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弗萊米涅斯在室中等候;一仆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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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
| 我已經告訴我家大爺說你在這儿;他就來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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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萊米涅斯
| 謝謝你,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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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庫勒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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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
| 這就是我家大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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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庫勒斯
| (旁白)泰門大爺的一個仆人!一定是送什么禮物來的。哈哈,一點不錯;我昨天晚上夢見銀盤和銀瓶哩。弗萊米涅斯,好弗萊米涅斯,承蒙你光降,不胜歡迎之至。給我倒些酒來。(仆人下)那位尊貴的、十全十美的、寬宏大量的雅典紳士,你那慷慨的好主人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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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萊米涅斯
| 他身体很好,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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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庫勒斯
| 我很高興他身体很好。你那外套下面有些什么東西,可愛的弗萊米涅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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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萊米涅斯
| 不瞞您說,先生,那不過是一只空匣子;我奉我家大爺之命,特來請您把它填滿了;他因為急用,需要五十個泰倫,所以叫我來向您商借,他相信您一定會毫不躊躇地幫助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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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庫勒斯
| 哪,哪,哪哪!“相信我一定會幫助他”,他這樣說嗎?唉!好大爺,他是一位尊貴的紳士,就是太愛擺闊了。我好多次陪他在一塊儿吃中飯,打算勸勸他;晚上再去陪他吃晚飯,也是為著勸他不要太浪費;可是他總不肯听人家的勸,也不因為我一次次地上門而有所覺悟。哪一個人沒有几分錯處,他的錯處就是太老實了;我也這樣對他說過,可是沒有法子改變他的習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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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仆人持酒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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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
| 大爺,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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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庫勒斯
| 弗萊米涅斯,我一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喝杯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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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萊米涅斯
| 多承大爺謬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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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庫勒斯
| 我常常注意到你的脾气很和順勤勉,憑良心說,你是很懂得道理的;你也從來不偷懶,這些都是你的好處。(向仆人)你去吧。(仆人下)過來,好弗萊米涅斯,你家大爺是位慷慨的紳士;可是你是個聰明人,雖然你到這儿來看我,你也一定明白,現在不是可以借錢給別人的時世,尤其單單憑著一點交情,什么保證都沒有,那怎么行呀?這儿有三毛錢你拿了去;好孩子,幫幫忙,就說你沒有看見我就是了。再會。
|
弗萊米涅斯
| 世事的變遷,人情的變幻,竟會一至于此嗎?滾開,該死的下賤的東西,回到那崇拜你的人那儿去吧!(將錢擲去。)
|
路庫勒斯
| 嘿!原來你也是個傻子,這才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下。)
|
弗萊米涅斯
| 愿你落在鐵鍋里和著熔化了的錢活活地熬死,你這惡病一樣的朋友!難道友誼是這樣輕浮善變,不到兩天工夫就換了樣子嗎?天啊!我的心頭充塞著我主人的憤怒。這個奴才的腸胃里還有我家主人賞給他吃的肉,為什么這些肉不跟他的良心一起變坏,化成毒藥呢?他的生命一部分是靠著我家主人養活的;但愿他害起病來,臨死之前多挨一些痛苦!(下。)
|
| 路歇斯及三路人上。
|
路歇斯
| 誰?泰門大爺嗎?他是我的很好的朋友,也是一個高貴的紳士。
|
路人甲
| 我們也久聞他的大名,雖然跟他沒有交情。可是我可以告訴您一件事情,我听一般人都這樣紛紛傳說,說現在泰門大爺的光榮時代已經過去,他的家業已經遠不如前了。
|
路歇斯
| 嘿,哪有這樣的事,你不要听信人家胡說;他是總不會缺錢的。
|
路人乙
| 可是您得相信我,在不久以前,他叫一個仆人到路庫勒斯大爺家里去,向他告借多少泰倫,說是有很要緊的用途,可是結果并沒有借到。
|
路歇斯
| 怎么!
|
路人乙
| 我說,他沒有借到。
|
路歇斯
| 豈有此理!天神在上,我真替他害羞!不肯借錢給這樣一位高貴的紳士!那真是太不講道義了。拿我自己來說,我必須承認曾經從他手里得到過一些小恩小惠,譬如說錢哪,杯盤哪,珠寶哪,這一類零星小物,比起別人到手的東西來可比不上,可是要是他向我開口借錢,我是不會不借給他這几個泰倫的。
|
| 塞維律斯上。
|
塞維律斯
| 瞧,巧得很,那里正是路歇斯大爺;我好容易找到他。(向路歇斯)我的尊貴的大爺!
|
路歇斯
| 塞維律斯!你來得很好。再會;替我問候你的高貴賢德的主人,我的最好的朋友。
|
塞維律斯
| 告訴大爺知道,我家主人叫我來——
|
路歇斯
| 哈!他又叫你送什么東西來了嗎?你家大爺待我真好,他老送東西給我;你看我應當怎樣感謝他才好呢?他現在又送些什么來啦?
|
塞維律斯
| 他沒有送什么來,大爺,只是因為一時需要,想請您借給他几個泰倫。
|
路歇斯
| 我知道他老人家只是跟我開開玩笑;他哪里會缺五十、一百個泰倫用。
|
塞維律斯
| 可是大爺,他現在需要的還不到這個數目。要是他的用途并不正當,我也不會向您這樣苦苦求告的。
|
路歇斯
| 你說的是真話嗎,塞維律斯?
|
塞維律斯
| 憑著我的靈魂起誓,我說的是真話。
|
路歇斯
| 我真是一頭該死的畜生,放著這一個大好的机會,可以表明我自己不是一個翻臉無情的小人,偏偏把手頭的錢一起用光了!真不湊巧,前天我買了一件無關重要的東西,今天蒙泰門大爺給我這樣一個面子,卻不能應命。塞維律斯,天神在上,我真的是無力應命;我是一頭畜生;我自己剛才還想叫人來向泰門大爺告借几個錢呢,這三位先生可以替我證明的;可是我覺得不好意思,否則早就向他開口了。請你多多替我向你家大爺致意;我希望他不要見怪于我,因為我實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再請你替我告訴他,我不能滿足這樣一位高貴的紳士的要求,真是我生平第一件恨事。好塞維律斯,你愿意做我的好朋友,照我這几句話對他說嗎?
|
塞維律斯
| 好的,大爺,我這樣對他說就是了。
|
路歇斯
| 我一定不忘記你的好處,塞維律斯。(塞維律斯下)你們果然說得不錯,泰門已經失勢了,一次被人拒絕,到處都要碰壁的。(下。)
|
路人甲
| 您看見這种情形嗎,霍斯提律斯?
|
路人乙
| 嗯,我看得太明白了。
|
路人甲
| 哼,這就是世人的本來面目;每一個諂媚之徒,都是同樣的居心。誰能夠叫那同器而食的人做他的朋友呢?据我所知道的,泰門曾經像父親一樣照顧這位貴人,用他自己的錢替他還債,維持他的產業;甚至于他的仆人的工錢,也是泰門替他代付的;他每一次喝酒,他的嘴唇上都是啜著泰門的銀子;可是唉!瞧這些狗彘不食的人!人家行善事,對乞丐也要布施几個錢,他卻好意思這樣忘恩負義地一口拒絕。
|
路人丙
| 世道如斯,鬼神有知,亦當痛哭。
|
路人甲
| 拿我自己來說,我雖然從來不曾叨光過泰門的一頓酒食;他也從來不曾施恩于我,可以表明我是他的一個朋友;可是我要說一句,為了他的正直的胸襟、超人的德行和高貴的舉止,要是他在窘迫的時候需要我的幫助,我一定愿意變賣我的家產,把一大半送給他,因為我是這樣敬愛他的為人。可是在現在的時世,一個人也只好把怜憫之心擱起,因為万事總須熟權利害,不能但問良心。(同下。)
|
| 凡羅家兩個仆人及路歇斯的仆人同上,与泰特斯、霍坦歇斯及其他泰門債主的仆人相遇。
|
凡羅家仆人甲
| 咱們碰見得很巧;早安,泰特斯,霍坦歇斯。
|
泰特斯
| 早安,凡羅家的大哥。
|
霍坦歇斯
| 路歇斯家的大哥!怎么!你也來了嗎?
|
路歇斯家仆人
| 是的,我想我們都是為著同一的目的來的;我為討錢而來。
|
泰特斯
| 他們和我們都是來討錢的。
|
| 菲洛特斯上。
|
路歇斯家仆人
| 菲洛特斯也來了!
|
菲洛特斯
| 各位早安。
|
路歇斯家仆人
| 歡迎,好兄弟。你想現在是什么時候了?
|
菲洛特斯
| 快九點鐘啦。
|
路歇斯家仆人
| 這么晚了嗎?
|
菲洛特斯
| 還沒有看見泰門大爺嗎?
|
路歇斯家仆人
| 還沒有。
|
菲洛特斯
| 那可怪了;他平常總是七點鐘就起來的。
|
路歇斯家仆人
| 嗯,可是他的白晝現在已經比從前短了;你該知道一個浪子所走的路程是跟太陽一般的,可是他并不像太陽一樣周而复始。我怕在泰門大爺的錢囊里,已經是歲晚寒深的暮冬時候了,你盡管一直把手伸到底里,恐怕還是一無所得。
|
菲洛特斯
| 我也擔著這樣的心。
|
泰特斯
| 我可以提醒你一件奇怪的事情。你家大爺現在差你來要錢。
|
霍坦歇斯
| 一點不錯,他差我來要錢。
|
泰特斯
| 可是他身上還戴著泰門送給他的珠寶,我就是到這儿來等他把這珠寶的錢還我的。
|
霍坦歇斯
| 我雖然奉命而來,心里可是老大不愿意。
|
路歇斯家仆人
| 你瞧,事情多么奇怪,泰門應該還人家的錢比他實在欠下的債還多;好像你家主人佩戴了他的珍貴的珠寶以后,還應該向他討還珠寶的价錢一樣。
|
霍坦歇斯
| 我真不愿意干這种差使。我知道我家主人揮霍了泰門的財產,現在還要干這樣忘恩負義的事,真是竊賊不如了。
|
凡羅家仆人甲
| 是的,我要向他討還三千克朗;你呢?
|
路歇斯家仆人
| 我的是五千克朗。
|
凡羅家仆人甲
| 還是你比我多;照這數目看起來,你家主人對他的交情比我家主人深得多了,否則不會有這樣的差別的。
|
| 弗萊米涅斯上。
|
泰特斯
| 他是泰門大爺的一個仆人。
|
路歇斯家仆人
| 弗萊米涅斯!大哥,說句話。請問大爺就要出來了嗎?
|
弗萊米涅斯
| 不,他還不想出來呢。
|
泰特斯
| 我們都在等著他;請你去向他通報一聲。
|
弗萊米涅斯
| 我不必通報他;他知道你們是經常上門的。(弗萊米涅斯下。)
|
| 弗萊維斯穿外套蒙首上。
|
路歇斯家仆人
| 嘿!那個蒙住了臉的,不是他的管家嗎?他躲躲閃閃地去了;叫住他,叫住他。
|
泰特斯
| 你听見嗎,總管?
|
凡羅家仆人乙
| 對不起,總管。
|
弗萊維斯
| 你有什么事要問我,朋友?
|
泰特斯
| 我們在這儿等著要拿回几個錢,總管。
|
弗萊維斯
| 哼,當你們那些黑心的主人們吃著我家大爺的肉食的時候,為什么你們不把債票送上來要錢?那個時候他們是不把他的欠款放在心上的,只知道忙著脅肩諂笑,把利息吞下他們貪饞的胃里。你們跟我吵有什么用呢?讓我安安靜靜地過去吧。相信我,我家大爺跟我已經解除了主仆的名分;我沒有賬可管,他也沒有錢可用了。
|
路歇斯家仆人
| 我們可不能拿你這樣的話回去交代啊。
|
弗萊維斯
| 我的話倒是老實話,不像你們的主人都是些無恥小人。(下。)
|
凡羅家仆人甲
| 怎么!這位卸了職的老爺子咕嚕些什么?
|
凡羅家仆人乙
| 隨他咕嚕些什么;他是個苦老頭儿,理他作甚?連一間可以鑽進頭去的屋子也沒有的人,見了高樓大廈當然會痛罵的。
|
| 塞維律斯上。
|
泰特斯
| 啊!塞維律斯來了;現在我們可以得到一些答复了。
|
塞維律斯
| 各位朋友,要是你們愿意改日再來,我就感謝不盡了;不瞞列位說,我家大爺今天心境很不好;他身子也有點不大舒服,不能起來。
|
路歇斯家仆人
| 有許多人睡在床上不起來,并不是為了害病的緣故。要是他真的有病,我想他更應該早一點把債還清,這才可以撒手歸天。
|
塞維律斯
| 天哪!
|
泰特斯
| 我們不能拿這樣的話回去交代哩。
|
弗萊米涅斯
| (在內)塞維律斯,赶快!大爺!大爺!
|
| 泰門暴怒上,弗萊米涅斯隨上。
|
泰門
| 什么!我自己的門都不許我通過嗎?我從來不曾受別人管過,現在我自己的屋子卻變成了拘禁我的敵人、我的監獄嗎?我曾經舉行過宴會的地方,難道也像所有的人類一樣,用一顆鐵石的心腸對待我嗎?
|
路歇斯家仆人
| 跟他說去,泰特斯。
|
泰特斯
| 大爺,這儿是我的債票。
|
路歇斯家仆人
| 這儿是我的。
|
霍坦歇斯
| 還有我的,大爺。
|
凡羅家仆人甲 凡羅家仆人乙
| 還有我們的,大爺。
|
菲洛特斯
| 我們的債票都在這儿。
|
泰門
| 用你們的債票把我打倒,把我腰斬了吧。
|
路歇斯家仆人
| 唉!大爺——
|
泰門
| 剖開我的心來。
|
泰特斯
| 我的賬上是五十個泰倫。
|
泰門
| 把我的血一滴一滴地數出來。
|
路歇斯家仆人
| 五千個克朗,大爺。
|
泰門
| 還你五千滴血。你要多少?你呢?
|
凡羅家仆人甲
| 大爺——
|
凡羅家仆人乙
| 大爺——
|
泰門
| 扯碎我的四肢,把我的身体拿了去吧;天神的憤怒降在你們身上!(下。)
|
霍坦歇斯
| 我看我們的主人的債是討不回來的了,因為欠債的是個瘋子。(同下。)
|
| 泰門及弗萊維斯重上。
|
泰門
| 他們簡直不容我有一點儿喘息的工夫,這些奴才們!什么債主,簡直是魔鬼!
|
弗萊維斯
| 我的好大爺——
|
泰門
| 要是果然這樣呢?
|
弗萊維斯
| 大爺——
|
泰門
| 我一定這么辦。管家!
|
弗萊維斯
| 有,大爺。
|
泰門
| 很好!去,再把我的朋友們一起請來,路歇斯、路庫勒斯、辛普洛涅斯,叫他們大家都來;我還要宴請一次這些惡人。
|
弗萊維斯
| 啊,大爺!您這些話只是一時气憤之言;別說請客,現在就是略為備一些酒食的錢也沒有了。
|
泰門
| 你別管;去吧。我叫你把他們全都請來;讓那些混帳東西再進一次我的門;我的廚子跟我會預備好東西給他們吃的。(同下。)
|
| 眾元老列坐議事。
|
元老甲
| 大人,您的意見我很贊同;這是一件重大的過失;他必須判處死刑;姑息的結果只是放縱了罪惡。
|
元老乙
| 一點不錯;法律必須給他一些懲罰。
|
| 艾西巴第斯率侍從上。
|
艾西巴第斯
| 愿榮耀、康健和仁慈歸于各位元老!
|
元老甲
| 請了,將軍。
|
艾西巴第斯
| 我是你們的一個卑微的請愿者。人家說,法律不外人情,只有暴君酷吏才會借著法律的威嚴肆其荼毒。我的一個朋友因為一時之憤,無意中陷入法网。雖然他現在遭逢不幸,可是他也是很有品行的人,并不是卑怯無恥之流,單這一點也就可以補贖他的過失了;他因為眼看他的名譽受到致命的污辱,所以才挺身而起,光明正大地和他的敵人決斗;就是當他們兵刃相交的時候,他也始終不動聲色,就像不過跟人家辯論一場是非一樣。
|
元老甲
| 您想把一件惡事說得像一件好事,恐怕難以自圓其說;您的話全然是飾詞強辯,有心替殺人犯辯護,把斗毆當作勇敢,可惜這种勇敢卻是誤用了的。真正勇敢的人,應當能夠智慧地忍受最難堪的屈辱,不以身外的榮辱介怀,用息事宁人的態度避免無謂的橫禍。要是屈辱可以使我們殺人,那么為了气憤而冒著生命的危險,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
艾西巴第斯
| 大人——
|
元老甲
| 您不能使重大的罪惡化為清白;報复不是勇敢,忍受才是勇敢。
|
艾西巴第斯
| 各位大人,我是一個武人,請你們恕我說句武人的話。為什么愚蠢的人們宁愿在戰場上捐軀,不知道忍受各种的威脅呢?為什么他們不高枕而眠,讓敵人從容割破他們的咽喉而不加抗拒呢?要是忍受果然是這樣勇敢的行為,那么我們為什么要去遠征國外呢?照這樣說來,那么在家內安居的婦人女子才是更勇敢的,驢子也要比獅子英雄得多了;要是忍受是一种智慧,那么鐵索鎯鐺的囚犯,也比法官更聰明了。啊,各位大人!你們身膺重望,應該仁愛為怀。誰不知道殘酷的暴行是罪不容赦的?殺人者處极刑;可是為了自衛而殺人,卻是正當的行為。負气使性,雖然為正人君子所不齒,然而人非木石,誰沒有一時的气憤呢?你們在判定他的罪名以前,請先斟酌人情,不要矯枉過正才好。
|
元老乙
| 您這些話全是白說。
|
艾西巴第斯
| 白說!他在斯巴達和拜占廷兩次戰役中所立的功勞,難道不能贖回他的一死嗎?
|
元老甲
| 那是怎么一回事?
|
艾西巴第斯
| 我說,各位大人,他曾經立下不少的功勞,在戰爭中殺死你們的許多敵人。在上次作戰的時候,他是多么勇敢,手刃了多少人!
|
元老乙
| 他殺過太多的人;他是個好亂成性的家伙;要是沒有人跟他作對,他也要找人家吵鬧;因為他有這樣的坏脾气,也不知鬧過多少回事、引起多少回的紛爭了;我們久已風聞他的酗酒尋釁、行為不檢的劣跡。
|
元老甲
| 他必須處死。
|
艾西巴第斯
| 殘酷的命運!早知如此,他就該死在戰場上。各位大人,要是他的功績才能不能替他自己贖罪,那么我可以拿我自己的微勞一并作為抵押,請你們寬恕了他的死罪;我知道你們這樣年高的人都喜歡有一個确實的保證,所以我愿意把我歷次的胜利和我的榮譽向你們擔保,他一定不會有負你們的矜宥。要是他這次所犯的罪,按照法律必須用生命抵償,那么讓他洒血沙場,英勇而死吧;因為戰爭是和法律同樣無情的。
|
元老甲
| 我們只知道秉公執法,他必須死。不要再絮瀆了,免得惹起我們的惱怒。即使他是我們的朋友或是兄弟,殺了人也必須抵命。
|
艾西巴第斯
| 一定要這樣辦嗎?不,一定不能這樣辦。各位大人,我請求你們,想一想我是什么人。
|
元老甲
| 怎么!
|
艾西巴第斯
| 請你們想一想我是什么人。
|
元老丙
| 什么!
|
艾西巴第斯
| 我想你們一定年老健忘,想不起我了;否則我這樣向你們卑辭請求這么一點小小的恩惠,總不致于會被你們拒絕的。我身上的傷痕在為你們而疼痛哩。
|
元老甲
| 你膽敢惹我們生气嗎?好,听著,我們沒有很多的話說,可是我們的話是言出如山的:我們宣布把你永遠放逐。
|
艾西巴第斯
| 把我放逐!把你們自己的糊涂放逐了吧;把你們放債營私、穢跡昭彰的腐化行為放逐了吧!
|
元老甲
| 要是在兩天以后,你仍舊逗留在雅典境內,我們就要判處你加倍的重罪。至于你那位朋友,為了讓我們耳目中清靜一些起見,我們就要把他立刻處決。(眾元老同下。)
|
艾西巴第斯
| 愿神明保佑你們長壽,讓你們枯瘦得只剩一副骨頭,誰也不來瞧你們一眼!真把我气瘋了;我替他們打退了敵人,讓他們安安穩穩地在一邊數他們的錢,用高利放債,我自己卻只得到了滿身的傷痕:這一切不過換到了今天這樣的結果嗎?難道這就是那放高利貸的元老院替將士傷口敷上的油膏嗎?放逐!那倒不是坏事;我不恨他們把我放逐;我可以借著這個理由,舉兵攻擊雅典,向他們發泄我的憤怒。我要去鼓動我的憤憤不平的部隊;軍人們像天神一樣,是不能忍受絲毫的侮辱的。(下。)
|
| 音樂;室內排列餐桌,眾仆立侍;若干貴族、元老及余人等自各門分別上。
|
貴族甲
| 早安,大人。
|
貴族乙
| 早安。我想這位可尊敬的貴人前天不過是把我們試探一番。
|
貴族甲
| 我剛才也這么想著;我希望他并不真正窮到像他故意裝給朋友們看的那個樣子。
|
貴族乙
| 照他這次重開盛宴的情形看來,他并沒有真窮。
|
貴族甲
| 我也這樣想。他很誠懇地邀請我,我本來還有許多事情,實在抽不出身,可是因為他的盛情難卻,所以不能不撥冗而來。
|
貴族乙
| 我也有許多要事在身,可是他一定不肯放過我。我很抱歉,當他叫人來問我借錢的時候,我剛巧手邊沒有現款。
|
貴族甲
| 我知道了他這种情形之后,心里也難過得很。
|
貴族乙
| 這儿每一個人都有這樣的感覺。他要向您借多少錢?
|
貴族甲
| 一千塊。
|
貴族乙
| 一千塊!
|
貴族甲
| 您呢?
|
貴族丙
| 他叫人到我那儿去,大人,——他來了。
|
| 泰門及侍從等上。
|
泰門
| 竭誠歡迎,兩位老兄;你們都好嗎?
|
貴族甲
| 托您的福,大人。
|
貴族乙
| 燕子跟隨夏天,也不及我們跟隨您這樣踊躍。
|
泰門
| (旁白)你們离開我也比燕子离開冬天還快;人就是這种趨炎避冷的鳥儿。——各位朋友,今天餚饌不周,又累你們久等,實在抱歉万分;要是你們不嫌喇叭的聲音刺耳,請先飽听一下音樂,我們就可以入席了。
|
貴族甲
| 前天累尊价空勞往返,希望您不要見怪。
|
泰門
| 啊!老兄,那是小事,請您不必放在心上。
|
貴族乙
| 大人——
|
泰門
| 啊!我的好朋友,什么事?
|
貴族乙
| 大人,我真是說不出的慚愧,前天您叫人來看我的時候,不巧我正是身無分文。
|
泰門
| 老兄不必介意。
|
貴族乙
| 要是您再早兩點鐘叫人來——
|
泰門
| 請您不要把這种事留在記憶里。(眾仆端酒食上)來,把所有的盤子放在一起。
|
貴族乙
| 盤子上全都罩著蓋!
|
貴族甲
| 一定是奇珍异味哩。
|
貴族丙
| 那還用說嗎,只要是出了錢買得到的東西。
|
貴族甲
| 您好?近來有什么消息?
|
貴族丙
| 艾西巴第斯被放逐了;您听見人家說起沒有?
|
貴族甲 貴族乙
| 艾西巴第斯被放逐了!
|
貴族丙
| 是的,這消息是的确的。
|
貴族甲
| 怎么?怎么?
|
貴族乙
| 請問是為了什么原因?
|
泰門
| 各位好朋友,大家過來吧。
|
貴族丙
| 等會儿我再詳細告訴您。看來又是一場盛大的歡宴。
|
貴族乙
| 他還是原來那樣子。
|
貴族丙
| 這樣子能夠維持長久嗎?
|
貴族乙
| 也許;可是——那就——
|
貴族丙
| 我明白您的意思。
|
泰門
| 請大家用著和愛人接吻那樣熱烈的情緒,各人就各人的座位吧;你們的菜餚是完全一律的。不要拘泥禮節,遜讓得把肉菜都冷了。請坐,請坐。我們必須先向神明道謝:——神啊,我們感謝你們的施与,贊頌你們的恩惠;可是不要把你們所有的一切完全給人,免得你們神靈也要被人蔑視。借足夠的錢給每一個人,不使他再轉借給別人;因為如果你們神靈也要向人類告貸,人類是會把神明舍棄的。讓人們重視肉食,甚于把肉食賞給他們的人。讓每一處有二十個男子的所在,聚集著二十個惡徒;要是有十二個婦人圍桌而坐,讓她們中間的十二個人保持她們的本色。神啊!那些雅典的元老們,以及黎民眾庶,請你們鑒察他們的罪惡,讓他們遭受毀滅的命運吧。至于我這些在座的朋友,他們本來對于我漠不相關,所以我不給他們任何的祝福,我所用來款待他們的也只有空虛的無物。揭開來,狗子們,舔你們的盆子吧。(眾盤揭開,內滿貯溫水。)
|
一賓客
| 他這种舉動是什么意思?
|
另一賓客
| 我不知道。
|
泰門
| 請你們永遠不再見到比這更好的宴會,你們這一群口頭的朋友!蒸汽和溫水是你們最好的飲食。這是泰門最后一次的宴會了;他因為被你們的諂媚蒙住了心竅,所以要把它洗干淨,把你們這些惡臭的奸詐仍舊洒還給你們。(澆水于眾客臉上)愿你們老而不死,永遠受人憎惡,你們這些微笑的、柔和的、可厭的寄生虫,彬彬有禮的破坏者。馴良的豺狼,溫順的熊,命運的弄人,酒食征逐的朋友,趨炎附勢的青蠅,脫帽屈膝的奴才,水汽一樣輕浮的么麼小丑!一切人畜的惡症侵蝕你們的全身!什么!你要走了嗎?且慢!你還沒有把你的教訓帶去,——還有你,——還有你;等一等,我有錢借給你們哩,我不要向你們借錢呀!(將盤子擲眾客身,眾下)什么!大家都要走了嗎?從此以后,讓每一個宴會上把奸人尊為上客吧。屋子,燒起來呀!雅典,陸沉了吧!從此以后,泰門將要痛恨一切的人類了!(下。)
|
| 眾貴族、元老等重上。
|
貴族甲
| 哎喲,各位大人!
|
貴族乙
| 您知道泰門發怒的緣故嗎?
|
貴族丙
| 嘿!您看見我的帽子嗎?
|
貴族丁
| 我的袍子也丟了。
|
貴族甲
| 他已經發了瘋啦,完全在逞著他的性子亂鬧。前天他給我一顆寶石,現在他又把它從我的帽子上打下來了。你們看見我的寶石嗎?
|
貴族丙
| 您看見我的帽子嗎?
|
貴族乙
| 在這儿。
|
貴族丁
| 這儿是我的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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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族甲
| 我們還是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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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族乙
| 泰門已經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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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族丙
| 他把我的骨頭都捶痛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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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族丁
| 他高興就給我們金剛鑽,不高興就用石子扔我們。(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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