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廳中陳設筵席。麥克白、麥克白夫人、洛斯、列諾克斯、群臣及侍從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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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
| 大家按著各人自己的品級坐下來;總而言之一句話,我竭誠歡迎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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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
| 謝謝陛下的恩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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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
| 我自己將要跟你們在一起,做一個謙恭的主人,我們的主婦現在還坐在她的寶座上,可是我就要請她對你們殷勤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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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夫人
| 陛下,請您替我向我們所有的朋友們表示我的歡迎的誠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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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客甲上,至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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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
| 瞧,他們用誠意的感謝答复你了;兩方面已經各得其平。我將要在這儿中間坐下來。大家不要拘束,樂一個暢快;等會儿我們就要合席痛飲一巡。(至門口)你的臉上有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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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甲
| 那么它是班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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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
| 我宁愿你站在門外,不愿他置身室內。你們已經把他結果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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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甲
| 陛下,他的咽喉已經割破了;這是我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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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
| 你是一個最有本領的殺人犯;可是誰殺死了弗里恩斯,也一樣值得夸獎;要是你也把他殺了,那你才是一個無比的好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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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甲
| 陛下,弗里恩斯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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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
| 我的心病本來可以痊愈,現在它又要發作了;我本來可以像大理石一樣完整,像岩石一樣堅固,像空气一樣廣大自由,現在我卻被惱人的疑惑和恐懼所包圍拘束。可是班柯已經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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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甲
| 是,陛下;他安安穩穩地躺在一條泥溝里,他的頭上刻著二十道傷痕,最輕的一道也可以致他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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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
| 謝天謝地。大蛇躺在那里;那逃走了的小虫,將來會用它的毒液害人,可是現在它的牙齒還沒有長成。走吧,明天再來听候我的旨意。(刺客甲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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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夫人
| 陛下,您還沒有勸過客;宴會上倘沒有主人的殷勤招待,那就不是在請酒,而是在賣酒;這倒不如待在自己家里吃飯來得舒适呢。既然出來作客,在席面上最讓人開胃的就是主人的禮節,缺少了它,那就會使合席失去了興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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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
| 親愛的,不是你提起,我几乎忘了!來,請放量醉飽吧,愿各位胃納健旺,身強力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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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諾克斯
| 陛下請安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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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柯鬼魂上,坐在麥克白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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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
| 要是班柯在座,那么全國的英俊,真可以說是薈集于一堂了;我宁愿因為他的疏怠而嗔怪他,不愿因為他遭到什么意外而為他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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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斯
| 陛下,他今天失約不來,是他自己的過失。請陛下上坐,讓我們叨陪末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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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
| 席上已經坐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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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諾克斯
| 陛下,這儿是給您留著的一個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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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
| 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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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諾克斯
| 這儿,陛下。什么事情使陛下這樣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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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
| 你們哪一個人干了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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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
| 什么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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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
| 你不能說這是我干的事;別這樣對我搖著你的染著血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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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斯
| 各位大人,起來;陛下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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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夫人
| 坐下,尊貴的朋友們,王上常常這樣,他從小就有這种毛病。請各位安坐吧;他的癲狂不過是暫時的,一會儿就會好起來。要是你們太注意了他,他也許會動怒,發起狂來更加厲害;盡管自己吃喝,不要理他吧。你是一個男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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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
| 哦,我是一個堂堂男子,可以使魔鬼膽裂的東西,我也敢正眼瞧著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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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夫人
| 啊,這倒說得不錯!這不過是你的恐懼所描繪出來的一幅圖畫;正像你所說的那柄引導你去行刺鄧肯的空中的匕首一樣。啊!要是在冬天的火爐旁,听一個婦女講述她的老祖母告訴她的故事的時候,那么這种情緒的沖動、恐懼的偽裝,倒是非常合适的。不害羞嗎?你為什么扮這樣的怪臉?說到底,你瞧著的不過是一張凳子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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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
| 你瞧那邊!瞧!瞧!瞧!你怎么說?哼,我什么都不在乎。要是你會點頭,你也應該會說話。要是殯舍和墳墓必須把我們埋葬了的人送回世上,那么鳶鳥的胃囊將要變成我們的墳墓了。(鬼魂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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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夫人
| 什么!你發了瘋,把你的男子气都失掉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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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
| 要是我現在站在這儿,那么剛才我明明瞧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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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夫人
| 啐!不害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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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
| 在人類不曾制定法律保障公眾福利以前的古代,殺人流血是不足為奇的事;即使在有了法律以后,慘不忍聞的謀殺事件,也隨時發生。從前的時候,一刀下去,當場斃命,事情就這樣完結了;可是現在他們卻會從墳墓中起來,他們的頭上戴著二十件謀殺的重罪,把我們推下座位。這种事情是比這樣一件謀殺案更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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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夫人
| 陛下,您的尊貴的朋友們都因為您不去陪他們而十分掃興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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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
| 我忘了。不要對我惊詫,我的最尊貴的朋友們;我有一种怪病,認識我的人都知道那是不足為奇的。來,讓我們用這一杯酒表示我們的同心永好,祝各位健康!你們干了這一杯,我就坐下。給我拿些酒來,倒得滿滿的。我為今天在座眾人的快樂,還要為我們親愛的缺席的朋友班柯盡此一杯;要是他也在這儿就好了!來,為大家、為他,請干杯,請各位為大家的健康干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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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
| 敢不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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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柯鬼魂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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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
| 去!离開我的眼前!讓土地把你藏匿了!你的骨髓已經枯竭,你的血液已經凝冷;你那向人瞪著的眼睛也已經失去了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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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夫人
| 各位大人,這不過是他的舊病复發,沒有什么別的緣故;害各位掃興,真是抱歉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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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
| 別人敢做的事,我都敢:無論你用什么形狀出現,像粗暴的俄羅斯大熊也好,像披甲的犀牛、舞爪的猛虎也好,只要不是你現在的樣子,我的堅定的神經決不會起半分戰栗;或者你現在死而复活,用你的劍向我挑戰,要是我會惊惶膽怯,那么你就可以宣稱我是一個少女怀抱中的嬰孩。去,可怕的影子!虛妄的揶揄,去!(鬼魂隱去)嘿,他一去,我的勇气又恢复了。請你們安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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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夫人
| 你這樣瘋瘋癲癲的,已經打斷了眾人的興致,扰亂了今天的良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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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
| 難道碰到這樣的事,能像飄過夏天的一朵浮云那樣不叫人吃惊嗎?我嚇得面無人色,你們眼看著這樣的怪象,你們的臉上卻仍然保持著天然的紅潤,這才怪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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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斯
| 什么怪象,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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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夫人
| 請您不要對他說話;他越來越瘋了;你們多問了他,他會動怒的。對不起,請各位還是散席了吧;大家不必推先讓后,請立刻就去,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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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諾克斯
| 晚安;愿陛下早复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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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夫人
| 各位晚安!(群臣及侍從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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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
| 流血是免不了的;他們說,流血必須引起流血。据說石塊曾經自己轉動,樹木曾經開口說話;鴉鵲的鳴聲里曾經泄露過陰謀作亂的人。夜過去了多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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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夫人
| 差不多到了黑夜和白晝的交界,分別不出是晝是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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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
| 麥克德夫藐視王命,拒不奉召,你看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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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夫人
| 你有沒有差人去叫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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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
| 我偶然听人這么說;可是我要差人去喚他。他們這一批人家里誰都有一個被我買通的仆人,替我窺探他們的動靜。我明天要趁早去訪那三個女巫,听她們還有什么話說;因為我現在非得從最妖邪的惡魔口中知道我的最悲慘的命運不可。為了我自己的好處,只好把一切置之不顧。我已經兩足深陷于血泊之中,要是不再涉血前進,那么回頭的路也是同樣使人厭倦的。我想起了一些非常的計謀,必須不等斟酌就迅速實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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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夫人
| 一切有生之倫,都少不了睡眠的調劑,可是你還沒有好好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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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克白
| 來,我們睡去。我的疑鬼疑神、出乖露丑,都是因為未經磨煉、心怀恐懼的緣故;我們干這事太缺少經驗了。(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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