢玉麟,不知兄台如何稱呼?」
  綠衣少年兩道目光,瞥過桌上茶碗,吁了口氣,抱拳笑道。
  「原來是畢兄,兄弟失教之至!」微微一頓,接著笑道:
  「兄弟呂兆熊,畢兄身佩長劍,想來定系武林一脈,今日一晤,足慰主平。」』
  畢玉麟忙道:
  「呂兄言重,如不嫌棄,請坐下一談如何?」
  呂兆熊朗朗一笑,道:
  「兄弟和畢兄一見如故,咱們合在一起,正好就教。」
  說到這裡,目光又瞧了畢玉麟茶碗一眼,道:
  「畢兄可認識方纔那兩位姑娘?」
  畢玉麟聽得俊臉一熱,搖頭道:
  「方纔那兩位姑娘,只是認錯了人,小弟並不認識。」
  呂兆熊劍眉微微一皺,道:
  「這就奇了!」
  畢玉麟想起方纔他出聲阻攔自己喝茶,不由抬頭問道:
  「呂兄有何見教?」
  呂兆熊沉吟道:
  「畢兄既和她們素無怨嫌,怎會無緣無故的向畢兄暗中下手?」
  畢玉麟雖然沒有江胡閱歷,但如果有人暗中下手,自己不會絲毫不覺,何況方才兩位姑娘,只向自己說了一句話,轉身就走,幾曾暗中下手?聞言不由一怔,哦道:
  「呂兄可認識她們?」
  呂兆熊搖搖頭道:
  「方纔兄弟阻止畢兄喝茶,那是畢兄茶碗中,已被她們做了手腳。」
  畢玉麟驚道:
  「有這等事?」
  呂兆熊淡淡一笑道:
  「畢兄為人正派,自然不知道江胡上的險惡狡計……」說話聲中,緩緩從懷中掏出一支五寸來長的銀筷往畢玉麟茶碗中浸入,一面笑道:
  「畢兄如若不信,請瞧瞧這個,就知道了。」
  邊說邊從茶碗中取出銀筷,只見銀筷浸到茶水的部分,竟然一片烏黑!
  畢玉麟想不到方纔那兩個貌美如花的姑娘,自己和她們素不相識,居然暗下毒手,一時瞧得臉色大變,驚詫的道:
  「這真是怪事,小弟和她們無怨無仇,怎的暗中下起毒來?」一面連忙朝呂兆熊拱手一揖道:
  「今日如無兄台及時阻止,小弟中了劇毒,還懵無所知,真叫小弟感激不盡!」
  呂兆熊朗朗一笑,握著畢玉麟的臂膀,說道:
  「兄弟和畢兄一見投緣,咱們武林中人,講究肝膽相照,畢兄這般說法,倒見外了。」
  畢玉麟唯唯應是,心中不由對他生了好感。
  店伙瞧到兩人坐在一桌,談笑生風,就替兩人擺上杯筷,然後把呂兆熊點的酒菜,和畢玉麟叫的一碗麵和一籠包子,一起送上。
  呂兆熊揮手道:
  「我和這位畢兄,難得見面,你替我吩咐廚下,只管把可口的酒菜多做幾色送來,麵點先收去了。」
  畢玉麟要待出聲阻住,但又不好出口。
  店伙連聲應是,退了下去。
  呂兆熊替畢玉麟面前斟滿了酒,然後舉杯笑道:
  「畢兄,我們慢慢吃喝起來,這裡酒菜,口味還算不錯!」
  說著一飲而盡。
  畢玉麟涉世未深,只覺呂兆熊為人豪爽,和自己當真一見如故,盛情可感,也就舉杯乾了,一面說道:
  「呂兄盛情,小弟卻之不恭。」
  呂兆熊爽朗的道:
  「當然,當然,古人曾有酒逢知己千杯少,兄弟能和畢兄相識,實是人生一大快事!」
  他似乎是有心和畢玉麟結交,言詞之間,曲意拉攏,處處表現出他性格豪爽,待人真摯!
  畢玉麟一時把他引為知己,大有相見恨晚之慨!
  兩人邊吃邊談,愈說愈是投機,呂兆熊乘機詢問畢玉麟身世,畢玉麟毫不隱瞞,約略說出自己出外尋父之事。
  呂兆熊故作驚喜道:
  「原來畢兄就是屠龍劍客畢老前輩的哲嗣,兄弟時常聽家師提起令尊,心中仰慕已極!」
  畢玉麟忙道:
  「呂兄尊師,不知如何稱呼,既然識得家父,想來定是前輩高人。」
  呂兆熊道:
  「兄弟聽家師口氣,好像和畢兄令尊極熟,只是家師已有多年不在江湖走動,不願人知,兄弟不敢多說。」
  畢玉麟妥若是略有江湖經驗,或者稍為留心,必可發現呂兆熊言詞之間,都是順著自己的口氣而說,其中頗多閃爍之處,只是他涉世未深,哪會覺察得到?此時聽說呂兆熊的師傅竟是自己父親昔年舊交,心中更是高興,連忙說道:
  「呂兄尊師,既是家父故友,兄弟理當拜謁,還望呂兄引見才好。
  呂兆熊故作遲疑了一下,點頭道:
  「家師隱居黃鐘坪,除了兩三知友,極少和江湖上人交往,平日嚴禁兄弟,不准在人前提起,兄弟就是回轉黃鐘坪去的,不想在這裡和畢兄相遇,大家不是外人,兄弟耽點不是,替畢兄引見,想來家師也不致以此見責。」
  畢玉麟大喜過望,連連拱手道:
  「呂兄如此厚愛,小弟感激不盡。」
  呂兆熊朗笑道:
  「人之相知,貴在心知,自家兄弟何用客氣,家師隱居多年,能夠見到故人之子,也許老懷彌慰呢!」說著站起身子道:
  「這裡離黃鐘坪,還有百來里路,畢兄如無要事,咱們這就動身。」
  畢玉麟跟著起身道。
  「小弟初走江湖,就是為了尋訪家父下落,呂兄尊師,隱居之地,既然離這裡不遠,小弟自然先去拜謁為是。」
  呂兆熊臉上閃過一絲陰笑,就揮手叫過店伙,從懷中取出一錠銀子,吩咐道:
  「結過酒賬,多的不用找了!」
  店伙見他出手闊綽,樂得眉花眼笑,連連稱謝。
  呂兆熊挽著畢玉麟手臂,一閃下樓,出了城門,呂兆熊要暗中試試畢玉麟腳程,一路上逐漸加快。但發現畢玉麟依然和他並肩而行,絲毫沒有落後,心中暗暗驚奇,不禁又加緊速度,向前急走只見畢玉麟還是不徐不疾,和自己走得同樣快速。
  兩人一路疾奔,當真急如流星,呂兆熊不住的提吸真氣,把輕功盡情施為,一面留神畢玉麟竟然還是臉含微笑,像行雲流水的絲毫不見費力。
  不由把呂兆熊瞧得大為震駭,暗想:瞧不出他年紀不大,這份輕功,分明高出自己甚遠,差幸他涉世未深,絲毫沒有江湖經驗,否則倒真是自己師徒的一個大敵!心中轉動,口中卻微微一笑,道:
  「畢兄這份輕功,當真使兄弟望塵莫及!」
  畢玉麟道:
  「呂兄好說,小弟只是從小在山上跑慣了,算不得什麼。」
  呂兆熊有意攏絡,笑道:
  「即此一點,已可覷見畢兄家學淵源,果然名不虛傳,如能在黃鐘坪多盤桓兒日,兄弟好多多討教呢!」
  畢玉麟聽他說出家學淵源的話,又不好說出自己的這身輕功,實是跟萬里飄老前輩學的,一時只得連說不敢。
  兩人一路疾馳,走的都是山路小徑,不到一個時辰,黃鐘坪業已在望!
  那是一處群山環抱的盆地,一條青石大路,沿著山勢,盤過一座山頭,只見一片樹林之中,隱隱現出無數屋脊,亭台樓閣,覆蓋極廣!
  一會工夫,便已走近,畢玉麟雖然沒有什麼江湖閱歷,但也覺得在這深山隱僻之中蓋了偌大一所莊院,使人有神秘之感!
  兩人走到莊前,只見四扇黑漆大門,緊緊閉著,兩邊還蹲著一對高大石獅子,當真氣勢非凡!
  呂兆熊跨上石級,在右側一扇大門上,輕輕扣了兩下,邊門豁然開啟,走出一個青衣大漢,向兩人施了一禮。
  呂兆熊挽著畢玉麟手臂笑道:
  「畢兄請進。」
  兩人進得大門,迎面是一道高大清水磚牆,中間兩扇朱漆巨門,白鋼獸環,深閉如鎖,門額上用青磚鑿著四個大字:「黃鐘別府」
  呂兆熊挽著畢玉麟,穿過迴廊,從右側一道邊門,進入第二進院落,最後進入一座跨院之中。
  這座跨院,花木扶疏,自成院落,清水磚牆,月洞圓門,庭前兩排花架,放著許多盆景,臘梅春蘭,清香撲鼻。
  中間一排三間,雕花長門,靜悄悄的沒有半點人聲,當真清幽已極!
  呂兆熊含笑說道:
  「畢兄遠來是客,就在這裡下榻如何?」
  畢玉麟從小生長山中,幾曾見過這般氣魄,只覺自慚形穢,慌忙說道:
  「呂兄如此款待,小弟怎敢當得?」
  兩人一面說話,一面舉步走入跨院,還沒跨上石階,只見門簾啟處,走出一個容色嬌艷的青衣使女,替兩人打起簾子。
  呂兆熊肅客入內,裡面是一間佈置精緻的小客室,幾明窗淨,十分幽雅!兩人落坐之後,青衣使女手托茶盤,奉上香茗。
  呂兆熊目光一轉,瞧著青衣使女吩咐道:
  「這位畢大俠乃是老莊主之世侄,你好好伺候!」
  青衣使女躬身應了聲「是」,便退了下去。
  呂兆熊回頭笑道:
  「兄弟還須先去稟報家師,畢兄就請在此休息,如有什麼需要,只管吩咐丫頭就是。」
  畢玉麟忙道:
  「呂兄請便。」
  呂兆熊起身,抱拳道:
  「那麼兄弟告退了。」
  說完便匆匆往門外走去。
  畢玉麟目送呂兆熊走後,心頭不禁泛起一陣不安之感,手上捧著茶碗,怔怔出神,暗想:自己初意,只當呂兆熊的師傅,多年不在江湖走動,隱姓埋名,不願人知,定是悠遊林泉,與世相遺的隱逸之流。
  不想這座黃鐘別府,卻好大的氣魄,比之雙龍堡毫不遜色,看來他師傅當年在江湖上,定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自己父親和他多年至交,此番前來,也許能夠聽到有關父親的往事,譬如當年和父親交往的朋友,以及父親在江湖上有沒有仇家等等!他心中想著,忽然聞到一縷幽香,直沁心脾!
  回頭一看,只見那青衣使女,垂手站立身側,嬌聲說道:
  「畢少俠一路風塵,可要先沐浴嗎?」
  畢玉鱗想起自己已有許久沒有沐浴,身上膩肌肌的實在該洗個澡了,這就點點頭道:
  「也好,那麼就麻煩姑娘……」
  青衣使女羞澀的漂了他一眼,低聲說道:
  「小婢叫做吟香,畢少俠以後叫我名字好啦!」
  畢玉麟稱讚道:
  「姑娘這名字真美!」
  吟香粉臉一紅,嫣然笑道:
  「畢少俠誇獎了!」接著又說:「小婢替畢少俠準備浴湯!」
  她扭轉身軀,姍姍進去,不多一會,吟香又悄生生的出來,躬身道:
  「浴湯已備好了,畢少俠請隨小婢來!」
  畢玉麟站起身子,笑道:
  「有勞姑娘。」
  吟香低低的道:
  「畢少俠千萬不可這般稱呼,折煞小婢了。」
  她轉過身子在前引路。
  畢玉麟在她身後,只覺吟香身材苗條,婀娜動人,尤其款步行去,幽香微度,不覺心頭大震,連忙仰臉上視。
  轉過客廳,是一條長廊,吟香讓畢玉麟跨入浴室,自己隨後跟人,關上房門。
  畢玉麟瞧到吟香跟著進來,忙道:
  「你……快出去!」
  吟香偷偷膘了他一眼,粉頰上不禁飛起兩朵紅雲,低聲笑道:
  「小婢是伺候少俠你來的。」
  她一邊說話,一邊就要替畢玉麟寬衣!
  畢玉麟心頭狂跳,急道:
  「這如何使得,你……快出去吧。」
  吟香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他急成這付模樣,掩口一笑,便退了出去。
  畢玉麟吁了口氣,慌忙閂上了門,才匆匆入浴,穿好衣衫,跨出門去,只見吟香站在門外,一眼瞧到畢玉麟出來,連忙迎著說道:
  「少俠入浴之時,少莊主已經來過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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