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獄吏及龐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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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過來,小子,你會殺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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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貝
| 老爺,他要是個光棍漢子,那就好辦;可是他要是個有老婆的,那么人家說丈夫是妻子的頭,叫我殺女人的頭,我可下不了這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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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算了吧,別胡扯了,痛痛快快回答我。明儿早上要把克勞狄奧跟巴那丁處決。我們這儿的劊子手缺少一個助手,你要是愿意幫他,就可以脫掉你的腳鐐;否則就要把你關到刑期滿了,再狠狠抽你一頓鞭子,然后放你出獄,因為你是一個罪大惡极的忘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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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貝
| 老爺,我做一個偷偷摸摸的忘八也不知做了多少時候了,可是我現在愿意改行做一個正正當當的劊子手。我還要向我的同事老前輩請教請教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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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喂,阿伯霍遜!阿伯霍遜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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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伯霍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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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伯霍遜
| 您叫我嗎,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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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這儿有一個人,可以在明天行刑的時候幫助你。你要是認為他可用,就可以和他訂一年合同,讓他在這儿跟你住在一起;不然的話,暫時讓他幫幫忙,再叫他去吧。他不能假借什么身分來推托,他本來是一個忘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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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伯霍遜
| 是個忘八嗎,老爺?他媽的!他要把咱們干這行巧藝的臉都丟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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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算了吧,你也比他高不了多少;完全是半斤八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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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貝
| 大哥,請您賞個臉——您的臉長得倒真是不錯,就是有點殺气騰騰的味道——給我解釋解釋:您是管您這一行叫什么巧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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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伯霍遜
| 不錯,老弟,稱得起是巧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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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貝
| 我听人說調脂涂色算是巧藝;可是,大哥,您知道窯姐儿們都很拿手,她們是我的同僚,這就證明我干的那行也是巧藝;可是絞死人有何巧可言,不瞞您說,就是絞死我,我也想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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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伯霍遜
| 老弟,那确是巧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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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貝
| 有何為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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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伯霍遜
| 良民的衣服,賊穿上滿合适。要是賊穿著小點,良民會認為是夠大的;要是賊穿著大點,他自己會認為是夠小的。所以,良民的衣服,賊穿上永遠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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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獄吏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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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你們說定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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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貝
| 老爺,我愿意給他當下手;因為我發現當劊子手确實是比當忘八更高尚的職業;每逢殺人之前,他總得說一聲:“請您寬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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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你記著點;明天早上四點鐘把斧頭砧架預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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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伯霍遜
| 來吧,忘八,讓我傳授給你一點手藝;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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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貝
| 我很愿意領教,要是您有一天用得著我,我愿意引頸而待,報答您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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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去把克勞狄奧和巴那丁叫來見我。(龐貝、阿伯霍遜同下)我很替克勞狄奧可惜,可是那個殺人犯巴那丁,卻是個死不足惜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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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勞狄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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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瞧,克勞狄奧,這是執行你死刑的命令,現在已經是午夜,明天八點鐘你就要与世永辭了。巴那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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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勞狄奧
| 他睡得好好的,像一個跋涉長途的疲倦的旅人一樣,叫都叫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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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對他有什么辦法呢?好,你去准備著吧。(內敲門聲)听,什么聲音?——愿上天賜給你靈魂安靜!(克勞狄奧下)且慢。這也許是赦免善良的克勞狄奧的命令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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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爵仍作教士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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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歡迎,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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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愿靜夜的良好气氛降臨到你身上,善良的獄官!剛才有什么人來過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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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熄燈鐘鳴以后,就沒有人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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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依莎貝拉也沒有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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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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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大概他們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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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關于克勞狄奧有什么好消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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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也許會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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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我們這位攝政是一個忍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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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不,不,他執法的公允,正和他立身的嚴正一樣;他用崇高的克制工夫,屏絕他自己心中的人欲,也運用他的權力,整飭社會的風紀。假如他明于責人,闇于責己,那么他所推行的誠然是暴政;可是我們現在卻不能不稱贊他的正直無私。(內敲門聲)現在他們來了。(獄吏下)這是一個善良的獄官,像他這樣仁慈可親的獄官,倒是難得的。(敲門聲)啊,誰在那里?門敲得這么急,一定有什么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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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獄吏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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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他必須在外面等一會儿,我已經把看門的人叫醒,去開門讓他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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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你沒有接到撤回成命的公文,克勞狄奧明天一定要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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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沒有,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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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天雖然快亮了,在破曉以前,大概還會有消息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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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也許你對內幕有所了解,可是我相信撤回成命是不可能的;因為這种事情毫無先例,而且安哲魯大人已經公開表示他決不徇私枉法,怎么還會网開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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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使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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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這是他派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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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他拿著克勞狄奧的赦狀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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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
| (以公文交獄吏)安哲魯大人叫我把這公文送給你,他還要我吩咐你,叫你依照命令行事,不得稍有差池。現在天差不多亮了,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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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我一定服從他的命令。(使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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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旁白)這是用罪惡換來的赦狀,赦罪的人自己也變成了犯罪的人;身居高位的如此以身作則,在下的還不翕然從風嗎?法官要是自己有罪,那么為了同病相怜的緣故,犯罪的人當然可以逍遙法外。——請問這里面說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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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告訴您吧,安哲魯大人大概以為我有失職的地方,所以要在這時候再提醒我一下。奇怪得很,他從來不曾有過這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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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請你讀給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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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克勞狄奧務須于四時處決,巴那丁于午后處決,不可輕听人言,致干未便。克勞狄奧首級仰于五時送到,以憑察驗。如有玩忽命令之處,即將該員嚴懲不貸,切切凜遵毋違。”師傅,您看這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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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今天下午處決的這個巴那丁是個怎么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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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他是一個在這儿長大的波希米亞人,在牢里已經關了九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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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那個公爵為什么不放他出去或者把他殺了?我听說他慣常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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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他有朋友們給他奔走疏通;他所犯的案子,直到現在安哲魯大人握了權,方才有了确确鑿鑿的證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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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那么現在案情已經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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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再明白也沒有了,他自己也并不抵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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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他在監獄里自己知道不知道忏悔?他心里感覺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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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在他看來,死就像喝醉了酒睡了過去一樣沒有什么可怕,對于過去現在或未來的事情,他毫不關心,毫無顧慮,也一點沒有憂懼;死在他心目中不算怎么一回事,可是他卻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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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他需要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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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他可不要听什么勸告。他在監獄里是很自由的,給他机會逃走,他也不愿逃;一天到晚喝酒,喝醉了就一連睡上好几天。我們常常把他叫醒了,假裝要把他拖去殺頭,還給他看一張假造的公文,可是他卻無動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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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我們等會儿再說他吧。獄官,我一眼就知道你是個誠實可靠的人,我的老眼要是沒有昏花,那么我是不會看錯人的,所以我敢大著膽子,跟你商量一件事。你現在奉命執行死刑的克勞狄奧,他所犯的罪并不比判決他的安哲魯所犯的罪更重。為了向你證明我這一句話,我要請你給我四天的時間,同時你必須現在就幫我做一件危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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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請問師傅要我做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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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把克勞狄奧暫緩處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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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唉!這怎么辦得到呢?安哲魯大人有命令下來,限定時間,還要把他的首級送去驗明,我要是稍有違背他的命令之處,我的頭也要跟克勞狄奧一樣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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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你要是听我吩咐,我可以保你沒事。今天早上你把這個巴那丁處決了,把他的頭送到安哲魯那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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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他們兩人安哲魯都見過,他認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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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啊,人死了臉會變樣子,你可以再把他的頭發剃光,胡子扎起來,就說犯人因為表示忏悔,在臨死之前要求這樣,你知道這是很通行的一种習慣,假如你因為干了這事,不但得不到感激和好處,反而遭到責罰,那么憑我所信奉的圣徒起誓,我一定用我的生命為你力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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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原諒我,好師傅,這是違背我的誓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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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你是向公爵宣誓呢,還是向攝政宣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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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我向他也向他的代理人宣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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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要是公爵贊許你的行動,那么你總不以為那是一件錯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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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可是公爵怎么會贊許我這樣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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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那不僅是可能的,而且是一定的。可是你既然這樣膽小,我的服裝、我的人格和我的諄諄勸誘,都不能使你安心听從我,那么我可以比原來打算的更進一步,替你解除一切憂慮。你看吧,這是公爵的親筆簽署和他的印信,我相信你認識他的筆跡,這圖章你也看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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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吏
| 我都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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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爵
| 這里面有一通公爵就要回來的密諭,你等會儿就可以讀它,里面說的是公爵將在這兩天內到此。這件事情安哲魯也不知道,因為他就在今天會接到几封古怪的信,也許是說公爵已經死了,也許是說他已經出家修行了,可是都沒有提起他就要回來的話。瞧吧,晨星已經從云端里出現,召喚牧羊人起來放羊了。你不用惊奇事情會如此突兀,真相大白以后,一切的為難都會消釋。把劊子手喊來,叫他把巴那丁殺了;我就去勸他忏悔去。來,不用惊訝,你馬上就會明白一切的。天差不多已經大亮了。(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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