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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軒轅公子的劍


  英雄,似乎總是和酒、和漂亮的女人聯繫在一起。
  英雄如果一旦出現的話,酒和女人,就必定不可缺少。
  否則英雄便不完整,英雄甚至還會變成狗熊。
  女人,尤其嫵媚多情的女人,風塵中彈琴舞袖,不甘寂寞,最崇敬最喜愛的是英雄,英雄一席豪言壯語,可以令她們柔腸肝斷,相思如夢。
  英雄身邊的美女像花,像雲,像樹林一樣多。
  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該愛哪一朵艷花,哪一片輕雲,或哪一顆細樹!
  但英雄的熱情似乎更趨向於酒杯裡的酒。
  沒有銀子的英雄一樣過著佳人美酒的逍遙生活,別人永遠無法殺死他,因為要殺死他的人都已經死在他的劍下。
  英雄永遠不會死!
  英雄永遠是神奇的!
  女人永遠都是可愛誘人的,也是可怕恨人的。
  女人只要一個笑容,就會輕易瞭解一個男人全部,但永遠沒有一個男人,可以完全瞭解一個女人,她最親密的朋友如此,床上的偶爾過客也是如此。
  就算你看出她眼神裡的語言,你也絕不會想到她下一步的行動。
  她做出來的事,往往令你想上三天三夜,也還是想不到;而當她做過以後,你只有搖頭苦笑,苦笑自己的蠢笨,你還以為你已經對她是十分瞭解。
  其實,你一點也不瞭解她,和她心裡真正在想的事情。
  所以說,如果有一天,你在你的朋友面前,吹噓你對一個女人十分瞭解時,這時的你,很可能已經被這個女人所迷惑,所俘虐。
  女人說出的話,就像山間的霧一般迷濛,你一朝墜入其中,就很難再走出來;當你走出以後,你也是一頭霧水,加上滿身傷痕纍纍。女人撒謊彷彿天生比男人高明,她告訴你的明明是謊言,卻偏偏還要你去認真遵守。她很快就會忘記自己說過的話,甚至是非常重要的一些話,但她卻能很清楚記得,你沒有給她買回「寶慶堂」的粉紅色的胭脂。
  所以又說,沒有事的時候,千萬別去找女人的麻煩,千萬不要輕易去試著──瞭解一個漂亮的女人的心,否則的話,你會後悔一輩子。
  如果有「兩輩子」的話,你還會再後悔一輩子!
  愛情是個很古老,很古老的古老話題,遠在人類出現之前,它便出現在動物之間,植物之間,如果一定要追逆源頭的話,只好去請教埋藏地底億萬年的上古化石。
  世界上自從有了生命的那一刻起,也就有了一直流傳到今的愛情。
  關於愛情的美麗傳說,像夜空的星星一樣繁多。星光燦爛恆久,但無論多麼複雜,多麼曲折的愛情,結果無非只有兩種:分離、或者結合。人們當然更喜愛聽愛情的結合,而傷感於愛情的分離。
  分離是苦,相聚是痛。
  千古年來的愛情,總是在思念和企求中默默渡過,而彈敲指間,驀然回首,夕陽依山,人如黃花,生命有限,愛情亦有限。
  地久天長!海枯石爛!
  ──不過只是光滑兩片嘴唇,尖叫出的一種騙人、和騙自己的謊言罷了!
  這時候,在遠處桅子花樹底,忽然有一人輕拍手掌,淡淡而又略帶傲慢道:「好快的刀法!果然是好快的刀法!」
  隨著話音,兩名年少英俊的青衣童子從桅子花樹下緩步走出,月光拖得他們身影長長的,窄窄的。左邊一童子雙手捧著一柄四尺七寸長的金色長劍,神情貢敬,悠遠,平靜而凝重;右邊那個童子青衣,白襪,布鞋,手執一根銀杖拂塵,滿面竟是蕭索之色。
  他們彷彿來自遙遠的九重天閣,是忽然降臨人間的天宮仙童,全身上下不染一塵,沒有絲毫人間煙火氣息。
  青衣童子緩步行來。
  誰也看不出他們是怎樣移動步伐,任揚眉也看不出來,他們雙足紋絲不動,青衣無聲,然而他們的身體又確確實實是在朝前方徐徐飄動。
  他們竟是用「飄」來走路的。
  難道這就是傳說裡的絕世神功「御氣移步」?然而青衣童子不足衣冠之年,仍是兩個年輕孩子,又怎麼會這種失傳已久的古老神功?
  眼前的事實似乎有些離奇了!
  青衣童子一臉蕭然,面無表情。
  慕容小雪看得不禁微微驚歎,兩個青衣童子生得都是可愛靈巧,清眉秀目,屬於典型的江南男孩,但偏偏在兩人稚氣末退的臉上,卻有一股成人才有的深沉與冷漠。
  月色冷漠,冷漠的如同青衣童子的臉色。
  青衣童子立在小小庭院中央,他們的眼神冷漠而茫然,「鬼妖」李曲奇和「人妖」王燕飛的猙獰屍體就躺在他們腳下,但他們彷彿都沒有看見,甚至就是眼前的人,他們也似乎根本就沒有看見。
  這時,晚風不覺又寒冷了一點。
  「血妖」張文社的臉色這時也突然變了,變得竟是無比的恐懼、驚謊。當任揚眉一語道破他的真實身份時,他也沒有過這麼恐懼驚謊過!
  這世上還有誰能令江湖一代魔王「血手三妖」甘願俯首稱臣,聽命是從,如此這樣驚恐懼怕呢?
  天上、地下、人間只有一人:軒轅香香!
  也只有在軒轅香香身邊,才會有像青衣童子這樣身懷絕世神學的童僕。軒轅香香一襲白衣,白衣如雪,頭戴紫金王冠,正慢慢地出現在青衣童子的身後。
  他像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統治王者,吒嘵風雲,君臨天下,又像是一個對任何事、任何人都漠不再意,專門尋事挑釁的街頭浪少,一雙威凜的眼神深處,深藏著放蕩狡狎的神色。
  軒轅香香的忽然出現,最為驚訝的是任揚眉。
  任揚眉不認識軒轅香香,但他遠遠地就感覺到,從軒轅香香身上散發出一股逼人氣勢,一種高高在上的不容侵犯的王者氣勢。
  任揚眉知道,只有手握重權,掌握別人生死的人的身上,才會有這種獨一無二的王候氣勢。
  「血妖」張文社看到軒轅香香,立即躬腰長揖,驚恐道:「公子!」
  然而軒轅香香連看也沒有看他一眼,他的眼睛一直盯著依在窗口邊的慕容小雪,自從他一出現,他的目光就一直盯著慕容小雪,從來沒有離開過。
  小雪被他的目光看得全身不禁微微抖動,他的目光很奇特,也很可怕。他看著人時,彷彿可以將一個人看穿似的,能夠看到別人衣服裡面看不到的東西。
  小雪不覺輕輕移動腳步,緊緊貼在任揚眉身後。
  他這時需要任揚眉的保護!
  軒轅香香一步步慢慢走到任揚眉面前,淡淡道:「你就是任揚眉?」
  任揚眉道:「我就是任揚眉。」
  軒轅香香道:「你不認識我?」
  任揚眉道:「我不認識你!」
  軒轅香香道:「但你現在已經認識我了!」
  任揚眉道:「是的!」軒轅香香道:「剛才那一刀似乎是柳虎候『追命七殺刀』中的第一刀'大地驚天'!」
  任揚眉道:「正是『大地驚天'。」
  軒轅香香道:「你使得很好,但是卻還有一個微小的缺撼!」
  任揚眉道:「哦?」
  軒轅香香道:「我記得柳虎候使這刀時,他的眼睛是從來不睜開的。」
  任揚眉道:「家師的刀法早已達到'刀人合一』的絕頂境界,他根本用不著眼睛再來叛斷四邊的一草一木。」
  軒轅香香道:「但你卻有一點比柳虎候做得好!」
  任揚眉道:「哦!」
  軒轅香香道:「柳虎候一生是從來不會為女人拔刀的。」
  任揚眉道:「誰也不能傷害她!」
  軒轅香香詭笑道:「如果是我了,我要傷害她呢?」
  任揚眉一驚道:「你?」
  軒轅香香慢慢道:「其實,我是想把她帶走!」
  他說得很輕淡,就像溫軟的春風吹過情人的尖尖髮梢一樣輕淡,但誰也不敢懷疑他的溫軟的話語裡,暗藏著多少陰沉的殺機。
  任揚眉聽出他話中暗藏的殺機,無限無窮的可怕殺機。
  任揚眉沉聲道:「你不能帶走她!」
  軒轅香香似乎有些驚奇,道:「我不能?」
  任揚眉一字一字,道:「是的,你不能,誰也不能,因為她是我的!」
  軒轅香香又笑了笑,道:「如果我一定要把她帶走呢?」
  任揚眉冷冷道:「那麼,你就會犯法。」
  軒轅香香又笑道:「你會捕我入案?」
  任揚眉道:「我從來不願意隨隨便便捉拿一個人,但如果你做了犯法的事情,我就一定會把他擒拿入獄。」他說得很堅定,山一般堅定,鐵一樣沉重,無論是誰觸犯了法律都要受到法律的制裁。
  捕快,正是鐵山法律的執行者。
  小雪依靠在任揚眉身後,聽他這麼說,只覺得自己心中充滿了甜密,充滿了無限幸福。在任揚眉身邊,無論何時何地,她都會有一種女人一生所追求的最大的快樂:一種對男人依賴的安全感。一個男人如果可以給一個女人一份安全感,這個女人對他還會再有什麼企求的呢?
  然而可惜的是,大部分的男人卻都無法給女人這種依賴的安全感,而女人一旦對一個男人失去了信心的話,她便會背著這個男人做出許多怪異的事。
  女人需要的不是珍寶,也不是漂亮的衣裳,女人這一生最大的幸福,便是能找到一個最能保護自己的男人,而男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軒轅香香道:「這麼說的話,我就是犯法了!」
  任揚眉道:「至少目前你還沒有。」
  軒轅香香道:「犯法的人就要捕拿歸獄!」
  任揚眉道:「是的。」
  誰也不能逃脫法律的天網。
  夜更深,風也更加寒冷。
  古老的揚州城似乎已經沉入夢鄉。
  天地一片寂靜。
  軒轅香香忽然道:「你認識『血光三妖'?」任揚眉道:「'血光三妖'乃是刑部一等通緝捉拿兇犯,我恰恰也正在尋找他們的蹤跡。」
  軒轅香香道:「他們是來殺你的。」
  任揚眉道:「就算他們不想殺我的話,我也同樣會殺死他們。」軒轅香香道:「'血光三妖'明知你是六扇門捕快之首,卻偏偏還要自己來找上你,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任揚眉道:「為什麼?」
  他的確對這件事也感到十分奇怪。
  軒轅香香笑了笑,道:「因為我,是我讓他們來找你的!」
  任揚眉奇道:「你?」軒轅香香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讓他們來找你,並且很想讓他們能夠殺死你嗎?」
  任揚眉道:「為什麼?」
  他的確很想知道。任揚眉心中在深思,眼前這個人究竟是誰,他說是來殺自己的,通常來殺人的人,總是不會讓對手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和動機,然而這個人卻直截了當地告訴自己,他是來殺自己的。
  軒轅香香忽然道:「因為她!」
  軒轅香香這時忽然伸出一手,在夜色底下,遙遙一指指向緊貼在任揚眉身後的慕容小雪,淡笑道:「就是因為她,所以我才會讓'血光三妖'來暗殺你的。」
  他居然很輕鬆地承認自己來殺人的動機。
  小雪在軒轅香香遙遙一指下,頓時感覺全身宛如掉進一座冰窖。雖然已是溫暖的春季,但她卻感覺自己忽然冷寒起來,全身不禁輕打了幾個冷顫。軒轅香香和任揚眉對話,然而他的目光一直緊緊盯住小雪,他唇角綻露出的笑意,彷彿是一種野獸發覺獵物時的詭異地毒笑。
  小雪雖躲在任揚眉身後,但他忽然有一份感覺,感覺到軒轅香香的毒笑似乎就快要吞沒自己。
  而任揚眉這時似乎突然明白了什麼事。
  任揚眉道:「黃昏時刻,挾劫小雪的白衣人也是你派來的?」
  軒轅香香道:「是的,他叫曹天,已經死了。」
  他口中說一個人死的時候,語氣是那樣輕鬆,那樣平淡,就像是這世上所有的人全部死光,也與他無關,他也一樣不會微眨一下眼睛。
  軒轅香香又道:「其實,你明白,我已經是犯法了!」
  他竟然還會很認真地承認自己已經犯法。
  任揚眉道:「你犯了法,我就要把你抓拿歸案。」
  任何一名犯法的兇犯,都逃不脫任揚眉的手掌。就算你逃到天涯,他會追你到天涯;你鑽進萬丈海底,他會一直追你到萬丈海底。在六扇門的追捕資料上面,任揚眉擒拿犯人時從末失手過一次。這幾乎已經成為一種六扇門的紀錄和象徵。
  只有遇到最離奇、最凶殘的案件,任揚眉才會親自出征。
  只要他親手辦理一件案子,或是親自追拿一個兇徒時,那麼這件任務已經可以算是完成一半了!
  軒轅香香道:「任捕快,你可能聽說過這麼一句話?」
  任揚眉沉默。
  軒轅香香道:「法律雖然鐵面無情,但對有的人卻是亳無用處。」
  這句話不是很正確,然而也不是很錯誤。
  任揚眉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軒轅香香淡淡道:「因為法律在他的面前只不過是一紙空文,只是幾條沒有絲毫重量的空言,對他根本沒有一點作用。」
  任揚眉道:「哦?」
  軒轅香香道:「我碰巧就是這種人!」
  任揚眉,冷冷道:「你似乎也忘記了一件事?」
  軒轅香香道:「哦?」任揚眉道:「你忘記六扇門一千七百七十二名捕快弟兄,是絕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一個違法的人的。」
  軒轅香香忽然又笑了。他頭頂戴的紫金王冠,微微抖動起來,深夜的春風吹動他的雪白的白衣,他靜靜地站立夜色下,有一種說不出的凶殘、陰詭和傲慢冷毒
  軒轅香香笑道:「任捕快,你是一個好捕快!」
  任揚眉道:「我只做我應該做的事。」
  軒轅香冷笑道:「但好的捕快通常都比較死的快。」任揚眉道:「我知道,自從我進入六扇門的那一天起,我的生命就不再屬於我自己了。」
  軒轅香香道:「說得很好,所以我還想要告訴你一件事。」
  任揚眉道:「請講。」
  軒轅香香的手指一指,指向任揚眉身後的小雪,道:「你死之後,這個女人就是我的呢!」
  小雪聽得心都寒冷了。
  在這個人面前,她竟有一種從末有過的恐懼,他說出的話傲慢冷毒,卻又讓人無懈可擊,他說要殺任揚眉,竟是為了得到自己,世上還有這麼可恥的人嗎?
  忽然,刀光。
  緩緩出削的明亮刀光。
  沉重的一片刀光。
  任揚眉拔出了腰間的快刀。
  他已無選擇!
  為了慕容小雪,為了自己,為了捕抓兇犯的神聖使命。
  「這個人實在太可怕,太厲害了!」
  他看上去是漫不經心地隨便站立那裡,一身輕鬆悠閒的模樣,但任揚眉找不到他身上一絲一點的微弱破綻,相反,他隨隨便便地一抬手,一舉足,任揚眉全身上下竟然全部籠罩在他的攻擊之下。
  這樣強大的對手任揚眉還從未見過。
  就算他此時不拔出自己的刀,對手也不會就放過他,因為他就是來找麻煩的。
  所以,任揚眉只有拔刀了!
  他可以懷疑自己的判斷,但他絕不會懷疑自己的刀法。
  他七歲開始學刀,九個教他刀法的師傅俱是當今天下刀法名家,十歲時他便用刀打敗九個師傅裡最厲害的兩個師傅,十五歲時,他的刀法已經名動江湖,在江湖佔有一席之地,十六歲時,他遊學到京城,以無敵刀法考進刑部六扇門,拜在「捕候」柳虎候門下,學得依然是刀,成為柳虎候晚年最得意的弟子,到二十四歲時,他已成為刑部六扇門每一名捕,被當今聖上剌封為御前四品帶刀侍衛。
  他相信自己的刀法。
  每當面對的是一個強太可怕的對手,他已經沒有把握取勝時,他這時唯一的行動就是:拔刀。
  刀拔出,刀光明亮。
  軒轅香香笑看向小雪,詭笑道:「小雪,你還好嗎?」小雪躲在任揚眉身後,怒目向軒轅香香。她不認識這個可怕的人,但她很想罵上他幾句無恥,然而她是個從來沒有罵過人的深閨千金,一時也想不出比較好的罵人的話。
  軒轅香香道:「等我殺了他之後,我們一起去瘦西湖賞月喝酒!」
  小雪幾時受過這樣的污辱,只氣得臉色都白了。
  軒轅香香笑道:「原來女人生氣時,也是非常美麗的!」
  任揚眉道:「你的劍呢?」
  軒轅香香轉首看著他,任揚眉看著自己手中的刀。
  他的神色轉瞬之間,忽然變得極其冷寒,冷寒的如同他手中的快刀,他的眼神這時漸進癡迷,空洞,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眼裡掩沒消無,他的眼神深處只剩下一把刀,一個人──────軒轅香香。
  刀握手裡,任揚眉此刻也彷彿化作一把刀,一柄縱橫天下的斬魔快刀!
  軒轅香香淡淡道:「劍!」
  劍名「紅唇」,長四尺七寸,重二十八斤,劍體一片金色。
  劍在軒轅香香身旁的青衣童子手上。青衣童子手捧金劍,走至軒轅香香面前,畢貢畢敬將劍,輕輕放入軒轅香香斜伸出的左手中。
  軒轅香香用的是左手劍。
  軒轅香香淡淡道:「今天你已經殺了兩個人,我知道你不想再殺一個人!」
  他像是在對劍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沉默。
  天地之間忽然一片沉默,庭院裡七八九顆寒梅,花已凋謝,殘亂的老枝在顫顫抖動,似乎就欲裂斷。風吹起來時,風是冷寒肅殺的,風裡飄揚著兩股披天蓋地、令人窒息的肅殺殺氣。
  冷風中兩個人在對峙。
  軒轅香香一襲白衣,白衣如雪,金劍抵地,劍在削中,劍出削時劍體一片金色,一道金芒,轉瞬之間,對手也就躲在他的劍底。
  軒轅香香的劍法永遠都只有一招,一招決定勝負。
  勝者生,敗者亡!
  而任揚眉在等待。
  他必須冷靜沉默地等待,等待最佳的出手時機,等待最有把握的驚天一擊,一擊便可成功。
  多年來的經驗告訴他,真正高手間的絕斗往往只在一招半式裡就分出勝負,那一招半式是凝聚所有力量、機智和迅捷的一擊,一擊過後,絕不再有第二次的機會。
  決鬥已在悄然進行。
  他們相視而立。
  刀握手,劍在削。
  殺機佈滿每一個人的一個眼神,一次呼吸,一個微細動作。
  這種不見招式的「精與神」的決鬥,遠比刀劍縱橫的場景更為驚險,只要你的精神微一鬆弛,你的沉著稍稍一鬆動,一剎那彈指間,你便將會死於對方的刀劍之下。
  任揚眉當然不願意死在軒轅香香劍下,他要保護愛人小雪。
  軒轅香香當然更不願死於任揚眉刀底,他想得到慕容小雪。
  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決鬥,就是這樣殘酷而離奇,在女人面前男人永不會言敗,永不會低眉認輸,哪怕身體裡還剩下最後一滴血,也要為戰鬥而流。只有流血和死亡,沒有認輸和失敗,如同荒原上面兩頭搏鬥廝殺的猛獸,不為地位,不為領域,只是為爭奪共有的獵物。
  刀光在移動。
  軒轅香香仍然傲然靜立,仰首默語。
  他明白任揚眉的實力,雖然他不懼任揚眉,但是他也不敢輕視他的刀法。
  冷汗,這時從任揚眉握刀的手心裡慢慢綻出,在他的額角上,也出現了一層淡淡的細漢。他不知道面前的這個人究竟是誰,然而他卻很是強大,全身上下幾乎無懈可擊,任揚眉實在想不出天下還有這樣可怕強大的對手。
  而他此時就站立在自己面前,欲與自己決一勝負。
  一場驚天動地的刀劍決鬥就欲爆發。
  夜色為之震粟!
  月色為之冷孤!
  臉色為之蒼白!
  這時,忽然──
  從庭院外面
  傳來一陣抑揚頓錯的高昂聲音:
  「──-段──-大──-人──-到──-!」
  只見夜色蒼茫下,一頂四人墨綠大轎如飛踏來。
  抬轎的四個轎夫花翎錦帶,青衣官屐,面無表情,竟然全是大內一流侍衛高手。他們腳步疾行快似閃電,一剎那間,墨綠大轎從庭院外直飛而來,路面吭凸不平,然而巨大的轎身在他們肩上依然紋絲不動。
  墨綠大轎停落在庭院當中。
  一個侍衛伸手揭開轎簾,從墨綠大轎裡慢慢走出一個白面短鬚,體態微胖,身穿錦鍛官服的威嚴中年官人。
  中年官人站在轎前,掃視一周,然後徑直朝軒轅香香走去,邊走邊微笑道:「京城一別,公子依舊神采飛揚!」
  軒轅公子笑道:「這還不是托段大人的福。」段大人道:「我聽說公子這次也來到揚州城,所以在'萬花山莊'特為公子準備了幾杯水酒,以盡地主之宜,還望公子不要推遲!」
  軒轅香香道:「哦,段大人原來是揚州人!」段大人歎了一口氣,道:「十載相別今方歸,皇上聖恩浩蕩,此次重修大明禪寺,下官受命派遣,方才有幸重歸故里。」
  軒轅香香道:「難得段大人還記起我!」
  段大人道:「公子言重了,公子孤雲閒鶴,不拘役禮儀輕節,京師城中又有誰人不曉,哪個不知!」
  軒轅香香輕輕一笑。
  無論如何聽到讚美吹捧自己的話,心中總是十分自在舒服的。
  段大人一抬手,道:「公子請!」
  軒轅香香道:「去哪裡?」
  段大人笑道:「'萬花山莊'。」
  軒轅香香道:「好!」
  他忽然扭頭將手中金劍隨便一拋,金劍在夜空中一劃,落在身後青衣童子雙手上面,軒轅香香淡淡道:「去'萬花山莊'!」
  他說完話又淡淡、狡狹地對任揚眉身後的小雪輕微一笑,然後一轉身,踱步跨進四人墨綠大轎中。兩名青衣童子依舊滿面蕭索,跟隨軒轅香香,靜立在墨綠大轎兩側。
  段大人等軒轅公子走進轎裡,忽然威嚴道:「任捕快。」
  任揚眉收刀歸削,一拱手道:「大人!」
  段大人道:「你跟我來,你一人來!」
  任揚眉回首,對身後小雪柔情道:「小雪,我馬上回來!」
  慕容小雪望了一望停在夜色下的那頂墨綠大轎,心神一寒,似乎想要說什麼,但任揚眉這時已跟隨段大人走出院外,漸漸看不見身影。
  夜色此時更深沉。
  院外是一條長街。
  黑夜正沉,長街寂落。
  段大人手拈短鬚,輕道:「任捕快!」
  任揚眉道:「是。」
  段大人道:「她就是姑蘇城那個慕容小雪?」
  任揚眉道:「是的。」
  段大人道:「生得的確是個美人。」
  任揚眉沉默。
  段大人忽然語鋒一轉,靜靜道:「姑蘇慕容家拿的是朝廷奉祿,算來算去也該是一個世襲四品的爵位門第。」
  任揚眉沒有說話。在段大人面前他從不多說一句話,多提一個疑問,他深知官場的微妙,該說時就說,不該說時絕不開口,少說話多做事,這也是段大人特別器重他的重要原因之一。
  他能夠在刑部六扇門裡有如今的地位,全是靠段大人一手栽培的。
  段大人就是刑部尚書段金竹。
  段大人道:「任捕快,你差點得罪一個我也沒法再救你的人!」
  任揚眉心中忽然一驚,道:「但是他犯法了。」
  段大人問道:「哦,他犯得的是哪條罪律?」
  任揚眉不禁又沉默。
  段大人淡淡道:「就是為了想要得到慕容小雪,他就算是犯法了?」
  任揚眉這時欲言又止。
  段大人輕道:「任捕快,他就是犯盡天底下所有的滔天罪行,你我也只能當作沒有看見,沒有聽見過!」
  任揚眉懂得段大人話語中的意思,──────他是一個連刑部也絲毫不敢侵犯的大人物,但是他究竟是誰?!竟然連刑部尚書對他也是顧忌重重。
  段大人道:「任捕快,你可知他是誰?」
  任揚眉道:「屬下不知。」
  這時的任揚眉很想知道,這名可以讓當朝一品大官的刑部尚書,都要顧忌的大人物究竟是誰。
  段大人道:「任捕快,我問你一句話。」
  任揚眉道:「大人請講!」
  段大人壓低聲音,道:「當今朝廷,皇上身邊最紅的人有哪幾個?」
  任揚眉一陣沉默。
  段大人道:「此處只有你我二人,你但說無妨。」
  任揚眉道:「曹公公,李千歲。」
  段大人道:「你忘記了,還有一位後宮郡妃中的孫娘娘。」任揚眉不知段大人這時忽然提起宮中這三人有何用意!這三人都在千里之遙外的京城,伴隨皇上身邊寸步不離,呼風喚雨,弄權拔奸,朝廷上下無人不懼怕他們三分。
  段大人道:「你可知道皇上為何會對他們偏愛有加?」
  任揚眉道:「不知!」
  深宮內院中的事,本就沒有幾人可以知曉。段大人背手長歎一聲,歎道:「因為他們都是大將軍府裡的人,他們都是軒轅大將軍昔日身邊的愛將小妾!」
  任揚眉的額角漸進露出一層細汗。段大人接著道:「而他就是軒轅大將軍唯一的兒子,皇上的刺封御弟'小公子'軒轅香香!」
  任揚眉聽見「軒轅香香」這個名字時,不僅額角的細汗一下子更加濃了,而且他的心也似乎直沉了下去,直沉到自己再看不見的地方。
  那人竟然就是「小公子」軒轅香香!那個在朝廷裡說出的話就如同是皇上聖旨的軒轅大將軍的寶貝兒子!任揚眉不禁後悔了,後悔剛才自己的出言不遜,和行動魯莽。雖然軒轅香香一出現,他就遠遠感覺到他身上那股獨一無二的王侯氣勢。要是自己早知道他就是「小公子」軒轅香香,他寧願立即離開那座小院落,甚至是離開揚州城!
  沒有看見是最好的迴避。
  但是,現在────
  任揚眉只好抬起頭,望向段大人。
  段大人手拈短鬚,微微一笑道:「不過你也不用過分擔憂,既然我來了,這件事就當作從末發生過!」
  任揚眉沉聲道:「多謝大人!」
  段大人道:「你跟隨我多年了,是一個聰明的人,我希望以後不要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在你的身上。」
  任揚眉道:「是!」
  段大人抬首望了一望夜空,淡淡道:「揚州城這件案子你先放下,今夜你便趕回京城刑部。」
  任揚眉驚道:「可是──」
  段大人揮揮手,道:「軒轅公子仍然在揚州城,他還在揚州城,你就不能再在揚州城了,任捕快,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任揚眉低下頭,春風拂面,春風冷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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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金社區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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