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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親王成了秀吉的猶子。
  猶子這個名稱,來源于“猶如儿子”這個詞。猶子和養子几乎沒有什么差別,大多數場合都用作同樣的意思。但有時候也加以區別。養子的話,就要住在養家,用養家的姓,這似乎是一條原則。而猶子則不一定這樣。親王是丰臣家的猶子,但他照舊住在勸修寺家,以天皇的同族人的身份生活著。一方面,這恐怕也是因為他太幼小,還不适于离開這環境吧。
  正月過去了。進入二月之后,天气很快就暖和起來,到了二月中旬,御所的櫻花開始含苞待放了。
  宮廷里有人議論道:“今年賞花的御宴,看來要比往年早一些吧。”
  過了二十五日之后,下一場暖雨,第二天,御所乾門的櫻花一下子開了六成。皇上十分惊喜,決定把原定的御宴提前,改在二十八日舉行。
  二十八日這一天,親王也出席了賞花的盛宴。雖說是御宴,但這是皇上的所謂私游,參加的人也只限于親王及其一族,還有皇室直屬的寺院、神社的主持人,以及与皇上關系密切的公卿等人,也就是說,都是皇家的自己人。
  自然沒有邀請秀吉。不過,即便請了他,恐怕他也未必能來赴宴,為了把東海地方的德川家康納入自己的屬下,他正忙于种种外交活動呢。但是,意想不到的是,這一天,按理應在大板的秀吉,卻突然帶著少數兵丁上京,進入御所來了。說是并沒有別的事情,只不過順便來向皇上請個安。
  剛好碰上這一天御花園里舉行賞花會。
  秀吉想道:“不可有礙皇上的雅興。”
  于是沒有叫人通報皇上,而是悄悄地呆在御花園的一角,站著遠遠地賞花,不久便退了出去。皇上事后知道了這件事,十分欣喜。宮廷中人最喜歡的便是這种眷眷之情。
  “把這一首詩拿去給丰關白看看。”
  皇上邊說邊把自己寫的一首和歌交給負責聯絡的公卿。
  滿園櫻花開,幽香溢林外。
  賞花正當時,何以君离去?
  猶如花未謝,春天早消逝。
  秀吉拜讀之后,立即和了一首,獻給皇上。詩云:
  花光映新綠,滿眼云霞明。
  久立花樹下,不忍扰雅興。
  未辭先离去,卻為皇上知。
  皇上和臣屬之間的詩歌的美妙動人的唱和,立即在宮廷中傳開了,成了大家喜歡談論的話題。親王不用說,也听到了。從兩首詩作比較,雖說是誠惶誠恐的,然而令人覺得秀吉的那首即興詩,要比皇上的御歌高明得多。
  親王對太傅勸修寺晴丰說:“丰關白也很有詩才嘛。”
  晴丰最近已晉升為權大納言,擔任皇上的傳遞聯絡的工作。把皇上的御歌送給秀吉的就是他,而帶回秀吉的和詩的也是他。
  晴丰四平八穩、模棱兩可地回答說:“高見,高見!”
  他也承認秀吉看來有點詩才,但是他發覺這首出色的和唱詩似乎并非出自秀吉的手筆,倒好象是經過細川幽齋修改潤色過的。
  不過,晴丰沒有向親王講明這一點,由于這個緣故,親王始終相信這首詩是秀吉自己作的。他后來的所見所聞,為這种信念提供了足夠的根据。秀吉死的那年,也就是慶長三年(1598)三月十五日,在醍醐舉行賞花會的時候,秀吉當著親王的面作了几首即興詩,吟唱了和親王一起游園的快樂心情。這些詩歌的韻律极其自然,不象是事先作好了的。親王一生中曾讀到過很多首秀吉作的詩歌,其中有好几首稱得上是詩中的精品,他都能背誦出來。對親王來說,秀吉的一切方面都是极有吸引力的,就連理應是秀吉最不拿手的詩歌也是如此。
  在成為秀吉的猶子的天正十四年(1586),親王遇到了一件不幸的事。這一年的七月二十四日,他的生父誠任親王得了急病,當天去世了。誠任親王是當今的皇上正親町帝的養子和嗣子。對宮廷來說,他的突然逝世是一件重大的事件。
  當時,秀吉正在大板,听到誠任親王患急病的消息,立即赶往京都,然而未能赶上臨終。
  誠任親王死后,留下了一個繼承皇位的問題。當然,應該是親王的哥哥周仁親王當繼承人。事情也是這么安排的。
  這一年的九月,新的皇太子周仁親王舉行戴冠禮。擔任戴冠的義父角色的,是朝中的首席大臣秀吉。后來,正親町帝按照他几年前就提出的希望當了上皇,讓出了皇位。十一月二十五日,周仁親王在紫宸殿即位。這位新帝就是后陽成天皇。
  新帝還是個十六歲的少年,他是六之宮親王的胞兄。由于還沒有皇子,理所當然的,六之宮在皇族中處于領先的地位。倘使當今的天皇万一有個好歹,六之宮將繼承皇位。
  但是六之宮卻是丰臣家的猶子。
  “這樣子,事情不好辦。”
  公卿之間有這么一种情緒。他們認為有必要請求秀吉,讓他刪除六之宮在丰臣家的族席。別人且不去管他,勸修寺晴丰對這件事的情緒特別強烈。自己是六之宮皇子的外戚,在他看來,讓皇子繼承天皇的皇位,遠比去當什么丰臣家的接班人強得多。然而,這事儿,就連晴丰也難于啟口,終于沒有提出。因為講這种話,就等于盼望新帝早死,那是不妥的。
  當事人六之宮卻沒有注意到這些情況。
  他依然住在勸修寺家,勤奮地學習和學。特別是近來,他拜九條稙道為師,開始听關于《源氏物語》一書的講解。
  對于養父秀吉,他一如既往地怀著善意。第二年春上,當秀吉為了征討九州而從大板城起程的時候,六之宮和眾多的公卿、皇家直屬寺院的主持人,曾一起到大板去給他送行。當秀吉騎著馬出城門的時候,后陽成天皇派來的御使赶到了。只見使節向前奔著,一邊奔,一邊把皇上的圣旨告訴了騎在馬上的秀吉。
  于是一眨眼的工夫,人們看到了一幅异乎尋常的情景。秀吉頓時變得惶恐万分,只見他從跌落了下來。他那下馬的動作,使人覺得,除了用“跌落”二字之外,實在找不出其他更好的形容。緊接著秀吉跪了下來,迅速脫下戰盔,趴在地上叩起頭來。
  在場的大、小諸侯,面對秀吉的此种隆重的禮節,都很惊訝,他們也都紛紛從馬上“跌落”下來,跪在地上叩頭。正在周圍看熱鬧的全城百姓,看到這意外的光景,無不惊得瞠目結舌,嚇得靈魂儿出竅。他們原以為這位秀吉才是這世上擁有最大權力的統治者,而竟能讓這位秀吉都不得不慌張地跪拜在地上的天皇,又該是何等至高無上啊!
  六之宮親王目睹了這番光景。他也受到了不小的沖擊。自從源賴朝在鐮倉開設幕府以來,政權就轉到軍人手中。
  在由武將執政的以往各個朝代里,恐怕不曾有過象秀吉這樣崇敬天皇的人吧。此情此景,他六之宮真是終生難忘啊。
  這一年一直到仲夏,秀吉都在九州前線。而六之宮在這一年里跟中院通胜學習了《新古今集》。養父秀吉公務繁忙,六之宮則是在鑽研學業中度過光陰的。
  天正十六年(1588),六之宮十二歲了。
  這一年春天,秀吉籌辦了一次游宴,其規模之大,是這個國家的宮廷有史以來從未見過的。
  這便是一般人所說的天皇行幸聚樂第。秀吉的目的,是想請皇上和宮廷中人到他在京都的邸宅聚樂第,跟武臣們一起盡興游樂。
  六之宮不用說也受到了邀請。他早就希望看一看秀吉的聚樂第了,因而從听到這一計划的那天起,就一直在數著日子巴望那一天快點到來。六之宮听人說,聚樂第坐落在京城的內野地方,它既是城郭,又是殿舍,建筑十分壯麗,是去年秋天竣工的。結束了征討九州的戰爭,凱旋歸來的秀吉已經住進聚樂第,并在那里過了年。這聚樂第的壯麗情景,恰如在京師之內又建造了一座皇宮一般,是任何善長丹青的名畫家之筆都無法加以描繪的。
  五月十四日是宴游開始的日子。
  當天早晨,秀吉親自到皇宮里接駕。當天子從南殿出來的時候,秀吉赶緊繞到他的身后,幫他提著曳地錦袍的下擺,緊跟在身后,一直步行到鳳輦之前。
  從御所到聚樂第共有一千六百多米,沿路擔任警衛的士兵共有六千人。道路兩旁,排滿了五彩繽紛的歡迎者的行列,看去就如一條長長的織錦一般。六之宮也坐在彩轎里,他的彩轎緊挨在天子之后。
  當天子一行人的隊伍走過護城河上的朱橋,進入聚樂第的城門的時候,六之宮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全新的天地。映入他眼帘的是怎樣一派雄偉、壯麗的美景啊!在宏大的气勢之中,又帶有輝煌。全無寺院的那种抑郁、低沉的情調,而寺院乃是以往的大建筑物的代表。處處洋溢著秀吉想要享盡人間榮華富貴的气派。這种輝煌壯麗的建筑,一不小心是很容易失之于浮華的,秀吉憑著他對茶道的愛好所獲得的美感,在各緊要之處加以控制,從而避免了浮華。
  “這只有丰關白才做得到啊!”
  直到過了多少年之后,六之宮親王仍然沒有忘記當時的這句感歎之言。親王思忖,正如信奉禪宗的僧侶想以書畫來表現自己的胸襟和風韻那樣,看來,秀吉是企圖通過建筑來做到這一點。
  皇上在預定的位子上入坐了。秀吉跪行著向前,舉行入坐儀式,不久,酒宴便開始了。
  宴會大廳的西首完全敞開著,大廳外面是一座占地寬廣的庭園。院子里滿目新綠。遲開的櫻花、提前開放的杜鵑,以及盛開的棠棣花和燕子花等等花草,給庭園增添了繽紛的色彩。在從庭園吹來的帶著花草香气的陣陣薰風中,酒宴按原定的程序一步步進行著。當宴會進行到中途的時候,秀吉向皇上呈獻了大批貢物。夜宴則以管弦樂的演奏為主。天子大概感到极其愉快吧,他親自把一架古箏橫在面前,以高超的技藝,彈奏了一曲。
  宴游連續進行了三天。原定第三天結束。但是天子的游興未盡,說是:“還想在這里再呆兩天。”這是從未有過的事,群臣們都為之感到意外。
  親王心里想:“原來天子也很喜歡秀吉哪!”
  他為自己的愛跟當天子的哥哥相一致,而快活得真想亂蹦亂跳。親王對這位很可能是有史以來文化修養最高的天皇——后陽成帝,終生都是很尊敬的。天子還是六之宮的師長,使六之宮領悟了唐詩的興趣的,是這位天子,而當他初讀《白氏文集》的時候,為他作啟蒙性講解的,也正是這位天子。
  親王擔心道:“也不知秀吉有何想法?”
  然而這擔心是多余的。對天子要求延期一事感到高興的,不用說是秀吉自己。秀吉欣喜之余,把自己屬下的大名都叫到天子面前。這乃是原定的計划中沒有的節目。被召集的都是丰臣家具有三位以上級別的諸侯。他們是織田信雄、德川家康、丰臣秀長、丰臣秀次、宇喜多秀家、以及前田利家。比他們級別低的人則聚集在另一間大廳里。
  秀吉向前移動了几步,向天子奏道:“真是感奮之至啊!”
  接著他對自己手下的諸侯們作了訓示。這訓示的大意是說,承蒙皇上不棄,行幸到此。今天,象現在這樣,我們這些武人,有幸被恩准朝見皇上,這是永生難忘的光榮。這無比的歡樂真正叫我們不知如何置身是好。但是,我們的子孫會怎么樣呢?我很擔心,我們的子孫中會出現亂臣逆子,他們也許會遺忘掉浩蕩的皇恩,甚至玩弄武力企圖對圣上做出大逆不道的勾當。為了這個緣故,讓我們大家,給皇上寫一封效忠信,發誓世世代代忠于天子,永不違背天子的旨意。
  在場的各位諸侯都遞交了效忠信。
  親王目睹了這一歷史性場面的部分情景。他看著看著,不由地為秀吉的這一舉動感動万分,以至于裹著錦袍的身子顫抖不止。回想從前,他的祖父,即前代天皇正親町帝年輕的時候,武人們甚至連皇室的存在都不知道,皇宮里的人們十分貧困,有時甚至連飯都吃不飽。而如今卻出現秀吉這樣對皇室体貼入微的人。這難道不象是一個奇跡嗎?
  不過,秀吉自有秀吉的打算。秀吉手下的大名,許多人從前与他是同級,或者如織田信雄、德川家康那樣,比他地位還高,而丰臣家現在得統轄他們,并且在秀吉死后,也還要把這种局面永遠保持下去。為此,秀吉想借用天皇的神圣性,把這种神圣的觀念徹底地灌輸到各個大名的頭腦里去,通過這一辦法,教育他們:居于人臣之首的關白家,是何等尊貴!告訴他們,應該象順隨天皇那樣,順隨丰臣關白家。但是,六之宮親王沒有成熟到這一地步,能夠如此居心不良地來觀察這一事態。何況,更重要的是,親王喜歡秀吉,他絲毫也沒有怀疑秀吉的一片至誠。
  在這次宴席上,親王見到了大納言德川家康這個人物。家康直到不久以前,還是与秀吉相對抗的東海地方的霸主。親王早就听說過,就連秀吉也對他很是敬畏,雖說是屬下的大名,然而秀吉待之若賓。
  這是一個脖子粗大的人。鬢發稀疏,臉頰丰滿,身子肥胖得甚至有點影響了動作的敏捷。這是一位甚至擊敗過秀吉的軍隊的武將,然而絲毫也看不出倨傲的神情,彬彬有禮,謙而恭之,此人的舉止風度,活象一位年老退隱了的富商。家康也遞交了效忠信。
  宴席上,還有即席賦詩的活動。
  參加賦詩的,皇家方面有二十四人;武將方面,包括秀吉在內四人;共二十八人。從席次看,秀吉坐在最上席,其次是六之宮親王,從最下座起倒數第二席是德川家康。各人的膝邊都放著謄寫自作的詩歌的硯台和稿紙。還選定了進行詩會所必要的人選,分別擔任詩會的司令、命題、評選和朗誦等職務。
  天子所作的那首詩,格調非常清純,詩如其人,它正好表現了皇上那种正人君子的崇高人品。
  久盼今日會,果不負朕心。
  從此結良緣,代代松柏情。
  親王和了一首。接著,秀吉也和了一首,秀吉那首是:
  万歲行幸處,群臣樂融融。
  草木俯大地,擎天一青松。
  親王心里想道:“家康怎么樣呢?”
  他看了一下靠近末座的家康。自從听人傳說,這家康是足以与秀吉相匹敵的英雄之后,親王就對他無法漠然置之了。听太傅勸修寺晴丰講,這個人物全然沒有秀吉那种對藝術的愛好。他既不喜歡精致而華美的衣著,也不喜歡富麗堂皇的建筑。就連他所居住的濱松城里也只有一些极其實用而朴素的房屋。城內連茶室都沒有。也有人傳說家康不喜歡茶道,還說他連一首和歌、俳句都不曾吟詠過。
  可就是這么個人物,今天卻濫竽充數、忝列在吟詩作詞的人們之中。這倒叫人想看看這位胖大漢究竟如何寫出他根本就一竅不通的和歌來。
  自從詩會開始以來,親王一直對此事十分關心。少頃,只見家康將手伸進怀里,掏出一張小紙片,逐字抄起來。
  親王心里想道:“在抄啊!”
  他感到意外。他想,這恐怕是別人代寫的吧。准是請細川幽齋寫的。因為這位家康,前年十月和秀吉講和之后,曾上大板來向秀吉叩頭稱臣。那一次,就是這位通曉禮儀的幽齋,負責接待家康,并安排他們兩位會見的。這些情況是幽齋親口對親王講的。听說從那以后,幽齋和家康過往甚密。如果是請人代筆的話,那恐怕就是幽齋了。
  不過,既然是抄襲,最好還是多少避一避別人的眼睛為好,可家康卻堂堂正正地在面前舖開紙張,毫無顧忌地在抄著。這情景給了親王以一种异樣的感覺。這是一种肆無忌憚、目中無人的態度,与剛才那种文質彬彬、謙而恭之迥然不同。夸大一點儿說,使人覺得,此人即便在皇上的面前,也是連半點畏懼都沒有的。一會儿,讀師吟誦了家康所抄寫的那首詩:
  蒼翠的松樹,千枝万葉數不清。
  皇上的恩澤,千代万代暖人心。
  這詩的意思大概是說,松樹有數不清的葉子,而這每一片松葉都祝皇上万世榮華。如果說詩歌是詩作者的內心的明證,那么,似乎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通過這首詩,家康也對皇室的繁昌作出了保證。
  時間進入了天正十八年(1590)。
  六之宮已經舉行了成人儀式,改名為智仁親王了。時年十四歲。
  在這之前的一年,丰臣家出生了一個嫡子,他便是鶴松。后陽成帝派了御使到大板,下賜寶刀一把,作為賀禮。從這以后,人們自然而然地議論起這樣一個話題來,那就是:應該把親王從丰臣家猶子的身份中解放出來啊。人們說,秀吉已經有了親儿子,而后陽成天皇還沒有親儿子。應該趁這個机會,讓親王恢复早先的純粹皇家人員的身份。結果,正是這樣做了。
  秀吉很想為曾經作過他猶子的這位親王做一件什么事情,作為對他的酬謝。他苦思冥想了好久,終于想到了一條好主意:讓親王從皇室中分出來,成為一家獨立的皇族。要自成一家皇族,一要有領地,二要有府邸。秀吉決定首先給親王三千石的領地,他把這一新的皇族稱作八條宮家,并決定在八條河畔替它建造府邸。
  這一年的正月,秀吉為了討伐小田原城,忙于備戰工作,但他還是抽空進宮,把親王接了出來。
  秀吉說:“親王的府邸,由我來划定范圍后呈獻給您。”
  他跟從前一樣,還是一個喜歡大興土木的人。秀吉把親王帶到預定建造府邸的場所,并叫來了負責營造工程的官員以及工匠,和他們一起研究營造的基本方針。
  秀吉說:“得好好地動動腦筋啊!”
  因為是親王的住處,所以應該帶有御所的風格,就是說必須是帶主殿的那种結构。然而光這樣,則缺少輕快的情趣,光線也不好。而且首先是過于老式。因而要在這种主殿式結构的基礎上,再加一點時興的風雅(如茶室那樣的建筑)才好。以上這些是秀吉的要求。
  秀吉勸說道:“親王,有什么意見,請您也說說啊!”
  但是,親王對建筑方面的事情,還不太了解,他只說了句:“一切拜托您了。”
  秀吉當即命令工匠畫一張建筑圖。在他回到大板之后,圖紙送來了。他便親自用朱筆作了修改。并且吩咐道:“也拿去給親王看看!”
  親王看了這張圖樣,談了如下的意見:秀吉的這一設計,茶道的趣味非常突出,他對這一點并無异議。如果要說希望的話,倒是希望多少有一點王朝風格的因素,例如使用遮蔽風雨的板窗等等。最近一個時期,親王和當天子的哥哥在一起,正在熱心地考究《源氏物語》一書,他想要一間能聯想起源氏的屋子。這意見傳到秀吉耳里。秀吉認為“親王說的很有道理”,便用朱筆作了最后的修改,隨后就出發征討小田原去了。但是即便在小田原的軍帳之中,秀吉還惦記著營造工程的進度,命令負責官員一一向他報告。
  親王時常到工地現場,夾在工匠里面,看著他們干活。這位親王之所以逐漸對房屋發生了興趣,大概和八條宮的建造工程有關系。
  這年年底,營造工程基本完成了。秀吉在小田原听到這消息,大為高興。
  只是隔扇上的畫尚未完工。秀吉督促擔任作畫的畫師狩野加緊進行。直到大年夜之前,這畫才完成,并裝進了府邸。
  畫的是一枝扁柏。
  只見在巨大的畫面上用濃重的筆墨,畫著一枝扁柏,另外還配有色彩濃厚的流水、天空和岩石。构圖十分豪壯華麗,完全是秀吉所愛好的所謂聚樂第風格。令人覺得,這幅畫生動地体現了秀吉所創造的這一時代的精神面貌。
  進入新的一年之后,親王搬進這座新邸居住。不久,到同年九月,秀吉從東方凱旋歸來的時候,他曾順路到親王的府邸。
  當他仔細察看府邸內的种种建筑的時候,曾再三說:“造得不錯啊!”
  只是那庭院不很中意,他便親自指揮,讓人把裝飾在園中的一些石頭調動了位置。
  天正十九年(1591)這一年里,丰臣家相繼發生了几起不幸的事件。正月,秀吉的親弟弟大和大納言秀長去世;八月,鶴松夭折。
  丰臣家又沒有繼承人了。秀吉終于下了決心,于這一年的十一月,把外甥秀次認作養子,第二個月便把關白的職務讓給了這位養子。在這之后,進攻朝鮮的戰爭開始了。可是,秀吉卻從這時候起,突然開始衰老起來,就象身体里的一根主心骨折斷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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