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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要是以為這种等次的火車,他想乘就可以乘,別人管不了,那就大謬不然了! 在1911年3月錫蘭的科倫坡,我就有過這樣的遭遇。 早晨,還剛剛七點多鐘。 可是已經火傘高張,燠熱异常,這是一种凝重的、呆滯不動的暑气。每當要下可怕的暴雨前,總是會出現這樣的酷熱;暴雨后,洪水便開始泛濫了。 我穿一身白衣服,戴一頂白色盔形涼帽,坐在一輛漆得亮晶晶的、晒得滾燙的、小小的人力車上。在人力車的兩根細細的車杠間,一個黑黝黝的高大的泰米爾人,身子微微前傾,邁著均勻的大步,飛快地拉著車向前奔去、他的健美的裸体上上下下都閃耀出亮光。 我這是上火車站去,打算到——好吧,隨便舉個地名吧,阿努拉達普拉市去。 前面已是車站廣場,空蕩蕩的,白得耀眼,而在廣場后面是白得更加耀眼的車站大廈,——在熱得發白的天空的映襯下,這座建筑物的白顏色几乎叫人覺得駭怕。置身于這片白色的建筑物和太陽的白焰之中,那個泰米爾人漆黑的身軀和漆黑的民發顯得格外刺眼。 走進車站大廳,人就感到舒服些了,到處都有柔和的穿堂風。 我摘下涼帽,一面揩著大汗淋漓的冰冷的前額(額頭一出汗,只消輕輕摸上去,就可感覺到硬硬的額骨),一面急匆匆地朝站台入口處走去。 列車已停好在站台上,又高又沉,車頂是白色的,窗帘也是白色的。 我赶緊去售票處,一邊走一邊掏出几枚硬幣,正好夠買一張去阿努拉達普拉的三等車票。一個英國人從售票處向外張望,我把硬幣在他面前敲著,說: “Third class,Anaradhapura!1三等車,去阿努拉達普拉!” “First class?是頭等車嗎?”英國人問。 “No,third class!”我喊道。 “Yes,Firstdass!”英國人也喊道,遞給了我一張頭等車票。2 我气得火冒三丈,粗著喉嚨講出了一席話,內容大致是: “听著,我討厭這种做法!我想親眼看到這個國家的全部風土人情,這個國家的全部生活和這個國家里各种各樣的人,直到所謂的“賤民”,你們是喜歡把有色人种算作‘賤民’的,不消說,他們不可能也沒有膽子乘坐頭等車。可是每回只要我想坐三等車,就會同售票員爭起來!我明明講得清清楚楚要乘三等車,售票員卻總是利用這些字眼發音近似,打斷我的話,跟我胡纏蠻攪:‘您是想說頭等車吧?’我大聲喊道:不是的,三等車。但是他卻不睞我,還是給我一張頭等車票。我把票子扔回去,于是售票員惱火了,怎么也想不通,一個白人竟會有這樣下賤、這樣瘋狂的念頭,想同有色人种坐在一起。他也開始大喊大叫,嚇唬我說,我會從那些土人身上傳染到一身虱子的,而主要的是教訓我,在這里。沒有一個白人,絕對沒有一個白人乘坐三等車,白人乘坐三等車是不能接受的,是有失体統的,是令人憤慨的!” 這回,我斬釘截鐵地說: “別嚕蘇,請您立刻給我一張我要買的票!” 售票員終于屈服了,我的憤怒使他大為吃惊,有一剎那間,他愣住了,后來,突然橫下心來,扔給了我一張三等車票。 我大獲全胜,得意洋洋地在車廂里坐好,等待著旅伴,也就是那些有色的“賤民”。 可是見鬼,他們不上來,一個也不來! 而站台上,打著光腳丫的乘客奔跑時發出的干巴巴的啪啪聲卻一刻也沒有停過,他們都打我的包房前跑了過去。 他們干嗎都不上來,只是往前跑,跑到哪儿去啊? 噢,我恍然大悟:是我的涼帽,白人戴的白涼帽嚇著了他們! 于是我摘了涼帽,縮在角落里,重又等他們上車,可是重又白等了一場。 我感到納悶:“為什么現在仍然沒有一個人上來呢?要知道現在他們看不到我了呀?” 我霍地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把頭探出車窗,想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事情立刻弄清楚了,而且非常簡單:在我乘坐的這間包房外邊,有几個粉筆寫的大字:另有用途!我剛走進這間包房,車站上的人立刻就在外邊寫上了:另有用途!唉,你呀,又吵又鬧,寸步不讓,總算買到了張三等車票,那你就自作自受去吧,一個人就像白痴似地枯坐著吧。 列車飛馳著,在由空中傾注到這片天堂般的土地上的炫目的熱浪中飛馳著。車窗外,繁花盛開的密林無盡地、飛一般地向后退去,清晰地回響著車輪的隆隆聲。 “椰——子!”每到一站都有人高聲叫賣椰子,伴隨著那凄涼的叫賣聲的是打著光腳丫的乘客奔過我的包房時發出的干巴巴的啪啪聲。 在此后的一個車站上,我像個小偷一樣悄悄地溜進四等車,車廂里擠滿了人,有坐的、有站的,膚色全都是黑的或者褐色的,他們只在胯部包著塊遮羞布,遮羞布全汗濕了。 戴聰 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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