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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春鄉醉客


  「我想,我該稱你一聲丁大俠。」少女又開口。「你晃必希望從我口裡得到什麼,我什麼也不知道,只是受人控制的小工具,而像我這等小工具除了接受命令之外沒有別的任何權利,只許有縱的關係,不許有橫的聯絡,所以我們自己人之間彼此並不認識。領導的也分許多層次,層層節制,地位越高權限越大,控制的層面也越廣。」
  丁浩的心隨著這些話抽緊。
  這是控制手段中最殘忍的一種,已無人性二字可言。
  毫無疑問,這少女是所屬門戶是密探組織中的一個小密探,所知當然極為有限,可是她說的可信麼?最大的疑點是她居然要求成全她,人要是想死方法太多,投水、吊頸、服毒、跳巖,以利器自裁等等,不勝枚舉。
  「你要求區區成全你?」
  「是的!」
  「你自己不會想辦法死?」
  「會,但……我不能。」少女猛挫牙。
  「這令人費解,為什麼?」
  少女窒了片刻,兩眼發紅。
  「幹我們這一行的如果暴露了身份,失去了利用的價值便只有死路一條,而且會死得很慘,所以……」
  「你可以自己選擇幾較安然的了斷方式?」
  「不能,頭目以上的有自裁的裝備,我沒有,也不許以其他的方式了斷,除非死在敵人手下。」
  「什麼理由?」
  「我還有親人,我不能連累他們。」目光已經泫然,臉上的神情由無奈而變為憤恨,她連死的自由都沒有。
  丁浩深深想了想。
  「你既然擺脫不了殘酷的控制決心求死,就沒有再替控制者保守秘密的必要,多說幾句又何妨?」
  「不錯,可是……我什麼也不知道。」
  「有兩件事你一定知道。」
  「哪兩件?」少女兩修建瞪大。
  「第一,你所屬的門戶。」
  「不知道!」少女搖頭,「我被強迫變成工具之後,沒有人告訴我,也不許問,只知道唯命是從。」
  天下竟然會有這等怪事,作為一個弟子不知道自己的門戶,這不是怪而是恐怖了,這門戶如此作的目的是什麼?這種情況江湖中還前未之聞,簡直是魔鬼行徑,那統治者定然是一個極端可怕的人物。
  丁浩輕輕吐了口氣。
  「好,算你不知道。第二,問你們直接發令的是誰?」
  「這……」少女猶豫了一陣。「春之鄉!」
  「春之鄉?」丁浩驚叫出聲,這太出乎意料之外,「春之鄉的主人是誰?」
  「不知道,只知道每一次命令都從那裡發出。」
  「是桃花公主麼?」
  「不知道,我沒見過。」少女頓了頓,「現在大俠可以下手了。」她緩緩閉上眼,淚水從眼縫裡滲了出來。
  丁浩實際上是第二代黑儒,師訓是劍下不許殺無事之人。這少女只是個無辜的可憐蟲,能下手麼?當然不。她並非不怕死,只是接受早已排定的命運,縱使有一萬個不甘心,也只有逆來順受一途,她別無選擇。
  「我不能殺你!」丁浩冷沉地說。
  「那大俠是害我!」少女睜開眼,臉上一片淒厲。
  驀在此刻,一個尖厲的聲音突然傳來:「豈有此理,人家憋不住了,要進林子裡去方便一下都不行?」
  丁浩心中一動,他聽出是那中途示警的小貨郎聲音,他這一叫嚷必然有用意,當下匆匆向少女道:「你在此地等著別走,我去去就來!」說著,浮光掠影般閃去。
  小路口,小貨郎的貨箱放在地上,叉腰瞪眼。
  一個短打扮的漢子正獰視著小貨郎。
  「小子,你還不快滾?」那漢子凶巴巴地喝叱。
  「這地方是你家的祖產?」小貨郎分毫不讓。
  「你想死?」
  「光天化日你敢殺人?」
  「嘿!殺你等於捺死一隻螞蟻。」
  「朋友,別隨便欺負人!」丁浩已到了大漢身後。
  「你他媽又……」大漢回身僵住了,後半句話再也吐不出來,臉孔也縮得很小,眼瞪大,嘴合不攏。
  丁浩冷冷地望著大漢,心裡想:「看樣子這大漢跟那少女必是同夥而且同樣是小角色,逮住他也無大用,那少女著實可憐,何不如此如此……」心念之中,目光微瞥小貨郎,然後開口道:「你是來為林子裡那一老一少收屍的麼?」這句話暗示他已經殺了那少女,而已斷然指出他們是一路。
  「一老……一少……我聽不懂?」大漢結結巴巴。
  「你們不是一夥?」
  「我……是過路的!」大漢額頭已經冒汗。
  「那你走吧,以後別動不動逞兇。」
  那大漢如獲大赦,沒命地狂奔而去。
  「師叔祖!」小貨郎突然下跪。
  「你是……」丁浩吃了一驚,「起來說話!」
  「小的是空門……」小貨郎站起。
  「我知道了!」丁浩抬手止住他說下去。
  原來這小貨郎是「空門」弟子,怪不得要向自己示警。自己與空門上一代掌舵樹搖風是忘年交,所以他稱自己為師叔祖,而自己與當代掌門斐若愚是平輩,成了各稱各的,當然,怎麼稱呼是無傷大雅的事。斐若愚為了門中弟子無羽鶴被殺而親自出馬緝兇,空門弟子無處無之,他當也知道自己出江湖的事,丁浩迅快地想了一遍。
  「你們掌門人現在洛陽?」
  「是的!」
  「你叫什麼名字?」
  「小的叫二斗子!」
  「唔!你替我辦件事……」
  「師叔祖請吩咐!」二斗子躬身回答。
  「林子裡那一老一少老的已死,少的還活著,你設法處理
  一縷淡淡的幽香鑽入醉書生的鼻孔,他再仔細端詳這少年,突然憬悟起來,忍不住「咕」地笑出了聲。
  「你是春之鄉的小桃紅?」
  「公子的眼睛還真利!」
  醉書生意念數轉。
  「你怎麼會到這裡來?」
  「找公子呀!」小桃紅笑得很逗人。
  「找在下……怎麼說?」
  「我們公主交代,找不到公子就別回去。」小桃紅苦起可愛的臉,我為了找公子,幾乎跑折了腿,凡是有酒賣的地方都尋遍了,我一個女孩子家到處被不三不四的人作弄討便宜,不得已改了男裝,公子,要不是這陣雨還碰不上你,這叫天公作美!」小桃紅滔滔不絕,連珠炮似地放了一大堆,最後是一個甜甜的笑。
  「小桃紅,你們公主眼睛還亮吧?」醉書生偏起頭。
  「當然,不但亮而且美,亮得可以看透人的骨頭,美得連我都不敢相對。」小桃紅作出一副沉醉的樣子。
  「嘿!區區以為她是個瞎子!」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們公主?」
  「不然她怎麼會看上我這個黑炭頭?」
  「公子錯了,我們公主看人不看外表,是看一個人的風度氣質,那是假不了裝不來的,這叫慧眼識英雄!」
  「哈哈哈哈……」醉書生狂笑起來。
  「這有什麼好笑?」
  「非常好笑,小桃紅,你看我有風度?有氣質?還是個英雄對不對?我看多份是你們園裡好酒存多了,怕變成醋,所像是被一層無形的翠子擋住,這是護身罡氣的妙用,當然,在雨幕中別人是看不出來的,因為雨絲分隔了視線,任何人也無法看出雨幕中某一點空間所呈現的特異現象,除非是跟他並行。
  路邊出現一個茅亭。
  醉書生說來不必避雨,但他還是習慣性的進入事幹。進了亭子才發現有人在避雨,是個小廝模樣的少年。
  少年衝著他露齒一笑,碎玉般的小米牙,很美。
  他禮貌地回以一笑。
  少年靈活的眼珠子在上下打量醉書生。
  「為什麼這樣看我?」他發覺了。
  「你會法術?」少年的聲音也很好聽。
  「法術……什麼意思?」
  「雨沒淋濕你衣服。」
  「哦!這個……你聽說過『酒氣醺天』這句話麼?酒氣能醺天,當然能擋雨,這根本不值得大驚小怪。」
  妙論,驚人的妙論。
  「好一個酒氣醒天,放眼江湖恐怕沒幾個辦得到。」
  醉書生心頭為之一震,他看對方唇紅齒白,身材瘦小,皮膚也細嫩,只是個十來歲的少年,想不到出語驚人,很老練的江湖口吻。仔細一看,更驚,這少年的臉相似曾相識,卻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小兄弟是江湖人?」
  「可以說是!」
  「我們……見過麼?」
  「可能!」少年俺口而笑,笑態迷人。
  一縷淡淡的幽香鑽入醉書生的鼻孔,他再仔細端詳這少年,突然憬悟起來,忍不住「咕」地笑出了聲。
  「你是春之鄉的小桃紅?」
  「公子的眼睛還真利!」
  醉書生意念數轉。
  「你怎麼會到這裡來?」
  「找公子呀!」小桃紅笑得很逗人。
  「找在下……怎麼說?」
  「我們公主交代,找不到公子就別回去。」小桃紅苦起可愛的臉,「我為了找公子,幾乎跑折了腿,凡是有酒賣的地方都尋遍了,我一個女孩子家到處被不三不四的人作弄討便宜,不得已改了男裝,公子,要不是這陣雨還碰不上你,這叫天公作美!「小桃紅滔滔不絕,連珠炮似地放了一大堆,最後是一個甜甜的笑。
  「小桃紅,你們公主眼睛還亮吧?」醉書生偏起頭。
  「當然,不但亮而且美,亮得可以看透人的骨頭,美得連我都不敢相對。」小桃紅作出一副沉醉的樣子。
  「嘿!區區以為她是個瞎子!」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我們公主?」
  「不然她怎麼會看上我這個黑炭頭?」
  「公子錯了,我們公主看人不看外表,是看一個人的風度氣質,那是假不了裝不來的,這叫慧眼識英雄!」
  「哈哈哈哈……」醉書生狂笑起來。
  「這有什麼好笑?」
  「非常好笑,小桃紅,你看我有風度?有氣質?還是個英雄對不對?我看多份是你們園裡好酒存多了,怕變成醋,所以要找個能裝酒的來報銷,是不是?」醉書生又抖出了佯狂毫無忌憚。
  「不管怎麼說,你跟我回去。」
  「你先說說,跟你回去做什麼?」
  「喝酒、作上賓,陪我們公主談心。」
  「談心?」醉書生斜起眼。
  「這有什麼不對,任何人要開口說話都必須乃由『心』,心主宰人的一切,要是無心豈不變成了木頭、所以談話也可以說成談心。我家公主很寂寞,所以需要找她認為合適的對象來談心,這不對麼?」
  「對,對,對極了,聆姑娘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可是……不對呀!桃園門外不時上演血劇,勝者可以入園為上賓,而且聽人說進園的都不見再出現江湖,那些難道都是有氣質有風度,圍著你們公主談心,不嫌多麼?」
  「公子你錯了!」小桃紅神色不變。「那些話是進不去的人惡意中作,哪有只進不出的賓客,比如說流雲刀客,論外表可以說是不多見的俊品人物,可是氣質風度便差公子多了,現在該明白了吧?」她可是振振有辭。
  「真的要我去?」
  「非請你去不可!」
  「你說過有好酒?」
  「當然,人間少有市上無!」
  「好吧!看在好酒的份上我跟你走!」
  滿園桃花,淡紫嫣紅。
  如果真的有春神,這裡便是春神的家鄉。
  桃林深處,一幢精美絕倫的花軒,軒裡擺了一桌精緻的酒席,器皿用具以兩個字來形容就是「華貴」。
  醉書生已入座,坐在客位,以排場來說,他那副德性的確是不配,完全地不搭調。偏偏他被尊人上賓。
  小桃紅已經換上了她本來的紅色女裝站在一邊,彷彿是一枝特別裝點的桃花,光憑她,就足以使這精美的花軒春意盎然。
  兩名桃紅宮裝的待女打起簾子。
  醉書生坐直身子,內心下意識地感到一陣緊張,但表面上仍是近乎冷漠的平靜之色。桃花公主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角色,為什麼會有那麼多年輕好手為了一睹她的風采而不惜拚命流血,為什麼她要以這種方式作為迎賓的條件,又為什麼……
  這香艷又恐怖的謎底即將揭曉。
  眼前陡地一亮。
  一個宮裝麗人出現在簾前。
  說是麗人並不恰當,也不足以形容,像靈山百合,像空谷幽蘭,又像傳說中的仙女自雲端乍現,美得近於空靈,美得近於夢幻,如果你不是親眼目睹,你絕不相信人間會有這等絕色,她彷彿來自縹緲的世界,能使人忘掉自我,你的一切意念會在剎那間完全被主宰,在她面前你會覺得自己卑微渺小,產生一種不敢欣慕而是敬畏之感,的的確確是造物者的傑作,集所有的美於一身。
  醉書生感到一陣暈眩,他再洋狂傲物也不能不為這超乎想像之外的現象所震驚,但他隨即便冷靜了,他的定力也是超凡的,他站起身,長揖。
  「在下荷蒙寵召,榮幸之至!」
  「公子忒謙了!」音如金聲玉振,撩人心弦。
  小桃紅上前用衣袖拂了拂鑲金嵌玉的高背椅,習慣性的排場動作。
  桃花公主姍姍步出,抬玉手:「請坐!」
  雙方落座。
  小桃紅執起玉壺,斟酒。
  醉書生笑笑,揚起手中小酒葫蘆,語調很自然地道:「在下一向習慣用這作酒器,否則難以入喉。」
  桃花公主嫣然,像春花展瓣。
  小桃紅也笑笑,替醉書生把葫蘆灌酒。
  醉書生舉起葫蘆。
  「在下敬公主!」
  「公子是客,我敬公子!」
  「不敢,彼此吧!」
  桃花公主喝完照杯。
  醉書生當然不能幹葫蘆,大大啜了一口,不由眉飛色舞,脫口道:「果然好酒,不類凡品!」
  這酒入口生津,奇香沁人,用最通俗的一句話來形容,那便是「玉液瓊漿」。
  桃花公主吃喝的動作姿態很美,一個微小的動作都會引人遐思,而醉書生號為書生卻不怎麼斯文,不能說粗野,但跟在英雄犧店之類的地方所表現的一樣,大而化之,一點也不拘束。
  三葫蘆下了肚之後,醉書生臉上一直維持著可愛的笑容,並非因為賞心悅目,而是他已經醺然了。
  桃花公主的酒量也不賴,一個人盡了一壺,現在她真正地是「桃花」公主了,玉靨生春,粉眼帶霞,更美,嬌艷欲滴,如果你曾經仔細欣賞過桃花的花瓣,那她現在的顏色便差不多了。
  「公子,能告訴我你是師出何門麼?」
  『哦!在下……慚愧,無師自通!」
  「無師自通?」桃花公主微蹙柳眉。
  「能,機緣巧合,比如說……獲得秘笈之類。」
  「噢!是這樣,那尊姓大名呢?」
  「目前不能說!」醉書生似乎早有心理準備。
  「為什麼?」桃花公主存心摸底。
  「說來不好意思,在下自從八歲起就喜歡喝酒,十二歲便成了癖,家嚴屢誡不悛,十八歲被逐出家門,嚴令如不戒酒便不許用姓氏以免辱沒祖宗,故而多年來都不敢提名道姓,因為酒戒不掉。如今家嚴家慈都已謝世,這姓名將永遠不能再提了!」怪人怪語怪事,聽起來似乎像話卻又不近情理,反正信不信由你。
  「咕!」桃花公主笑出了聲。「很有意思,公子的確能言善道,口才和酒量一樣好,來,我再敬你一杯。」
  喝完。
  「這不關口才,是實話實說。」
  「我相信就是,公子怎不問問我姓什麼叫什麼呢?」
  「在下看不必了,姓名只是一個人特定的表徵,在下知道姑娘叫桃花公主,桃花公主就代表姑娘,這已經足夠了,同時在下既然不能奉告自己的姓氏,如果反問那就太不公平了,公主以為然否?」
  「妙論,高論,再敬一杯!」
  「請!』
  兩人又喝了一次。
  「公子認為這春之鄉還堪容腳麼?」
  「容腳?啊哈!」醉書生睜大醉眼,「在下還真想不出什麼人幾生修到能在這神仙之鄉容腳。」
  「公子願意在此作長客麼?」這句話充滿了誘惑而且極之暖昧。
  「長客……在下不太明白!」
  小桃紅插嘴道:「長客就是安頓下來的意思。」
  「安頓下來?」醉書生偏頭想了想,「在下明白了,就是要在下在此間長住下來,朝夕陪伴公主飲酒談心,作春鄉之客,譜和鳴之章,對是不對?」
  「對極了!」小桃紅拍手,「正是這意思!」
  桃花公主不勝嬌羞地垂下螓首,模樣迷人極了。
  這種情景,這等露骨的挑逗,不為之著迷也幾希。
  「不成!」醉書生搖搖頭,「在下這種上不了戥盤的角色不敢存這種妄想,根本就不配。同時在下一向散淡成性,受不得拘束,那會非常不自在,等於是要在下的命,這……呃!」打了個酒嗝,「請公主收回成命。」
  「公子!」還是小桃紅接口,「沒人會拘束你,你剛才說這裡是仙鄉,作客仙鄉,平常人可望而不可得,公子何以要峻拒?」
  「小桃紅,在下是平常人中的平常人,不敢作非份之想,人如果沒有自知之明,必定招來禍患。」
  「小桃紅,不要多話!」桃花公主抬起臉,臉色很冷,不是冷漠之冷,而是有若寒玉之冰,使你不但不覺其冷,反而產生一種沁涼之感,「人各有志,不能相強。公子,既然進了桃園之門,應是一種緣分,美酒當前須盡歡,莫作其餘之想,請!勸君更進一杯酒,莫待出關念故人!」改得不甚貼切,但在此刻卻含意深遠。
  「好!公主蕙質蘭心,在下歎服!」端起小葫蘆,把剩下的酒咕嘟嘟一氣喝完,面帶笑,眼卻更紅了。
  「桃花公主盡了這杯,玉靨更是嬌艷欲滴。
  醉裡念南無,
  壺中現彌陀。
  君不見太白放蕩長安市,
  醉書生忘形地唱起歌來。
  就在此刻,一名小丫鬟來到了花軒之外,朝小桃紅點點頭,小桃紅轉身出去,跟那小丫鬟咬了一會耳根,然後又步了進來,臉上的神然極不自然。
  「小桃紅,什麼事?」桃花公主問。
  「外面……有人指名要向這位……醉公子挑戰!」
  醉書生心中一動。
  「什麼樣的人?」桃花公主秀眉一蹙。
  「他報名叫掌空劍!」
  醉書生震動了一下。
  「掌空劍?」桃花公主轉過面。「公子,掌空劍是何許人物?」
  「是一名很傑出的劍手!」
  「怎麼從沒聽說過?」
  「也許……公主不常在外走動。」口裡說心裡卻在想:「他怎會找到這裡來?莫非是為了無羽鶴……」
  「公子跟他有過節?」
  「這……沒有呀,在下一向不喜歡打架。」
  「那對方為何指名叫戰?」
  「這可就想之不透了!」
  「公子要應戰麼?」
  醉書生沉吟不語。
  小桃紅插嘴道:「對方說了,如果公子不出面他就會闖進來。」
  桃花公主略一思索道:「春之鄉還沒有人敢不請而入過,如果囂張是對春之鄉的一種輕視,向貴賓挑戰就等於向本園叫陣,小桃紅,你去處理,在料理之前先問明對方的出身來路,必要時採取非常指令!」
  小桃紅應了一聲:「是!」正待轉身,醉書生起立,抬手,阻止了小桃紅。
  「也許是一場誤會,在下去瞧瞧!」
  「公子準備應戰?」桃花公主秀眉挑了挑。
  「看情況吧!」
  「實在掃興!」
  「公主,貴園的人不要出面,由在下自己應付!」
  「好,小桃紅,替公子帶路!」
  「公子請!」小桃紅側身作了個「請」的姿勢,然後在前挪步。
  「公主,失禮之至!」醉書生隨在小桃紅身後,身形有些虛浮,看樣子他最醉了,不知是真醉還是假醉。
  到了門邊,醉書生示意小桃紅不要現身,自行開門。
  掌空劍挺立在三丈之外,英氣勃勃。
  醉書生步履蹣跚地直走到對方身前八尺之處。
  「朋友在找在下?」
  「不錯!」
  「有何指教?」
  「不必故作從容,上次被你巧言騙過,今天別再動嘴,準備保命!」說完,以細如蚊納的聲音道:「島上有人出來見過家父,一切情況盡知,目前小侄正積極部署行動,此地相當可疑,設法刨極。」他說這一段話口唇幾乎不動,稍遠絕看不出來。然後又放大聲音道:「醉書生,拔劍吧!」
  掌空劍正是空門掌舵樹搖風之子斐若愚的化身,已經接掌空門,他的名號「掌門」二字便含了此義。
  醉書生實際上便是酸秀才丁浩,也是第二代黑儒,他為了愛子小強被擄劫而重出江湖,他的易形術源於雲龍三現趙元生當年的化身虛幻老人,不必化裝,能在剎那之間改變膚色容貌。
  「在下之劍不隨便出鞘!」
  「那你是自誤!」
  「朋友,咱們來個君子協定!」
  「什麼君子協定?」
  「你攻三劍,如果要不了在下的命,就回去再練劍術,等自認為有了把握之後再來找在下,在下隨時候教。」
  「可以!」
  「好,動手吧!」
  斐若愚拔劍亮勢,他非常清楚丁浩的功力,全力出手不必有任何顧慮,反正傷了了他,在外人眼前也不會露破綻,他之來是專為了傳這消息的,挑戰只是幌子。「呀!」栗喝聲中長劍攻出,劍勢強猛凌厲令人咋舌。
  丁浩以極古怪的身法閃了開去。
  第二劍、第三劍,一招比一招狠,局外人看來他是存心要丁浩的命,丁浩在險極之中安然避過了。
  斐若愚收劍後退,故意裝出憤極的樣子。
  丁浩斜著醉眼,面帶微笑。
  「朋友,咱們的協定算數麼?」
  「我會再找你!」
  「當然,在下說過隨時候教!」
  「後會有期!」車轉身如飛而去。
  小桃紅隨即從門裡出現,快步走近。
  「公子,今天我開了眼界!」
  「怎麼說?」
  「您的功力蓋世無雙!」
  「哈哈!小桃紅,你錯了,在下唯一的長處是能挨打、善躲避,論真功實力那可就慚愧了,在下不是掌空劍的對手,好在他還算是個君子,一諾千金,一言九鼎,要是橫來的話可就有得瞧了。」
  「反正我不信,公子的身手當在酸秀才之上,也許可以媲美黑儒,我猜,公子碰上酸秀才一定會拔劍,不知道我有沒有這上眼福?」小桃紅一面迷醉的樣子。
  「恐怕沒有。」
  「為什麼?」
  「因為在下不喜歡爭強鬥勝。」
  「哼!」小桃紅撅了撅小嘴,「深藏不露罷了,誰信?本領越高越不喜歡炫耀,我年紀不大但看得不少。」
  「隨你怎麼說吧,別讓公主久等。」
  「好,我們進去。」
  丁浩心裡可十分明白,桃花公主定在暗中觀看,只是不予以說穿,當下轉身舉步朝園門走去。
  「哇!」一聲慘號遙遙傳來。
  丁浩心中一動,止住腳步。
  「哇!」又是一聲。
  丁浩立即想到了斐若愚。
  「在下去看看!」說著轉過身。
  「公子,你不是不喜歡扣架麼,為何要管這閒事?」小桃紅夠厲害,馬上便抓住了丁浩的弱點。
  「有人在春之鄉範圍之內殺人你不管?」
  「這是常事,根本不必管。」
  「可是這與園門口爭為上賓拚鬥而殺人不一樣。」說完,不理會小桃紅的反應,立即彈身電奔而去。
  距春之鄉約莫三十丈,隔了條如帶小林。
  林外,土坎下的草坪。
  三具屍體橫陳。
  丁浩奔到,趨近陳屍,目光掃處,不由驚魂出了竅,三具屍體中,兩具是陌生漢子,另外一具赫然是化身掌空劍的斐若愚,剛剛才分手,遽爾陳屍此間,是什麼人下的手?另外兩個也是空門弟子麼?他強忍悲憤努力一定神,俯下身,伸手探視近身的兩名大漢,證實已斷了氣,再上前兩步探視斐若愚,觸手脈息全無,屍體猶溫,他「咚」地坐了下去,全身的紅胞似乎要一個個爆裂開來。斐若愚是老哥哥樹搖風的獨生子,娶的是母親所收義女威靈使者古秋菱,這一死……
  他不敢再往下想。
  木然注視中,他看到斐若愚左胸的殷然血清,解開胸衣,只見劍口裂張如一張嬰兒的小嘴,奇的是流血不多。
  「醉書生!」一個冷冷的聲音起自身側。
  丁浩一震清醒,舉目,又是駭然,現身的竟然是流雲刀客余宏,他站起身來,如刃目芒迫照在余宏臉上。
  「人是你殺的?」丁浩脫口慄聲喝問。
  「兄台沒看清楚,三人死於劍,小弟用的是刀。」
  「啊!」丁浩這才省悟過來,自己是心亂而失了神。
  「兄台在悲憫敵人?」
  「敵人,怎麼說?」丁浩力持鎮定,逼住痛淚。
  「他不是一心要向兄台挑戰麼?」
  「不錯!」丁浩表現出了當年的超人冷靜,「挑戰較技,或是因為一點小誤會而衝突,乃是江湖上司空見慣的事,說成敵人未免誇大其詞。余老弟,我一向盡量避免逞勇,故而對掌空劍毫無敵意,反之激賞他是一條漢子。」
  「兄台的為人處世之道,令小弟衷心佩服!」
  「不敢,老弟知道殺人者為誰何麼?」
  「知道,可惜一步之差沒追上。」
  「是誰?」丁浩心裡已經激越非凡,只是表現保持冷靜。
  「酸秀才丁浩。」
  「不可能!」丁浩脫口大叫出聲。
  「兄台憑什麼說不可能?」
  「是不可能!」丁浩又平靜下來。
  「什麼理由?」
  丁浩心念電似一轉。
  「以我所知,酸秀才從不隨意動劍殺人,除非是該殺之徒,或是窮凶極惡之輩,而掌空劍並非惡徒,兩名手下更非值得動手的對象。」口裡如此說,心裡卻激動非凡,這簡直地不思議,自己是他的姐夫,他卻指自己是殺人兇手,縱使是有人冒充自己,在他的立場,也應該暫時隱瞞再查事實才是,他這是什麼意思?
  「兄台的意思……是指小弟在說謊?」
  「我沒這意思,余老弟目睹酸秀才殺人?」
  「可以這麼說,我到時他正離開現場。」
  「沒認錯人?」
  「錯不了!」
  丁浩又想了想。
  「余老弟與他……似乎有姻親關係?」
  「這……」余宏臉色變了變,「是不錯,但身為武士,必須把正義放在第一,是非分明,事實是如此,兄台遲早還是會知道,不如實話實說,以免將來沒臉面對兄台,因為兄台是小弟最欽佩之人。」余宏表現得正氣凜然。
  丁浩滿腹疑雲,心裡暗忖:「余宏是在東瀛生長習藝,聽聞東瀛武士有其特殊風格,也許觀念與中士武土不同,這點倒不必責之太苛,不過他是中土血裔,應該承受過庭訓,對親情倫理不該偏失……」
  「我懷疑……有人冒充嫁禍。」
  「兄台對酸秀才有此自信?」
  「有!」丁浩回答得斬釘截鐵。
  「這……小弟負責查證。」余宏見風轉舵。
  「那樣最好!」
  「小弟還有事先走一步。」
  「老弟只管請便。」
  余宏抱抱拳疾奔而去。
  丁浩心念急轉,春之鄉的人必在暗中窺探,自己與斐若愚的關係不能讓外人知道,同時斐若愚乃是一門之尊,他的後事必須由老哥哥他們親自料理,如果小桃紅她們現身便很難解釋。想著,毫不猶豫地抱起斐若愚的遺體電奔離去。
  剛走,小桃紅便出現了,口裡喃喃道:「醉書生這是做什麼?這件事得立刻讓公主知道。」說完,彈身離開,對地上留下的兩具屍體連看都不看一眼,也許春之鄉門外經常有流血的戲上演,她是見怪不怪了。
  丁浩一口氣奔出了四五里地,揀的是荒野無的方向,手裡抱具屍體他不能走有行人的通路,那會驚世駭俗。
  日巴西斜。
  眼前是片荒林,他進入林中放下斐若愚稍事喘息,望著斐若愚的屍體,淚水滾滾而下,這真是件殘酷的意外。
  屍體似乎動了動。
  丁潔的心驀然抽緊,是悲哀過度而眼花了麼?他拭淨了淚水盯著看,屍體又動了勸,這回可不是眼花了,是真正在動。現場曾經探過脈息分明已經斷氣,死了的人還會復活,太不可思議了?
  他突地想起斐若愚離家出走,拜在望月堡東卿五方神司徒青門下,功力已非泛泛。再加上空門秘傳,有些特殊技能是外人無法想像的,正如自己……心念之中,急忙伸一探,不大驚喜欲狂,俗話所說的「天上掉元寶」也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高興,斐若愚竟然有了脈息,真的是死裡復活了。
  再查經脈穴道,真氣也已在流轉。
  他真想大吉喊叫,但還是忍住了。
  現在,他不能驚擾他,這種特技玄功各有其超越武功常軌的路道,干預了可能弄巧反拙,得聽任其自然發展。
  護法,這是他必須要作的,於是,他起身巡弋。
  晚霞未盡,天已昏黃。
  一條人影幽靈般朝這方向飛職而米,從身法看是一流好手,很快地使到了荒林邊緣,如果任由對方闖入林中,必然會發現斐若愚,於是,他迎了上前。
  「站住!」
  那人剎住身形,是個身著上藍布短衫的半百老者。
  「你……醉書生?」兩眼射出駭人的精芒。
  「正是在下,你老兒是誰?」
  「這你就不必管了。」
  「既然碰了面,當然得打個招呼問個來路。」
  老者的目光四下逡視,突然臉色一變,他已發現了斐若愚。
  「你老幾丟了錢包?」丁浩打趣地問。
  「醉書生,你最好少管閒事。」說完轉身便走。
  丁浩一晃身截在頭裡。
  「交代明白再走!」
  「憑什麼要問你交代,這裡是你的地盤?」
  「哈!差入多。」丁浩帶笑說。
  老者微哼一聲,極快地朝懷裡一掏,暴退揚手,但才揚了一半,便被丁浩一把扣住,稍用力,老者五指鬆開,手裡的東西簌簌下落,是一大把藍汪汪的淬毒天狼釘,最惡毒的暗器,正派的人絕對不用。
  丁浩已斷定對方絕非空門弟子,很可能是發現斐若愚的屍體失蹤才尋了來。那就應該是兇手一路了。
  「現在可以交代了吧?」
  「沒什麼好交代的。」老者目露狠色。
  「卡!」地一聲脆響,腕骨已被丁潔捏碎。
  老者肌牙裂嘴,居然沒哼出聲。
  「說,什麼路道?」為了保密,丁浩不得不如此。
  「你準備把老夫怎樣?」
  「如果你不願開口,就讓你永遠不再開口。」
  「殺人?」
  「你說對了!」
  老者突地飛腿朝丁浩下襠踢去,這一著相當陰狠。
  丁浩靈應之神速駭人聽聞,一反腕使措住了考者的腳脛,鬆開扣腕的手,抓脛的手一扭一送,老者飛栽出一丈之外,這回老者算是淒哼出了聲,身軀才落實,丁浩已到身前,一腳擱上老者的胸口。
  一道紅焰突然從老者身邊衝起,這是告急的訊號。不是火箭磷彈之屬,這種發訊號的方式江湖上前所未見。
  丁浩揚手亮掌,一股奇強的吸力硬生生把已經沖高八尺的紅焰吸了回來,這一手在江湖上當然也屬罕聞。
  「別妄想玩什麼花巧,快說話!」
  「醉書生,算……你狠!」用力一咬牙,身軀扭動了幾下,變為強直,雙眼暴突,四肢起了顫抖。
  丁浩立即意識到對方在作什麼,但已無法阻止。
  一聲長喘,老者斷了氣,死狀極為猙獰。
  又是牙套藏毒自決。
  黃四爺的故事重演。
  丁浩氣得牙癢癢,什麼也沒問出來線索使斷了。突地,他想到了一件事,立刻彎下腰撕開死者的胸衣,「呀!」他不自禁地栗叫出聲。死者左胸上方赫然一個半月形刺青標記,一點不錯,是半月教徒。
  就在此刻,一個聲音道:「半月教!」
  丁治抬頭,一震,出聲的竟然星斐若愚。
  「若愚,你……」
  「丁叔叔,空門有逃生秘術,不被分屍便死不了。」
  「啊!」丁浩點點頭,這與他早先的推斷完全吻合。當然,他不能追問下去,江湖門戶各有其不能為外人道的秘密,「在現場還有兩名漢子遇害,他們是……」
  「是本門弟子!」斐若愚目射恨芒。
  「他兩個沒有修習逃生之術?」
  「沒有,此術修煉極難,必須武功內力到了某一程度才能修習,本門之中習成此術的不過三五人。」
  「若愚,以你的功力竟然不能自保脫身,兇手是什麼角色?」
  「一個錦衣蒙面人!」
  「是他?」丁浩又驚叫。他想起擄劫小強的對方約自己在翠雲峰見面,出面的自稱傳話人正是錦衣蒙面——
  盯蹤而至的老者是半月教徒。
  對斐若愚他們下殺手的是錦衣蒙面人。
  錦衣蒙面人是半月教屬下麼?
  那殺無羽鶴的不是錦衣蒙面人也是他們一路。
  無羽鶴死於「無影飛芒」,而這種暗器是金龍幫幫主趙元生的獨門暗器,由此推論半月教應該是金龍幫餘孽所成立的門戶,擄小強逼出黑儒的目的是報滅幫之仇,而自己是直接行動之人,這筆帳明裡自己背大半,而實際上自己得全背,師父根本就沒出過手,綜合這些情況,自己面對地敵人是坐月教無疑了。他想得出了神。
  「丁叔叔!」斐若愚喚了一聲。
  丁浩沒反應,繼續想——
  半月教的教主是誰?金龍幫幫主夫婦與被緘為大上的武林之後和一些高級弟子都已投首伏誅,誰有這能耐出面領導?
  密探朱蘭是半月教派出來的麼?她說指令發自春之鄉,那桃花公主就是密探的首腦了,會麼?
  「丁叔叔!」斐若愚又叫了一聲。
  「啊!」丁浩從沉思中醒轉。
  「丁叔叔知道錦衣蒙面人的來路?」
  「半月教徒,也就是綁架小強的一方。」
  「啊!」斐若愚臉色變了變,「如此說來,敵我已經分明了!可是……對方如此做的目的何在?」
  「我判斷是金龍幫餘孽起而復仇。」
  「嗯!」斐若愚深深點頭,五年前的公案他很清楚。
  「目前我們該怎麼辦?」
  「尋找更具體的線索!」
  「小強在對方手中……」
  「這是沒奈何的事!」丁浩心中一陣裂痛。「在公案未了之前,他們不致對小強怎麼樣,倒是有一點,我現在是醉書生對方不會知道我的身份,而你……掌空劍已經被殺,你以後……」
  「這……」斐若愚深深一想,「這不難,小侄可以另外的面目出現,丁叔叔記住這個暗號。」說著,揚起右手,大拇指與食指環成一個圓,另外三指伸直。「以後見面就用這手勢作暗號。」
  「好,我記住了,我們還要做一件事。」
  「做什麼事?」
  「找個合適的地點造一座墳,墓碑上刻『故俠士掌空劍之墓』。立碑人就是醉書生,以掩對方耳目。」
  「小侄會派人料理。」
  「對方耳目眾多,密探遍佈,有話我們以後再談,你先離開,我守在這裡吸住對方的注意力,至於你說春之鄉可疑這一點我早已警覺到,會設法摸清對方的底,你現在就走。」想想又道:「劍傷不要緊吧?」
  「不要緊,還不會影響行動。」
  「那就好!」
  「小侄暫且告辭!」說完,反身入林而沒。
  丁浩兀立在林緣,忽地想到了一件事,流雲刀客余宏跟妻子文蘭是堂姊弟,他已經承襲了「齊雲莊」的香火,等於是自己的內弟,他為什麼指自己是殺害斐若愚和兩名手下弟子的兇手?是有意誣指還是與錦衣蒙面人勾串?
  依情依理,與半月教串謀害親人是不可能,可是為何要誣指呢?企圖何在?只有一個方法可以查明,自己找機會以本來面目跟他見面,看他如何解釋,反正醉書生也是自己,他無從耍花招。
  夜幕已經拉下。
  丁浩退到林子裡暗中監視現場。
  約莫兩刻光景,不見有任向動靜,估量斐若愚已經遠離,他彈身奔離,故意繞了個大彎,然後走向春之鄉,將到地頭,有人迎上,是小桃紅。
  「公子,你還是回來了!」
  「在下不能就此一走了之,讀書入最重一個『禮』字。」
  「查看的結果如何?」
  「喀!不用提了,掌空劍已經遇害。」丁浩不能不說部分實話,如果對方真與半月教有關,自己一說謊便將自敗行藏。
  「什麼……掌空劍遇害?」小桃紅顯得相當震驚。
  「唔!」丁浩點點頭。
  「什麼人下的手?」
  「不知道,在下發現他已經是一具屍體。」
  「公子去了這麼久……」
  「在下尊敬他是一名正派武士,武林中同氣連枝,準備選個好風水的地方把他好好埋葬,中途正巧碰到他的同門,在下樂得省力氣。」
  「他是什麼門派?」
  「這……不知道,在下一向不喜歡究人根底。」這句話語帶雙關,暗示小桃紅現在就在向他盤根詰底。
  小桃紅相當乖覺,立即改口道:「我們回去!」
  明燈照紅顏。
  小書房裡,丁浩與桃花公主對坐品茗。
  氣氛柔暖得使人如沐春風裡。
  丁浩酒意正濃,因為剛剛才離席,面對天仙化人,尤其明眸裡所散發的那一份不可以言傳的脈脈之情,的確令人意馬心猿不克自己,然而丁浩卻心如止水,因為他已經是有妻有子的過來人,而且他沒敢稍怠出江湖的目的。
  「公子,你願意長留本鄉了?」聲音極之柔媚,如蘭幽香隨著口風輕送,有一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強烈誘惑。
  「不,公主的盛情心領,在下習慣了風萍浪蕩,無法久待一個地方,要是公主不嫌,能允許在下隨時造訪,便是萬千之喜了!」
  「實在令人遺憾!」玉靨上現出十分失望之色。
  「這點請公主包涵!」
  「公子打算什麼時候離開?」
  「等會念興起之時。」
  「今夜是個良宵!」桃花公主玉顏乍展。
  「對!」丁浩拍了下手掌,半瞇起眼,「人生朝露,去日苦多,大好良宵豈能辜負,如果公主有興,我們何不到水閣涼亭之上倚欄夜話,仰觀流星逐月,俯聽落英低訴,公主以為然否?」一副淘淘然的樣子。
  「佐以清酌豈不更佳?」
  「妙!」丁浩又鼓掌。
  水閣。
  荷池。
  星月爭輝。
  樹影婆娑。
  幾碟乾果小萊,真正的清酌,雅致極了。
  「花間一壺酒,對酌有相親,舉杯……不,舉葫邀明月,對影成……應該是六人。」丁洛舉起了小葫蘆。
  「胡謅得有趣!哈哈哈哈……」桃花公主不再矜待,縱情地脆笑起來,有如花枝亂顫,前仰後合。
  歡樂滿桃園!
  丁浩吸了一大口酒,凝望著桃花公主,心裡在想:「這麼美的可人兒,標準的月下佳人,會是可怕的密探頭子?會是欣賞別人流血而無動於衷的女魔?沒有人會相信。如果她不是這樣的身份,此時此地此情此景,的確令人妒羨,不知是天上還是人間?」
  「公子,為何這樣看我?」
  「此情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看!」
  桃花公主突然幽幽歎了口氣。
  「公主因何歎息?」丁浩心中一動。
  「觸景傷情而已!」聲音中竟然充滿了幽怨。
  「公主傷的是什麼情?」
  「不足以向外人道!」
  「何不看開些?」丁浩這句話是順口之言。
  桃花公主突地一歪身倒在丁浩懷裡,這動作太突然,丁浩心弦劇顫,但他極快地便鎮定下來,非常自然地用手摟住她,桃花公主閉上雙眸,嬌喘細細,香息微微,櫻口半張,彷彿有某種期待。
  丁潔的心跳驟然加速,全身隨即發熱,無形的浪開始衝擊,他是男人,這是絕對自然的反應,他俯下臉,慢慢地湊向櫻唇。突地,眼前浮起愛妻文蘭的面影,還有嬌兒小強的天真笑臉,那股無比的熱一下子冷卻了。
  他抬起頭,長長吐了口氣,出了一身冷汗。
  桃花公主似有所覺,半睜秀眸,似夢囈般的聲音道:「公子,你……怎麼了?你……」
  「沒什麼,讓下人看見不雅!」丁浩回答的很得體。
  「這裡沒下人,也沒人敢偷窺!」
  「可是,總……」
  「你莫非……認為我是個如此隨便的女人?」
  「不,絕對不是!」
  桃花公主起身在原位坐定,沒有燈燭之光,但在柔和而略嫌昏昧的光線下,仍可清晰看到那艷艷如火的眸子,這是余焰未熄,是情是欲無法分辨。「唉!」她又歎了口氣,眸光暗淡下去,彷彿有些幽怨。
  今晚,她是第二次歎息,而且都是在興味濃稠之際。
  為什麼?她是動了真情麼?
  丁浩感到一陣心悸,他不敢追問。只是心裡打了個結。
  「公子,你的確與眾不同。」桃花公主幽幽地說,她似乎在突然之間改變了,原本像一朵飄舞在春風裡的桃花,忽然變成了一株深山裡的寒蘭,美質都不變,只是給人的感受完全不同了。
  「在下自忖平凡得很,什麼與眾不同?」
  「你是當今的柳下惠!」
  「哈哈哈哈,公主,你的意思是……」
  「見色不亂!」
  「噢!公主,謬讚了,孔老夫子說:食色性也。食色是人之大欲,也是天性,如果在下真的無動於衷,那便是矯情,發乎情而止乎禮,才不及於亂。」丁浩搖頭晃腦,正經八百地說,真有那麼點道學味道。
  「好!如此我請教以子……」桃花公主也擺出了一本正經的神態。
  「不敢當請教二字,公主清說?」
  「公子能保證絕不虛假?」
  「當然!」丁淚下意識地感到一陣忐忑,如果對方問出自己不能回答的問題,到底是要真還是假?
  「我美麼?」
  「美,極美!造物主的傑作。」這是實話。
  「你喜歡我麼?」
  丁浩心頭「咚」地一跳,回答這問題必定有利害關係,但他現在的身份是醉書生,必須維持風格,所以意念電似一轉,臉上絲毫沒有猶豫之色。
  「喜歡!」他應了。
  桃花公主臉上綻出了笑容,很柔、很美、很迷人,原先的幽怨之色一掃而空,回復她本來的丰采。
  丁浩內心可就嘀咕了,這一說後果如何?
  「如果我委身相許,跟你廝守一輩子你願意麼?」她說得很認真,眸光像火,可以燒灼人的心。
  丁浩真正地震驚了,他是有家室的人,假戲不能真做,何況對方的身份大成問題,說不定雙方是生死之敵。當然,如果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話,這是探查半月教來龍去脈的最佳途徑,可是他是真武士,堂堂黑儒的傳人,他不能在人格上留任何的污點,而更重要的一點是對方如此作的目的是什麼?
  「怎麼,你不願意?」她不稱公子而改稱「你」,顯示雙方的距離已拉近了許多,她的目光似乎也很真誠。
  「這是大事,不能像喝一杯酒那麼隨便。」
  「你的意思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媒妁那倒是小事。」
  「江湖兒女守禮有其限度,現在你只說一個字,是或不。」她步步緊迫,毫不放鬆。
  丁浩為難了,答應當然是不可能,不答應的話雙方關係可能就到此為止,以後的棋子就無法下了。
  「如何?」她又遇了一句。
  丁浩期期不能出聲,因為他不是油腔滑調的人,即使對真正的敵人他也不會巧言使詐,雖然他目前是醉書生的身份,但本性使然,小事可以裝佯賣狂,大事可就不能違背原則了,這點他恪屬不渝。
  「唉!」她第三次歎氣。
  氣氛改變了,一下子變得很僵。
  她一再歎息必有原因,但別從無人想像。
  「喝酒!」她放棄了話題。
  「好!」丁浩止求之不得,沒人伺候,他自己裝酒。
  酒,挽不回原先的歡愉,空氣很沉悶,悶酒易醉,本來就酒意未消,再加上新酒,很快地便進入醺然之境。
  醉,會使人理智失去控制,意識變得模糊,除非是裝醉,否則定力再高的人也無法自持,多少會有些反常。
  「你說你喜歡我?」桃花公主突然拾回話題。
  「沒錯,像公主這等天仙化人,說不喜歡定是白癡。」
  「你也願意娶我,只是需要考慮?」
  「對!」丁浩樂得回答。
  「你能為我做件事?」
  「請說?」丁浩知道文章要開始了。
  「斗酸秀才丁浩!」她的眸子忽然放亮。
  「斗酸秀才?」丁浩心頭一震。
  「不錯,你敢麼?」
  「沒什麼不敢,只是……」丁浩突然想起三才劍趙天仇也慫恿自己斗酸秀才,是因為酸秀才當年名聲太多,已成為武林高手較技的標的,還是另有文章?還有流雲刀客余宏似乎也有此念頭……」
  「只是什麼?」
  「在下不能盲目去跟人爭半,要知道原因。」
  「原因很簡單,我托付終身的對象必須是江湖道上數一數二的人物。」她說得非常認真,不像是酒活。
  她的話思真還是假?
  有什麼特殊的目的?
  「可以!」丁浩當然應承,他不會把自己分成兩個打給她看,自己不以本來面目出現,她一輩子也找不到酸秀才。晃晃頭接著道:「醉書生斗酸秀才將是轟動武林的大事,打敗他,醉書生便取代酸秀才了,哈哈哈哈!這的確有意思。」他突然變得豪氣干雲,彷彿已經真的打敗了酸秀才。
  「你有把握?」
  「六成,四成讓給他。」
  「預祝成功!」桃花公主舉杯,嬌軀已有些搖晃不穩。
  「為了公主,在下非成功不可。」丁浩也舉小酒葫蘆。
  喝完,丁浩特地為桃花公主斟上一杯。
  「什麼人?」桃花公主抬頭目注池邊的花叢。
  「弟子……葉永光!」一個黑衣人從花間現身出來。
  「過來!」桃花公主的聲音很柔。
  「是!」葉永光有些畏縮地步到水閣邊行了一禮。
  「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弟子……沒事隨便巡巡。」
  「該你當值麼?」
  「不是……弟子只是……睡不著起來走走。」
  「你來了很久了對不對?」
  「公主,弟子……剛來!」葉永光垂著頭直打哆嗦。
  「你忘了園裡的規矩?」
  「弟子……一時糊塗,請公主饒恕,下次不敢。」葉永光幾乎想跪下去,腰桿彎成了直角,彷彿已經折了。
  「還有下次麼?」聲音還是那麼柔媚。
  葉永光「噗」地跪了下去,以頭叩地,顫聲道:「公主開恩!」
  丁浩冷眼旁觀,心想:「看來這女的御下極嚴。」
  小桃紅突然出現在葉永光身後。
  「小桃紅,你為何擅離職守?」
  「小婢……只是去方便一下,料不到……」
  「帶他下去,你知道該怎麼做!」
  「是!」
  丁浩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噤,聽聲口這性葉的恐怕真的沒有下次了,又不是男女幽會做那見不得人的事,一個手下就算闖了來也不必嚴重到這種地步……
  葉永光突地彈了起來,一掌劈向小桃紅,猝然的行動,小桃紅心理上毫無準備,同時也料不到葉永光敢出手,本能地向後閃退。
  桃花公主坐著沒動,但眸光變成了霜刃。
  葉永光電彈而起。
  「葉永光,你真敢……」小桃紅厲喝一聲,矯健婀娜的嬌軀如旗花火箭般飛射而起,凌空出手。
  「啊!」地一聲栗叫,葉永光如鳥折翼,俯衝墜地。
  小桃紅也在同時飄落回地面,姿態曼妙。
  葉永光一個鯉魚打挺蹦了起來,戟指桃花公主厲吼道:「楚素玉,你也不過是一個供人玩弄的臭娘們而已,沒什麼了不起,我姓葉的投錯門,認了,你……」
  「狗膽!」小桃紅閃電進身。
  「哇!」慘嗥乍起。
  葉永光歪了下去。
  丁浩表現出愕然之態,他現在知道桃花公主叫楚素玉,至於「供人玩弄」這四個字例是頗堪玩味。而姓葉的自稱弟子,當然是她的手下,即便是暗中偷窺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她吩咐小桃紅帶他下去,加了一句「你知道怎麼做」。依江湖習語而言,這句話含有「照慣例處置」的意思,難怪姓葉的要拚死反抗。
  這麼美的人會有這麼惡毒的心腸?
  對了,小密探朱蘭在身份被揭穿之後寧願死也不敢回頭,看來這門戶處置自己人的手段相當殘忍,目前需要查證的是春之鄉是否屬於半月教,如果是,那小強被擄的公案便要首落在這蛇蠍美人身上。
  「發生這種事實在掃興。」桃花公主淡淡地說。
  「其實也沒什麼,江湖常事。」丁浩也淡然回答。
  「小桃紅!」
  「婢子在!」
  「還呆著等什麼,風過水無痕,快去!」
  「是!」
  小桃紅人嬌小力氣可不小,毫不費力地把屍體拖走。
  丁浩心中一動,這「風過水無痕」是什麼意思?如果照字面解釋,應該是「滅跡」的意思,處置一名手下需要如此費周章麼?現在他對桃花公主的看法有了很大的轉變,她不再是天仙美人,面具之下的靈魂是醜惡的。
  桃花公主定睛望著丁潔。
  「你在想什麼?」
  「在下……什麼也沒想。」
  「騙人,遇到這種事,任何人都會有反應。」
  「當然,在下是很驚奇,但生來的性子,事不幹己決不費心思,江湖事千絲萬縷,能一一去想麼?」
  桃花公主嫣然一笑。
  這一笑不說傾城,至少也懾人神魂,但看在丁浩現在的眼中,不但失去魅力,而且還有些可憎。
  驀在此刻,一個悅耳至極的聲音道:「早然是個顛倒眾生的大美人!」
  丁浩大吃一驚,暗道一聲:「再世仙子!」
  桃花公主站起身來。
  「什麼人?」
  「不速之客!」
  「你到底是誰?」
  「再世仙子!」
  「哦!原來是永安宮的主人,為何擅闖春之鄉?」
  「想見識一下此間主人的丰采!」
  「把春之鄉當作無人之境麼?」
  「咯咯咯咯!」笑聲蕩人心魄,使人有聽了還想再聽的感覺,「公主,不必動氣,如果我照規矩拜訪,你一定拒而不納,不得已只好冒昧了。花月良宵,鸞鳳和鳴,盯是人間至上的樂事,令人羨然。」
  「再世仙子,你想要本公主罵人麼?」
  「剛說請不要動氣,我並無惡意。」
  「如此,請上水閣相見!」
  丁浩心弦連顫,他也極想見識一下這聲音迷人的再世仙子,內弟流雲刀客徐宏就曾為這聲音癡狂,她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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