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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手術很成功,你先生的情況還算不錯。”這個消息真是太好了!醫生見了她的反應,不禁笑道:“他現在在加護病房,如果情況穩定,明早就可以探視,大約八點,先打電話來問問看。”
  他的話里,似乎帶有一盆冷水。“在此之前呢?現在是晚上十點半,還要等將近十個小時……”
  “很抱歉,你希望他能完全复元,不是嗎?”
  “當然。感謝上蒼,手術順利進行,”她緊握著醫生的手,“謝謝你為他做的一切!”
  “你先生是個幸運的男人,”他望著她纖細的身材、姣好的面龐,以及說話時洒脫的態度,“難怪他急著和你結婚,我相信你是他能复元的主要精神力量。我勸你早點休息,莫太太。明早我再來看你們。”
  醫生离開辦公室后,牧師笑著對她說:“早跟你說過及什么好擔心的,不是嗎?你准備走了嗎?我要回去了,很樂意載你一程。”
  “謝謝你,很感激你的好意,但我們租來的車子還在外面,里頭還有行李。車差點受損,還好只是凹了一點,我得找家汽車旅館處理善后。”
  韓牧師介紹了附近的一家汽車旅館后,便向她道別。
  凱特沒想到,要再回到那輛車內,坐在雷夫受過傷的駕駛座,原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使她想起事發之時的恐懼,几乎使她動彈不得,她開到汽車旅館時,因惊懼過度,几乎忘了休息。
  她從不知道夜晚是如此漫長。真想睡時,卻無法成眠。她心情焦慮,不斷在房內踱方步,并不時看著雷夫朱紅色的戒指。它是莫氏家族的傳家之寶,向來由長子佩戴,已經傳到第四代了。由于戒指太大,戴在她手上總是容易松脫。她怕不小心把它弄丟,便將它放在手提包內附有拉鏈的那一層。
  隔天早上八點,她吃了一份蛋卷和一杯果汁后,便赶去醫院急診室。院方准許她探病后,緊張的心情頓時獲得舒解。班醫生在門口對她說:“你先生昨晚睡得很好,也得到充份的休息。到目前為止,并沒有其它症狀,也沒發燒。雖然如此,你只能探視他几分鐘,因為他仍然神智不清、体力有限。”
  “這樣正常嗎?”凱特不安地問。
  他點點頭,“這是頭部受傷的病人常有的現象,通常不會持續太久。但每個案例不同,事后每個人的反應都不一樣。我希望你能了解這一點,這樣你才不會談什么令他困扰的問題。盡量表現自然些,我們可以進去了。”
  她搶在醫生前面,先進病房,這陣子情緒的起伏很大,從期待到渴望,到終于等到机會。雷夫安詳地躺在病床上,頭上纏著白色繃帶,結實的身体,正對著吊在空中的監視器。他神智清醒,眼球隨著人們的移動而轉動。
  凱特見他气色這么好,手術又很順利,便興沖沖地跑到床邊,“親愛的?”她輕喚,同時伸手摸摸他露在病服外面的古銅色胳臂,“我好想你。你好嗎?”她焦急地問。
  他好奇地打量著她的嘴、她的眼睛、和她的面容,一副不認識她的樣子。以前他都是以充滿欲望和熱情的眼神看著她,不曾見過現在這种眼神。難道是,他還在生她的气?還在气她曾說他們的關系會傷害他的家庭?
  他的改變令她卻步。
  她輕輕揉搓著他的臂膀,希望能拉近彼此的距离。“親愛的,我是凱特,我愛你。”
  “凱特?”他試著以熟悉的西班牙語調說出這個名字。
  “是啊。你不記得我們昨晚已經結婚了?我現在是你的妻子。”他仍然沒有反應。她試著壓抑心中的恐慌。“你還好嗎?哪里不舒服?”
  他說了些她听不懂的西班牙語,然后合上眼睛。班醫生在床的另一端向她示意,一面和護士小姐討論著。凱特失望地隨著醫生步出病房。
  “他竟然不認識我!”她含著淚水說:“你們告訴我他神智不清,我以為——”她搖搖頭:“我不知道他竟然連我都不認識。”
  醫生同情地看著她。“這只是暫時性的,你記得去年在瑞士的一場滑雪比賽,那位摔下來的選手嗎?她因腦震蕩而暫時失去記憶。再給他二十四小時就可能完全恢复正常。”醫生繼續說:“今晚我巡房后打電話給我,如果他變得比較清醒,你可以再探視他几分鐘,如果沒有,早上八點過后再打來問。”
  過了十二小時,凱特打電話詢問,然而雷夫的狀況依然沒有改善。七十二小時后,他依舊不認識她,也不知道自己發生了什么事,班醫生下令做進一步的檢查,包括血液篩檢和毒性測試。但是,檢查的結果并沒有什么問題。
  這簡直是場噩夢!
  凱特赶到醫院和班醫生及精神科大夫尹醫生共同討論病情。
  “為什么他不記得我了,尹醫生?這是怎么回事?我好害怕,”
  “這不怪你,”精神科大夫說:“記憶喪失不僅困扰著病人,也困扰著他的親人。”
  “你見過病人要花這么久的時間來恢复記憶嗎?”
  他點點頭,“在越戰期間,我曾到加州和一些因戰爭受傷而失去記憶的病患一起工作。這些人就和你先生的情況一樣,沒有生理和其它方面的問題。”
  “他們需要多久的時間才能恢复記憶?”
  “我不知道,”尹醫生答,“听我解釋,凱特,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我只和他們工作了三個月。他們大多都已恢复記憶。”
  “三個月?”她從座椅上傾身說:“你怎能拿戰爭傷害和我先生的意外事故比較?”
  他端詳了她一會儿,“我正希望你告訴我。”
  “我不懂!”
  “依我看來,你先生所患的是心理性喪失記憶,而不是由病毒媒介感染,使記憶功能遭到破坏。換句話說,因傷害導致的健忘,可能是在傷害發生前就已埋下了种子。以軍人來說,戰場上的疲累、恐懼、孤立——這些都長期壓抑在心里。”
  他摘下眼鏡,揉揉眼,繼續說:“對多數人而言,壓力主要來自財務問題,或棘手的家庭糾紛,像父子失和或兄弟姊妹間的問題。在這种情況下,病人失去記憶有助他避開一些不能忍受的情況。他找不到合理的方法解決問題,所以選擇遺忘。你先生過去是否曾面臨類似的問題?”
  “天啊!”凱特叫了一聲站起來。
  “莫太太,怎么了?”
  她把自己跟莫氏家族認識及交往的經過,除了涉及較隱私的部价外,全都告訴了醫生。
  她說完后,他點點頭道:“在一個像你所描述的貴族家庭里,責任和榮譽感是非常重要的。無疑地,你先生的壓力來自他對你的感情和家庭責任之間的沖突。一個專制的父親,加上脆弱且依賴性強的弟弟,更不用說在傳統禮教下成長的母親,面對這种沖突所表現出來的無助——這些都可能導致記憶喪失。”
  雷夫一定覺得,他鐘愛的女人,因不愿使他家族失和而斷然离開,是件難以承受的事。
  “你所面對的,是一個再也無法承受打擊的男人。”
  “可是他已經找到我了!”她叫道:“在他動手術之前我們已經結婚了。”
  “這說明了他何以在動手術前會不顧一切地要求結婚。”班醫生接著說。
  “正是如此,”尹醫生也同意道:“莫太太,你先生的情形是個典型的案例。他在和你結婚前所發生的傷害,正說明了何以結婚能為他過去的記憶打上休止符。目前他正處于解脫狀態,因為失去你而承受的痛苦,加上難以承擔的家庭壓力,的确是不胜負荷。据你所說,問題還是沒有解決。”
  凱特專心听著。雖然她對這些回答感到害怕,但她必須弄清楚。“這种情形到底會持續多久?”
  尹醫生沒有表示什么,但她可以感覺出,情況并不樂觀。她不禁全身顫抖。
  “一般來講,會有兩种情形。第一种是完全康复,喪失記憶的這段期間會留白。”
  “第二种呢?”她低聲問,因恐懼而顯得不安。
  “第二种倒很少見,病人會知道自己失去記憶,而這种情況是一輩子的。”
  “不!”她雙手撐著桌子叫起來,班醫生立刻站起來扶著她。
  “我知道這對你是個很大的打擊,”尹醫生以溫和的口吻說道:“我很想告訴你,他是暫時失去記憶,情況也許會好轉,只是我不确定。然而此刻,我較關心的是你的狀況。”
  凱特抬起頭來,心想他怎么會這樣說?
  “事情是這樣的,你先生的記憶功能還在,也有能力照顧自己。例如,他知道何時該刷牙,何時該換衣服。他知道如果今天是星期六,明天就是星期天。他甚至知道自己來自西班牙,現在人在愛達荷。生活行動一如常人,言語舉止并沒有什么不正常。事實上,他和手術前并沒有什么不同,然而他對過去的事情已沒有記憶。但他不會因此懊惱,因為他不會勉強自己回憶潛意識壓制住的事件。”醫生停頓了一下,“可是你有完整的記憶。你是新婚妻子,嫁的是一位不認識你的先生。這是很辛苦的處境,但班醫生和我會盡一切所能幫助你。”
  “我不知道要從何著手!”
  “這我了解,”班醫生說:“喪失記憶的症狀各有不同,結果如何很難預測。過一會儿你先生要做手術后的复健。几天后我想把他轉入個人病房,到時如果你愿意的話,可以日夜陪伴他,這樣也可從中了解他的狀況。在此之前,我們認為,你最好暫時不要見他。”
  尹醫生看她一臉困惑的樣子便說:“如有需要或有什么問題,可以隨時來找我。”
  “看到他時,我該說些什么?該怎么做?”
  “該怎么做,就怎么做。不要失態。一段時間后,每天發生的事可能會刺激他恢复記憶,你最大的挑戰就是如何在他面前隱藏你的憤怒。”
  “我的憤怒?”
  “是啊,過一陣子你勢必會覺得很生气。一個人在悲傷難過的時候,這是很自然的。只要不持續太久便是正常。關于這點,等他出院后我們再討論。”
  他們离開尹醫生的辦公室后,凱特六神無主地步出大廳。她回想著結婚的儀式,牧師的話言猶在耳:“從現在起,你,史凱特,愿意接受這個男人,莫雷夫,為你合法的丈夫,不論環境好坏;或富足,或貧窮,或是健康,或是患病,無論順境逆境,直到永遠?”
  淚水雖然奪眶而出,凱特仍強忍傷痛,決定從今起,竭盡所能幫助雷夫恢复記憶。如果不能,她將使他再和她戀愛一次。他們將一起面對未來,不論將來會發生什么事。這八個星期來,已證明她的生活里若沒有雷夫,生命對她便完全失去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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